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腆纪年


  徐鼒曰:养鹰之说曰:『饥则为用,饱则扬去』。诸将未立寸功,遽膺分土,徒以长其傲慢不臣之气,乌可以言恢复哉?且使幸而成功,亦尾大不掉之势也。然则可法胡为出此谋也?曰:不得已也。诸将各拥强兵分据江北,能禁其不窃踞自尊乎?不能也。锄而去之,能保其不为敌用乎?不能也。既不能制其死命,而又不能抚之以恩,此永明王所以失之于孙可望也。假以朝命,使恩犹出之自上,此亦乱世驭骄将不得已之术也;尚无以此訾谋国者哉(考曰:鼒按应廷吉「青怜屑」云:史公尝谓廷吉曰:『天下事决裂至此,职由四镇,尾大不掉。昔之建议封四镇者,高弘图也;从中主张赞成其事者,姜曰广、马士英也;依违无所救正者,余也』。是史公亦深悔之,亦见封四镇非史公本谋也)!

  明遣御史陈丹衷宣谕江北。

  明起前兵部尚书张国维以原官协理戎政。

  国维出都十日而都城陷,召以原官协理戎政。寻追叙平山东盗李青山功,加太子太保,荫子锦衣佥事。国维请建三辅以藩南京:以京口为东辅、芜湖为西辅、京师为中辅,各设重兵镇守;不果行。徐石麒之去位也,廷议以国维代之。阮大铖私取中旨用张捷。国维知事不可为,遂乞省亲归。

  明以李沾为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馆。

  时新设文臣协理操江,吏部推沾为之。沾故善操江刘孔昭,惧分其任,乃求升常少。

  明以御史郭维经为应天府丞,仍兼原职;固辞,不许。

  维经字六修,江西龙泉人。天启乙丑(一六二五)进士,授行人;崇祯初,迁南京御史。疏诋温体仁,崇祯帝切责之,以忧去。久之,起故官。诸臣之议立潞王也,维经持不可。福王立,进应天府丞。维经积劳干掫,都人赖之;令仍兼御史,巡视中城。李沾因嗾维经劾吏部尚书张慎言有私,维经旋悟为沾所卖,具疏引罪。复以加衔为魏忠贤陋习,力辞;不许。寻上言:『圣明御极将二旬,一切雪耻除凶、收拾人心之事,丝毫未举。今伪官纵横于凤、泗,悍卒抢攘于瓜、仪,焚僇剽掠之惨,渐逼江南;而庙廊之上不闻动色相戒,惟以慢不切要之务盈庭訾议,致启旁门、斗捷足,营钻窥之穴隙、作富贵之阶梯。举朝人心如狂如醉,匹夫匹妇呼天愤郁,酿成灾祲。乞令内外文武诸臣洗涤肺肠,尽去刻薄偏私及恩怨报复故习,一以办贼复仇为事』。疏入,报闻。

  明起在籍主事王重为文选司郎中。

  时铨曹乏员,张慎言以在籍主事王重家在金坛,可立致;推之。李沾持不可,曰:『是受我贽四十金者』。慎言曰:『仆起家三十年,贽十二金而止;公安得以四十金贽乎?仆老矣,须旧铨郎乃解事。又地近,其人廉否,仆自有提衡,不能混也』。沾益衔之。

