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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仕遗规
官法有刑赏。气数有祸福。人事有功过皆所以劝人为善。戒人为恶而已。不必为过高之论。阻人劝惩之机也。
世治则重孝义。世乱则尚游侠。太史公作史记。于孝义之士。未见表章。而剧孟郭解之徒。顾津津称道之。长轻薄之风。滋骄横之习。何其陋也。此其所以为迁欤。故知孝义游侠之分。则可与论世。可与守身矣。
史之可以为后世师。亦顾其读之何如耳。唐虞三代之书。读之而长伪增浮者有矣。况乎后世之史。邪正错出。是非混淆。学者以无主之中。涉猎其闲。所见为是者。未必是。所见为非者。未必非。安在其可师哉。中有主矣。读之而是非不谬矣。而见其表。不见其里。知其显。不知其微。得其成败之迹。而不知其所以成败者。议论侃然。而胶固难通。又安在其可师哉。
读古人之书。原贵有识。故孟子以知人论世为尚友也。
战国策一书。大抵皆纵横家言也。其文章之奇。足以悦人耳目。机变之巧。足以坏人心术。子弟识见未定而读之。其不为之渐染者鲜矣。当时惟孟子卓然于波流之中。直以为是妾妇之道。大丈夫之所不为。盖其视秦仪辈。不啻如厚味之中有大毒焉。惟恐学者陷溺其中而不能出也。今之读战国策者。亦曾以孟子之道权衡之乎。余惧其毒之中于人也。故取今文士所共读者。指示其得失。使学者知其所以异于孟子者。庶几哜其味而不中其毒也。
士子读古文。无不读国策者。先生惧学者祗知读国策之文。而阴为毒所中也。意深哉。
宋史有道学传。以周程张朱。绍千圣之绝学。卓然高出于儒林之上。故创此例以表之。后世儒者。皆述周程张朱之道。但作与述则须有辨。道学未明。创而明之。此作者之事也。道学既明。因而守之。此述者之事也。虽其闲辟邪崇正。廓清之功不少。要皆以宋儒所已明者而明之。故于明史中去此一目。以示特尊濂洛关闽之意。亦可以止天下之好作而不好述。未尝窥见先儒之原委本末。而急欲自成一家者。
道学儒林。有此分别。亦足为后世学者轻言著作。不肯自居于述者之戒。
以道学二字论之。道者天理之当然。人人所当学也。既有儒者。未有可以不知道学。不知道学。便不可为儒者。自儒林与道学分。而世之儒者。以为道学之外。别有一途。虽自外于道。犹不失为儒。遂有俨然自命为儒。诋毁道学而不顾者。不知宋史道学之目。不过推尊濂洛诸儒。非谓儒者可与道学分途也。莫若合而一之。使人知道学之外。别无儒者。尊道学于儒林之上。所以定儒之宗。归道学于儒林之内。所以正儒之实。宋史明史。相为表里。不亦可乎。
道学儒林合为一传。即此示儒林不可不知道学。道学即是儒林。亦提醒人心。辨明学术之一端也。
呻吟语。新吾吕先生省察克治之言。先生视其身若常在病中。时时呻吟。事事呻吟。察之严。克之勇。自不能已。盖人生具仁义礼智之性。不能无气质之偏。感物而动。则又有物欲之蔽。故大贤以下。鲜有无病者。其能不汨流俗。而卓然为天地伟人。亦在能知其病而已。知其病而呻吟者。治之易。不知其病而不呻吟者。治之难。今人之病多矣。能知病者有几。气质不能变化。物欲不能埽除。意必固我胶于中。声色货利夸于外。岂徒不呻吟而已。方扬扬自得。以为快意。此和扁所以望而却步也。使能呻吟如先生。庶其有瘳乎。
呻吟语余曾节录刊之。阅此。益知吕公生平得力。
盖人之幼也。知虑未有所主。则当以格言至论。日陈于前。盈耳充腹。久自安习。若固有之。又曰人多以子弟轻俊为可喜。而不知其可忧也。有轻俊之质者。必教以通经学朱子。尝有取于陆子寿之言。谓子弟教作虚诞之文。皆坏其气质。古人之为子弟虑者如此。今之教子弟者。吾惑焉。方其幼也。既未尝习之于洒埽应对。朱子所辑小学一书。常束之高阁。不使寓目。虽日读孔孟之言。不过以为此利禄之阶梯。未尝知其必可行不可不行也。稍长教之为文。则挑其机械之心。奖其浮华之习。惟以惊人耳目为能事。不问其虚诞不虚诞。通经学不通经学也。侥幸一第。则便以为学成。不复知人闲尚有当读之书。此生尚有当为之事。士习日坏。岂非自童子时始哉。吾每教童子作文。未尝不战战兢兢。惟恐一言之病。中于其心。异日发荣滋长。不可救药。盖人之聪明。当扩充于范围之内。不当扩充于范围之外。
