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纪

  更始遣尚书令谢躬率六将军讨王郎,不能下。王郎遣将攻信都,信都大姓马宠等开城内之,收太守宗广及武固侯李忠母、妻,而令亲属招呼忠。时宠弟从 忠为校尉,忠即时召见,责数以背恩反城,因格杀之。诸将皆惊曰:“家属在人手中,杀其弟何猛也?”忠曰:“ 若纵贼不诛,则二心也。”公闻而美之,谓忠曰:“今吾兵已成矣,将军可归救老母妻子,宜自募吏民能得家属者,赐钱千万,来从我取。”忠曰:“蒙明公大恩, 思得效命,诚不敢内顾宗亲。”
  郎所置信都王捕系后大将军邳彤父、弟及妻子,使为手书呼彤曰:“降者封爵,不降族灭。”彤涕泣报曰:“事君者不得顾家。彤亲属所以至今得安于信 都者,刘公之恩也。公方争国事,彤不得复念私也。”公乃使左大将军任光将兵救信都,光兵于道散降王郎,无功而还。会更始所遣将攻拔信都,败走王郎兵,忠、 彤家属悉全。公因使忠行太守事,还归信都,诛郡中反者数百人。
  公东击钜鹿,未下。耿纯说公曰:“守钜鹿,士众疲弊,虽屠其城,邯郸存。不如以精锐击邯郸,若王郎已诛,钜鹿不战自服矣。”公从之。
  夏四月,攻邯郸。王郎使杜威持节诣军。威曰: “实成帝遗体子也。”公曰:“设使成帝复生,天下亦不可得也,况诈子舆者乎!”威固请降,求万户侯。公曰:“一户不可,顾得全身耳。”威曰:“
邯郸虽鄙,并力城守,尚旷日月,终不君臣俱降,但欲全身也!”乃辞去。
  少傅李立反,开城门。五月甲辰,破邯郸,诛王郎。公得文书,谤毁公者皆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也。”
  更始遣使封公为萧王,令罢兵,将有功者诣行在所。遣幽州牧苗曾之部〔一〕。
〔一〕 据范书耿弇传载,随苗曾之部者,尚有上谷太守韦顺,渔阳太守蔡充二人。后耿弇北发幽州突骑,至上谷,并诛之。
  王幸温明殿,耿弇请问曰:“吏士死伤者多,愿归上谷益兵。”王曰:“王郎已破,河北略平,国家今都长安,天下大定,复用兵何为?”弇曰:“王郎 虽破,天下兵革乃始耳。今使者来,欲罢兵,不听也〔一〕。铜马、赤眉之属数千万人,所向无前,圣公不能办也,〔二〕败必不久。”王曰:“卿勿妄言,我告斩 卿? ”弇曰:“大王哀厚弇如父子,故敢披赤心。”王曰: “我戏卿耳,何以言之?”弇曰:“百姓患苦王莽,复思刘氏,闻汉兵起,莫不欢喜从风,如去虎口,得归慈母,倒戟横矢,不足以喻。更始未都长安时,百姓未具 责也。今都长安,即位宫室,成以为天子,而大臣专权,贵戚纵横,夫政令不出城,诸将虏掠,甚于贼盗,百姓愁怨,天下失望,是以知必败也。明公首事南阳,破 昆阳下百万众;今复定河北,以义征伐,表善惩恶,躬自克薄,发号向应,望风而至。天下至重,公可自取,无令他姓得之。”王曰:“卿得无为人道之?”弇曰: “此重事,不敢为人道。”
〔一〕 钮永建曰:“不”下脱一“ 可”字。
〔二〕 胡三省曰:“贤曰:办,犹成也。余据史记,项梁曰‘使公主某事不能办’,即此之意。今人谓了事为办事。”
