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腆纪年

　　又以伪官刘恺泽等四人献俘于崇祯皇帝之陵，亦磔之。具文哭奠焉』）。我大清兵入京师，以礼改葬，令臣民服丧三日焉。

　　先是，有传帝启大内铁箧，得图一轴，颇类圣容，跣足被发而中悬者；至是竟验云（考曰：大内铁箧，语近荒诞，然诸书皆有之。「绥寇纪略」「补遗」云：『十年，上过宫中一秘殿，老阉以先朝所封，戒勿动；上命启之，得古画数幅。有一人带进贤冠者七，曰：「官多法乱」。有数十人隔河对泣；曰：「军民号泣」。妄男子得传闻，形之章奏，上亦弗诘，人乃以为信』。「北略」云：『大内有密室，刘诚意留秘记，鐍缝甚固，相戒非大变勿启。癸未秋，大清兵围城，先帝欲启视，掌印内臣固谏，不听。室中惟一柜，发之得绘图三轴：一绘文武百官手执朝服朝冠，被发乱走。上诘问内臣，叩头答曰：「或恐官多法乱」。二绘兵将倒戈弃甲，穷民负襁奔逃；内臣又曰：「想军背叛也」。上勃然变色。内臣请止；上必欲展第三轴，轴中像酷肖圣容，身穿白背心，右足跣、左足有袜履，被发中悬。内臣密言于国丈。长洲陈济生假馆嘉定府，与闻之』。「三朝野纪」所记略同。「烈皇小识」云：『宫中有库，累朝不开。上至是忽欲开阅，珰以从来未开为言；上意甚坚，珰不敢逆。开进，空无所有，止后架贮小红箱一只，预书崇祯某年某月某日开。上以其预定也，益异之；启视止画三轴：一则无数军民相背而立；上曰：「此殆言军民背反邪」！二则官吏士民仓皇逃窜状；上曰：「嘻！乱离不远矣」！三则一人被发赤体，俨然御容。群珰相顾动容，上怃然不乐而出』）。

　　闯贼发明仓库，户部主事范方死之。

　　方字介卿，同安人；天启辛酉（一六二一）举乡试第一，官户部主事，司仓钥。自成下令盘仓库，向方取钥。方叱之曰：『此钥乃朝廷物，非尔贼所可问者』！自成怒斩之。时为之语曰：『生为真解元，死为真主事』（考曰：本江东旭「台湾外记」）。

　　明臣陈演、朱纯臣等投职名于闯贼。

　　贼初入时，缙绅虑冠裳贾祸，悉毁其进贤冠；至是，贼命本等吉服入朝，仓卒觅冠梨园中，费三、四金。演等将表劝进，承天门不启，则露坐以俟；有以拥挤，被长班棍逐者。户部侍郎党崇雅、给事中介松年、御史柳寅东各方巾、色衣自西长安门骑马入内。盖柳、党在通州降，介在保定降也。近午，太监王德化自中左门出，遇兵部尚书张缙彦，詈曰：『明朝江山，都是汝与魏阁老坏了事』。呼从人批其颊；缙彦垂涕而已。诸臣遇贼党，咸强笑深揖。宋献策至，数人跪问：『新主出朝否』？宋詈曰：『汝曹不戮为幸，些时尚不耐耶』！日晡，自成出，据黼座，牛金星、宋献策诸伪官分东西坐；执旧缙绅唱名花点，令曰：『应点迟，以军法从事』。怒翰林卫允文、杨昌祚、林增志、宋之绳等削发，呼卒拔去余毛；顾诸贼曰：『城破能死，便是忠臣。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削发之人，不忠不孝，留他何用』？点至周锺，顾君恩下揖云：『主上饥渴求贤，当破格擢用』。语牛金星曰：『此名士也』。自成曰：『名士如何』？牛曰：『善为文字』。自成曰：『何不作「见危授命」题』？自成初不谙文义，自窜西川，颇事学问，而应对便给矣。拔九十二名，送伪吏政府宋企郊听用；分三等授官，榜而示之焉。自成又命太监杜秩亨择内臣供使令。