  徐鼒曰:侍郎以下黜陟不书,李沾、郭维经、王重之官何以书?伤朋党之祸、谨消长之机也。

  明起顾锡畴为礼部尚书。

  锡畴字九畴,昆山人;万历己未(一六一九)进士,改庶吉士。天启中,以检讨削籍。崇祯初,起原官,累擢少詹事、礼部侍郎。是时,以尚书起诸家。

  明以总兵郑鸿逵镇九江、黄蜚镇京口。

  鸿逵,芝龙弟也。蜚,得功同姓,称兄弟者也;旧登莱总兵。

  明鸡泽生员殷渊起兵拒闯贼;不克,死之。

  贼檄诸生就选,不应且死。或以劝渊,叱之曰:『好头颅暂寄项上耳!贼必不可见也』。已闻北都陷,发丧哭临。与诸生黄公佑等起义,事败死之。
 
卷第六

  壬寅(十五日),明福王即皇帝位于南京。

  戊戌(十一日),群臣劝进笺三上,王许之。礼部请祀地祇,命俟郊天日一并举行。己亥(十二日),修奉先殿。壬寅(十五日),王即位武英殿。诏曰:『我国家受天鸿祚,奕世滋昌,保大定功,重熙累洽。自高皇帝龙飞奠鼎,而已卜无疆之历矣!朕嗣守藩服,播迁江、淮;群臣百姓,共推继序,跋涉来迎,请正位号。予暂允监国,摄理万几;乃累笺劝进,拒辞弗获。谨于五月十五日,祇告天地宗庙,即皇帝位于南都。猥以藐躬,荷兹神器。惟我大行皇帝英明振古,勤俭造邦,殚宵旰以经营,希荡平之绩效。乃潢池盗弄,钟簴震惊,燕畿扫地以蒙尘,龙驭宾天而上陟;三灵共愤,万姓同仇。朕凉德弗胜,遗弓抱痛;敢辞薪胆之瘁,誓图俘馘之功。尚赖亲贤,戮力劻勷,助予敌忾。其以明年为弘光元年,与民更始,大赦天下。加在京文武官一级;无级可加者,进勋阶一级,给新衔诰命。督抚、监司、守令,给见任官衔诰命。补谥荫前朝大臣之有劳绩品行者,存问在籍阁臣、六部堂官。遣配及闲住者,复原职。三品以下情可原者,采访酌用。诸藩流寓者,抚按善为安置。宗室在南京者,按时给粮。公、侯、伯常禄往日本、折三七关支或中半兼支者,俱于折色中给本色一半,石折银七钱,以示厚意。王公子孙各荫一子,入监读书。七十以上年高有德者,给冠带;细民量给膳米。忠义殉难者,荫谥建祠。举人、副榜、廪贡、监生,不得遏抑以塞贤路。山林草泽有奇才异能堪以匡时御乱者,从公保举;试验罔效者,举主连坐。北直、山东、河南、山西、陕西、辽东文武官生不从贼在南者,文官吏部察明推升赴用,其生员寄应天府学考试,其武弁赴部验明寄俸。在京各卫陷贼各官有能返邪归正者,宽其前罪;杀贼自效者,以军功论。免弘光元年粮十分之一;北直、山西、陕西全免五年,山东、河南三年,江北、湖广蠲十分之五,江西、四川十分之三。其折漕税契及上供柴炭派扰商民者,一切厘革。诏到日,星速颁行;匿隐支饰者,访明究问。于戏!宏济艰难,用宣九伐平邦之政;覃敷闿泽,并沛三驱解网之仁。新綍焕颁,前徽益懋。布告天下,咸使闻知』。先是,诸臣议赦书、蠲免。史可法曰:『今天下半坏,军饷繁费,恐未可尽除』;故次第免之焉!是日,降贼少詹事项煜混入朝班,众逐之。

  徐鼒曰:陆宣公曰:『以言感人,其本已浅』。当日黄巾纵横,赤县鼎沸;铜驼荆棘,泥马仓皇:天步艰难,维其棘矣。使其君卧薪尝胆,下向檐之令;其臣反身茇舍,急征缮之谋:则读灵武即位之诏,殉国益坚;闻兴元罪己之言,流涕以奋,固已。乃当日二十五条之颁,祗寻常登极布告之文,宪宪泄泄,无可感人;而野史言淮抚路振飞宣诏民间,有赦免钱粮语,众情欢腾。可知赤子忠爱之心,梏亡于苛政;鼓而奋之,捷于桴鼓耳!向使诸贤未去、逆案未翻,亦安见天下事之不可为哉!

