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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全文
四月丙午,命贾黄中检视广南民田。黄中廉直平恕,远人便之。监察御史刘蟠受诏于庐、舒等州巡茶。蟠乘羸马,伪称商人,抵民家求市。民家不疑,出茶与之,即擒,置于法。
秋七月,江南国主知上有南伐意,遣使愿受封策,上不许。复遣梁迥使焉。迥从容问国主曰:『朝廷今冬有柴燎之礼,国主盍来助祭?』国主唯唯不答。迥归,上始决意伐之。初,江南人樊若水举进士不中第,遂谋北归。先钓鱼采石江上,以小舫载丝一绳,其中维南岸,而疾棹抵北岸,以度江之广狭。凡数十往反,而得其丈尺之数,遂诣阙。自言有策可取江南。戊辰,召若水为赞善大夫,且遣使诣荆湖,如若水之策,造大舰及黄、黑龙船数千艘,将浮江以济师也。
九月癸亥,命曹翰领兵先赴荆南。丙寅,复命曹彬、李汉琼、田钦祚同领兵继之,又命潘美、刘遇、梁迥等同领兵赴荆南。
冬十月,江南国主遣其弟从镒入贡。上留之不报。曹彬与诸将入辞,上谓彬曰:『南方之事,一以委卿。切勿暴掠生民,务广威信,使自归顺,不须急击也。』且以匣剑授彬曰:『副将而下,不用命者斩之!』潘美等皆失色。自王全斌平蜀多杀人,上每恨之。彬性仁厚,故专任焉。
闰十月己酉,曹彬等入池州。先是,上遣郝守浚自荆南以大舰载巨竹絙并下朗州,所造黄、黑龙船于采石矶跨江为浮梁。或谓江阔水深,古未有浮梁而济者。乃先试于石牌口。丁巳,曹彬等及江南兵战于铜陵,败之。庚申,知制诰、史馆修撰扈蒙上言:『昔唐文宗每开延英召大臣论事,必命起居舍人执笔螭坳,以纪时政。后唐明宗亦命端明殿学士及枢密直学士轮修日历,送史馆。近朝以来,此事都废,帝王言动,莫得而书,缘宰相以漏泄为虞,无因肯说。史官以疏远是隔,何由得闻?望自今凡有裁制之事、优恤之言,发自宸衷、可书简册者,并委宰臣及参知政事每月轮知抄录,以备史官撰习。』诏从之。甲子,监修国史薛居正等上所修《五代史》百五十卷。明日,上谓宰相曰:『昨观新史,见梁太祖暴乱丑秽之迹乃至如此,宜其旋被贼虐也!』
十一月,诏移石牌镇浮梁于采石矶系缆。三日而成,不差尺寸。王师过之,如履平地。契丹边臣贻知雄州孙全兴书请和,全兴以闻。上命全兴答书许之。
吕中曰:和非中国得已之计也。然和出于彼则和可坚,和出于我则和易败。太祖当南征北伐之始,而契丹复与太原相援,以汉高帝处此,必有平城之忧;唐太宗处此,必有借助之举。惟太祖专任边将,来则拒之,去则御之。且未尝遣一骑以出境,亦未尝命一使以通和,必待其边臣贻书而后命边臣以答之,必待其来聘有礼而后遣通和之使以报之,其得中国之体矣。景德之和所以久而宣和之和所以败者,以景德之和在彼,而宣和之和在我也。
乙亥开宝八年【是岁江南平。昊越、漳泉奉正朔:北汉广运八年。】春正月乙酉,上谓宰相曰:『古之为君,鲜能正身,自致无过之地。朕常夙夜畏惧,防非窒欲,庶几以德化人之义。如唐太宗受人谏疏,直抵其失,曾不愧耻。岂若不为之而使下无间言哉?为臣者或不终其名节而陷于不义。盖忠信之薄而获福亦鲜。斯可戒矣!』庚寅,曹彬等进攻金陵。初次秦淮,舟楫未具,潘美下令曰:『美提骁勇数万人,战必胜,攻必取,岂限此一衣带水而不径渡乎!』遂率所部先济,王师随之,江南兵大败。
