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名臣奏议

  高宗时御史中丞廖刚上奏曰臣闻人之言曰予无乐乎爲君惟其言而莫予违也仲尼以爲斯言或可以防邦故人君之患莫大乎好人从已若大臣惟一人之从百执事又惟大臣之从则小大之政必至于委靡烂熟不可爲而后慊是岂所以爲天下哉故君臣上下不贵于同而贵于和和者可否相济之谓也言有当愆事有逆顺一切惟理之从而相临之势不行于其间然而治道不兴者未之有也伏望圣慈谨察乎此舎已从人乐取诸人以爲善常不忘舜之所爲则大臣百执事自当效上之德阿谀顺防之风不复见于有道之朝矣天下幸甚
  权中书舎人张孝祥上论曰汉文帝可谓知道也巳不以我之休戚易天下故约于防已而天下以尊荣归之诎于一时而万世以盛德称焉炎正传禩弥于四百文帝所以固结天下之心者在是也夫俭非难而出于诚之爲难民至愚而神不可以文具化也慎夫人不出房闼而天下知其衣不曵地文帝亦庶乎其诚矣其于富海内而兴礼义也何有昔者舜禹之世而苗民不格夷狄之患何世无之不曰舞干羽乎文德诞敷而后干羽可以怀远不然抑末也匃奴盗边文帝犹恐伤民不欲深入盖讳兵而不用也然当文帝之时疆埸无甚扰匃奴浸亦帖服文帝所以爲强在德而不在兵也夫强固不在兵而军政不可不修细栁之屯帝识其爲真将军当馈而叹然后又知文帝勤于修德犹不敢一日而忘兵也
  殿中侍御史张守上劄子曰臣闻创业之艰难守文之不易古今以爲名言臣窃谓中兴之君则于守文之时而行创业之事盖爲尤难何以言之创业之君则崛起于干戈百战之余抚循于人心厌乱之后守文之君则当天下之升平无事而先王之法度可遵殆未爲甚难至于中兴之时则不然狃于治安上下茍玩祸难遽作不容枝梧敌国方强而未衰也寇盗方起而未息也兵骄而责之战财匮而费益广民力困天灾流行乃于是时扞外治内振纪纲修法度复先王之大业比之创业守文诚爲尤难自非人君侧身修行痛自贬损岂足以致治哉防惟陛下体斤斤之明纂承大统念元元之灾焦劳圣心逾年于玆矣然而二圣母后尚寓沙漠虽祈请之使项背相望而平安之问初未通也两河巩洛犹未收复则敌国未衰闽粤淮右尚困讨杀则寇盗未息军士所至輙纵暴略则兵骄而不可用也府库所出费倍前日则财窘而莫之继也流亡未复而民力困弊飞蝗徧野而天灾流行臣于是时诚知其难矣又复自念责难于君之义不敢不尽臣子之恭也臣闻传曰君以爲难易将至矣君以爲易难将至矣又曰动民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书曰惟德动天言有德则爲天所佑也又曰至諴感神言至諴则爲神所依也有德而不能动至諴而无所感则圣人之言是欺后世矣伏愿陛下处宫室之安则思二圣母后穹庐毳幕之居也享膳羞之奉则思二圣母后羶肉酪浆之味也服轻暖之衣则思二圣母后穷边絶漠之寒苦也握予夺之柄则思二圣母后语言动作之受制于人也享嫔御之适则思二圣母后谁爲之使令也对臣下之朝则思二圣母后谁爲之尊礼也要如舜之兢兢业业如汤之栗栗危惧如大禹之菲恶如文武之忧勤圣心不倦盛德日隆而神天不爲之助顺者万万无此理也日者伏闻圣体小失调护罢朝两日臣下忧惧不知所云盖以宗庙社稷之重海宇亿兆之众托命于陛下一人而已更愿陛下于衞生之经少留神焉汉王吉有云俯仰屈伸以利形进退歩趋以实下吐故纳新以练藏专意积精以适神此言可以行也汉枚乗有云出舆入辇命曰蹷痿之几洞房清宫命曰寒热之媒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醲命曰腐肠之药此言可戒也以陛下生知之圣必深明乎此而臣犹区区以爲言者出于爱君忧国之诚而不自知其进越惟陛下裁赦
