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腆纪年

　　掠而纳银复被杀者，勋戚大臣武职为多。最著者，成国公朱纯臣。贼至，献齐化门，与陈演表劝进。寻自成入内阁，见崇祯帝命纯臣辅东宫朱谕，因诛之，籍其家（考曰：「传信录」云：『二十二日申刻，传伪旨处斩』。按「燕都日记」云：『二十六日，降贼臣朱纯臣、陈演率百官劝进』。是纯臣不死于二十二日）。襄城伯李国桢之就缚也，自成呵之曰：『汝受天子重任，既不能坚守、又不能死节，腼颜受缚，意将何求』？叱送权将军追赃。与其妻同掠死（考曰：「传信录」云：『追赃数四，残剥而毙。其妻亦为贼所掠，褫尽底衣，抱之上马，大呼曰：「此襄城伯李国桢之夫人也」。勋臣妇女被掠甚多，无辱甚于此者』）。大学士陈演、魏藻德拘闭刘宗敏家，演献银四万两，刘甚喜；一怨仆告之，贼掘金银珠宝如仆言，遂被刑。自成之东行拒吴三桂也，先一日，演与定国公徐允祯等皆见杀。藻德纳金银万计；刘宗敏诘以首辅致乱，藻德言：『先帝无道』。宗敏怒而批其颊，掠死；并逮其子斩之（考曰：「传信录」云：『二十日午刻，同陈演留闭刘宗敏家屋中。藻德自窗隙语人曰：「如欲用我，不拘如何皆可；锁闭此房何为」？二十一日，同邱、方二相发营中羁守之；辱加拷掠，吐金银以万计。四月朔，宗敏夹讯藻德曰：「若居首辅，何以致乱」？藻德曰：「本是书生，不谙政事；兼之先帝无道，遂至于此」。宗敏曰：「汝以书生擢状元，不三年为首辅；崇祯有何负汝？诋为无道」？呼左右掌其嘴数十，仍夹不放。藻德谓用事王旗鼓曰：「愿以女奉将军为箕帚妾」。王旗鼓鄙而蹴之，唾骂不绝，益加拷掠。凡六昼夜，夹脑至裂而毙。复逮其子讯之，对以「家实无银；若父在，犹可从门生故旧措置。今父已死，何处可得」！贼挥刀斩之』。又云『魏实无女，何忍污至此！此王旗鼓面与苕溪沈氏言之』）。邱瑜（考曰：「北略」云：『将投缳未决；是夜贼拥至窝铺，用两贼帮宿，求死不得。刘宗敏逼勒助饷，押归寓，乘间服冰片死』。「传信录」云：『四月十二日，闯命斩陈演、徐允祯等。邱、方二相所系主将命监押者杀之；因以缳具进，二相各自缢』。按「传信录」是也）、方岳贡（考曰：「北略」曰：『「京抄」云：「夹，献银四千两、布四百疋，尚拷不止；乃献下江南策」。方公颇自好，必不至此；疑出仇口。云间何刚等辨揭谓：「公屡自缢不死，贼骑拥去逼降。公不屈，詈不已，遂极拷掠；凡二日夜，搜寓所仅得布袍五袭、犀带一围、钦赐元宝二锭。贼大诧曰：阁老何一贫至此？于是独不释公。继而李贼问夹者何人？贼党指公名。李曰：方某清官，安得有金银？始得释。四月十三日，贼忽拥太子出都。十七，喧传太子坠马死。公抚膺大叫，勺水不进；二十六日，整衣冠绝吭而死」。又似有意为方公周旋』。蜀人吴邦荣「国变录」注：『夹二夹，完赃三千两；不死，留用。他单又有注同陈演戮死者，均不可信』。鼒按：「传信录」近实）被掠纳银，亦以贼东行先一日见杀。先后死者，吏部尚书李遇知（考曰：「北略」引「大事记」云：『入赃四万六千两，夹死』）、英国公张世泽（考曰：「传信录」云：『世泽父惟贤，挺鞭搜宫，立先帝，有佐命勋；世泽与其夫人被掠死，仁者伤之』）、定远侯邓文明、扬武侯薛濂（考曰：「传信录」曰：『濂天性暴戾，好搒挞平民掠财；善事权要，恶不上闻。贼追其赃，被掠最酷而死，闻者称快。初濂拷掠数日，囊已竭矣。不胜再掠，诡言藏金在宅，须自发之。贼令二人舁往，其宅已为贼将占久，诸物尽为贼有矣。舁还，越二日死』）、博平侯郭振明（考曰：「传信录」曰：『振明于戚臣中颇称贤。二月初，犹募宿儒于五城设教，令民间子弟负笈就学，使贫者不以脯修，当时贤之』）、武定侯郭培民、永康侯徐锡登、镇远侯顾肇迹、西宁侯宋裕德、怀宁侯孙惟藩、太康伯张国纪、清平伯吴遵周、新建伯王先通（考曰：「传信录」云：『遵周、先通戮以祭旗』）、永宁伯王长锡、彰武伯杨崇猷、安乡伯张光灿、南和伯方履泰、都督周鉴、李国柱、刘岱、冉孔悦、驸马都卫冉兴让、锦衣卫千户梁清宏、李国禄，或追赃掠死、或贼东行时杀死；以为殉难者，谬也（考曰：计六奇曰：『勋臣之死，多不可信；盖为袭爵地也。况主其事者为吾郡之宗伯某某乎！黄金有灵，青史无色矣』）！

