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辑览明季编年


  明总兵许定国诱杀高杰于睢州。

  杰帅兵进次归德,定国方驻睢州,故与杰有怨(尝上书诋杰为「贼」,故杰恨之;而定国亦已遣使纳款于我大清,且送其二子渡河为质,乞济师往援。杰微闻之,招定国相会,不应。杰复邀巡抚越其杰等同往睢州,定国始郊逆;毁其军而以羸见,且故为屈服状。杰心轻定国,遂入城;其杰止之,不听。十一日,定国置酒享杰。杰饮酣,为定国刻行期,且微及送子事;定国益疑,无离睢意。杰固促之行;定国怒,夜伏兵,传炮大呼;其杰等亟遁走。杰醉卧未起,众拥至定国所,杀之(先是,杰以定国将去睢,尽发兵戍开封;所留亲卒止数十人。定国伪恭顺,多选妓侍杰,而以二妓偶一卒。寝,卒尽醉。及闻炮欲起,为二妓所掣,不得脱;皆死)。明日,杰部将回军攻城,自东门入,老弱无孑遗;定国奔考城,寻走降于大清军(黄得功闻杰死,复引兵龚扬州,将尽杀其妻子以报;城中大惧。史可法急命同知曲从直谕解之,乃引兵去——曲从直,辽东人)。

  明以吏部侍郎蔡奕琛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

  寻复以唐世济为右都御史;皆阮大铖援之也。

  明以卫允文为兵部侍郎,总督开、归防剿军务。

  高杰既死,部下兵将大乱,且为雄长;睢州旁近二百里,杀戮无遗。史可法闻之,流涕曰:『中原不可为矣』!遂驰至徐州;以总兵李本身乃杰甥,请用为提督,代统其众。又立杰子元爵为世子,抚定其军。黄得功、刘泽清、良佐闻可法欲以本身将杰军,连章劾之;而监军卫允文希马士英指,亦论可法督师为赘。士英喜,即擢允文兵部右侍郎,总督兴平标下兵马,经略开、归防剿军务,以分其权;可法益不得展布矣(寻撤杰兵回扬州,改命刘良佐防归德)。

  我清兵克西安,李自成走襄阳。

  我大兵至潼关,贼将刘芳亮迎战;奋击败之,俘斩无算。自成亲率马、步兵至,复大破之,遂克潼关;伪伯马世耀以七千人来降,斩之,进克西安。自成已焚宫室,由龙驹寨走武冈,入襄阳;复走武昌。我大兵两道追蹑,蹙之于邓州、承天、德安、武昌等处;穷追至贼巢,连破走之(自成至湖广,众尚五十余万;寻为我大兵所迫,部众多降或逃散,自成走□宁、蒲圻。至通城,窜于九宫山;率二十骑略食山中,为村民所困,自缢死。或曰陷泥淖中,村民击之,脑中鉏死。时我大兵遣识自成者验其尸,朽莫辨;获自成两从父伪赵侯、伪襄南侯及伪汝侯刘宗敏等,皆斩之。其兄子过,偕诸贼帅奉自成妻高氏降于唐王聿键;未几,亦死——蒲圻,晋县;通城,宋县:今俱属武昌府)。

  二月,明以阮大铖为兵部尚书。

  命大铖以尚书协理部事,仍巡阅江防。大铖虽长中枢,置一切兵事不问,顾时时挠六部权。任刘应宾(沂水人)为文选,浊乱铨政;再举考选,擢其私人二十余人为给事、御史。尝欲罢抚按纠荐,令纳金于官,纠者免、荐者予:其谬诞如此(中书舍人林翘善星术,以尝决士英必大用;半岁间,遂躐授左都督衔,蟒服趋事。总督袁继咸请以陈麟、邓林奇为总兵,大铖索贿,始给敕印。诸白丁隶役输重赂,立跻大帅。时人为之语曰:「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林翘,江浦人)。

