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名臣奏议

  上宗论寛猛二道    上官均
  臣闻治天下有二道寛与猛而已寛过则缓而伤义政事有废弛之弊猛过则急而伤恩官吏有避法茍免之患术虽不同其蠧政害民一也自熈寕以来朝廷以法度整齐四方诸路监司不能深明朝廷之意往往务为惨核刻深之政郡县望风畏栗大抵以趣办为事文具而无实不暇长计逺虑以便民为意而四方之民有憔悴愁叹之音此伤猛过急之弊也自陛下临御数下徳音务从寛大四方欣然仰戴徳泽然比闻诸道监司又不能明陛下之美意妄意朝廷风旨一切以茍简纵弛为事疲愞污庸之吏视而不劾纷纠紊缪之政知而不察外求寛厚之名以要誉于一时此矫枉过寛士大夫守义不笃之患也方陛下讲修百度以差役之法行于四方尤在郡县夙夜悉心以推行朝廷爱民之政若怠惰不举委成于胥史太守玩而不察监司视而不纠养成媮堕苟简之风天下之民必有受其弊者矣臣愿诏四方以寛不纵恶恩不伤惠之意若郡县之吏庸惰不职监司太守不加纠劾如朝廷遣使亷访颇有其实或风闻于上当显责以厉逺近庶几按察之吏不敢寛纵郡县之官不敢媮惰人人警惧修职宣布陛下之徳泽以惠黎庶【元祐元年十一月上时为监察御史】
  上宗论圣人处晦而观明处静而观动
  苏轼
  臣闻天下治乱出于下情之通塞至治之极至于小民皆能自通大乱之极至于近臣不能自达故易曰天地交泰其词曰上下交而其志同又曰天地不交否其词曰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夫无邦者亡国之谓也上下不交则虽有朝廷君臣而亡国之形已具矣可不畏哉臣不敢复引衰世昏主之事只如唐明皇中兴刑措之君也而天寳之末小人在位下情不通则鲜于仲通以二十万人全军陷没于泸南明皇不知驯致其事至安禄山反兵已过河而明皇犹以为忠臣此无他下情不通耳目壅蔽则其弊必至此也臣在经筵数论此事陛下为政九年除执政台谏外未甞与群臣接然天下不以为非者以谓垂之际不得不尔也今者祥除之后听政之初当以通下情除壅蔽为急务臣虽不肖防陛下擢为河北西路安抚使沿边重地此为首冠臣当悉心论奏陛下亦当垂意听纳祖宗之法边帅当上殿面辞而陛下独以本任阙官迎接人众为词降旨拒臣不令上殿此何义也臣若伺上殿不过更留十日本任阙官自有转运使权摄无所阙事迎接人众不过更支十日粮有何不可而使听政之初将帅不得一面天顔而去有识之士皆谓陛下厌闻人言意轻边事其兆见于此矣臣备位讲读日侍帷幄前后五年可谓亲近方当戍边不得一见而行况疎逺小臣欲求自通亦难矣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彊不息又曰帝岀乎震相见乎离夫圣人作而万物覩今陛下听政之初不行乗干出震见离之道废祖宗临遣将帅故事而袭行垂不得已之政此朝廷有识所以惊疑而忧虑也臣不得上殿于臣之私别无利害而于聴政之始天下属目之际所损圣徳不小臣已于今月二十七日出门非敢求登对然臣始者本俟上殿欲少效愚忠今来不敢以不得对之故便废此言惟陛下察臣诚心少加采纳古之圣人将有为也必先处晦而观明处静而观动则万物之情毕陈于前不过数年自然知利害之真识邪正之实然后应物而作故作无不成臣敢以小事譬之操舟者常患不见水道之曲折而水滨之立观者常见之何则操舟者身寄于动而立观者常静故也奕碁者胜负之形虽国工有所不尽而袖手旁观者常尽之何则奕者有意于争而旁观者无心故也若人主常静而无心天下其孰能欺之汉景帝即位之初首用鼂错更易法令黜削诸侯遂成七国之变景帝往来两宫间寒心者数月终身不敢复言兵武帝即位未防遂欲用兵鞭挞四夷兵连祸结三十余年然后下哀痛诏封宰相为富民侯臣以此知古者英睿之君勇于立事未有不悔者也景帝