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全文

  五月壬午,幸城南。上谓诸将曰:『翌日重午,当食于城中。』癸未,督诸将急攻。左仆射致仕马峰以病卧家,舁入见,北汉主流涕,以兴亡谕之,北汉主上表纳款。甲申迟明,刘继元率其官属素服纱帽,待罪台下。诏释之。顾谓淮海国王钱俶曰:『卿能保一方以归于我,不致血刃,深可嘉也。』北汉平,凡得州十、军一、县四十一,户三万五千二百二十,兵三万。命刘保勋知太原府,以继元为右卫上将军、彭城郡公。
  《龟鉴》曰:太原违命,前有刘钧,后有继元,反侧变诈。太祖尝赫斯怒而整其旅矣,念汉祀之血食,开刘钧之生路,何恕耶!宁不得太原,毋失吾将士,何宽耶!至太宗,则不可以宽恕屡纵之也,于是令边郡治攻具焉,于是幸讲武台习武事焉,东南底定之时,北伐之意决矣。曹彬曰:可,吾从之。薛居正曰:不可,吾不之从。曰:曾翰,尔智勇无双,其当城北面。曰:郝守浚尔技巧精严,其理城西面。天子又亲驾六师以从之,鼓行而前,士气百倍,身被八创,变甚亟矣,而许均争雄。足贯两矢,势若殆也,而荆嗣贾勇。蠢尔范超当城之坤,一驾而授首;孱尔郭万超,当城之乾,再驾而请命,自是汾晋之民有生意矣。《诗》曰:『广文之声,卒其伐功。』吾于平太原见之。
  会继元降,人人有希赏意。上将遂伐契丹,取幽、蓟,诸将皆不愿行,然无敢言者。殿前都虞候崔翰独奏曰:『此一事不容再举,乘此破竹之势,取之甚易。时不可失也!』上悦,即命枢密使曹彬议调发屯兵。
  六月庚申,车驾北征。丁卯,上躬披甲胄,率兵次岐沟,契丹东易州刺史刘禹以州降。戊辰,上次涿州,判官刘元德以城降[1]。庚午迟明,次幽州城南。
  秋七月甲申,上以幽州城逾旬不下,士卒疲顿,转输回远,复恐契丹来救,遂诏班师。乙巳,车驾至自范阳。初,刘继业为继元扞太原城东南面,颇杀伤王师。及继元降,继业犹据城苦战。上素知其勇,欲生致之,令中使谕继元,俾招继业。继元遣亲信往,继业乃北面再拜,大恸,释甲来见。上喜,慰抚之甚厚,复姓杨氏,止名业,寻授左领军卫大将军。
八月丁巳,以业为郑州防御使。李继筠卒[2],弟继捧立。初,武功郡王德昭从征幽州,军中尝夜惊,不知上所在。或有谋立王者,会知上处乃止。上闻不悦,及归,以北征不利,久不行太原之赏。议者皆谓不可,于是德昭乘间入言,上大怒曰:『待汝自为之,赏未晚也!』德昭惶恐,还宫自刎。上闻之惊悔,往抱其尸,大哭曰:『痴儿,何至是耶!』追封魏王,谥曰懿。九月丁亥,初置王子侍读,以左赞善大夫杨可法为之。庚寅,户部朗【杰案:朗,郎之误。】中侯陟为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权中丞始此。契丹大入寇,镇州都钤辖、云州观察使刘廷翰率众御之[3],崔彦进潜师蹑敌后,李汉琼及崔翰亦领兵继至。先是,上以阵图授诸将,俾分为八阵。赵延进谓翰等曰:『主上委吾等边事,盖期于克敌耳。今敌骑若此,而我星布,其势悬绝,彼若乘我,将何以济?不如合而击之,可以决胜。违令而获利,不犹愈于辱国乎?』翰等以擅改诏旨为疑。李继隆曰:『兵贵适变,安可以预料为定?违诏之罪,继隆请独当之。』于是分为二阵,前后相副,士众皆喜。三战,大破之。
