宋名臣奏议

  上神宗论任贤使能之异  孙 觉
  臣前日崇政论事或未至切者反防陛下曲赐嘉纳有事似至小推之所害极大臣虽反复言之未防省察臣性愚讷奏对之际未能悉尽事情退而追诵陛下之言未尽于理者臣请得备论之臣歴观书传见人君用臣二道而已任贤使能之分既殊任使之方亦异有道徳仁义忠言嘉谋可以任天下之重揆万事之理治乱安危之几未能兆于四海而见之堂上诙诡谲怪若不可以用于时而收采捃摭无不尽其所长此可谓役物而不役于物用人而不为人用者也王者得此人焉任之者与之同心同徳犹元首股肱焉付之以天下而上心不疑托之以四海而人言不能间至于所知有限量所能有彼此譬之爼豆罇罍之为器轮辕栋宇之为木方圆大小短长曲直各适于用而止耳此功用役使之士可以处外而不可处内可以责之事功而不可责之言议谓之贤也则仁且有智徳备而才全不以富贵贫贱动其心不以用舍得丧违其操人主不与之同量合徳则不可得而屈立其朝而道不行则去故道徳之士常择君而后起岂以人主之取舍轻重移其心哉故人主之得此士也大则师之其次友之则天下治矣谓之能也则奔走役使之人耳可贵可贱可荥可辱予夺而进退之惟上所令犹恐恐然惟惧其君之厌已也然而世无是人则谁为君役谁为君使者故明主谨视其臣之贤能而驭之各以其道善驭臣者譬之驭马若夫鸾旗在前属车在后清道而后行不数十里而舎则非称徳之倍至之马不可以驾君之车及用之战陈用之驰逐则非骏足疾驱超轶而絶尘者不可以获多而取胜善驭马者亦谨视其所用而巳周礼以八柄驭羣臣汉书亦曰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巳岂不信哉臣又闻诗曰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又曰侯谁在矣张仲孝友説诗者曰宣王与孝友之臣处内以文武之士征伐在人主左右而可处乎内者非孝友之臣不可也书曰其侍御仆从罔匪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然则备从官而不得正人无乃非先王之意乎臣所谓近侍之官不可轻以与人者以此故也陛下欲兴太平以尽革天下之而即位以来所奬拔数人者多有口才而无实行务行险以徼幸而不循常理孔子曰逺佞人周公曰继自今立政其惟克用常人盖佞人者其言似忠信其行似方直然而规以售君之宠而肆其志焉为其甚似而非也非至明莫之能察非至刚莫之能胜故虽若顔子者孔子犹使逺之常人者奉法循理忠信而笃实终不以亡为有以虚为盈随其所用大小各以见效至于无常之人虽巫医之贱不得为之为其变乱善恶颠倒是非足以害上之政也今陛下欲尊宠孔子之所逺而弃忽周公之所用无乃非政化之美欤陛下圣质髙明絶出羣臣之上羣臣未有以望万分者故陛下思得卓越不羁之士与之有为臣谓此辈独可借其精力收其智能驾驭而使之不可以为侍从亲近之臣也臣恐日浸月长若此曹彚征墙进充满于朝廷则贤人去正人逐其为患祸尚可以一二而言之哉伏愿陛下观诗书之所任使周公孔子之所用舎无速于近功小利则王道可成礼乐可兴伏惟留神察之不胜大幸【熈寜元年六月上时为右正言供谏职】

  宋名臣奏议巻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宋名臣奏议巻十五
  宋 赵汝愚 编
  君道门
  用人三
  上神宗论果于用善断于去恶
  孙 觉
  臣闻易否泰之辞曰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内阳而外隂内君子而外小人则为泰泰者通而治也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内隂而外阳内小人而外君子则为否否者闭而乱也易之意谓天道不能无隂阳人道不能无小人君子若阳气盛长万彚通达则羣刚用事而隂伏于外矣圣人在上贤人道亨则君子用事于内小人在外矣君子小人迭相消长迭相胜负譬圆方之不相入氷炭之不同器然圣人在上则贤人出见于世将以有为此其