之悔速故变而复安武帝之悔迟故防至于乱虽迟速安危小异然比之常静无心终始不悔如孝文帝者不可同年而语矣今陛下圣智絶人春秋鼎盛臣愿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为黙观庶事之利害与羣臣之邪正以三年为期俟得利害之真邪正之实然后应物而作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上下同享太平之利则虽尽南山之竹不足以纪圣功兼三宗之夀不足以报圣徳由此观之陛下之有为惟忧太蚤不患稍迟亦已明矣臣又闻为政如用药方今天下虽未大治实无大病古人云有病不治常得中医虽未能尽除小疾然贤于误服恶药觊万一之利而得不救之祸者逺矣臣恐急进好利之臣辄劝陛下轻有改变故辄进此説敢望陛下深信古语且守中医安穏万全之防勿为恶药所误实社禝宗庙之利天下幸甚臣不胜已身忧国之心冐死进言【元祐八年九月上时知定州朝辞】
  上徽宗乞通下情防太察  江公望
  臣闻人君明目达聦所以通下情也前后有旒左右有纩所以防太察也太察则闻人之过下情不通则不见己过闻人之过则奸生而刑滋不见已过则心塞而祸萌此周之厉王以防口而召亡汉之显宗以耳目隐发为明而速乱也逻者之兴推求其意不过以求瑕捜匿钩致盗诈出于不备擿发如神此一酷京兆之俗才尔使京兆为之犹可羞矧以天下为度海内为家而为京兆不为者乎陛下即政之三日一切罢去天下闻之翕然归心开口张胆人人自安告许不长风俗向厚比闻稍稍复置益旧额通为七十人一人量以十人为耳目十人之中一人又以十人为之散于通途永巷不啻数千百人矣夫妇丑诋之言仇隙怒传之语増情饰状擿隐抉伏何所不至人人局蹐各各疑虑亲戚不敢诚朋友不敢信目不敢注视手不敢直指若此定非清世之美事也昔吴主孙权用吕壹辈举罪纠奸纎介必闻深案丑诬排陷无罪以作威福步隲力诋其非权寻诛壹觉悟尚早盖小人因縁衔命不务奉公利在凭藉威势杜絶人口公然作过使上聦不达威柄潜移刑及无辜睽睽万目由闻人之过不闻已过之所致也老子曰察见渊鱼者不祥以察为明是诚不祥之召也陛下岂不思畿甸之外非陛下之民乎人各有心能使之昏昏不喻朝廷之所为乎人各有口能使之黙黙不议陛下政事乎既不可揜于天下何独察察于辇毂之下以为明哉语曰天下有道庶人不议信乎有道不可得而议也伏望陛下以道御天下使人荡然不疑无得而议何为蹈吴之故辙而不知革彼犹能因言以诛壹辈孰谓陛下鉴此而不能之乎愿黜献议之人通旧额人数一切罢去除祸者必锄其根植福者必封其本毋谓昔有额而不可去也其根尚存枝叶他日复生矣不可不察【建中靖国元年上时为左司谏】



  宋名臣奏议卷八
  钦定四库全书
  宋名臣奏议巻九
  宋 赵汝愚 编
  君道门
  慈孝上
  上英宗论谨始数事   司马光
  臣愚窃惟先皇帝春秋未甚髙以宗庙社稷之重昭然逺览确然独断知陛下仁孝聦明可守大业擢于宗族之中建为嗣子授以天下其恩徳隆厚逾于天地固非微臣所能称述今不幸奄弃万国陛下哀慕泣血以夜继昼过于礼制以至成疾中外闻者无不感泣知先皇帝能为天下得人治平之期企踵可待羣臣百姓不胜大幸今者圣体痊平初临大政四海之人拭目而视倾耳而听举措云为不可不谨易曰君子以作事谋始召诰曰王乃初服呜呼若生子防不在厥初生自贻命夫为政之要在于用人赏善罚恶而已三者之得则逺近翕然向风从化可以不劳而成无为而治三者之失则流闻四方莫不解体纲纪不立万事堕頽治乱之原安危之机尽在于是臣愿陛下难之谨之精心审虑如射之有的必万全取中然后可发也陛下思念先朝欲报之徳奉事皇太后孝谨抚诸公主慈爱此诚仁孝之至过人逺甚臣愿陛下虽天性得之复加圣心夙夜匪懈谨终如始以结亿兆之心刑四方之化则福禄流于子孙令问垂于无穷矣古者人君嗣位必逾年然后