  于是王谓邓禹曰:“吾欲取幽州突骑,谁可使者?”禹曰:“吴汉文能柔未附,武足断大事,可用也。 ”乃以汉为大将军,持节与耿弇发幽州十郡兵。幽州牧苗曾不肯调,汉将二十骑至无终。曾以汉无备,出迎汉,汉麾骑收曾,即诛之。遂取其军,威振北州。汉将兵 诣王所,诸将望见汉还,兵马甚盛,皆曰:“此欲自将之,何肯与人?”及汉至,上公簿〔一〕,请所付,诸将各多请之。王曰:“属者恐其不与人,今所请又何多 也?”诸将由是服焉。
〔一〕 簿,兵簿,即军士之名册也。范书吴汉传作“上兵簿”。
  秋,王击铜马于清阳,破之。又击高明、董连〔一〕,大破之。众十余万悉降,皆封其渠帅。诸将未能信贼,贼示二其心。王敕降贼各勤兵,王将轻骑入其营。渠帅曰:“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二〕 ”由是遂安,悉以贼配诸将营。
〔一〕 “高明”当作“高湖”。“ 湖”一作“胡”,“明”、“胡”形近而讹。又“董连 ”当作“重连”,详见卷一注。
〔二〕 胡三省曰:“投,托也,讬以死也。”
  更始柱功侯李宝、益州刺史张忠徇益州,公孙述使弟将兵要之绵竹〔一〕,大破宝、忠,由是威振益州。功曹李熊说述曰:“方今四海震荡,匹夫横议。 将军割据千里,地十汤武〔二〕,奋发威德,以投天隙〔三〕,王霸之业成矣。宜改名〔号〕〔四〕,以镇百姓。 ”述以为然,乃自立为蜀王。遣将军侯丹守句水关,任满据扞关。蜀地肥饶,民彊兵实,远方多归之。邛人长贵杀王莽越嶲太守,自立为邛谷王〔五〕,称臣于术。 塞外君长皆贡述。
〔一〕 述之弟,乃公孙恢也。
〔二〕 李贤曰:“枚乘谏吴王曰: ‘汤武之土,不过百里。’述据地千里,故曰“十汤武 ”。
〔三〕 列子说符篇曰:“施氏曰: ‘凡得时者昌,失时者亡。投隙抵时,应事无方,属乎智。’”
〔四〕 据范书公孙述传补。
〔五〕 范书西南夷传与袁纪同。而公孙述传作“越嶲任贵”。按汉书西南夷传亦作“粤嶲蛮夷任贵”,袁纪卷七同,此作长贵”,恐误。
  更始武阴王李轶据洛阳,尚书谢躬据邺,各十余万,王患焉,将取河内以迫之。谓邓禹曰:“卿言吾之有河内,犹高祖之有关中。关中人非萧何谁能 (之)使一方晏然〔一〕,高祖无西顾之忧者矣!吴汉之能,卿之举矣,复为吾举萧何。”禹曰:“寇恂才兼文武,有御众才,非恂莫可安河内也〔二〕。”
〔一〕 “之”字系衍文,涉“吴汉之能”而误,故删。
〔二〕 按通鉴考异曰:“袁纪:‘ 邓禹初见王于邺,即言欲据河内’;至此又曰‘王患焉,将取河内以迫之,谓邓禹’云云按世祖既贰更始,先得河内、魏郡,因欲守之,以比关中,非本心造谋即欲指取河内也。今依范书为定。”今按续汉书所载,与袁纪略同,恐别有所据。
  王至河内,太守韩歆谋将城守。〔脩〕(备)武人卫文多奇计,〔一〕冯异素知之。异言于王,使卫文说歆令降。岑彭亦劝歆,遂从之。王以歆不即降, 置之鼓下〔二〕,将斩之。彭在城内,使人召彭。初,彭赖伯升获免,因以兵属。伯升被害,更为朱鲔校尉。后为颖川太守,将之官,道不通,乃将麾下数百人,从 邑人韩歆于河内。彭见王曰:“赤眉入关,更始危殆,四方蜂起,群雄竞逐。窃闻大王开拓河北,此诚皇天佑汉,士民之福也。彭赖司徒公得全济〔三〕,今复遇大 王,诚愿出身自效,以报恩施。”王深纳之。因言歆南阳人,〔四〕可以为用。乃赦之。