二月甲子,上谓宰臣曰:『年谷丰登,人物繁盛。若非上天垂祐,何以及此?所宜共思济给,振举阙政,庶成开泰之基也。』丁卯,命王祐、扈蒙、梁周翰、雷德骧并权同知贡举。戊辰,上御讲武殿,覆试王祐等所奏合格举人王式等,因语之曰:『向者登科名级多为势家所取,致塞孤贫之路,甚无谓也。今朕躬亲临试,以可否进退。尽革畴昔之弊矣。』式等皆顿首谢。于是内出诗赋题,试得进士王嗣宗以下三十人、诸科三十四人。
三月。上性宽仁多恕。尚食供膳,有虱缘食器旁,谓左右曰:『勿令掌膳者知。』尝读《尧典》,叹曰:『尧、舜之世,四凶之罪,止从投窜,何近代宪纲之密耶?』盖有意于措刑也。故自开宝以来,犯大辟非情理深害者,多贷其死。
夏四月,教坊使卫德仁以老求外官,且援同光故事求领郡。上曰:『用伶人为刺史,此庄宗失政,岂可效之耶?』宰相拟上州司马,上曰:『上佐乃士人所处,资望甚优,亦不可轻授此辈,但当于乐部迁转耳。』乃命为太常寺太乐署令。
富弼曰:古之执伎于上者,出乡不得与士齿。太祖不以伶官处士人之列,止以太乐令授之,在流外之品,所谓塞僭滥之原。
吕夷简曰:帝王尊异后族,恩宠戚里,优厚亲幸,以金帛富之可也,赏赐厚之可也,惟不使求官爵、亲政事、挠刑法。我太祖不许卫德仁领郡,则曰:『用伶人为刺史,此乱世之事。』不与王继恩枢密使,则曰:『內官不可使居权要职。』太宗不许戚里于秦陇市木,则曰:『恐坏天下法制。』j真宗不许赵自化领遥郡刺史,则曰:『非朝廷旧典。』抑秦国之请,刺曰:『州县之任,糸国家之公议。』违保吉之奏,则曰:『有司自有常典。』斯可谓存天下之公,抑亲幸之私,非聪明圣智之主,孰能行之?三圣之德,于是超禹汤而齐尧舜也。
五月,江南国主自出巡,见王师列栅城外,旌旗满野,始惊惧。
六月甲子,彗出柳,长四丈,晨见东方,西南指,历舆鬼,距东凡十一舍,八十三日乃灭。
秋七月,江南捷书累至,群臣称贺。从镒即奉表请罪。上嘉其得礼,命李穆送从镒还其国,手诏促国主来降,且令诸将缓攻以待之。九月,谋遣使入贡。求缓兵。道士周惟简者,国主召之为给事中,与徐铉同使京师。
冬十月己亥朔,铉及惟简赴阙。铉居江南,以名臣自负,欲以口舌驰说存其国。大臣亦先白上言:『铉博学有才辩,宜有以待之。』上笑曰:『第去,非尔所知也。』既而铉朝于廷,仰而言曰:『李煜无罪,陛下兵出无名。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未有过失,奈何见伐?』上曰:『尔谓父子者为两家,可乎?』铉不能对。遣王仁珪、焦继勋同修洛阳宫室。上始谋西幸也。
十一月,徐铉及周惟简还江南。未几,国主复遣入奏。辛未,对于便殿,乞缓兵,以全一邦之命,其言甚切至。上与反覆数四,铉声气愈厉。上怒,因按剑谓铉曰:『不须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乎!』铉惶恐而退,仍各厚赐遣还。上数因使者谕彬以勿伤城中人,若犹困斗,李煜一门,切无加害。于是彬忽称疾不视事。诸将皆来问疾,彬曰:『余之疾,非药石所愈,须诸公共为信誓,破城日不妄杀一人,则彬之病愈矣。』诸将许诺,乃相与焚香约言。既毕,彬即称愈。乙未,城陷,彬整军成列,至其宫城,国主乃奉表纳降。彬既入金陵,申严禁暴之令,士大夫赖彬保全,各得其所。仓廪府库,委转运使许仲宣按籍检视,彬一不问。师旋,舟中惟图籍衣衾而已。