  三月,明人有自称崇祯太子者,下狱治之。

  北都之变,李自成劫太子慈烺西走,不知所终;或传其已遇害。至是,有自北来称太子者;召勋臣朱国弼等、阁臣马士英等、翰林刘正宗(安邱人)等入见武英殿,面谕同府部、九卿、科道辨验真伪。日午,群臣奏:『系故驸马都尉王昺(高阳人,尚穆宗女延庆公主)侄孙王之明,曾侍卫东宫;家破南奔,鸿胪少卿高梦箕(河间人)家丁穆虎教之,诈称太子』。乃下之明中城兵马司狱。越四日,复逮梦箕、穆虎,鞫于午门外,皆具服;亦下刑部狱。时都下士民皆以太子为真,众论籍籍,谓士英等朋奸导上灭绝伦理。黄得功即抗疏争之(疏略言:『东宫未必假冒;先帝子即上子,未有了无证明,混然雷同者。臣恐在廷诸臣谄徇者多、抗颜者少,即明白识认,亦不敢抗论取祸矣』;命三法司覆讯王之明等,遂令毁得功原疏,以绝奸谋。左良玉亦疏请保全东宫,且斥士英等为奸臣;以王之明自供甚明,将审明略节谕之而已。

  明河南妇人有自称王妃者,下狱治之。

  河南有妇人童氏,自称藩邸王妃;刘良佐信之。巡抚越其杰具仪从送至京;以为假冒,下童氏锦衣卫狱。以前巡按御史陈潜夫尝于途次称臣朝谒,亦逮治之:中外哗然。良佐因言王之明、童氏两案未协舆论,恳求曲全两朝彝伦,毋贻天下口实。命将狱词刊布,以息群疑。

  我大清兵定河南。

  我大军既定关、陕,复移师下江南。出虎牢关口,分兵自龙门关及南阳三路同趋归德;克郾城、上蔡诸县,所过城邑皆望风款附;遂进取归德,巡按御史凌駉及其从子润生死之,南阳副将李好降:河南悉定。

  明左良玉举兵反。

  良玉既与马士英有隙(士英谋筑板矶为西防,良玉曰:『今西何所防,殆防我耳』),而黄■〈浢寸〉匿其军中,与诸将日以清君侧为请;良玉踌躇弗应。会王之明事起,良玉争不听,心甚不平;■〈浢寸〉欲借此激众以报己怨,召三十六营大将与之盟。良玉亦以士英裁其饷,益大憾,反意遂决;乃传檄远近以讨士英为名,复上疏请诛之(疏言:『自先帝之变,士英利灾擅权,事事为难。「逆案」先帝手定,士英首翻之;「要典」先帝手焚,士英复修之。又募死士伏皇城,诡名禁军、动曰「废立由我」!陛下即位之初,恭俭明仁;士英百计诳惑,进优童,艳女,伤损盛德。复引用阮大铖,睚眦杀人;借三案为题,凡生平不快意之人一网打尽,令天下士民裹足解体。目今皇太子至,授受分明;士英一手握定,抹杀识认之方拱干而信朋谋之刘正宗,忍以十七年嗣君付诸幽囚!凡有血气,皆思寸磔士英、大铖以谢先帝!乞立肆市朝,传首抒愤』)。疏上,遂引兵而东;自汉口达蕲州,列舟三百余里。士英大惧,急命阮大铖、刘孔昭率兵会黄得功趋上江堵御。袁继咸请赦太子以遏止之,不听(良玉之发武昌,邀总督何腾蛟偕行,不可;则尽杀城中人劫之。腾蛟解印付家人,令速走,将自到;良玉部将拥去,置之别舟。乘间跃入江,漂十余里,渔舟救之起,则汉前将军关壮缪侯庙前也;家人怀印者亦至,相视大惊。觅渔舟,忽不见;人谓腾蛟忠诚,得神佑之)。

