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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镌国朝名公神断详刑公案
审得张茂七浪荡棍徒,市邑凶汉。既犯法史氏之婢,复萌心潘济之房。闯知陈氏洗浴,潜入强奸,畏喊扣喉绝命。色胆如天,隐然借春香为弭陈氏之计也,罪不容于死。春香操戈入室,复浃爱同谋奸主,虽非己持厉手,然致祸根由,皆由勾,合应大辟,以警不轨。育十四、兆十事系无辜不究。其仆呈二不能塞萌祸首,亦合杖警。
即将行文申明上司缴讫。呈二依然忠心看顾小主不提。越至三年,适山东大巡赵思圣出巡阜县。赵公一生廉明,人人呼为赵青天。及至,茂七、学六具状进告:
诉状人张学六,系曲阜县崇峰里,为电劈飞冤事。枭恶呈二,主母身故,飘架贫男茂七奸杀,告县。惨鞫屈招,冤沉黑海。切奸无捉获,疑贰难分,身死不明,衣物无。况平地又无交孚,则真伪难膺重劈。恳天镜照飞霜,详情不雨。盆下衔恩,哀哀上诉。
大巡准状收讫。次日夜阅各犯罪案,至强奸杀命事。及当相单,遂精神疲倦,卧睡。忽梦见一女子似有诉冤之状,大巡曰:“你有冤只管诉来。”其妇不言其所以然,口念数句诗而去。诗云:一史立口卩人士,八厶通夸一了居。舌尖留口含幽怨,蜘蛛横死方消恨。大巡醒来,得一梦,甚是疑惑。又见一大蜘蛛,口开舌断,死于卷上。大巡展转寻思,莫得其解,复自寻曰:“陈氏之冤,非姓史者,即姓朱者。”次日审问各罪案明白,审到此事,乃问曰:“我看起秋桂口词,他家又无乱人往来,况你在他家稔熟,你又预托春香去谋,奸意尽露矣!到于今还诉甚么冤?”茂七曰:“小的实没有此事,只是当初县官做杀了,小的有口难分。若有此事,于今罪问三年,料想难脱,怎么不吐一句真情在父亲处?故此冤不得伸,父亲终来诉状。幸喜青天爷爷到此,望爷爷斩断冤根。”大巡复问春香,亦云:“并无此事。”只云:“主母既死,小妇人分该死了。”大巡乃设法,带春香出外听候。单问茂七曰:“你当初知陈氏洗浴,藏在房中。你将房中物件,一一报来。”茂七曰:“小的无此事,怎么报得来?”大巡曰:“你死又定,何不报来?”茂思前世冤债,只得妄报几件:“他房中绵被、纱帐、箱笼,俱放床头。”大巡令带春香进来,问曰:“你主母房中使用物件,逐一报来。”春香不知其意,报曰:“主母家虽富足,出自宦门,平生只爱淡薄。福生账、布被、箱笼俱在楼上,里房别无他物。”大巡见二人各报不同,奸杀必非茂七。复问春香曰:“你家亲眷,并你主人朋友,有姓朱姓史的没有?”春香道:“我主人在家日,有个朱吏部尚书公子相交,自相公被掳,并不曾来。只当年与黄国材相公,在附近读书。”大巡发付收监讫。次日观风,取弘史作批首,取黄国材第二。是夜阅其卷,复又梦前诗,遂自思悟曰:“‘一史立口卩人士,’一史乃是吏字,立口卩是部字,人士助语词也。八厶乃公字,一了是子字,此分明是吏部公子。‘舌尖留口含幽怨’,这句不会其意。‘痴蛛横死恨方除’,此公子姓朱,分明是蜘蛛也。他学名弘史,又与此横死声同律,恨方除必定要问他填命,方能泄其妇之恨也。”次日朱弘史来谢考,大巡说:“贤契好文字。”弘史语话不明,舌不调律。大巡疑惑辞去。黄国材并四名五名来谢,大巡问黄生曰:“列位贤契好文字。”众称曰:“不敢,皆老大人网罗量所优耳。”因问曰:“朱友相貌魁昂,文才逸拔,只舌不协律,吾为此友惜之。不知此还是幼年生成,还是长成疾致?”国材曰:“此友与门生四年,在崇峰里读书,忽六月初八日夜去其舌尖,故此对答不便耳。”