　　三、四品京堂掠死者：太常寺卿金坛王都，或曰释而遁也（考曰：「传信录」云：『初八日释夹，舁至家即死』。而「北略」列之幸免诸臣、「忠佞纪事」列之遁迹之臣，未知孰是？又「北略」以为崇德人；误也。据「题名碑」改）。国子监祭酒清苑孙从度，以悍妻骂贼触怒，被掠死（考曰：「甲乙史」云：『从度病卧金台会馆，有罗将军来居，孙遣仆持名刺致意。罗大怒，即骑入内验疾。孙妻素悍，迎而骂之。罗命铁索絷其颈，并舁孙过己寓，拷孙立毙。妻十指俱断，乃承史藻寄窖多金，得七千两。由是，翰林皆坐饷万金』。「国变录」云：『夹四夹，追银四百两，死于家』。「传信录」云：『追银万计，死于寓所』。银数不同，疑「甲乙史」可据。又诸书皆云祭酒，「北略」以为官太仆卿）。科道，则给事中成都顾弦、青浦李世祺、御史莆田郑楚勋（考曰：本「传信录」）、新昌冯垣登（考曰：或作登垣、或作恒登，今从「题名碑」正）、零陵陈纯德（考曰：「传信录」云：『纯德督顺天学政，撤考还京；城陷被执，死于严刑』。「忠佞纪事」亦云：『受刑之臣』。「北略」引「国难录」：『二夹留用』），皆掠死。惟新昌俞志虞，尝奏太子宜监国南京，不见听；城陷，既自缢，家人救之。突逻卒至，遂被系受掠；释至家，愤病死（考曰：本「传信录」）。或曰：纯德亦殉难焉（考曰：「明史」暨「北略」谓：『陈纯德乃城陷后自缢死者』）。

　　部属以下掠死者：工部郎中青浦李逢甲、主事湖口邹逢吉、中书博士□□吴之瑞也。掠后死者，工部侍郎常熟陈必谦（考曰：「北略」云；『必谦，常熟人；夹二次，伤被幽。同幽者展转叹息，必谦枕一石块，鼾寝如常。逃归，遇土贼伤其掌指，数日病死』）、知兴化府会稽曹惟才也。掠死复生者，兵部主事长洲申济芳也（考曰：「北略」云：『济方，长洲人；为长班所首，被执。贼谓相国之后必多蓄，而济芳实贫；夹损一足，与陈必谦同幽一兵房中。是夜，死者数人，申亦与焉；移至馆，乃复活』。「甲乙史」云：『四月初九，东报已急，在絷者尽释；惟留申济芳数人，各予绳自缢死，后各人加五棍。济芳舁归，入殓复苏』）。