十二月己亥朔,江南捷书至,凡得州十九、军三、县一百有八,户六十五万五千六十有五。群臣皆称贺。上泣谓左右曰:『宇县分割,民受其祸,思布声教以抚养之。攻城之际,必有横罹锋刃者,此实可哀也。』即诏出米十万石赈城中饥民。
富弼曰:太祖之爱民深矣。王师平一方而不为喜,盖念民无定主,当乱世,则为强者所胁。及中国之盛,反以兵取之,致有横遭锋刃者,遂至于感泣也。推是仁心而临天下,宜乎致太平之速。
先是,上尝召吴越进奏使任知果,令谕旨于其王俶曰:『元帅克毗陵,有大功。俟平江南,可暂来与朕相见,即当复还,不久留也。』丁卯,俶请赴长春节朝觐,诏许之。
丙子开宝九年【吴越、漳泉奉正朔;北汉广运九年。】春正月辛未,曹彬遣郭守文奉露布,以江南国主李煜及其子弟、官属等来献。徐铉从煜至京师。上召见铉,责以不早劝煜归朝。铉对曰:『臣为江南大臣而国灭亡,罪固当死,不当问其他。』上曰:『忠臣也!事我如事李氏。』又责张洎曰:『汝教李煜不降,使至今日!』因出帛书示之,乃王师围城,洎所草召江上救兵蜡弹内书也。洎顿首请死曰:『书实臣所为也。今得死,臣之分也。』辞色不变。上奇之,谓曰:『卿大有胆,朕不罪卿。今事我,无替昔之忠也。』乙亥,以李煜为右千牛卫上将军,封违命侯。庚辰,诏幸西京,将以四月有事于南郊。
二月己亥,群臣奉表请加尊号曰『一统太平』。上曰:『燕、晋未复,遽可谓一统太平乎?』不许。庚戌,以宣徽南院使曹彬为枢密使[9],领忠武节度使。枢密领节度自彬始。山南东道节度使潘美为宣徽北院使。节度领宣徽自美始。赏江南之功也。彬归自江南,诣阁门进榜子云:『奉敕差往江南勾当公事,回时人嘉其不伐。』始彬之行,上许彬以使相为赏。及还,语彬曰:『今方隅尚有未服者,汝为使相,品位极矣,肯复力战耶?且徐之,更为我取太原。』因密赐钱五十万。彬怏怏而退。至家,见布钱满室,乃叹曰:『好官亦不过多得钱尔。何必使相也!』上爱惜爵位,不妄与人类此。凡以检校官兼中书令、侍中、同平章事,并谓之使相。
吕中曰:人言汉高帝善将将者,以不吝爵赏故也。然当天下未定,而信、越皆人爵已王矣。一旦固陵之会不至,则不免裂数千里以封之,此高帝有杀诸将之心矣。国初平江南之功至大,然宁赐以数十万钱而靳一使相,盖品位已极,则他日有功,何以处之?此终太祖之世而无叛将也。
林德慎曰:曾彬之平江南,吝一使相而不授,非食言也,虑其品位之极而不吾用也。狄青之平岭南,欲予以枢密而终辍,非忘功也,虑其名位之极,无以为他日赏也。
己未,吴越王俶及其子惟浚等人见崇德殿。宴长春殿。先是,车驾幸礼贤宅案视供帐之具,及至,即诏俶居之,宠赉甚厚。上初即位,召供备库副使魏丕,谓曰:『作坊久积弊,尔为我修整之。』即授作坊副使。丕在职甚尽力,上讨泽潞、维扬,下荆广,收川陕,征河东,平江南,皆先期谕旨,令治兵器,无不精办。三月己巳,以丕领代州刺史,仍典作坊。所造兵器,每旬一进,上亲阅之,列五库以贮之,寻又分作坊为南、北,别置弓弩院。上将西幸,留惟浚侍祠,遣俶归国。先是,群臣皆有章疏乞留俶而取其地,上不从,于是命取一黄複以赐俶,封识甚固。戒俶曰:『途中宜密观。』及启之,则皆群臣乞留俶章疏也。