冬十月庚午,捷闻,手诏褒之。
  十一月辛卯,以建州邵武县为邵武军。辛丑,初,西南夷不供朝贡,寇钞边境。刑部郎中许仲宣为西川转运使,亲至大渡河,谕其逆顺,示以威福。夷人皆率服。为岭南转运使,江表用兵,军中须索百端,仲宣皆豫储蓄无缺,曹彬怪之。及攻城,须用陶器数万事分给攻城卒,然灯自照,仲宣已预料,置如其数付之。他物类此。
十二月,诏改司寇参军为司理参军,以司寇院为司理院,令于选部中选历任清白能折狱辨讼者为之。
  
  庚辰太平兴国五年春正月,上既平太原,遂观兵范阳,得汾、燕、蓟之马凡四万二千余匹,国马增多,乃诏于景阳门外新作四厩,名曰天驷监,左右各二,以左右飞龙使为左右天厩使,闲厩使为崇仪使。内厩马既充牣,始分置诸州牧养。庚寅,以程羽为文明殿学士。
  二月,京西转运使程能上言:『诸道州府民事徭役者未尝分等,虑有不均。欲望下诸路转运司差官定为九等,上四等户令充役,下五等户并与免役。令转运使躬亲详定,勿复差官。』
  闰三月甲寅,上御讲武殿,覆试权知贡举程羽等所奏合格进士,得铜山苏易简以下百一十九人,又得诸科五百三十人,并分第甲乙赐宴,始有直史馆陪坐之制。唐有敕赐及第,以表特恩,开宝以来,御试中第一者皆称之。其文臣有不由科第者四:因献文别试,以敕赐进士及第或赐御前进士及第;又有同进士及第、进士出身之目[4]。其后复赐史进士及第,仍附是年第一等进士之下。
  夏四月,有赵国昌者求应百篇举。癸未,上亲试之,出杂题二十字,令各赋五篇,篇八句。逮至日旰,仅成数十首,率无可观。上以此科久废,特赐及第。戊子,襄州言襄阳县民张巨源五世同居,内无异爨,诏旌表门闾。巨源尝习刑名书,特赐明经及笫[5]。
  六月己亥,以江州白鹿洞主明起为蔡州褒信县主簿。白鹿洞在庐山之阳,常聚生徒数百人,李煜割善田数十顷廪给之,选太学之通经者,日为诸生讲诵。于是起建议以其田入官,故爵命之。白鹿洞由是渐废矣。知邕州侯仁宝上疏言:『交州主帅被害,其国乱,可以偏师取之。』上大喜。
  秋七月丁未,以仁宝为交州路水陆转运使,孙全兴、郝士浚、陈钦祚、崔亮为邕州路兵马都部署,刘澄、贾湜、王僎为廉州路兵马部署,水陆并进讨。
  冬十一月,诏巡北边。壬子,发京师。戊午,驻跸于大名府。雄州言契丹皆遁去。开宝末,右补阙窦偁为开封府判官,与推官贾琰同事上。琰便佞,能先意希旨,偁尝疾之。上与诸王宴射,琰侍上侧,颇称赞德美,词多矫诞,偁叱之曰:『贾氏子巧言令色,岂不愧于心哉!』坐皆失色,上亦为之不乐。至是,上思见偁,促召至行在。癸亥,以偁为比部郎中。时方议北征,偁因抗疏请还都牧养士马,徐为后图。上悦其言。及至自大名,以偁为枢密直学士。偁,仪之弟也。