　　先是，有江西刘贡士者，授徒京师二十年，中贵多出其门。是年三月，与秩亨夜登高阜观天象；连呼曰：『不好，不好！主上有难』。秩亨曰：『门生趋避何如』？刘怒曰：『汝曹食君禄，应尽忠报国；乃问吉凶，得毋有异心乎？吾未受职，犹可远遯』。次日出平则门，不知所之。

　　明李建泰叛降于闯贼，保定陷；保定府同知摄府事邵宗元、前光禄寺少卿张罗彦、后卫指挥刘忠嗣等死之（考曰：戴田有「保定城守纪略」刘忠嗣作宗嗣，今从「明史」正）。

　　明帝之命李建泰出师也，以御史金毓峒监其军；毓峒，保定人也。甫出京而宣、云报陷，命毓峒留守保定。入城散家赀犒士，勉之曰：『戮力固守，以卫京师：此睢阳之烈也』。士为感泣。前光禄少卿张罗彦者，清苑人，戊辰（一六二八）进士，前军都督府佥事张纯仁子也。纯仁六子：长进士罗俊，罗彦其次也；次罗士、罗善、罗诘、罗辅。善诸生，辅武进士也（考曰：按「保定城守纪略」谓罗彦兄弟五人，无罗士。今从「明史」「张罗俊传」及「传信录」）。罗彦少从父塞上，习戎事，初官行人，奉使旋里。清兵三入，罗彦助守御，皆有功。是年春，贼既逼，总兵马岱介而见罗彦曰：『贼分两道来：任珍自固关、刘芳亮自河间；吾当出镇蠡县，居冲要以待敌。请先杀妻子以决死战；城守之事，惟公等任之』。旦日，岱果杀妻子十一人，率师去。罗彦兄弟乃与署府事同知邵宗元及后卫指挥刘忠嗣主城守事，收召乡兵得二千人，与邑人都给事中尹洗、前邠州知州韩东明、前平凉通判张维纲、左卫巡捕指挥文运昌、举人刘会昌、孙从范、张尔翚、高泾、贡生郭鸣世、王联芳、诸生贺诚、王世琦、何一中、王之挺、韩枫等刑牲盟北城上。适真定副将谢嘉福以反书至，罗彦裂之，分汛设守，部署稍定；会总监方正化、知府何复先后至。正化旧守保定有功，与罗彦善，因以识宗元，于号令无所更。复之来也，誓必死而后入。宗元欲以印授之，复曰：『吾当同死耳！不可临敌易主，以摇视听也』。李建泰军道溃，所赍金帛数万，卫者仅亲军五百人，退抵城下；使其中军郭中杰、李勇因金毓峒以求入。毓峒谓罗彦、宗元曰：『吾等不可使督师陷贼』。乃开城纳之。明日，刘芳亮兵抵城下，呼曰：『何以不降』？罗俊顾其下厉声曰：『欲降者，取我首去』！刘忠嗣挺剑曰：『有不从张氏兄弟死守者，齿此剑』！怒目、发上指，众诺声如雷。贼惊，顾退五里而舍：是月二十日也。明日，贼大至环攻；中人有缒至方正化所者，始知京师陷。罗彦、宗元哭曰：『曩止城守，今则复君父仇矣』！北向泣拜，又罗拜，重订盟。毓峒大出银牌，悬之堞；罗彦出私财佐赏。贼攻西北隅，射书入城，说以国亡谁与守？建泰得之，以示方正化、何复曰：『宜为阖郡生灵计，得一印用降书，足以免』。正化泣不应。复曰：『太守未尝受印也；即有印，复必不为此』。乃召宗元。宗元至而自顾其肘曰：『前日何公让印，而宗元不辞，以城守先在宗元耳！念事急，且与印同死。即何公争，亦不与；肯与阁下印降书乎？宗元，江南一老贡生，下吏薄禄，不肯北面事贼；阁下以宰相专征，不图报万一，乃为人趣降！独不念皇帝亲祖正阳门，君臣相别时乎』？建泰语塞，其从兵叩刃欲杀宗元夺印。宗元掷印于地，拔佩刀自刎；左右力持之。俄而，罗彦、毓峒驰至，取印纳宗元怀中曰：『亟上城御贼』。罗彦自爇西洋大炮；令人缀崇祯钱一枚于项，以示戴主意。又令以大炮击贼者，立予三百金。凡炮矢中贼与为贼所伤及误自伤者，各赏有差。贼少退，刘芳亮斩其部领数人，复急攻，遶城大诟张吏部；炮飞蔽天，守者犹不懈。二十四日巳刻，贼火箭中城西北楼，何复焚死；方正化为乱兵所杀。火光中，见白旗黑缨者杀人，曰：『督师军反』！城遂陷。建泰率通判许曰可、知县朱永康迎降。先是，建泰之护饷入城也，方正化讯：『此银何用』？建泰曰：『此饷银犒军者也』。正化曰：『真定已陷，前去无可犒，我为先生发之』。尽举所载银散之军中。而银多建泰私橐，内藏黄金过半，借饷役车载以西归者。既为正化所散，默然不语，而心甚衔之。白旗者，其中军郭中杰、李勇与贼约为号者也。