  明以内官韩赞周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卢九德提督京营。

  徐鼒曰:特书何?伤宦官之害与明相终始也。诗曰:『殷盐不远,在夏后之世』。启、祯中官之害,南都君臣所耳闻而目睹者,奚俟远盐哉!朝政维新,革除宜急,胡愦愦若是也?呜乎!此明之所以亡也。

  癸卯(十六日),明以马士英掌兵部事,入阁办事。大学士史可法自请督师江上,许之。

  士英至京,谓可法曰:『我驭军宽,颇扰于民;公威名着淮上。公诚能经营于外,我居中帅以听命,当无不济者』。可法以士英之入,势不两立;乃曰:『居者守、行者御,敢辞难乎』!遂请行。京师士民哗曰:『何乃夺我史公』?太学生陈方策、诸生卢渭疏言:『淮、扬,门户也;京师,堂奥也。门户有人而堂奥无人可乎』?疏中有「秦桧在内、李纲在外」之语,朝野以为名言(考曰:本应廷吉「青磷屑」。又卓海帆师相家藏史公与某手札云:『学安老弟:复书书来,具见盛意。法宁不知彼人之力保法守扬州,非欲自收其权;然扬州重任,使彼人居之保无他虑乎?法何敢辞,正所以无愧于先帝也。以身矢之,苟有一息,敢弗黾图!此意唯老弟知之。所云「泽」字,谨已留意。此人之无能,法亦深悉;此时聊借其兵力,果有期收复,可缓抑之。老弟默喻法意为是。近日消息益不佳,独木支大厦,苟危,法死有余恨。书至此,泪落如绠矣!余复,并叩佳祉,不专一具。七日三更,可法』。鼒按:札中彼人,指马士英。「扬州重任」云云,知公非特避士英,兼为扬州虑也。苦衷益见矣)。

  徐鼒曰:先书士英入阁而后可法督师何?明可法之出避士英也。呜乎!邪正消长之机、宗社存亡之辨,于斯见矣!

  明分应天、苏松为二巡抚;以太常寺少卿左懋第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

  懋第字仲及,号萝石;莱阳人,崇祯辛未(一六三一)进士,为韩城知县有声。父丧三年不入内,事母尽孝;擢户科给事中(考曰:「史外」云:『考选吏科给事中』)。庚辰(一六四○),以大旱请赈畿南,天果雨。是年春,奉命督兵湖、襄,闻变誓师而北;会南京建号,入见流涕,陈中兴大计,遂有是命。

  明加前督师丁启睿太子少保、兵部尚书。

  启睿,永城人。初以杨嗣昌荐,由陕西巡抚擢兵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代郑崇俭总督三边军务,庸怯无能。李自成围开封,启睿避贼不敢战。崇祯帝切责之,不得已,会诸将于朱仙镇,大败;丧马鸁七千、将士数万,敕书、印、剑俱失。褫职下吏,久之释归。南都立,夤缘马士英,充为事官,督河南劝农、剿寇诸务。会李自成屡为大清兵所败,中原豪杰多杀伪官反正;启睿之弟启光分守睢阳,与副将盛时隆等密会归德知府桑开第、举人丁魁南、郭爌、余正绅计擒归德府伪管河同知陈奇、商邱伪知县贾士俊、柘城伪知县郭经邦、鹿邑伪知县孙澄、宁陵伪知县许承荫、考城伪知县范隽、夏邑伪知县尚国俊并各伪契送南都。经邦以天暑病死,余就诛。

  明以忻城伯赵之龙总督京营戎政。

  先是,崇祯帝特旨召对,之龙与抚宁侯朱国弼各赐御监马百匹,命国弼督漕务、之龙守御南京(考曰:本程正揆「沧州纪事」),故有是命。

  明总督漕运巡抚凤、淮路振飞罢,以田仰代之。

  高杰之南也,马士英欲倚为重,遣迎之。振飞谓:『大将宜御寇门庭,不得入内地』。阻之,不令前。杰遂取道凤阳,至扬州。士英之道淮入朝也,振飞禁舟兵不得上岸,又留其火器御贼;士英滋不悦。初,抚宁侯朱国弼奉命督漕,闻贼势急,即离镇,擅取淮安库寄福建京饷十余万以行,振飞力争;故国弼亦衔之。及士英当国,国弼亦进保国公用事;遂共排振飞,起田仰代之。仰,刘孔昭之私人也。士英怒未已,更诬振飞侵饷,得旨提问;阖郡士民讼冤,得免。振飞亦旋以母丧,去任焉!

