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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全文
闰月己酉,右仆射魏仁浦卒。仁浦尝侍春宴,上密谓曰:『朕欲亲征太原,如何?』仁浦曰:『欲速则不达,惟陛下审思。』上嘉其对。太原城久不下,殿前指挥使都虞侯赵廷翰率诸班卫士叩头,愿先登急击,以尽死力。上曰:『汝曹皆我所训练,无不一当百,所以备肘腋、同休戚也。我宁不得太原,岂忍驱汝曹冒锋刃,蹈必死之地乎!』众皆感泣,再拜呼万岁。时大军顿甘草地中,会暑雨,多破腹病,而契丹亦复遣兵来援。壬子,太常博士李光赞上言曰:『蕞尔晋阳,岂须亲讨,重劳飞輓。取怨黔黎?岂若回銮复都,屯兵上党,使夏取其麦,秋取其禾,既宽力役之征,便是荡平之策。』上览奏甚喜,宰相赵普亦以为然,始议班师。壬戌,车驾发太原。戊辰,次镇州。真定苏澄善养生,为道士。上召见之,谓曰:『师年逾八十而容貌甚少,盍以养生之术教朕?』对曰:『臣养生,不过精思练气耳。帝王养生,则异于是。老子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无欲而民自正。无为无欲,凝神太和。」昔黄帝、唐尧享国永年,用此道也。』上悦,厚赐之。
六月癸巳,车驾至自太原。
吕中曰:太祖之未能取河东,犹太宗之未能取幽、蓟。而太祖之不尽锐于偏方,亦犹太宗之不穷其力于北伐也。时之未至,圣人不能先时而强为;时之既至,圣人不能后时而不为。此平河东必在于太平兴国之四年,而太祖之规模宏远,迟之数年,其终亦必能取幽、蓟也。
唐主遣其弟吉王从谦来贡。唐查元方掌从谦笺奏。上命卢多逊宴从谦于馆。多逊奕棋次,谓元方曰:『江南竟如何?』元方敛衽对曰:『江南事大朝十余年,极尽藩臣之礼,不知其他。』多逊愧谢曰:『孰谓江南无人!』
八月,灵武节度使冯继业请举族内徙,以继业为静难节度使。
九月乙巳朔,幸武成王庙。朝廷择可使代冯继业者。时考功郎中段思恭知泗州,上以思恭尝有功眉州,乃召赴阙,命知灵州,厚赐遣之。思恭既视事,矫继业之失,悉心绥抚,夷落安靖。周访利病,多所条奏,甚得吏民之情。
十月己亥,上燕藩臣于后苑。酒酣,从容谓之曰:『卿等皆国家宿旧,久临剧镇,王事鞅掌,非朕所以优贤之意也。』前风翔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彦超喻上旨,即前奏曰:『臣本无勋劳,久冒荣宠。今已衰朽,乞骸骨归丘园,臣之愿也。』前安远节度使武行德、郭从义、白重赞、杨廷璋等自陈攻战伐阅及履历艰苦。上曰:『此异代事,何足论也!』庚子,以行德为太子太傅,从义为左金吾卫上将军,彦超为右金吾卫上将军,重赟为左千牛卫上将军,廷璋为右千牛卫上将军。
富弼曰:艺祖临轩之初,一岁之內,下泽潞,平扬州,威令之行,如破竹之势,则其余藩镇,自是束手而听命矣。又于樽酒之间,酬对之际,折其气,伏其心,罢节旌,授环卫,謦欬之易。其故何哉?御得其道故也。周世宗号为英武之君,而藩臣来朝。喜见于色。推此,则知五代纲纪之不立也。太祖、太宗圣圣相承,修明宪度,肃清寰宇。太宗一言,谓稍闻愆负,无矜恕之理,人人皆务检身。御臣之术如此,所以致天下几二百年,无鸡鸣犬吠之警。