诸生辞去。大巡思曰:“我看案状,是六月初八日告强奸杀命事,此生亦是此日去舌,年月已同。兼相单载口中血出,此必是弘史近境,探知稔熟,兼向年同庆新房,知门去向,故预藏在里房,俟其洗浴已完,强奸肆欲,将舌入其口,以防发喊。春色已酥,陈氏烈性,身已被污,恐脱身逃去,将口咬其舌。弘史不得脱身,扣咽绝命逃去。试思此生去舌之日,与陈氏奸杀之日同符,此正应‘舌尖留口含幽怨’也。强奸致命,更无疑矣!”于是发人去请弘史。及至,重刑鞫问明白。一一招成填命,遂落审语云:
审得朱弘史宦门辱子,黉序禽徒,当年与如芳相善,因庆新房,包藏淫欲。凡夫被掳,于四年六月初八日夜,藏入卧房,探听陈氏洗浴,恣意强奸。畏喊剪咽绝命,冤死陈魂,祸移张茂七。生死衔怨,恨积飞天。致使含舌诉冤于梦昧,飞霜落怨于台前。年月既侔,招辞亦合,合拟大辟之诛,难逃断剑之戮。其茂七、春香填命,虽冒无辜,然托谋容策,立心终成祸胎矣!亦合发遣问流,以振风化。
大巡断毕,人人称赞包公复生,然终虑尚书权势尊大,遂上本劾朱,以见纵子奸淫杀命。朝迁例旨,罢职为民。于是名播京师,声传曲阜。赵公之名,没世不朽矣!后来呈二看顾小主,不啻程婴。其子亦联登高弟,亦可见毓仁忠厚之报也。故陈氏得著烈名于世云。
予按:此断,天道好还,无往不复;人心稍恶,虽细必彰。茂七恣欲,终罗其殃;弘史欺奸,卒至灭身。毓仁积德,终留忠仆守其家,而成其后;陈氏烈贞,故始虽蒙不洁,而终至流芳。信乎室家之好,不可示以淫朋;结纳之先,当预察其心曲。不然夫有如芳失朋之诮,妻有月英奸杀之冤也!交友者其慎之,纵欲者其鉴之。
周县尹断翁奸媳死
泰原府寿阳县余国祯,为人淫荡,败俗伤伦,不顾廉耻。长子春曦,娶妻汪氏。才归半载,时遇暑天干旱,春曦夜往田间,看水未回,汪氏在房洗浴。国祯知之,冲门而入,汪氏初谓夫回,及近才晓是翁,一时穿衣躲避不及。国祯向前抱住,汪氏难以推托,遂而从焉。自后常相往来,终常碍子。国祯乃设一计,次年将银五两,令子出外做些小可生意。春曦领银而去,三月未回,翁媳每夜同寝。春曦甚是获利,遂不农田。往贩棺木发卖,亦颇获利。过三载,为次子春旭娶妻黄氏。已归两月,一晚见伯不在家,入姆房同绩,偶遇翁与汪氏云雨,即欲走避。国祯遂舍长媳而并擒黄氏,黄氏不从,汪氏助之解衣,不得已而从焉。自后两媳皆有,二子不在,常同饮同睡。提防甚是缜密,二子皆未知之。
又过数年,为幼子春明娶妻石氏。其妇仪容俊雅,较之二姆,犹胜十倍。性甚刚烈纯白,言不乱发。才回一月,国祯谓汪氏曰:“前番二婶得你助我,我心甚喜;今三婶你仍助我,明日分开之时,多把些财产与你。”汪氏曰:“今日便是这等说,明日到手,丢我一边来,分家时忘记此言。”有光曰:“我心不比别人,心甚均匀,三个媳妇平平就是。”偶然黄氏入来,国祯曰:“才说未了,你二人皆有,干得停当,并无一人知晓。恐今新婶觉察知之,不当稳便。你二人莫若做脚,一起污之,以塞其口。免后面被他识破,出闻外人不雅。”黄氏曰:“此事容易,何必挂怀。”次日上午,春明兄弟三人皆出外去。汪氏、黄氏乃呼石氏曰:“新婶入来同坐,你一人坐,恐会痴困;同入来讲话,精神更爽。”石氏因二姆连叫二次,徐徐而入。坐不移时,见翁自外而入。石氏欲起身回避;黄氏曰:“坐无妨。”只见国祯欣欣而近。石氏失色而奔,乃被二姆扯住,有光近前抱住,解带的解带,剥衣的剥衣,不由自愿。石氏高声大喊,汪氏以手掩其口,恣行云雨。国祯兴尽而止,石氏满面羞惭,穿衣理鬓,忿忿而出,入己房自缢而死。