〔一〕 两汉志无备武县,地理志河内郡有脩武县,“脩”,“备”形近而讹。
〔二〕 李贤曰:“中军将最尊,自执旗鼓。若置营,则立旗以为军门,并设鼓,戮人必于其下。”
〔三〕 司徒公,伯升也。更始初立,以伯升为司徒。
〔四〕 范书岑彭传作“南阳大人” ,注曰:“大人谓大家豪右。”袁纪恐脱“大”字。
  于是以冯异为孟津将军,寇恂为河内太守。王谓恂曰:“河内富实,带河为固,北通上党,南迫洛阳,吾将因是以济。高祖留萧何守关中,吾〔今〕(令)委卿以河内〔一〕。”恂乃伐汉园竹以为兵矢,收其租赋以给军粮,养马二千匹以供军用。
〔一〕 据范书寇恂传改。
  刘隆字元伯,王之宗人〔一〕。更始初,为偏将军,预于昆阳之战。更始入关,请迎妻子,至洛阳。闻王在河北,隆单身归王,王以为骑都尉,使与冯异守洛阳。李轶闻隆归王,乃尽杀隆妻子。
〔一〕 隆:南阳安众侯宗室也。
  河北既定,遣吴汉、岑彭击谢躬。〔躬〕时拒五校于隆虑〔一〕,令大将军刘庆守邺城。汉说魏郡太守陈康曰:“上智处危以求安,中智因危以为功,下 愚安危以自亡。危亡之至,在人所由,不可不察。今京都败乱,四方云扰,刘公所向辄平之,公所见也。谢尚书不量力,内与萧王违戾,外失河北之心,公所知也。 公据孤危之城,坚守自安,以待灭亡。义无所立,节无所成。不若开门内军,转祸为福,免下愚之危,收中智之功,此计之至者也。”于是陈康乃收刘庆及躬妻子, 开门内汉军。躬闻汉等至,将轻骑归,不知汉已得其城,与数百骑夜至邺。时汉在城外,彭在城中,开门内躬,胁将诣传斩之〔二〕。
〔一〕 陈璞曰:“时上尚脱‘躬’ 字。”据以补。
〔二〕 传,传舍,客馆也。
  初,更始遣躬将马武等六将军,与世祖俱定河北。及王郎平,躬与世祖复俱(共)在邯郸中,〔分〕(不)居城内〔一〕。躬所领诸将多放纵,为百姓所 苦,躬不能整;又数与王违戾,常欲袭之,以为兵彊故止。然躬勤于吏事,每至所在,理冤结,决词讼,王常称之曰:“谢尚书,真吏也。”躬由此不自疑。躬妻子 尝诫之曰:“终为刘公所制焉!”
〔一〕 据范书吴汉传改。
  马武字子张,南阳湖阳人。少时避怨绿林中,起随击甄阜、二公兵,故王常观引之。邯郸既平,王登台从容谓武曰:“吾得渔阳、上谷突骑,欲令将军主 之,何如?”武让不敢当,然归心于王。武既降,置之帐下,每飨诸将,武斟酌于前,自以新属也,甚卑恭,不敢与南阳时等,王善之。
  冬十二月,赤眉西入关,更始定国上公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王刘均据河东〔一〕,丞相李松、大司马朱鲔据弘农拒之。王度长安必危,方忧山东,关 西未有所属,乃以邓禹为前将军,中分军西入关。以韩歆为军帅〔二〕,李文、程宪〔三〕、李春为祭酒,冯愔为积弩将军,樊崇为骁骑将军,宗歆为大将军 〔四〕,邓寻为建武将军,耿欣为赤眉将军,左于为军师〔将军〕〔五〕,戎士二万,王送邓禹于野王。
〔一〕 范书邓禹传作“抗威将军刘均”。诸书均无刘均封王之记载,袁纪恐误。
〔二〕 “军帅”当作“军师”。