  十二月甲戌,畋近郊,因以阅武,赐禁军校及卫士襦袴。时禁盗猎,有战士获獐,违令当死。上曰:『我若杀之,后世必谓我重兽而轻人。』释其罪。丁丑,以郑州防御使杨业领云州观察使。仍判郑州,知代州事。业自雁门之役,契丹畏之,每望见业旗即引去,主将屯边者多疾之。或潜上谤书,斥言其短。上皆不问,封其书付业。
  富弼曰:昔魏将乐羊征中山,平之。及还,见其君所收谤书三箧,方知将帅立功不难,但人君信任为难尔。将帅专阃外权。擅行威福,人岂无嫉之者?嫉之则谤自生。既有谤言闻之于君,惑之则疑其将,将被疑,未有立功者,此乐羊所以感叹其事。自后帝王,非聪明睿智之主,少有不惑谤言者,其明不能及魏国之君也。杨业本河东降将,太宗得之,信任不疑,每纳谤书,一一付业,使边将安心以立事,其过魏国之君矣。
  上因契丹遁去,遂欲进取幽州,命宰相问李昉、扈蒙等以事之可否。昉等上奏:『请申戒羽卫,旋旆京师,善养骁雄,精加训练。严敕边郡,广积军储。讲羽武经,缮修攻具。俟府藏之充溢,洎闾里之富完,期岁之间,用师未晚。』上深纳其说,即下诏南归。上既还京师,议者皆言宜速取幽、蓟,左拾遗、直史馆张齐贤上疏,其略曰:『圣人举事,动在万全。百战百胜,不若不战而胜。若重之谨之,戎虏不足吞,燕、蓟不足取。自古疆場之难,非尽由戎狄,亦多边吏扰而致之。若缘边诸寨抚御得人,但使峻垒深沟,畜力养锐,以逸自处,宁我致人,李牧所以称良将于赵,用此术也。所谓择卒未如择将,任力不及任人。如是则边鄙宁,边鄙宁则辇运减,辇运减则河北之民获休息矣。臣又闻家六合者以天下为心,岂止争尺寸之土,角戎狄之势而已?是故圣人先本而后末,安内以养外。人民,本也;夷狄,末也。中夏,内也;夷狄,外也。是知五帝三王未有不先根本者也。尧舜之道无他,广推恩于天下之民尔。推恩者何?在乎安而利之。民既安利,则戎狄敛衽而至矣。伏望审择通儒,分路采访,有伪命日赋敛苛重者,改而正之,因而利之,使赋税可经久而行天下。诸州有不便于民事,委长吏闻奏,使天下耳目皆知陛下之仁,戴陛下之惠,此以德怀远,以惠利民,则幽、燕窃地之丑,沙漠偷生之众,禽之与屈,总在术内尔。』
  《讲义》曰:一王恢而启三十年穷兵之祸,一王韶而贻数千里流血之毒。自古疆場之难,非尽由夷狄。齐贤之论,其知本矣。然齐贤徒知契丹未可伐,而不知燕、蓟在所当取。岂惟齐贤不知,虽赵普、田锡、王禹偁亦不之知也。盖燕赵之所当取者有二,一则中国之民陷于左衽,二则中国之险移于夷狄。燕、蓟不收,则河北之地不固;河北不固,则河南不可高枕而卧也。特太宗之时未有其机耳。
  辛巳太平兴国六年春正月乙巳,诏曰:『百里之长,字民之要官也。今县邑广而阙员多,选曹拘以常调,历年未满,非所以振淹恤,惠吾民也。适变通方,宜从新制。其令诸路转运使下所属州,令长吏择见任判司簿尉之清廉明干者,具以名闻,当驿召引对,授以知县之任焉。』
  吕源曰:出宰百里,最近于民。祖宗勤恤民隐,故详择宰令,必引对亲视才否而授之,虽一命初仕,亦临轩顾问。臣已释于前矣,况乎百里之重乎?