  守又上劄子曰臣仰惟祖宗基业垂二百年积累之乆图囘之劳忧勤防俭垂训万世陛下纂服适际艰难之时歳苦边鄙之暴而根本之地尽爲敌区今则属车驻于江南越在一隅而四方朝贡之职尚未修也二圣留于沙漠行及三歳而一介咫尺之问尚未通也九庙播迁而神主未尽奉安诸陵阻远而松槚失于保护财用窘竭而费出滋广将士惰骄而无所禀畏加以苗刘之变生于肘腋今虽宵遁而公肆剽掠浙东骚然爲患未艾政如虚羸之人病乆变生砭剂靡及中外臣子虽痛心疾首莫效敉宁之方朝廷大臣虽劳形怵心未闻经济之略今日所恃以茍存者大江之险而巳若防秋之策一有不善而一骑南渡则无可言者他日不幸至此不过迁谪大臣诛戮将帅亦何所益祸福利害陛下实任之伏望陛下念祖宗基业之重增修防俭之德益励忧勤之心勉其所难节其所欲至诚不倦则盛德日新而上下孚信神天佑助将何往而不克哉昔越王勾践爲吴所败食不加肉衣不重采卒能报吴衞文公爲狄所迁大布之衣大帛之冠晚年兵车致十倍之众况于陛下爲天之子动静语黙上与天通固非臣下所可拟伦傥修德不已则恢复大业亦岂甚难昔盘铭纪成汤之德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言其修德有加而无已也更望训饬大臣日以禹惜寸阴之义汲汲措置仍诏行在职事官及沿江帅守监司条具守江之策以闻择其可者而亟行之臣言狂瞽惟陛下裁赦
  守又上劄子曰臣近縁奏对论及金人深入陜右伏防圣谕谓自古人君要须有德岂有专事杀戮而能长乆者大哉帝王之言也臣退窃叹仰陛下深识远虑辈古帝王因敢复进修德之说伏以国家自金人犯顺凭陵中都残破郡邑兵不用命非败则溃自崇宁以来不独军政不修赏罚失当亦由大臣导谀近习蔽欺以败主德卒致祸乱宗社危于累卵赖陛下勃兴神器有属薄海内外延颈望治然自今春以来金人所破甚于前日唐邓均房陈蔡汝许青齐淄潍同华秦陇长安凤翔西京河阳郑州等处皆被焚掠虽熈河泾原仰凭天威连获胜防而敌巢河阳犹未退舎近者又闻韩世忠兵輙亦败衂夫以陛下留神军政信赏必罚而世忠名将统领精锐未能成尺寸之功主忧臣辱计无所出臣窃意其天未悔祸患毒未已而又去冬徂春雨雪过多入夏已半暑气未壮阳微阴盛灼见不疑灾变之频必有所自防惟陛下以聪明神武应天顺人宗庙社稷之所爲主四方万里之所托命者陛下一人而巳更愿上思宗社之重下念生灵之艰痛愤夷狄之耻修德以格天意庶几信顺获助天人书曰无怠无荒四夷来王又曰明王慎德四夷咸賔言德足以服四夷也昔舜之时苗民逆命帝号于旻天负罪引慝祗事瞽瞍诞敷文德舞干羽而有苖格文王伐崇三旬不降退修德教而复伐之因垒而降夫舞非伐叛之谋垒非决胜之计卒能服之者修德故也伏望陛下以虞舜文王尝试之効爲心寝食起居二圣是念屏声色逺佞人容直言恤民隐日慎一日至诚不倦自然德盛而日新率普虽远自然心悦而诚服传曰动民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动民以行则人助之应天以实则天助之人助则用命天助则降康将何求而不得区区之愚念此至熟惟陛下采纳
  刘行简进故事曰魏武侯谋事而当羣臣莫能逮朝而有喜色吴起进曰今者有以楚荘王之语闻者乎武侯曰未也荘王之语奈何起曰荘王谋事而当羣臣莫能逮朝而有忧色申公巫臣曰君朝而有忧色何也荘王曰吾闻之诸侯自择师者王自择友者霸足已而羣臣莫之若者亡今以不糓之不肖而议于朝羣臣莫能逮吾国其几于亡矣是以有忧色荘王之所以忧而君独有喜色何也武侯逡廵而谢曰天使夫子振寡人之过也
  臣尝谓人主之忧莫大乎国无谋臣茍无谋臣不可以爲国矣故有爲之君不以独智先物爲能而以众智不足爲忧惧事变之鼎来而谋不胜应也今羣臣之谋反不逮君谓之无谋臣可也楚荘之所忧而魏武侯乃以爲喜是何见之相戾耶晁错谓五霸不及其臣故属之以国任之以事使其臣之谋乃不逮君则臣知其不能霸矣汉高帝尝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盖不以不如爲耻此其所以能兼众智屈羣策而成大功也书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已若者亡谓人莫已若者好自矜大而已然犹惧焉况其臣真莫及之将谁与谋臣故以国无谋臣爲人主之大忧也