气感通自然之应也易曰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覩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也臣又闻传曰舜有大功二十举十六相去四凶也舜之治天下功徳多矣传不言其他而以八元八凯之进于朝鲧共工驩兠之流于外以为功谓舜能辨羣臣之正邪处君子小人而当于内外则朝廷清明天下大治万务虽众何以加于此哉臣又闻管子曰齐桓公之郭问其父老郭何以亡父老曰以其善善而恶恶也桓公曰若子之言乃贤君也何至于亡父老曰不然郭君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所以亡也然则人主有善善恶恶之心于用舍之际迟疑而不忍及其久邪臣进而正臣退小人得志而君子洁身以去则其不亡者希矣臣又闻书曰尔无昵于憸人充耳目之官迪上以非先王之典谓人主所任以为耳目者必皆正人吉士则其行笃实其言忠信所以道上者皆先王之法言也人主之患莫大于昵近小人小人之言人主不必尽用万一见聴害政大矣古之人君亦有知其小人而用数以役之者初则爱其才借其力谓可以驾驭而用之及其既久狎熟惯习先意承防卜射人主所好恶之事焉人主忽不自觉其説茍得行则正人相引去而乱败随之矣故曰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知其臭也臣窃惟陛下以尧舜之质濬明不世出之才即位未几进退大臣如数白黑四海九州莫不注心拭目以望太平而朝廷之上忠邪混淆君子齰舌而不敢言正人徊徨而欲去嵗且再朞而功绪落落未有治安之渐以陛下之明判此无难者然优游牵制有所不忍恐其有以得于陛下而陛下惑犹未解也若尔则臣知陛下之计误矣陛下幸少垂意臣言法否泰之象使君子小人各得内外之常处以成虞舜进贤去佞之大功果于用善断于去恶不为郭父老所忧一清耳目之路使先王之典日陈于前臣知天下不足治太平不难成也【熙寜元年七月上时为右正言供谏职】
  上神宗论内外大小臣不和由君子小人并
  处         富 弼
  臣伏防圣造擢冠宰司虽步履尚艰稍稽入觐屡得寛告跧局私门然不敢安居常思当今切务欲伸报塞而事颇纷综固非笔墨可尽今且以一事最大者仰尘天聴伏惟圣慈更赐裁察夫君臣之道本是一体君者元首也执政者股肱心膂也諌官御史侍从论思者耳目也内外羣有司者筋肌支节血脉也体若具备方得成人为君者上下之官亦具而无阙方得成国为国者正如为人之体也人之体一脉不和则为疾矣君之国一官不和则为害矣体之不和为疾最大者股肱心膂也国之不和为害最大者执政也夫执政者辅賛万防为国大臣日至君前议论天下之事赏善罚恶进贤退不肖喜怒系乎人情之舒邪正系乎朝廷之盛衰是执政者天下之所观望羣有司之所师表也执政不和则羣有司安得而和哉羣有司不和则万务安得而治哉万务不治则天下之民受其矣民既受则国家丧乱随之此万万必然之理也是故为国者欲求治且安非天下和不可也欲天下人和非中外官司皆和不可也欲中外官司皆和非执政先和不可也执政者乃朝廷教令之所出天下治乱之所系也安得不和也尚书臯陶曰同寅恊恭和衷哉【注衷善也】周武王曰纣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徳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徳【注夷平也】康王曰三后协心同底于道【注三后周公君陈毕公也】夫三后皆当时圣贤此足见圣贤若不和亦不能同致其道也且夫执政者和则无猜疑所议皆合事必极其理尽其善然后行下人固悦服而禀从之承流宣化风动草偃遂使天下防其利则岂有不治而安者乎及其至也乃能致升平而令国家享祚于数百年者矣昔西汉陈平为右相周勃为左相勃既诛诸吕平以勃功髙遂以右相推勃及平对文帝决狱治粟事有条理勃自知能不如平复推平为右相唐太宗召宰相房乔议政乔以杜如晦能防大事如晦复谓乔善谋而太宗卒用乔防兹四相者非用心至和以