  夏四月,明周锺、光时亨伏诛,遂杀前礼部郎中周镳、山东按察司佥事雷演祚。

  先是,马士英以镳、演祚尝主立潞王议,指为姜曰广私党,令朱统■〈金类〉劾奏逮治。及周锺、光时亨下狱,土英复言二人罪应族诛,而请以镳从坐:阮大铖亦与镳有夙憾。于是御史罗万爵(□湖人)、王懩等连疏诋镳、演祚,至比演祚为成济,请亟正西市。至是,左良玉称兵,人情汹汹;而良玉檄中复斥其构陷镳、演祚状。士英等益怒,因谓镳实召良玉兵;遂戮锺及时亨,而赐镳,演祚自尽。故事:小臣无赐自尽者;因良玉兵东下,故大铖辈急杀之。

  明征刘良佐等将兵入援。

  左兵将至,马士英急调良佐等入卫;刘泽清亦以勤王为名,大掠而东。时史可法以大兵将及淮南,连疏告警。时召对群臣,大理少卿姚思孝(歙县人)、御史乔可聘(宝应人)、成友谦(南通州人)请毋撤江北兵,亟守淮扬;士英厉声叱曰:『若辈东林犹借口防江,欲纵左逆入犯耶?北兵至,犹可议款;左逆至,则若辈高官,我君臣独死耳』!力排思孝等议。淮、扬备御益弱。

  明左良玉死于九江。

  良玉至九江,邀袁继咸入舟中,语及太子下狱事,大哭;因袖出密谕,邀诸将盟。继咸正色曰:『先帝旧德不可忘,今上新恩亦不可负』!良玉色变;乃改檄为疏,驻军候旨。继咸归,方谋拒守;而部将郝效忠阴约良玉兵入城,杀掠纵火,残其城而去。良玉已疾笃,夜望城中火光,太息曰:『吾负临侯(继咸别号)』!呕血数升,遂死。其子梦庚秘不发丧,诸将共推为帅,留七日而东;兵势尚盛,自彭泽以下皆陷。黄得功方驻军荻港(在繁昌县西),进拒梦庚于铜陵,破之;解其围。阮大铖等日虚张捷音,以邀爵赏。得功寻复败其众于板子矶,乃封得功靖国公;命移家太平,一意办贼(良玉后营总兵惠登相,本降寇过天星;感良玉恩,有忠实心。方诸将自九江东下,连陷郡县,独池州不破,贻书言留待后军;登相大诟曰:『若此则反,不如我前为流贼时矣!如先帅末命何』!撤其军返。梦庚索轻舸追之,相见大恸;登相以梦庚不足事,遂引兵绝江去。诸将乃议还军,而大清兵已至江北,梦庚遂执袁继咸及安庆巡抚张亮,偕黄■〈浢寸〉率众归附。亮乘间赴水死;继咸北行,亦不屈死——张亮,四川人;袁继咸,本朝赐谥「忠毅」)。