　　掠未死者：兵部侍郎泰州张伯鲸，遁最早；尚书新郑张缙彦，被掠后脱身走太原，挟壮士黄冠遯而南（考曰：「北略」附记张一方、蔡元吉事云：『缙彦脱身至太原，一方、元吉投伪将陈永福，差往河南；永福疑之，留驿符不发。及缙彦计脱，奔丰峪山；着黄冠，走盘驼，地皆土黔，炙人肝而食。贼追捕甚急，忽一方、元吉俱至，遂脱于难。他书以为戮死者，误也」）；吏部侍郎孝感沈惟炳、上元雷跃龙、兵部侍郎嘉兴金之俊、谕德南昌李明睿于贼东行时释出，遁。先后被掠者，通政司参议汉中赵京仕、给事中邓州李永茂、宁都曾应遴、太仓钱增、御史莆田黄熙能、武进何肇元、郎中大兴刘献绩、黄冈朱芾煌、惠安张正声、叙州聂一心、主事澄海萧时丰、锺祥李向中、常熟赵士锦、丹阳彭敦历、怀宁刘若宜、晋江杨元锡、华亭王锺彦、中书博士□□朱国诏、光禄寺丞仙游林兰友、太常博士江津龚懋熙、知巨野县同安蔡国光也。元锡十四岁登甲科，时人荣之；既败节，诋之尤甚焉。锺彦，或云自缢死也。

　　入银不掠者，嘉定伯周奎以身免（考曰：「北略」曰：『城既破，有兵数人到府，奎厚犒之即去。已而有贼将张姓者至，踞其室；奎夫人卜氏姑媳皆自缢，卜即先后所自出也。诸子皆缚去，兵士辱奎特甚。复有权将军李至，张避去。李见奎谦让之极，颇怜之，乃以小屋数间拨与，幸免于刑死。子铉夹未死，幼子镮锺、孙澄、清、泽俱存。一云李牟数奎平日鄙吝，督令负薪担水以辱之』。「殉难实录」云：『周奎正在求死就缢之际，被贼擒去。送伪刑官三夹不死，坐赃七十万，府第、藏库、什物、田产俱没入。将军李牟据其宅』。「传信录」云：『贼之杀勋戚大臣也，奎献银十万、美女十人，得不杀；仍赏银千两』。诸说不同，并存俟考）；刑部尚书掖县张忻及其子庶吉士端入银万两，释；工部堂邑张凤翔入银，释（考曰：「传信录」误作张凤山，盖漏翔字，又涉注中山东字而误衍山字也。「北略」引野史，又误作张允翔。今从「题名碑」改正）；户部侍郎吴履中入金银不免，复进揭祈哀，释（考曰：履中被拷掠，入黄金八十两、银六百两，复受夹。四月八日，履中进揭哀恳，署衔云『原任大理寺丞升户部侍郎到任十七日吴履中』；遂释。「北略」引「国难录」云：『托周锺贿王旗鼓授大理寺卿』。未知信否也）；詹事府詹事晋江张维机与其仆同被掠，仆夺刀自刎死，维机入银释（考曰：「北略」引「国变录」云：『维机夹二夹，头篐一篐；仍夹其仆二夹，夺贼刀自刎死』。计六奇曰：『夺刀自刎烈矣！惜乎其晚也』。按六奇误以仆之自刎为维机自刎也。「传信录」云：『维机官正詹，其仆同系，共拷掠。一仆不堪，夺刀自刎死；维机至夹及脑，入赃释』。无自刎事也。又「北略」以维机官吏部侍郎，与「传信录」亦异）。又少詹事井研胡世安、谕德济宁杨士聪（考曰：「传信录」云：『被执，以贼卒王敦武食其先公之德，力护不加刑；入赃，释』。「北略」以为伪户政府少堂；并引徐凝生「国难纪」云：『亲见门黏钦授官衔』。按伪户侍有杨王休、杨建烈二人，或因姓杨而传闻致误欤）、编修程乡李士淳、检讨桐城方以智（考曰：「北略」云：『以智充定王讲官，闻变走出；遇苏人陈伯明，仓卒通名，相与叹泣。陈留至寓所一宿，次早家人同四卒物色及之，挟往见伪刑官，逼认献银若干；后乘间逃归』）、御史山阴吴邦臣、前凤阳总督嘉祥高斗光、郎中顺天沈自彰（考曰：「史外」作沈日彰）、主事山阴丁时学，皆先后入银，释；侍讲方拱干以美婢赂贼将罗姓者，释（考曰：「北略」、「传信录」并云：『拱干闻城破，尚卧床上。引刀割须未及半，为家人抱持，旋止；竟为贼执。方以美婢四人赂贼将罗姓者，得免夹；随为何瑞征、杨廷鉴力荐可为宰相。盖瑞征乃其同年、廷鉴其门生也；方家眷悉住廷鉴寓中。四月初三夜，伪尚书张嶙然骑至方所，深谈良久；云「不日大用，老先生无过虑」。此系方一小童逃回南都所言。小童甚狡，罗将复欲得之，方已许赠；此童畏贼，逃回。回时方尚未实授官，但青衣小帽，额帖黄纸「顺」字耳』）！