  权吏部侍郎汪应辰上奏曰臣防惟陛下清心约巳仁民爱物比者洊下明诏废甲库罢教坊减逻卒出宫女盛德之事一皆出于圣意非羣臣所能预缙绅大夫交相告语以爲圣德日新天意可见惟是和戎以来讳兵不言几二十年中外之人习熟见闻以爲朝廷规模止于如此今乃一旦整饬奋厉修举兵政小民无知或疑其未必然以臣观之此亦无足恠者传曰天不爲人之恶寒而辍其冬地不爲人之恶险而辍其广君子不爲小人之匈匃而易其行况今日之事特出于民志之未信而陛下所以动天地通神明者亦岂有待于外哉臣尝窃考自昔兴衰拨乱之君非独其才术胜人也要必有修其在我之道焉汉高祖入闗中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范增知其必有天下光武入河北冯异劝之曰当行人所不能爲者于是节俭饮食动遵法度邓禹吴汉寇恂邳丹耿纯刘植之徒望风慕德奔走踵至夫修之于此而敌我者惧慕我者劝则高光之所以卓然成功者此其本也臣愿陛下推今日之所以行者扩而充之凡无益之作其去之惟恐不尽凡利民之事其行之常若不及表里如一细大毕举至诚不息真积力乆发爲辉光流爲润泽则盛德大业皆在于陛下彼其一时纷纷之说复安在哉孟子曰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爲而已此亦防臣惓惓之志也
  孝宗乾道三年十月汪应辰自成都召还上奏曰臣窃观汉宣帝厉精爲治其丞相魏相数上防反复恳切以天道民事爲言又勅掾史案事郡国及休告从家还至府輙白四方异闻或有逆贼风雨灾变郡不上相輙奏言之盖宣帝君臣之间更相儆戒未尝不在于畏天爱民而唯恐有所不知不闻其精神之防念虑之积政事所设施规模所成就终于使吏称其职民安其业非茍然也唐史亦称明皇厉精政事然姚崇爲相山东蝗起倪若水卢怀慎谓当修德崇皆彊辞以却之专以遣使捕蝗爲事其后明皇将幸东都而太室屋坏宋璟苏颋请勿行以荅天戒崇独賛其行使明皇忽略灾异而无恐惧修省之意治不克终以致天宝之乱崇实啓之夫欲治而不知以畏天爱民爲本其明必有所蔽其志必有所移治乱之几固已分于此矣防惟陛下日致孝道躬行俭德无宫室苑囿之娱无声色玩好之惑省览庶政不遗细防延见臣下不间踈贱至于雨旸或愆则焦劳渊衷减损常度絜严祷祠以导迎善气嵗或不登则除租赋发仓廪以赈救乏絶州县水旱而奏报不以实与夫检视不以时者皆正其罪戒惨刻之刑郤羡余之献诏书屡下德音甚厚所谓畏天爱民之实陛下固已见诸行事以幸天下矣然臣窃以天人之理无穷而圣人之心未尝以自足伊尹周公之言天曰难谌曰不可信曰我不敢知以尧舜之盛而以知人安民爲难以修已安百姓爲病夫在天者常有所不敢必在已者常有所不敢易非茍爲是谦退抑畏而已乃其理当然也伏愿陛下以圣心之所自得而圣政之所已行者扩之以广大持之以悠乆陟降不违防显如一凡言行之发刑赏之用大公至正无非顺天理而服人心则感应召致以爲天下福者将日新又新矣孟子曰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爲而已臣不胜惓惓
  五年应辰爲敷文阁待制又进故事曰唐太宗问给事中孔頴逹云孔子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何谓也頴逹对曰此圣人教谦耳巳虽能仍就不能之人以咨所未能巳虽多仍就寡少之人更资其多内有道外若无中虽实容若虚非特匹夫君德亦然故易称防以养正明夷以莅众若其据尊极之位炫燿聪明恃才以肆则上下不通君臣道乖自古灭亡莫不由此太宗称善
  臣窃惟圣人聪明睿智首出庶物而不有其善不居其圣谦冲退托委曲周宻以通天下之情以兼天下之智此所以爲圣人也孔頴逹对太宗之言简直明白切于治道太宗能嘉纳之其致贞观之治宜矣
  孝宗时权吏部尚书韩元吉进故事曰后汉书邓禹传光武自蓟至信都使禹发奔命得数千人令自将之别攻防乐阳从至广阿光武舎城楼上披舆地图指示禹曰天下郡国如是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虑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内殽乱人思明君犹赤子之慕慈母古之兴者在德薄厚不以大小光武恱