太子太傅王溥迁太子太师。入谢。上顾曰:『溥十年作相,三迁一品,福履之盛,近世所未有也。』十一月庚申,回鹘、于阗皆遣使来贡方物。庚午开宝三年【唐国、吴越,漳泉奉正朔;南汉天宝十三年,北汉广运二年。】春正月辛酉,诏诸州察民有孝弟彰闻、德业纯茂者,满五千户,听举一人。或有奇才异行,不限此数。所举得实,等级加赏,不如诏者罪之。
三月,权知贡举扈蒙擢进士张珙等合格者八人。以忠武节度使王审琦镇寿春凡八年[2],岁得租税,量入为出,未尝有所诛求,民颇安之。所部邑令以罪停其录事史,幕僚白令不先谘府,请按之。审琦曰:『五代以来,诸侯强横,令、宰不得专县事。今天下治平,我忝守藩,而部内宰能斥去黠吏,诚可赏也,何按之有?』闻者叹服。辛亥,以处士王昭素为国子博士致仕。昭素少笃学,有志行。时方治所居室,积木墙间,有穿窬者为木所碍不得入,昭素觉之,尽室所有掷于外,谓盗曰:『汝速去,恐捕者至!』盗惭,委物而遁,由是邑无盗。著《易论》三十三篇,学者多从之游。上闻其名,召见便殿,时年已七十余。上问曰:『何以不仕,致相见之晚?』昭素谢不能。上令讲《乾卦》,至『九五,飞龙在天』,则敛容曰:『此爻正当陛下今日之事。』引援证据,因示谏微旨。上甚悦,即访以民事。昭素所言诚实无隐,上益嘉之。又问治世养身之术,昭素曰:『治世莫若爱民,养身莫若寡欲。』上爱其语,常书屏几间。
吕中曰:处士非讲官也,而得以召见便殿;非经筵也,而得讲《易》。太祖之好学也如此。古今言《易》者失之拘:在陛下则为『飞龙在天』,在臣下则为『利见大人』,善言《易》者莫如昭素。古今言阴阳者失之泥:公事未判时属阳,已判时属阴。善言阴阳者莫如张咏,可以暗合伊洛之说矣。
夏四月辛未朔[3],日有食之。诏诸州两税折料物,非土地所宜者勿得抑配。凡丝绵、绸绢、麻布、香药、毛翎、箭笥、皮革、筋角等,所在约支二年之用,勿得广有科市,以致烦民。
秋七月,诏民诉水旱灾伤者,夏不得过四月,秋不得过七月。壬子,诏曰:『吏员猥多,难以求其治;奉禄鲜薄,未可责以廉。与其冗员而重费,未若省官而益奉。西川管内州、县官,宜以口数为率差减其员。旧俸月增给五千。天下州、县官,宜依西川例省减员数。』
吕源曰:官有定员,禄无虚授。汉光武中兴,减损吏职。太祖肇建皇基,以新造之宋,不顾人情悦否,并省吏员,与光武中兴减损之意亦同也。仁宗时,已患三人共一员缺,职事不理。富弼等论,且革其弊。因循至今,又几百年矣。今岂止三人头一缺哉!官冗弊甚,刬革之方,不可缓也。
八月庚寅,李谦溥为济州团练使。谦溥在隰州十年,敌人不敢犯其境。有招收将刘进者勇力绝人,谦溥抚之甚厚。常往来境上,以少击众。北汉人患之,为蜡弹封书以间进,遗其书道中。赵赞得之以闻。上令械进送阙下。谦溥召诘其事,进伏于廷请死。谦溥曰:『我以举宗四十口保汝矣!』即上言:『进为北汉人所恶,此乃反间也!』奏至,上悟,遽令释之。上尝命有司为洺州防御使郭进治第,凡厅堂悉用??瓦。有司言:『惟亲王、公主始得用此。』上怒曰:『郭进控扼西山逾十年,使我无北顾忧,我视进岂减儿女耶?亟往督役,无妄言!』上宠异将帅多类此,故能得其死力云。