人家子弟。生长富厚。不能如创业之人。更厯事变。不知稼穑之艰难。往往骄溢。为父兄者。亦末如之何。此无他术。惟使多读书。观古今盛衰之故。则知自谦矣。知谦则知自守矣。亦有读书而愈长其傲。愈增其骄者。则以其不知读书之法。视圣贤之书。不过为干禄之具。而不实体之身心。不实验之人情世变。窃其皮肤。润色为文章。谓可取富贵如拾芥。不自觉其傲且骄。反不如不读书之人。犹知有所畏惧。此则又君子所深病。非尽读书之咎也。
士习之浮。学术之非。皆自幼而已然。此二条。不仅教弟子。教成人亦不外此。此义已见于向所刻养正遗规册内。微嫌不甚畅切。故又录此以示戒焉。
人之心。譬如田。以良苗植之。则成良苗。以稂莠植之。则成稂莠。嘉言懿行者。人心之良苗也。浸灌于嘉言懿行之中。其心不明且正者鲜矣。浸灌于淫辞诐说之中。其不昏且荡者鲜矣。王何稽阮。浸灌于虚无。而成放诞。卢骆王杨。浸灌于辞章。而成浮薄。自明季以来。俗衰学驳。偏僻之说。淫艳之词。所以眩人耳目。撼人心志者。杂然并作。如入五都之市。百怪之物具陈。非志定守固。其不舍布帛菽粟。而逐纷华靡丽者几希。取舍一移。日长月益。与之俱化。何所不至哉。故今之学者。不但不读书之弊。不可胜言。即读书之弊。亦不可胜言。能于诸子百家中精择而慎收之。不离乎规矩准绳。则可以养其心。而为吾道之羽翼矣。
不读书之弊。不可胜言。即读书之弊。亦不可胜言。切中后世之人心士习。所云读书偏驳之患。尚不止此数家。可以类推矣。
古之圣人。有以一夫不获为耻。而欲尧舜其君民。虽进必以礼。退必以义。其心一日不忘天下。即终不用于世。犹必删诗书。述仁义。明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惟恐大道终不明于世。而斯世之终不得与于道也。其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所谓独善者。穷居自守。不能如皋夔稷契之所为耳。非置斯世于度外也。置斯世于度外。而以啸傲林泉为高。是沮溺之流。所谓洁身独善。而非圣贤之独善也。或出或处。或进或退。圣贤之行。虽不必同。而怜悯斯世之陷溺。曲尽吾所以振救之心。则无不同也。
圣贤之学。与忘世者不同。言之明切如犀分水。
王道之与申韩。犹珷玞之与美玉也。王道未尝无刑罚。然非申韩之刑罚也。其体则仁。其用则义。若申韩则以残酷之心。行残酷之事而已。故谓圣人不废刑罚则可。谓圣人不废申韩则不可。
以残酷之心行刑罚。与以哀矜之心行刑罚。不啻同床各梦。司刑者问心自明。可以知所审处矣。
余才疏政拙。部议罢黜。固分所宜。私心切惧者。世俗不谅。谬以余为过于宽厚。有误催科。此言流传。功名之士。遂将以宽厚为殷鉴。其害非细。其实余于催科。较之他邑不大相远。核其民欠。尚少于他邑。特劝谕多而敲扑少。其迹类于纵弛耳。余方自愧。不能尽用德教。而论者乃以为宽厚之误。岂不诬乎。既退归田园。悠悠之曰。应置勿论。然此乃官场风俗所关。故于知己之前陈之。使知罢黜之故。由于学不至。德不足。而宽厚无罪焉。则庶几耳。至若一身之得失荣辱。虽不能如古人之尘视轩冕。然圣贤义命之学。则固尝闻之。未敢以此咎人也。
去官以此引咎。得情得体。无非爱民婆心。不计一身得失。惟计民生休戚。可以奉为官箴。
黄庭坚常与从弟书曰。十二伯母。岭后幽居。今何如。五哥稍完葺庐舍否。五哥才力不在人后。但因困顿。遂潦倒如此。兄弟闲稍从容者。便当助其甘旨。吾俦所以衣冠而仕宦者。岂自今日哉。自高曾以来积累。偶然冲和之气。在此一枝耳。每过马鞍坟前。思之未尝不汗愧也。
范文正公义田赡族。皆此意而成。非为名也。
禁止冒势。盛德之事。然亲情族谊。亦不可伤。莫如就事详讯曲直。直在亲族。则理谕使之消释。曲在亲族。则温语为之调解。如是。乃不造孼于疏远。亦不结怨于亲族。
冒势宜禁。有此善全之方。情法两得其平。
罹惟德任宁国。一日谒刘寅。喜动颜色曰。今日一大快事。寅问何事。曰贫宗有十数人。以饥荒远来。所积俸余。施散殆尽。诸眷属无阻挠我者。为是畅然耳。
此周济贫族者过来人语。总看得贫族有不可解之分谊。乃有此不容已之周济。难概望诸眷属也。
胡安国子弟或出宴集。虽夜深。不寝以候其归。验其醉否。且问所集何客。所论何事。有益无益。以是为常。
约束子弟中。即寓物色劝戒之道。最为真切。