  我大清兵克泗州。

  大军自归德起行,颖州、太和悉下。兵未至泗州二十里,遣将先夺泗北淮河桥;守将焚桥遁走,我大兵遂夜渡淮。翌日,追五十余里不及。

  我大清兵克扬州,明督师兵部尚书兼大学士史可法等死之。

  可法初闻大兵日南下,将移军泗州防护祖陵;辎重已发,而左良玉称兵,召之入援。渡江抵燕子矶,黄得功已破良玉军;可法乃趋天长,檄诸将救盱眙。俄报盱眙已降大清、泗州援将侯方岩败殁,可法一日夜奔还扬州。讹传许定国兵将至,歼高氏部曲;城中人悉斩关出,舟楫一空。可法檄各镇兵,无一至者。独总兵刘肇基自白洋河(在桃源县西白洋镇,即潼水之下流也)趋赴,请背城一战;可法持不许。十八日,大清兵大至,屯斑竹园;诏谕可法及卫允文等降,不从。明日,总兵李栖凤、监军副使高岐凤拔营出降;城中势益单,诸文武分陴拒守(旧城西部险要,可法自守之。作书寄母、妻,且曰:『死,葬我高皇帝陵侧』)。越二日,大清兵薄城下,用巨炮击城西北隅,城遂破;可法自刎不殊,一参将拥可法出小东门。既就执,可法大呼曰:『我史督师也』!乃杀之(可法死,觅其遗骸,天暑蒸变不可识。踰年,家人以袍笏招魂,葬于扬州郭外之梅花岭——梅花岭,在扬州府新城广储门外,一名土山)。刘肇基率所部四百人巷战,力不支,与副将乙邦才(青州人)、马应魁(字守卿,贵池人)、庄子固(字宪伯,辽东人)汪思诚等皆死;卫允文(赴水死)及在籍侍郎张伯鲸(自经死)、知府任民育(着绯衣,安坐堂上就杀)、同知曲从直、王缵爵(鄞人)、知县周志畏(亦鄞人)、罗伏龙(新喻人)、吴道正(余姚人)、运使杨振熙(临海人)、县丞王志端(孝丰人)、幕客卢渭(字渭生,长洲人)、归昭(昆山人)等皆死之。员外郎何刚(字悫人,上海人)、庶吉士吴尔埙(崇德人)皆参可法军事;城破,亦投井死。其它诸生(高孝缵、王士琇、王缵、王绩、王续,又有武生戴之藩、医者陈天拔、画士陆愉义、兵张有德、市民冯应昌、舟子徐某)及妇女死节者,不可胜纪(时福王命刘泽清往援扬州,而泽清已潜谋输款我大清;恶其反复,磔诛之——按史可法,本朝赐谥「忠正」)。

  五月,我大清兵渡江。

  我大清兵临江,总兵郑鸿逵、郑彩以水师守瓜洲,副使杨文骢驻金山,扼大江而守。会王擢文骢常镇巡抚兼督沿海诸军,文骢乃还驻京口;合鸿逵等兵南岸,与大清兵隔江相持。大清兵编大筏、置灯火,夜放之中流;南岸军发炮石,以为获胜也,日奏捷。己丑夜,大清兵乘雾而济;迫岸,诸军始知,仓皇列阵甘露寺;铁骑蹙之,悉溃。苏松巡抚霍达(长安人)及文骢俱走苏州;鸿逵等纵兵大掠,遁还闽中。

  明福王出奔太平。

  京口败军奔还,南京大震。福王荒宴至夜半,跨马自通济门出走,遂奔太平;刘孔昭斩关遁。马士英以黔兵自卫,挟福王母妃走浙江。乱兵入狱,拥王之明立之。时黄得功方收兵屯芜湖,福王潜入其营;得功惊泣曰:『陛下死守京城,臣等犹可尽力;奈何听奸人言,仓卒至此!且臣方对敌,安能扈驾』!王曰:『非卿,无可仗者』!得功泣曰:『愿效死』(士英遁广德,知县赵景和闭门拒守,士英攻杀之,遂走杭州;阮大铖亦自上江逃至。未几,大兵至杭州,潞王常淓开门降;士英与大铖俱走严州方国安营。明年,大兵剿湖贼,擒士英诛之;大铖乞降,从大兵攻仙霞关,僵仆石上死)。

  我大清兵定南京。

  大军营城北,总督京营忻城伯赵之龙奉表纳款,勋戚自魏国公徐文爵(宏基之子)、驸马都尉齐赞元(尚光宗女遂平公主)、灵璧侯汤国祚、安远侯柳祚昌等、大臣自大学士王铎、礼部尚书钱谦益等文武数百员并城内官民迎降。高杰子元爵及广昌伯刘良佐等亦于沿途归附,得马、步兵二十三万;大兵遂入屯城中(时刑部尚书高倬、吏部尚书张捷、副都御史杨维垣皆死之。而庶僚殉难者,则有仪制司主事黄端伯,不屈死;户部郎中刘成治,自缢死;户部主事吴嘉允,谒方孝孺祠,从容投缳死;中书舍人龚廷祥,投武定桥下死;钦天监博士陈于阶,自经于公署。其诸生、布衣死者,则有吴可箕、金玺、陈士达等——端伯字符公,建昌新城人;成治字广如,汉阳人;嘉允字绳如,松江华亭人;廷祥字伯兴,无锡人;于阶,上海人;可箕,徽州人;玺、士遶,俱南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