  明进靖南伯黄得功为侯。

  得功字浒山(考曰:一作字虎山),开原卫人(甲申三月以前事,详「纪传」)。

  明进宁南伯左良玉为侯。

  良玉字昆山,临清人;由军校积官至总兵,屡破贼而骄蹇不奉法。所部多降将,亦不尽用良玉法(甲申三月以前事,详纪传)。京师陷,良玉缟素率诸将旦夕临,诸将前请曰:『天下事皆当关我公。今南中立君,挟天子以坐诏,我辈宜乘其未定,引兵东下可也』。良玉拊膺而号曰:『不可!世守武昌,此非先帝之旨乎?先帝甫弃天下而我背之,是幸国家之变以自利也。南中立君,我自以西藩为效。有过此一步者,良玉誓之以死』。尽出所藏金银彩物凡二、三万,散之诸将曰:『此皆先帝赐也。受国厚恩,祸变至此,良玉何心独有之乎』!于是良玉哭,诸将噭然皆哭。副将马士彦奋曰:『有不奉公令,复言东下者,吾击之』!以巨舰置炮断江,众乃定。既大封四镇为侯伯,推恩进良玉为侯,委以上流之任。诏书到,而良玉贺表亦至。

  时李自成败于关门,良玉以其间复荆州、德安、承天;诏以收复陵园为良玉功,责所司补给十六年楚饷缺额四十万。而何腾蛟为楚抚、袁继咸为江督,腾蛟共良玉收拾武昌,同心固守。继咸为李邦华所推许;邦华死北都难,其客李犹龙又在良玉幕中,故两人交最合。良玉兵无虑八十万,号百万;前五营为亲军、后五营为降军,每春秋肄兵武昌诸山,以一山帜志为一色。良玉建大将旗鼓于射堂,周麾一呼,斾而立者山谷为满。其阅军法:两人夹马驰,曰「过对;马足动地,殷如雷声,闻数十里。诸镇兵惟高杰最强,不及良玉远甚。然良玉自朱仙镇之败,亲兵良将大半死;其后归者,多乌合,法令不复相摄。良玉亦老且病,无复中原意矣」。

  徐鼒曰:亡明之天下者,左良玉也。论者咎其玛瑙山之养寇、朱仙镇之丧师。夫玛瑙山之养寇诚然;朱仙镇之败,岂良玉所愿出哉?迹其角逐二贼,遇献忠则捷、遇自成则败;岂其材力优于献忠而绌于自成欤?献忠残剥淫掠如饿豺狼,故良玉得乘其敝。自成之再出河南也,诡托仁义之师号召饥民,为所愚者箪食壶浆之恐后;而良玉之摽掠顾甚于贼,焉得而不败哉!古名将之治军也,取民家一笠者斩;岂有无制之师而可抗敌哉!吾故未遑责其养寇之不忠,而先责其为将之不仁也。

  明封高杰兴平伯、刘泽清东平伯、刘良佐广昌伯。

  良佐字明辅,大同左卫人。初与高杰同居李自成麾下,杰护内营、良佐护外营。杰降后,良佐亦归朝(或曰:故淮督朱大典部将也)。崇祯十年(一六三七),流贼罗汝才合其党摇天动等众二十余万,分屯柏乡之练潭、石井,良佐同总兵牟文绶击败之;又屡败革、左、袁时中,护祖陵有功。十五年(一六四二),同黄得功大败张献忠于潜山,尝乘花马陷阵,故亦号「花马刘」云。时与杰、泽清并封为伯(杰、泽清事已见前);泽清自云:『先帝已封伯,而诏不达』。故三人同日拜,泽清后独进侯(考曰:「南疆绎史」「刘泽清传」云:『是冬进爵为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