天下为任安肯互相推荐为国逺虑如是之切而不自争胜耶此乃臣前所谓执政者和则致时升平使国家享祚数百年之明效也若执政者不和则议事之间动有疑贰或忿争于官府或辨别于君前咸蓄不平之心必无至当之论假使彊自牵合终成乖戾互相厌苦隂肆倾挤门下宾朋助为摇撼彼此窥伺是非分拏贪逞私憾之讐何防公家之事既行于下人不悦服而不肯禀从沦胥展转遂至天下受其则岂有不衰而乱者乎其甚者至有贾祸召乱为国大患而不可救者矣昔唐宪宗相裴度时方镇跋扈度劝帝用兵诸道叛乱者悉皆归服宪宗遂成中兴之业王室大振既而误用李逢吉为相逢吉大奸邪嫉度功令门下朋党号八闗十六子者创造谤讪百般中伤以至撰作谣防谓度有天分宪宗既惑度遂罢去防致河朔徐汴再陷贼庭王室复弱矣僖宗用郑畋卢擕为相争黄巢邀请节旄事擕以畋语至切遂拂袂投砚而起喧于都下然众议畋语为是擕议为非时又用宰相王铎为都统出讨黄巢擕大不悦益固执不与巢节旄只授以率府其意欲激黄巢之怒使铎功不成以快巳志殊不以天下安危为虑而僖宗不明终用擕説巢果大怒拥众百万自岭表横行天下是时大乱无一州一县不用兵者俄而两京陷没僖宗幸蜀生民涂炭之极自古无比久之巢虽渐败而朱温自巢军投来终移唐祚自号大梁兹二相者营私徇巳用心不公挤陷忠良败坏时政或剪弱王室或覆亡宗社为臣至此陨族何足偿此臣前谓贾祸召乱为国大患而不可救者之明效也以此足见执政者和与不和实系乎天下治乱之本存亡之机也如人股肱心膂之疾可以丧其生也至于諌官御史侍从论思及内外羣有司亦不可谓其小职而容有不和也茍有不和则如人耳目筋肌支节血脉之疾安得谓其小而不治之使和平哉周武王曰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予有臣三千唯一心夫三千者举其内外官也成王曰庶官惟和不和政厖【注厖乱也】礼曰和者天下之达道也汉刘向亦曰众贤和于朝万物和于野昔贤又以烹调鼎鼐更张琴瑟操执辔驭合炼药石设多方以为喻者或大或细未有不以和为主也为君者不可不察也不可不谨所择也夫内外小大之官所以致其不和者何哉正由乎君子小人并处其位也盖君子小人方圆不相入曲直不相投贪亷进退不相侔动静语黙不相应如此而望议论恊和政令平允安可得邪安可幸而致耶易泰卦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则时自泰矣否卦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则时自否矣若使君子小人并位而处其时之否泰必无两立之理君子常寡小人常众则小人必胜君子必不胜君子不胜则奉身而退乐道无闷万一小人不胜则隂相交结互为朋比驾虚交扇白黒杂揉千歧万辙惑主聴必得其胜然后肯巳也小人既胜则益复肆毒于良善枭心虺志无所不为所以自古泰而治世少否而乱世多者亦止由乎小人常胜君子常不胜之所致也小人但能为乱不得致治若小人或能致治则易更三圣必不于小人道长之时谓之为否也凡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大抵诸圣以意象配君子小人而分善恶至多不可悉数也易曰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不见利不劝不威不惩也夫小人者圣贤无不鄙而恶之故易曰小人而乗君子之器盗思夺之矣诗曰忧心悄悄愠于羣小此皆圣贤鄙恶小人之甚者也书曰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弃不保天降之咎【注弃叛咎灾也】此谓用小人则民叛而天降灾也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荀子亦曰君子小人相反也夫小人所为既与君子相反戾则安可使之并处哉所议安能得其恊和哉夫天子无官爵无职事但能辨别君子小人而进退之乃天子之职也自古称明主明君明后者无他惟能辨别君子小人而用舎之方为明矣其若烦思虑亲细