春明兄弟三人,及午而归。春明入房,见妻吊起,大哭惊骇,不知其故。问于二嫂,皆曰:“不知。”东邻西舍皆往视之,不明因何致死。春明令人报于外家。岳父石富,母方氏,舅石康、石泰,举家上门来看,乃谓春明夫妇有不合处,受气不过,自缢而死,大闹一场。春明曰:“今日上午,我并未在家。”石富曰:“既非你不和,必与二姆讲口,以致如此。”黄氏曰:“婶才归一月,我等就有何事讲口?”富曰:“皆说无事,我女因何故致死?”次日,具状告于县曰:
告状人石富,告为身死不明事。有女碧玉,及弁出嫁余春明为妻。才归一月,无故缢死,切思婿出农田,女甘自缢,非翁逼奸,即姆斗口。告乞爷台,法究何辜,正律断填,生死两感。上告。
是时周国祚青年进士莅任,明如秋月,清若寒冰。见其状,乃审过口词一遍,即准发牌,差华英、李贵拿来。余春明具状诉曰:
诉状人余春明,诉为反诬事。身娶石富幼女为妻,入门方才一月,身往田间,午归缢死。切思姆婶未久,何事竞争?非怀旧好,即不甘贫。恳天细审,泾渭自分。上诉。
县主准诉,亦审口词一遍。次日,拘齐人犯,升堂。点过汪氏、黄氏,不到,县主曰:“此事必要此二妇来,方可研审。”令差带出。次早齐到,县主曰:“一应人犯,皆跪踊道上,不许上来。”众皆跪定,县主曰:“汪氏上来听审。婶娘之死,你必知端的?”汪氏曰:“是日上午,并未有半毫之事,我与二婶同坐,彼一人独坐,不知如何寻此短计?”县主曰:“你属一家,如何你二人坐,独不叫他同坐?”汪氏曰:“二人亦曾叫他,他自不来。”县主曰:“此言亦未可信。”带下去,叫黄氏上来。而言曰:“你姆已明白言矣,看你如何说。”黄氏曰:“新婶自归,四门不出,独坐房中。前日不知如何,无故缢死。”县主曰:“先问你大姆已云三人同坐,你又说他独坐,如何言语不合?”黄氏曰:“后因我二人叫他,方才入来同坐。”县主曰:“既同坐,如何遽然吊死,你怎不知?”黄氏曰:“坐久出去,入房吊死。”县主曰:“先你大姆云你与他因事厮骂,他才出自缢。”黄氏曰:“我并未有。”左推右托,话不明白。县主乃将起,带在一傍。又唤汪氏曰:“你说你二人同坐,新婶一人独坐;你二婶又说你叫他,三人同坐,因事厮口,受气不过,你新婶才出死。我因他未说因何事厮骂,故尔起,你可直说;如不认,一同起。”汪氏七推八阻,指东话西,言语不一。亦将起,带在一傍。乃唤春曦、春旭而问曰:“你二人妻子,平日有奸夫否?”皆曰:“并无人来往。”县主曰:“此必是与人有奸,挟之同从,故尔自缢。”春明曰:“老爷神见。昨日小人见妻吊在房上,解下为之整衣,但见里衣皆裂,阴户流膏。”县主曰:“事无疑矣!”又吊黄氏、汪氏问曰:“分明是你二人有甚情厚奸夫,挟令其从,石氏性烈,自缢而死。你明白招承,免受刑法!”二人强争强辩。县主令松拶重挟,黄氏熬刑不过,乃直招出前情。县主即差精兵四名拿国祯。国祯自知理亏,赴水而死。将二妇各打三十,拟定填命,判曰:
审得余国祯豺狼为心,犬羊成性。父子同牝,效新台之丑行;翁媳并倨,仿秦俗之夷风。理亏赴水,罪不容诛。汪氏、黄氏,既不洁身而自淑,而乃含血以污人。究且辱人而同丑,故尔移祸以及婶。翁不翁、媳不媳,行同畜类,紊乱纲常;姆不姆、婶不婶,心符鸨鸟,败坏王章。明正厥辟,以正王朝之纪法;合火其居,以洗华夏之。本秋将二妇处决,差兵折毁其房屋。以其大坏人伦,故与大叛者同刑。是可以为后世之龟鉴。
周公之审,不先问男而单问妇,口词不一,而乃诘其有奸无奸之故,能使春明逆料其理,了然明矣。新民君子,遇重情,必究心加察,方得其真,万毋草率可也!