余训课子弟。与他人异。科第仕进。且听之于天。必欲其为圣贤路上人。鼓舞其志气。使知有向上一途。所谓向上者。学求有用。故读书不必欲速。但要极熟。虽是记诵之学。而熟于口。悦于心。然后可就上面讲究。圣贤义理。未有不由博而约者。左传中事迹驳杂。读时须分别王伯邪正之辨。注疏大全。初学虽不能尽看。检其易晓者。提出指示之。庶胸中知有泾渭。义理自能融贯。
此举业实在工夫。于近日尤为切要。
传元鼎曰。古有作劝学诗者。备言书中所有。以歆世俗。曰自有黄金屋。曰自有千锺粟。曰有女颜如玉。曰车马多如簇。此语流传至今。沁人心体。祖父以此望儿孙。师长以此教子弟。若曰果能金多粟富。兼妻妾车马之奉。读书之志愿已遂。能事已毕。一人仕途。凡所施为。浊秽邪曲。安有清正之理。
为学求仕。原不必讳。若为车马妻妾而学。则立志已差。异日得志。未有不纵欲败检者。近日自命学者。而仕竟至不可问。亦不以为耻。皆此故也。
有刊刻诗文。挟之以走京师谒显要者。先生曰。所贵儒者。卓然自立。安分守己。而不屈曲于人。刻励于中。而不肯炫耀于外。其遇与否。听之命焉。一有屈曲炫耀之心。则君子耻之。昌黎之文。照耀今古。而上宰相诸书。先儒犹病其轻进。三闾大夫之骚。上追风雅。识者犹嫌其露才扬己。而况才未如三闾昌黎者乎。自世教衰微。士不以干进为耻。亦不以朴实为尚。方习举业。甫邀寸进。辄刊刻诗文。夸于侪辈。稍不得志。便迫不能待。苟可以进身者。不问其何途而从之。视圣贤安命守义之学。不啻如弁髦。究竟其遇与否。皆有命焉。彼其所为。何曾有毫发之益哉。窃愿有志者。以学问励于己。以遇合听于天。以朴实为宝。而以轻佻之习为可鄙。将来所造。有不可限量者矣。
有诸生将游泮及考前列试作。增批精刻。持以送予。予劝之曰。始进之作。未必尽佳。刊刻不易。不如将此刻资购书史。延名师。再加诵读。相期实大声宏。可传者不止此试艺也。将试刻当下给还。诸生感奋而退。继后不复有送者。稼书先生此论。切中弊习。有关学术。
看厯朝事。当如身预于中。人主情事如何。在朝孰为君子小人。其处事孰当否。皆令胸次晓然。可以口称指画。则机会熟练。临事必过人矣。凡前古可喜可愕事。皆当蓄之于心。以此发之笔下。则文章不为空言。
如此读史。政事文章。两得其益。
论太极者。不在明天地之太极。而在明人身之太极。明人身之太极。则天地之太极在是矣。先儒之论太极。必从阴阳五行言之者。惟恐人不知此理之原。无物不有。无时不然也。学者不从我身切实求之。岂前贤示人之意哉。夫在天为命。在人则为性。在天为元亨利贞。在人则为仁义礼智。以其有条不紊。则为理。以其为人所共由。则为道。以其纯粹而精。则为至善。以其至极无以复加。则为太极。学者惟于日用之闲。时时存养。时时省察。斯太极在焉。其寂然不动。是即太极之阴。静也。感而遂通。是即太极之阳。动也。分为五常。发为五事。布为五伦。是即太极之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也。合吾身万念万事。无一非理。是即万物统体一太极也。即吾身一念一事无之非理。是即一物各具一太极也。不越日用常行之中。而太极之全体。已具于吾身矣。善言太极者。求之远。不若求之近。求之虚而难据。不若求之实而可循。故周子太极图说。虽从阴阳五行言之。终之曰。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又恐以圣人立极。非学者可骤及也。继之曰。君子修之吉。修之为言。择善固执之谓也。朱子解之。推本于敬。以为能敬然后静虚动直。而太极在我矣。先儒之言。虽穷高极深。而推其旨。不过欲人修其身以治天下国家耳。
自来讲太极者。率说得高远深奥。学者非不熟读其语。卒难明其义理。今就人之身心上指点。何其显明而切近也。中庸由天命率性。而明道之不可须臾离。其功在于慎独。其效极于位育。至诚由尽性而至于赞化育参天地。其次则由致曲而可以动变能化。皆此义也。学者欲明太极之理。慎毋求之远而不求之近。求之深而不求之浅也。
江阴徐子尔瀚。着四书惜阴录。其大旨谓圣贤之学。随知随行。若知而不行。虽读尽十三经。廿一史。徒敝精神。其光阴可惜也。学者诚以孔孟之言。为范围身心之资。勿视为弋取爵禄之具。以程朱之解。为指点行道而设。勿专为吟诗作文而设。知人心道心之辨。必使道心为主。而人心退听。知理义之性气质之性有殊。必以理义变化其气质。勿徒曰。吾姑辨之。姑言之。发为议论。可以悦人耳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