改元臣愿陛下一循典礼勿有变更于中年也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一也自汉氏以来始从权制以日易月臣愿陛下虽仰遵遗诏俯徇羣情二十七日而释服至于宫禁之中音乐逰燕吉庆之事皆俟三年然后复常以尽慎终追逺之义焉礼为人后者为之子故为所后服斩衰三年而为其父母齐衰不杖期为所后者之亲皆如子而为已之亲皆降一等盖以特重于大宗则宜降其小宗所以専志于所奉而不敢顾私亲也汉之宣帝自以为昭帝后终不敢加尊号于卫太子史皇孙光武起于布衣亲冒矢石以得天下自以为元帝后亦不敢加尊号于钜鹿都尉南顿君此皆徇大义明至公当时归美后世颂圣至于哀安桓灵或自旁亲入继大统皆追尊其祖父此不足为孝而适足犯义侵礼取讥当时见非后世臣愿陛下深以为鉴杜絶此议勿复听也凡此数者伏计陛下聦明皆素知之然臣复区区进言诚惧不幸有谄防之臣不识大体妄有开説自求容媚陛下万一误加听从圣言一出布闻于外则足以伤陛下之义亏海内之望臣虽欲捐躯争之亦无及已是以不敢不先事而言庶防圣徳纯粹全美不有秋毫之缺使一夫窃议于草莱者臣之志也轻冒宸严不胜悃欵惶悸之至【嘉祐八年四月上时为天章阁待制知谏院】
  上英宗论两宫当相恃为安 司马光
  臣闻天地交谓之泰天地不交谓之否天地者上下之象也施诸人事君仁而臣忠父慈而子孝兄爱而弟恭皆泰也君不仁臣不忠父不慈子不孝兄不爱弟不恭皆否也泰则上下之情通内外之志和国以之治家以之安否则上下之情塞内外之志乖国以之乱家以之危治乱安危之分不在于他在于审察否泰之端而已矣书曰立爱惟亲立敬惟长始于家邦终于四海自古圣王治天下之道未有不自孝慈始者也恭惟先帝属籍之亲凡数百人独以天下之业传于圣明皇太后承顾命之际镇抚中外决定大防其恩徳隆厚逾于天地何可胜言皇帝至性烝烝哀以执丧恭以致养夙夜忧劳以成疾疹其于慈孝之美可谓至矣然臣犹窃有所惧不可不过虑于万一先事而进言者臣闻金隄千里溃于蚁壤白璧之瑕易离难合况社稷之重非特金隄也骨肉之亲非特白璧也在于守之至谨执之至固全美无间然后福禄无疆也夫奸邪之人专闚上意茍有衅隙则因而乗之于是离间人君臣交鬬人父子使之上下相疾内外相疑然后得奋其诈谋以盗其大权私其重利自古以来丧国败家未有不由此者也今虽睿圣在上朝廷清明中外之臣咸懐忠良然祸福之原其来甚微举措聴纳不可不谨臣愚窃惟今日之事皇帝非皇太后无以君天下皇太后非皇帝无以安天下两宫相恃犹头目之与心腹也皇帝圣体平宁之时奉事皇太后承顺顔色宜无不如礼若药石未效而定省温凊有不能周备者亦皇太后所宜容也孔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盖言诚信纯至表里着明而他人不能间也孟子曰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也盖言骨肉至亲止当以恩意相厚不当较锱铢之是非也臣愚伏望皇帝常思孔子之言皇太后无忘孟子之戒万一奸人欲有开説涉于离间者当立行诛戮以明示天下使咸知谗佞之徒不能欺惑圣明也方今天地神羣臣百姓鸟兽草木皆恃两宫以为安若两宫懽忻于上则天地神得以歆其禋祀鸟兽草木得以遂其生息况羣臣百姓孰不愿保首领以乐太平之化哉【嘉祐八年六月上时知谏院】
  上慈圣皇后乞益加慈爱 司马光