蔡府尹断和尚奸妇
洪熙间;闽岭有一寺,名曰水云寺。寺宇轩昂,和尚累百。禅房幽雅,方丈高明。士民游观者,无不悦心赏目,俱曰:“不啻蓬莱胜景也!”孰知和尚乃淫恶之徒,假设一求嗣坛会;若有诚心求嗣者,可以感格赤脚秃头仙,亲自送子。和尚将方丈一边整一间静室,开一张牙床,红罗锦帐,绣祷花,檀香满室。但妇人求嗣者,俱要沐浴齐戒三日,赍香躬诣坛前,设醮一日,是夜净身就寝于静室牙床上,无不协喜。殊知和尚将房间柱头剐空,可藏一人,柱头乃是圆转的,若妇人求嗣寝于内,其夫将房门外锁。岂知和尚已藏于柱头之中,待妇人裸体就寝,和尚将柱头推一转,遂入于房。些儿响动之声,妇人已谓秃头仙送子来也,遂袒身仰上。和尚轻轻举步就床,将妇人搂抱,玉茎雄健,一枪直入,缓缓抽撤。妇人遍体酥麻。战而且久,精溢于席。云雨已讫,妇人睡去,和尚轻轻潜出。移时,又一和尚,亦在柱头中轮入,亦复仍然。盖和尚等候多时,玉茎未入牝门,阳精已先出户矣。玉茎软了,不能亟入。和尚轻轻近妇之身,慢慢待玉茎刚硬,一下插入。妇人惊醒,已谓还是秃头仙,又欲云雨也。其妇心中默喜,此宵必然怀孕。
次日妇回,道及于无子之妇,昨夜果有一秃头仙,亲身下降,将云雨之事大略口说一番。妇妇皆以为实,其后求嗣者源源而来,寺门轿马不断。如是者一年,怀胎者十有一、二。于是风闻远近,士庶无子者,无不深信,纷纷而至。有等淫欲之妇,求嗣不孕,贪其通宵快乐,藉此为名,又复去者有之,并无人知觉是谬事也。求嗣之妇,亦不肯吐出云雨快乐真情于人,而人何以知其谬矣!
蔡知府新之任,闻知此事,大不信焉。府尹曰:“人之子息有无,皆命之所招,岂有斋戒三日,可感动仙家送子乎?”于是求嗣者,日见纷纷,蔡府尹将信将疑,犹豫不决。一日,府尹欲往观焉。先令火牌向前。和尚百余遮道迎接到寺。府尹上香礼毕,果见寺宇轩昂,禅房幽雅。佛像金光耀目,香烟馥郁袭衣。府尹叹曰:“正是: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府尹分付皂隶,叫寺中几个老和尚,试问他求嗣根源。和尚跪于案前,府尹问曰:“汝寺中建求嗣坛会,果是真事,抑是假事?”和尚答曰:“乃是真事。”府尹曰:“汝何以知是真事?”和尚曰:“妇无子者,诚心斋戒三日,若感动得赤脚秃头仙爷亲身下降,必然协孕。”府尹曰:“焉有此理!”和尚又答曰:“来求嗣者十有二孕,其不孕者,或不诚心也。”府尹莞尔而笑,不问,分付和尚且散,随叫打轿转府。是夜不寐,反侧思之,心终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