　　释而留用者，户部侍郎淄川王鳌永、静海王正志、工部侍郎宛平刘余佑（考曰：「北略」引「野史」云：『贼兵大索本地乡绅，如周锵、刘余佑、梁以樟、米万锺、吴邦臣、沈自彰等，咸蜂聚其家，恣意掠取，与籍没无异』。按周锵、梁以樟、米万锺不见他书，附志于此）、顺天府尹栖霞郝晋也（考曰：「传信录」以为官刑部侍郎。又郝晋、郝杰，郝皆作霍，误也。今从「题名碑」正）。

　　入银仍不释被掠者，御史平湖曹溶（考曰：「传信录」云：『被获重掠，悉索寓中，纳二百两。贼心未厌，严刑伤足；舁出，又纳五十两，发王旗鼓再拷。王为山右诸生，尝读溶文，谕杨枝起招之受职，以创不能行。又数日，闯遁，客劝其倡守城以待太子，而遇大清』）、教授昆山沈浣先也。自张伯鲸以下，或死或不死，无能以义屈贼者。惟刑部员外郎麻城陈鹏举不投揭，被执；叱使跪，不屈，椎击几毙；其仆请以身代，贼义而两释之。又知州周之茂者，亦麻城人，亦以不跪折臂死；为能挺然不屈于贼焉。

　　初贼之拘絷百官也，半勋戚文武大臣，不及闲秩；既各以事触贼怒，而贼党之乘势横行者，遂以次拘絷，而鲜能脱免。以削发被拘者（考曰：「北略」「补遗」载：宋献策疏曰：『明朝削发奸臣，吏政府不宜授职。此辈既不能捐躯殉难以全忠义，又不肯委身归顺以事真主。顾乃巧立权宜，徘徊歧路；忠节既亏，心迹难料』云云。自成批云：『削发奸臣，命法司严刑拷问，吏政府不得混叙授职』），谕德韩城卫允文、中允宣城杨昌祚、编修瑞安林增志、溧阳宋之绳、主事南昌吴孳昌、中书科中书福州陈翔、行人羁州郝杰、鄞县谢于宣、进士□□李起龙。之绳以杨廷鉴、周锺之荐于王旗鼓也，囚而不夹；起龙亦以疯，免夹焉。以投井被拘者，中书博士金坛吕兆龙（考曰：「明史」：『给事中吕兆龙』）；释后遁以涂面伪聋被拘者，庶吉士新喻万发祥；以抗言愿回籍被拘者，行人福安刘中藻：俱夹而后释焉（考曰：「传信录」以万发祥为伪县令、刘中藻为酷刑死，皆误也）。爵里不可详者，有张昌龄、李天桂、宋之显、吴伯宗、范志方、张泰征（考曰：本「传信录」小字注）；或夹死、或不死。又有拘而未夹者，有杨若桥、汪光绪（考曰：「北略」引「国变录」）；爵里亦不可详也。既而伪军师以帝星失明，奏请停刑，然死者已过半矣。有御史某得为宗敏幕客，歌唱狎昵，独免于祸。降官之年少者，戏弄至不可道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