故则非所以用明之要也夫前车者后车之所望也古事者今事之所鉴也仲尼删书于尧舜大禹皆称曰若稽古傅説戒髙宗亦曰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説攸闻恭惟皇帝陛下禀上圣之资嗣累朝之业纉服未久勤劳巳至更望考前世盛衰治乱之迹近代安危存亡之机凡于选求力辨邪正所喜者未可遽用之所怒者未可遽弃之礼曰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者是也又人所毁者未必为恶人所誉者未必为善仲尼曰众好之必察焉众恶之必察焉者是也孟子尤于进退善恶之説至详齐宣王问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孟子对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欤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聴诸大夫皆曰不可勿聴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夫一国之人皆曰贤皆曰不可亦可以谓之出于众议而不可不从之也然孟子尚以谓未可信而进退之犹复躬自察焉直俟王亲见其果贤则用之亲见其果不可则去之此所以大防奸人朋毁正誉邪也亦所以防偏见者以丹素甘辛而好恶之差也盖恐用舍或爽则所损多也实谨之至也茍如是而失之者尚恐不免然终鲜矣陛下君临天下必不得如孟子之辞尽闻天下所议论若夫左右之説及在廷诸人之语则皆可闻之矣然固未可遽信而遽行之更在博询而叅校之也所询之者须询于可询者也询之必不肯误陛下也若询及奸险浮薄不正之人则向所谓爱憎毁誉偏见者皆有焉有之则邪正错乱是非混淆陛下至英至睿亦莫得而辨之也兹事虽自古圣王亦以为至难臯陶曰在知人在安民禹曰惟帝其难之帝谓尧也仲尼独取尧比之如天尚以知人安民为难况自尧而后者哉由是而语陛下可不谨之谨之又谨之大抵有天下者得人则治而安不得人则乱而危至甚则又遂系乎存亡也臣前所援据特一二而巳但且欲证臣狂瞽非臆説焉其有在方册者比比皆是不可殚引陛下开巻则见之矣惟望谨之谨之又谨之【熈寜二年二月上时为左仆射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上神宗论责君子太重奬小人太深
  范纯仁
  臣累言张靖不合责降薛向不合仍加奬用不防聴纳縁臣备位諌垣职在箴补时政非是赏罚差失必须竭力陈论况臣曽任陜西亲见向之奸迹岂敢偷安茍禄结舌保身况居圣神之朝当尽彊直之説愚臣自叨近职固亦上体圣心无非奬善旌能去邪黜枉深欲明示好恶将使天下风从而乃执政之心喜人承顺故不能分别邪正以致赏罚不平使天下之人有疑于陛下必谓督责君子太重崇奬小人太深委近习则务优容而来其言用臣僚则因违忤以沮其志盖以近事明之不得不谓之如此且如吕诲是御史中丞诏许风闻言事才有失实即坐左迁此责君子太重也薛向外官固合守法而敢违条罔上罪迹显闻不独曲被优容而复骤加奬用此则奬小人之太深也陛下间或遣内臣走马承受辈体访外事固巳不使臣僚得知其或言不审详必隠而不责又况肯使与罪人对辩而反坐其言者哉此则务优容而来其言也且薛向在陜西坏法已七八年张靖一旦往彼体量不能尽见根柢询访之际容有不详朝廷忘其元初被防使与罪人对词一有不详先被黜辱此则因违忤以沮其志也责君子太重则忠臣难立奬小人太深则奸邪易滋优假以来之则近幸之言皆进违忤者沮之则中人之性尽移如此而望风俗之不偷聪明之不惑不可得巳陛下天资睿圣超越前古臣之遭遇千载一时防臣尚耻于枉尺直防于陛下固不可启宠纳侮岂止爵及恶徳实亦有害邦家伏望圣慈舍巳从人勿惮改作近者二人之命悉赐追还不惟赏罚均平实亦天下幸甚【熈寜二年七月上时为同修起居注兼同知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