富弼曰:将帅国之重任,宜乎天子宠之也。然宠不可常,惟在得其机耳。得其机,则使之尽心死节以报。将帅尽心死节而功不成,未之有也。太祖之宠将帅,深得其道。
唐主作书谕南汉主以归款于中国,南汉主得书大怒,答唐主甚不逊。唐主以其书来上,上始决意伐之。
九月己亥朔,以潘美、尹崇珂、王继勋发诸州兵赴贺州城下。甲辰,诏周文王、成王、康王、秦始皇、汉高祖、文帝、景帝、武帝、元帝、成帝、哀帝、魏孝文、西魏文帝、后周太祖、唐高祖、太宗、中宗、肃宗、代宗、德宗、顺宗、文宗、武宗、宣宗、懿宗、僖宗、昭宗二十七陵尝被发,令有司备法服、常服各一袭,具棺重葬,所在长吏致祭。癸丑,王师遂围贺州城。中人开门,以纳王师。
冬十月癸酉,诏前代功臣烈士孙膑、元稹等三十一人各置守冢户,禁樵采。王师破南汉开建寨,遂取昭州、桂州。初,契丹六万骑寇定州,命判四方馆事田钦祚领兵三千御之。上谓钦祚曰:『彼众我寡,但背城列阵以待之。敌至即战,勿与追逐。』钦祚与敌战浦城,敌骑小却,乘胜至遂城,钦祚马中流矢而踣。骑士王超以马授钦祚,军复振,自旦至晡,杀伤甚众,北边传言三千打六万。癸亥,捷奏至。上喜,谓左右曰:『敌数犯边,我以二十匹绢购一敌人首,其精兵不过十万人,止费我二百万匹绢,则敌尽矣!』自是益修边备。
富弼曰:太祖置內藏库,欲积绢以募敌人之首,伟哉是谋。若后世內积货财,外严守备,来则谨封疆而御之,去则譬蚊虻而驱之。敌人之势,外无所得,而內自困矣!
先是,诏诸道举有德行者,兹命学士院试问吏理,而曹州所举人孔蟾所对稍优,以蟾为章丘县主簿。是月,王师克连州。
十二月庚午,翰林学士承旨、户部尚书陶谷卒。谷文翰冠一时,自以久次,意希大用。上素薄之,选置近辅,未尝及谷。谷不能平,一日,使其党因事风上,言谷在词禁宣力甚多。上笑曰:『我闻学士草制,皆检前人旧本,稍改易之,此乃谚所谓「依样画胡芦」尔,何宣力之有乎!』谷因作诗题翰林壁,颇怨望。上益薄之,遂决意不用。王师长驱至韶州。南汉人教象为阵,每象载数十人,皆执牙仗,凡战必置阵前,以壮军威。王师集劲弩射之,象奔踶,乘者皆坠,军遂大败,遂取韶州。
辛未开宝四年【南汉平。唐国、吴越、漳泉奉正朔;北汉广运四年。】春正月。王师克英、雄二州。丙午,诏诸道州、县自今并不得更差摄官。乙丑,王师至马迳。南汉主惧,乃遣萧漼、卓惟休奉表诣军门乞降。丁卯,又遣其弟祯王保兴率国内兵来拒。辛未,王师至白田。南汉主素服出降,潘美承制释之,遂入广州。保兴初匿民间,后乃获之。有阉工百余辈盛服请见,美曰:『是?人多矣!吾奉诏伐罪,正为此等。』命悉斩之。美以露布告捷。己丑,至京师。凡得州六十,县二百十四,户十七万二百六十三。
吕中曰:以汴粱之地,视江南为近,视岭南为远,何先远而后近耶?益闻刘鋹奢侈,则曰:『吾当救此一方之民。』则先取南汉,所以争民命。江南亦有何罪?但卧榻之侧,岂容鼾睡?则后收江南,所以一天下。