〔三〕 范书邓禹传作“程虑”。
〔四〕 范书邓禹传宗歆作“车骑将军”。邓禹为前将军,宗歆为偏裨,不当有大将军名号,袁纪误。
〔五〕 将军二字据范书补。
  王反而猎于道,见二人者即禽。王曰:“禽何向?”二人举手西指曰:“此中多虎,臣每即禽,虎亦即臣,大王勿往也。”王曰:“
苟有备,虎何患!”二人曰:“何大王之谬也!昔汤即桀于鸣条,而大城于亳,其备非不深也,武王即纣而杀之。故即人者,人亦即之,虽有重备,岂能有守乎? ”王不自得,顾谓左右曰:“此隐者也。”将用之,乃不辞而俱去。

后汉光武皇帝纪三卷第三
  建武元年(乙酉、二五)
  春正月,邓禹攻安邑。
  王匡、成丹、刘均等合兵十余万,共击禹。禹与战不利,骁骑将军樊崇临阵 死。会日暮,兵疲,韩歆及诸将见战败而敌盛,皆谏禹,欲夜去,禹不听。明且癸〔亥〕(丑),匡等以六甲穷日不出〔一〕,禹得益治兵。敕军中曰:“匡等虽 出,无妄动,令至营下乃击。 ”匡等悉至,禹鼓而并进,大破之,斩刘均、河东太守杨宝,遂定河东。禹承制拜军祭酒李文为太守,悉更置令镇抚之。
〔一〕 钮永建曰:“邓禹传‘癸丑 ’作‘癸亥’。按六甲穷日者,谓六十甲子之尽日也。十干始甲而终癸,十二支始子而终亥,范书是,纪文写误。”据以改。又按是年正月庚午朔,无癸丑日,亦无癸亥日,袁纪置此役于三月前似系二月事。然范书光武帝纪作六月事恐当以范书为是。
  王击铜马于元氏〔一〕,使耿弇、吴汉将精兵在前,大破之。追至慎水北〔二〕,汉兵乘胜薄之,贼皆殊〔死〕战〔三〕,汉军大坏。王亲挥刃以御贼, 未交锋,耿弇射之,贼不得前。岸高不得上,王自投马下。值突骑王丰,丰以马授王,王抚丰肩曰:“几为贼所突。”马武在后,战甚用力,故贼不得进。军士奔散 者先保范阳,或言“
王已没矣”,军中恐惧,不知所为。吴汉曰:“王兄子在南阳,何忧!”有顷,王至,众乃复振。夜,贼引去,(王)退入渔阳〔四〕,破之。吴汉别追至右北平,斩首三千余级〔五〕。
〔一〕 钮永建曰:“按铜马已于前一年破灭,余众十余万悉降,无复遗类,故关西号光武为‘铜马帝’。此云击铜马,不可解。光武纪及耿弇、吴汉、马武 等传皆云光武北击尤来、大枪、五幡于元氏,不云击铜马,疑纪文有误。”按:河北诸义军,铜马最强,他军多以铜马之命是从。时铜马虽败没,余部尚存,并与五 幡、尤来、大枪诸军合兵并进。范书吴汉传载,建武二年,汉破铜马、五幡于新安,即可为证。又水经注亦曰:“光武追铜马、五幡,破之于顺水。”可见袁纪乃按 当时习惯,以铜马统称诸义军。钮说失考。
〔二〕 范书耿弇传亦作“慎水”,但光武纪作“顺水”。李贤曰:“郦元水经注云:‘徐水经北平县故城北,光武追铜马、五幡,破之于顺水,即徐水之别名也。’在今易州。本或作‘慎’者,误也。”李说是。“郦元”即郦道元。
〔三〕 据范书及陈璞校记补。
〔四〕 范书光武纪曰:“贼虽战胜,而素慑大威,客主不相知,夜遂引去。大军复进至安次,与战,破之,斩首三千余级。贼入渔阳。”则退入渔阳者非王明矣。袁纪作“王退”云云,与其上下文义亦不合。“王”系衍文,故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