  臣观光武可谓知难者也语有之君以爲难易将至焉方其用兵河朔仅得一郡覩天下郡国之众怛然自畏虑巳之不能取也以问于禹爲禹者以他人论之当时更始据闗西赤眉青犊之属动以万数三辅假号往往群聚必劝其君以厉兵秣马务其事力以角一旦之胜而禹乃曰在德薄厚不以大小是料光武必足以定天下欲广其德以收天下之心尔嗟夫此三代王者之佐之言伊尹吕望所以思济斯民者也故光武至邯郸分遣官属徇行郡县理寃结布惠泽録囚徒存鳏寡其勅冯异有曰今之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皆禹有以发之也后世乃以禹不能径攻长安爲疑然禹以谓赤眉新防长安财富充实锋未可当盗贼群居无终日计财糓虽多变故万端盖姑欲假以歳月待其自毙也禹之谋固不尽用而师行有纪降者日以千数停车住节劳来父老以慰其讴吟思汉之心光武以元功赏之岂其谋识所先后者哉今以天下之半而虑夷狄则舆地固已逺过汉光而强敌凭陵肆扰逾五十年其势亦将自毙圣主盛德日新施者厚矣群臣宜亦有禹之谋而不计近功以图之则中兴爲日月可冀也
  杨万里上奏曰臣闻人主之治天下必正其治之之主人臣之相其君必先正其人主之主而小人敌国之欲倾人之国也必先败其人主之主而已齐人惩于夹谷而谋鲁也不以齐谋鲁也以鲁谋鲁也鲁以女乐罢朝而孔子行则先败其用孔子之主也孰爲用孔子之主也非鲁君之心乎越人惩于防稽而谋吴也不以越谋吴也以吴谋吴也吴信宰嚭而子胥踈则先败其用子胥之主也孰爲用子胥之主也非吴王之心乎是故人主之有天下如富家之产也人主之有一心如富家之有家主也今也有千金之产而其家主者博奕焉酒色焉与不逞之奴客狎而不严焉则其千金之资人孰不视之爲外府耶而其友之忠焉者不先正其家之主而欲扶其主之家是故枝其东而西倾富其左而右贫世之君子之相其君也不过曰人材之未用也民力之未裕也国未富而兵未强也太平之未有期而敌国外患未有已也是皆知扶其主之家也而未知正其家之主也古之君继体守文不知艰难而败其国者臣未暇言也请言其创业之难而又自败者隋文帝取周取陈以混一百年四分五裂之天下开皇之治汉以来仅有此尔其贤明何如也唐庄宗与梁对垒于河上不觧甲者十五六年百战而气不折卒以灭梁其英雄何如也二君者创业之难如此然皆身不免于祸而国不免于亡夫兴隋者文帝也亡隋者亦文帝也灭梁者庄宗也自灭者亦庄宗也君一君也而兴亡成败之自异也盖前日之文帝前日之庄宗正其主也其主正则国从而兴后日之文帝后日之庄宗自败其主而已其主败则国有不败乎盖二君者天下之主也二君之心者二君之主也勤俭创业之心一变而爲逸欲乐成之心主已败矣当其惑于女子嬖于伶人二君自以爲无害也然女子伶人之祸一发则横溃决裂而不可救卒以杀二君之身而覆二国之祀则天下之所以治乱存亡者夫岂阶于外哉亦视其人主之主如何尔今以天子之圣明仁孝而加之以典学之缉兢业如舜勤俭如禹不迩声色如汤不盘于逰田如文王则所以正心诚意以立其致治之主者至矣臣犹首以爲言者盖圣人之防其心不恃其天而尽其人不儆于危而儆于安今日边事小息矣忧顾小纾矣外息而内纾此治乱安危之所伏而未测者也岂无以新声丽色而蛊上之心者岂无以伎巧玩好而荡上之心者岂无以弋猎逰幸宫室台榭而迎上之心者道涂相传万几之暇毬马稍进矣臣不敢信也而不能不惧也独不见髙渐离之筑耶事岂必大而后虑也汉文帝之贤与成康孰先孰后也敦朴勤俭一无嗜好顾独稍好射猎未损帝之贤也而贾谊諌之曰不猎猛敌而猎田彘翫细娱而不图大患可爲流涕贾山亦谏曰愿少衰射猎修先王之道不如此则行日坏而荣日灭二臣者所以责文帝备也非责之备也爱帝之全也臣愿圣天子罢毬马之细娱而求圣贤之至乐收召天下耆儒正学之臣与之探讨古今之圣经贤传深求尧舜三代汉唐所以兴亡之原而择其中以之正心修身日就月将圣德进矣则二帝三王之治涵养于圣心而周流于天地敌国虽强其强易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