　　贼既乘城，罗彦归至家，书壁上曰：『光禄寺少卿张罗彦义不受辱，誓死井亭』。视其妻、妾、幼子、子妇入井，而后自经。有三犬守之不去；一贼跣足过，犬啮之，绝其拇。群贼骇，藉藁埋之。罗俊击贼刃脱，两手抱一贼，啮其耳，血淋漓口耳间。大呼曰：『我进士张罗俊，不降者我也』。群贼刺杀之。初，罗辅欲卫罗俊溃围出，罗俊不从。至是，射杀数贼，矢尽，驰马横刀砍贼。贼围之，裂尸死。罗善投井死。罗彦之子晋、罗俊之子诸生伸皆不屈死。宗元自投城下，骂贼死，手犹握印不解；贼断其两指，取印去。忠嗣先城未破前一日，手授其妇弓弦，令自尽，身登陴抗贼；既被执，犹夺刀杀两人，剜目劓鼻而死。毓峒守西城，城陷，一绿衣贼追毓峒入三皇庙；毓峒拳击贼仆地，携监军御史印投庙前古井死。武举金振孙者，毓峒从子也；衣银铠，戴冑佩剑，大呼曰：『我金振孙，金御史侄，城头杀贼者我也』，贼支解之。文运昌同妻宋氏死，韩东明投井死，张维纲骂贼死，高泾死于水，孙从范被杀，张尔翚同妻唐氏死，郭鸣世手击贼死，贺诚同妻、女死，何一中同妻赵氏死，王之挺同妻齐氏及三子、二女死，韩枫同妻王氏死（考曰：本「保定城守纪略」、「绥寇纪略」「补遗」）。同时武臣殉难者：前密云副总兵吕应蛟，为总监方正化延入共守者；短兵斗，杀十余贼而死。守备张大同，与子之坦力战死。世职指挥则刘洪恩、戴世爵、刘元靖、吕九章、吕一照、李一广，中军则杨儒秀，镇抚则管民治，千户则杨仁政、李尚忠、纪勋、赵世贵、刘本源、侯继先、张守道，百户则刘朝卿、刘悦、田守正、王好善、强忠武、王尔祉，把总则郝国忠、申锡，皆殉城死（考曰：「明史」「何复、邵宗元传」、陈僖「甲申上谷纪事」、「保定城守纪略」并同，而名姓微有异。如吕应蛟、吕九章之吕，「城守纪略」皆作李。吕一照，「上谷纪事」、「城守纪略」并作李照。刘元靖，「城守纪略」作刘元清。杨儒秀，「上谷纪事」作梁儒秀。田守正，「上谷纪事」作田守政。强忠武、王尔祉，「上谷纪事」误作强忠、武尔祉。今并以「明史」为正。惟纪勋之勋，「明史」作动；动乃勋之讹字也）。左卫巡捕于仲淹，射贼坠城死（考曰：本「保定城守纪略」）；主簿沙润明、材官王尊义、医官吕国宾、王爌、王之管，杀死。诸生自贺诚等五人倡议城守外，殉难者有杜日芳、王纮、冯泽、王胤嘉、吴栻、韩廷珍、杨善誉、何光岳、韩绍淹、颉学曾、王敬嗣、王继桂、赵居晋、王昌祚、孙诚、赵世珩、杨拱辰、王建极、阮积学、王世珩、王致中、周之翰等二十二人。儒士则王景曜骂贼，射死；黄栋，火箭烧死；刘士琏，自缢死。布衣得知姓名死状者：刘宗向不屈迎刃死；田仰名与田自重约互杀其妻，乃皆缢死；杨强子刃贼不中，自刎死；张加善，缢死；郑国宁击贼不中，李懋伦骂贼，王捷、张智、刘养心、朱永宁、胡来献、胡得银拒贼，俱杀死（考曰：「甲申上谷纪事」、「保定城守纪略」同。惟王爌「城守纪略」作王璜、冯泽误作马泽、杨善誉作杨善举、张加善作张嘉善、胡得银作胡得迎，为小异耳）。妇女之殉节者：则张罗俊一门十八人、陈氏一门九人、高氏娣姒二人、锦衣卫千户贺诰一门十一人、进士王延绹一门五十二人；别详「佚史」「列女传」中，不具书焉。