  诏诸道转运使察访部内官吏、有履行著闻、政术尤最及文学茂异者,各举二人。
  三月,岐王德芳薨。太祖之次子。
  夏五月,旱。大赦。
  六月,薛居正薨。赠大尉、中书令,谥文惠。居正风度瑰伟,操行方正。为相任宽简,不苛察,士君子以此多之。其妻悍妒,不生育,惟吉,养子也,行检不正。上临其丧,问:『不肖子安在?』惟吉伏丧侧,惊愧不敢起,尽革故态。后委以大藩,所至称治。
  秋九月乙未朔,日有食之。交州行营言:破贼军万五千众于白藤江口。于是侯仁宝率前军先进,贼诈降以诱仁宝,仁宝信之,遂为所害。时诸军冒炎瘴,多死者。转运使许仲宣驰奏仁宝战没,且乞班师。不待报,即分屯诸州,开库赏赐,给其医药,乃上章自劾。诏书嘉纳之,遣使就劾澄等。会王僎病死,澄与贾湜并戮于邕州市,全兴伏诛,陈钦祚、郝士浚、崔亮皆责授团练、刺史。
吕源曰:太平兴国五年七月,孙全兴等平交州。庚戌,全兴等辞赴岭南,诏引进使梁迥供帐于玉津园饯之。呜乎!全兴等以小官奉使,恩礼既隆,责任益重,数路劳费,以供是役。两界赤子陷于兵刃者,不知多少之数也。全兴不能体国,乃与侯仁宝校毫厘之利,有彼我之分,遂无成功,误国大事,偿之一死,不为过也。
诏:『诸州大狱长吏不亲决,胥吏旁缘为奸,追捕证左,滋蔓逾年而狱具。自今长吏每五日一虑囚,情得者即决之。』上不欲天下有滞狱,乃建三限之制:大事四十日,中事二十日,小事十日,不须追捕而易决者不过三日。时既取太原,范阳未下。上怒,不赏平晋之功。中外莫敢言。锡因入辞,直进封事,言军国要机一、朝廷大体四,略曰:『顷岁平太原,逮玆二载,未赏军功,请因郊祀行之,此要机之一也。交州瘴海之地,得之如获石田,愿无屯兵以费财,此大体之一也;迩来官废其职,给事中不过封驳遗补,不贡直言,起居郎、舍人不得升陛纪言动,御史不弹奏,左右丞今尚阙员,中书舍人虽掌书命,未闻访之以事,集贤院虽有书籍而无职官,秘书省虽有职官而无图籍。愿择材而任之,各司其局,此大体之二也;朝廷辟西苑,广御地,而尚书无本厅,郎曹无本局,九寺三监,狭室萧然,礼部试士,或就武成王庙,是岂太平之制?望别修省寺,用列职官,此大体之三也;又每于衢路见囚荷铁枷,于法所无,去之可矣。此大体之四也。』上嘉其言,降诏褒谕,仍赐钱五十万。或谓锡:『今宜少晦,以远谗忌。』锡曰:『事君之诚,惟恐不竭。矧天植其性,岂以一赏可夺耶?』解田锡言职,出为河北南路运副使。时卢多逊专政,群臣章表不先禀多逊,则有司不敢通。锡为左拾遗,尝献《平戎歌》,多逊许之,始得进御。又谏官上章,必令阁门吏依常式云:『不敢妄陈利便,希望恩宠。』贻书多逊,请谏官免书状。多逊不悦,出之。
  吕源曰:田锡在太宗朝鲠慨言事,而太宗亲赐玺书,与之委曲辨论,周悉如此,宜其感激而念坚其操蕴也。既擢为知制诰,因岁旱言事忤旨,出知陈州。及事真宗,益以规画献替为己任,虽死不改其节,以此受人主异知,至使人主聚集前后章疏,自收置一漆匣以遗仁宗。锡虽亡久矣,而名不灭。身没之后,又受知于嗣圣,可谓不负其所学也。
  太子太保赵普奉朝请累年,卢多逊益毁之,郁郁不得志。会如京使柴禹锡等告秦王廷美骄恣,将有阴谋窃发。上召问普,普对曰:『臣愿备位枢轴,以察奸变。』上于宫中访得普前所上章,并发金匮,遂大感悟,召普谓曰:『人谁无过?朕不待五十已尽知四十九年非矣。』辛亥,以普为司徒兼侍中。始,太祖传位于上,昭宪顾命也。或曰:『昭宪及太祖本意,盖欲上复传之廷美,而廷美将复传之德昭。故上即位,亟命廷美尹开封,德昭授贵州防御使,实称王子,皆缘昭宪及太祖意也。德昭既不得其死,德芳相继夭绝,廷美始不自安,浸有邪谋。他日,上尝以传国意访之赵普,普曰:『太祖已误,陛下岂容再误耶?』于是普复入相,廷美遂得罪,凡廷美所以得罪,则普之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