三月,诏前代帝王当给民奉陵者各增二户。前右监门卫将军赵玭既勒归私第,不胜忿恚。一日,伺赵普入朝,马前斥普短。上闻之,召玭及普于便殿,面质其事。玭大言诋普贩木规利。先是,官禁私贩秦陇大木。普尝遣亲吏往市屋材,联巨筏至京师治第,吏因之窃于都下贸易,故玭以为言。上怒,诏问王溥等普当得何罪。溥附阁门使奏云:『玭诬罔大臣。』上意顿解,反诘责玭,命武士挝之。御史鞠于殿廷。普力营救,上乃特宽其罚,扶出之,责玭为汝州牙校。
夏五月乙未,有司以帛系帐及其官属先献太庙、太社。上御明德门,遣卢多逊宜诏诘责帐。帐伏地待罪。上释帐罪,并其官属祯王保兴等。初议献俘之礼,朝臣莫能知,乃遣使就问吏部尚书致仕张昭。昭卧病口占,以授使者。咸服其该博,遂用之。
六月,初置市舶司于广州。诏御史中丞刘温叟、中书舍人李昉等重定《开元礼》。以国朝沿革制度附属之。初,上征晋阳,命密州防御使马仁瑀率众巡边至上谷、渔阳,敌素闻其名,不敢出。明年,群盗起兖州,贼首周弼尤凶悍,自号长脚龙。诏仁昉掩击。仁昉领帐下十数人入泰山,擒弼,尽获其党,鲁郊以宁。庚辰,徙仁昉为瀛州防御使。仁昉兄子因醉误杀平民,系狱当死。民家自言非有憾也,但过误耳,愿以过失伤论。仁昉曰:『我为长吏,而兄子杀人,此乃恃势过横,非过失也,岂敢以己之亲而乱国法哉!』遂论如律。成都布衣罗居逋丧亲,庐墓,日诵佛书,有芝草生,甘露降。守臣表其事,于是以居逋为延长县主簿。刘鋹在国时,多置鸩以毒臣下。一日,上幸讲武池,鋹先至。诏赐卮酒。鋹疑之,捧杯泣曰:『臣承祖父基业,拒违朝廷,劳王师致讨,罪固当死。陛下不杀臣,今见太平。为大梁布衣矣。愿延旦夕之命,以全陛下生成之恩。』上笑曰:『朕推心置人腹,安有此事?』令取鋹酒自饮之,别酌以赐鋹。鋹大惭,顿首谢。上既平广南,欲行报谢之礼。
秋七月甲午朔,诏以冬至有事于南郊。乙未,御史中丞刘温叟卒。温叟为中丞十二年,屡求解职,上难其代。及被病,上知其贫,遣中使就赐器币。温叟性重厚方正,事继母以孝闻,五代以来,言好古执礼者,推温叟焉。皇弟开封尹光义闻温叟清介,尝遣府吏赍钱五百千遗之。温叟不敢却,贮厅事西舍,令府吏封识,乃去。明年重午,复送角黍、纨扇,所遣吏即前送钱者,视西舍封识宛然。吏还以告,光义曰:『我送犹不受,况他人乎!』乃命辇归府中。他日,光义因侍宴,论当世名节士,具道温叟辞钱事,上叹赏久之。温叟既卒,上难其继,曰:『必得纯厚如温叟者乃可命。』太子宾客边光范兼判御史台事,居半岁,始真为中丞。
吕中曰:一中丞任之十二年,及其且卒也,则曰:『必纯厚如温叟乃可。』国初之不轻用人如此,盖其始也,择之精,其终也,任之久。择之精,则小人不得以滥其选;任之久,则君子举得以尽其职。赵中令之相凡十一年,郭进之守西山凡二十年,李汉超之守关南凡十七年。作坊,至卑贱也,而魏丕典之至十余年,皆久任而成功也。
冬十月甲申,诏两京、诸道自十月后犯强窃盗,不得预郊祀赦,所在长吏当告谕下民,无令冒法。右补阙梁周翰上疏,其略曰:『西蜀、淮南、荆潭、桂广之地皆已为王土,陛下诚能以三方所得之利,减诸道租赋之入,则庶乎德泽均而民力宽矣。』上嘉纳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