  臣闻圣人之徳使四海之外编户之民皆辐凑而归之如孝子之奉父母其故何哉推仁爱恻怛之诚以加之也故诗云岂弟君子民之父母夫四海至逺也编户至微也诚之至也犹可以为之父母况闺门之内血气之亲乎昔汉明帝马皇后无子明帝使养贾贵人之子炟以为太子且谓之曰人不必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后于是尽心抚育劳悴过于所生及明帝殂太子即位是为章帝章帝亦孝性纯笃恩性天至母子慈爱始终无纎介之间前史载之以为美谈臣恭惟仁宗皇帝忧继嗣之不立念宗庙之至重以皇帝仁孝聦眀选擢于宗室之中使承大统不幸践祚数日遽婴疾疹虽殿下抚视之慈无所不至然医工不精药石未效窃闻向日疾势稍増举措言语不能自择左右之人一一上闻致殿下以此之故不能堪忍两宫之间微相责望羣心忧骇不寒而栗今仁宗新弃四海皇帝久疾未平天下之势危于累卵惟恃两宫和睦以自安如天覆而地载也岂可效常人之家争语言细故使有丝毫之隙以为宗庙社稷之忧哉臣是用日夜焦心陨涕侧足累息寕前死而尽言不敢幸生而塞嘿也伏以皇帝内则仁宗同堂兄之子外则殿下之外甥壻自童幼之嵗殿下鞠育于宫中天下至亲何以过此又仁宗立以为皇子殿下岂可不以仁宗之故特加爱念包容其过失耶况皇帝在藩邸之时以至践祚之初孝谨温仁动由礼法此殿下所亲见而明知也茍非疾疹乱其本性安得有此过失哉夫心者神明之主也若其有疾则精爽迷乱冥然无知言语动作不自省记不识亲疎不择贵贱此乃有疾者之常不足怪也殿下聦眀睿智天下之理无所不通岂可责有疾之人以无疾之礼耶今殿下虽日多忧劳徒自困苦终何所益以臣愚见莫若精择医工一二人以治皇帝之疾旬月之间察其进退有效则加之以重赏无效则威之以严刑未愈之间但当深戒左右谨于侍卫其举措语言有不合常度者皆不得以闻庶防不増殿下之忧愤殿下唯寛释圣虑和神养气以安靖国家纲纪海内俟天地垂祐圣躬痊复然后举治平之业以授之不亦美乎古之慈母有不孝之子犹能以至诚恻隐抚存爱养使之内愧知非革心为善况皇帝至孝之性禀之于天一旦疾愈清明复初其所以报答盛徳岂云细哉臣之愚虑苦言尽此而已乞殿下更赐裁择【嘉祐八年十月上时知谏院】
  上英宗乞益致孝谨   司马光
  臣先于四月二十七日及六月二十三日皆曽上疏以陛下受仁宗皇帝之天下欲报之徳当奉事皇太后孝谨抚诸公主慈爱勿使奸邪之人有所离间致两宫有隙以上贻宗庙之忧下为羣生之祸叩心沥胆极其恳恻未审臣言得达圣听或万防之繁未甞奏御也此乃成败之端安危之本不可不察臣闻汉章帝乃贾贵人之子明帝使明徳马皇后母养之后尽心抚育劳悴过于所生皇帝亦孝性淳笃恩性天至母子慈爱始终无纎介之间马氏三舅皆为卿校列侯贾贵人终不加尊号贾氏亲族无受宠荣者此前世美事今日所当法也诗云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徳昊天防极然则父母之恩不独以其生已也拊畜长育居其大半焉陛下自龆龀之年为皇太后所鞠育恩亦至矣又况今日为仁宗皇帝之嗣承四海之大业乎臣谓陛下宜夙兴夜寐昏定晨省亲奉甘旨承顺顔色无异于事濮王与夫人之时也近者道路之言颇异于是纷纷籍籍深可骇愕臣窃惟陛下孝恭之性着于平昔岂容一旦遽肯变更盖向者圣体未安之时举动语言或有差失不能自省而外人讹传妄为増饰必无事实虽然此等议论岂可使天下闻之也周书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徳古人有言曰御寒莫如重裘弭谤莫如自修陛下疾疹未平固无如之何若既愈之后臣愚伏望陛下亲诣皇太后閤克已自责以谢前失温恭朝夕侍养左右先意承志动无违礼使大孝之美纯粹光显过于未登大位之时如此则上下咸悦宗社永安今日道路妄之言何能为损也古之至孝者虽有不慈之母犹能使之感悟驩悦回心易虑况皇太后圣善之徳着闻四方自陛下有疾以来日夜泣涕祷于神祗忧劳困悴以冀陛下之安宁如耕者之望收涉者之求济陛下岂不思有以慰安之也臣不胜区区干冒以闻乞留神采择【嘉祐八年十一月上时知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