俶益感惧。既归,每视事功臣堂,一日,命徙坐于东偏,谓左右曰:『西北者神京在焉,天威不违颜咫尺,俶岂敢宁居乎?』益以乘舆、服玩为献,制作精巧。每修贡,必列于庭,焚香而后遣之。丙子,车驾发京师。辛未,上至西京。庚子,合祭天地于南郊。初,雨弥月不止,及期,始晴霁,以讫成礼。都民垂白者相谓曰:『我辈少经乱离,不图今日复观太平天子仪卫!』有泣下者。上生于洛阳,乐其土风,尝有迁都之意,始议西幸。起居郎李符上书陈八难,左右厢都指挥使李怀忠乘间言大梁根本安固已久,不可动摇。上亦弗从。晋王言迁都非便,上曰:『迁河南未巳,久当迁长安。』王叩头切谏。上曰:『吾将西迁者无他,欲据山河之胜而去冗兵,循周汉故事以安天下也。』王又言在德不在险,上不答。王出,上顾左右曰:『晋王之言固善,今姑从之。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殚矣!』丙午,车驾发洛阳宫。辛亥,至东京。
吕中曰:国初所以不都关中而都汴者,以灵武、燕蓟之地未复也。然洛与汴皆河南之土,洛之险犹可恃,而汴则无险可畏也。欲为四方有事之备,则当都洛阳,高城深池,坚甲重兵,以杜诸夏不虞之备,伐北夷深入之谋。若已都汴,则不得不以守四夷为说,此我太祖所以有都西京之议也。然都汴固不得已,都西京亦不得已也。使太祖收灵夏、复燕蓟,则必都长安矣。
初,李煜既降,诸城守皆相继归顺,独江州不降,诏曹翰率兵讨焉。自冬讫夏,死者甚众。丁丑,始拔之。翰发怒屠城,死者数万人。翰因请载庐山东林寺五百铁罗汉像归至颍州。新造佛舍,遂调发臣【杰案:应为“巨”】舰十余艘,尽载金帛,置铁像于其上,时号为『押纲罗汉』。
六月己亥,以颍州团练使曹翰为桂州观察使,仍判颍州,赏平江南之功也。晋王光义性仁孝,上雅锺爱间,谓近臣曰:『晋王龙行虎步,且生时有异,必为太平天子,福德非吾所及也!』
秋八月丁未,命伐北汉。武宁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全斌卒。全斌轻财重士,不求显赫之誉,宽而容众,军旅乐为之用。其黜居外郡几十年,恰然自得,识者多之。
富弼曰:王全斌有大功,可掩其罪也。太祖以诸国未平,恐将帅恃功为过,故抑全斌等以立国法。及事宁之后,追赏前勖,此真得驾驭英雄之术也。
冬十月癸丑,上崩于万岁殿。先是,上不豫。壬子夜,大雪,上召晋王光义延入大寝,属以后事,宦官、宫妾悉屏之,左右皆不得闻,但遥见烛影下晋王时或离席,若有所逊避之状。既而上引柱斧戳地,大声谓晋王曰:『好为之!』俄而上崩,时漏下四鼓矣。宋后见晋王愕然,遽呼曰:『吾子母之命皆托于官家!』晋王泣曰:『共保富贵,勿忧也!』甲寅,太宗即位,改名炅。乙卯,大赦天下,令缘边禁戢戍卒毋得侵挠外境。群臣有所论列,并许实封表疏以闻。必须面奏者,阁门使即时引对。风化之本,孝弟为先,或不顺父史【杰案:史,疑为“母”误。】异居别籍者,御史台及所在纠察之。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遵承,不敢逾越。咨尔臣庶,宜体朕心。』【杰案:此段标点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