　　初，自成闻保定坚守，议出师；既陷，犹欲屠之。或止之曰：『京师既亡，犹固守，此忠义也；何可尽杀』！乃止。然城中死尸皆满。伪官使军士举之，三日不能尽；怒，始与城守之尹洗、刘会昌、王联芳、王世琦执而杀之（考曰：「甲申上谷纪事」、「保定城守纪略」同。惟王延绹一门，「上谷纪事」五十二人，「城守纪略」作六十人）。爱会昌之勇，拽入城西古庙，露刃诘之曰：『数省尽降，尔何敢拒』？会昌骂曰：『我布衣无职，恨天下无人，致尔小丑狂犯宗社；欲脔李贼肉以报先帝耳』！须髯怒张。贼惊其勇，百计诱之，不屈；枭其首而悬之西关街市焉（考曰：本「北略」、「传信录」）。贼又悬赏购张氏、金氏子弟之存者，得毓峒侄肖孙，问毓峒子所在，备极炮烙；终不言，竟得免。刘芳亮居二日，率降臣李建泰等入京师，留伪将张洪守保定。洪之收诸下邑也，马岱居蠡县，势不支，自刎弗殊，洪缚而致之自成；以将毙，故得脱。后为僧，不知所终（考曰：「甲申上谷纪事」、「保定城守纪略」同）。

　　徐鼒曰：录死节诸人，冠以邵、张、刘三人者何？不可胜纪，则择其人以冠之，即书大学士范景文等死之之例也。何复为知府、金毓峒为监军史、吕应蛟为副总兵，俱显秩，不以冠之何？始倡城守者邵、张、刘三人也，嘉其节并录其功，故冠之也。

　　壬子（二十四日），闯贼设伪官，授明降臣职。

　　自成自居西安建置官吏，至是益尽改官制。改内阁为天佑殿，废詹事府，改翰林院为弘文院、六部为六政府、文选司为文谕院、六科给事中为谏议、十三道御史为直指使、太仆寺为验马寺、尚宝司为尚玺寺（考曰：一云尚宝司更为尚契司），省太常、鸿胪属礼政府，通政司为知政使、主事为从事、中书为书写房、巡抚为节度使、布政司为统会、兵备为防御使（考曰：一云更按察为防御使。今从「明史」），知府、州、县为尹、为牧、为令，正总兵为正总权、副总兵为副总制、五军府为五军部、守备为守旅（考曰：一云武臣守备为守领）、把总为守旗，太监不得过千人。改印曰符、曰券、曰契、曰章，凡四等。服领尚方，以云为级，一品至九品云如其品；带用犀、银、角三等。废舆乘马。凡铨选，悉宋企郊主之；受职者给小票，向礼政府领契。外选者限三月后取家眷，户政府给行旅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