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经世文编


  谢周南制艺序 
朱仕琇

孔子曰。不知言。无以知人。扬子云曰。言。心声也。心之蕴于人难知也。而据声以知之。声之发各于其党。若子贡问师乙以歌。师乙类而使之自择是也。其心之不正者。发为奸声。若子夏讥四国之失志是也。文辞之于声于言。其精者。据以察其人之枉直厚薄。无不可知之。汉时郑朋张博倾危。故其文夸诞。公孙宏匡衡邪谄。故其文庸懦。虽饰以诗礼之泽。周召之正。而奸慝发于辞气之余。不可掩也。国风之好色。骚人之怨慕。司马迁之愤激。相如之浮靡。裁以圣人之道。皆不得性情之正。要因言以考其人。固倜傥非常之士也。人心正则气直。气直则言随其情之所触而不自讳。故发为文章。其迈往。洁劲直。深远缠。而能自得者。必君子也。卷曲依附。轻回护。浮诞刻戾。软妥圆滑。而无可非刺者。必小人也。昔宋苏轼议徐积独行。而文章之怪。如卢仝以为多反。尝读积文横肆恣睢。浩然直胸臆。此至性人之所为耳。岂有反哉。前明制义。若项煜之儇利。周锺之袭取。真小人也。不待其失节而后知之。至黄道周金声之文。崛强自遂。其忠义之性。可以想见。然则知言知人。诸数千载而不爽者也。武平谢君周南尝出其制义若干。余读之。奔发雄放。绝去寻常嵬琐之习。予笑曰。是向者子瞻之所疑于节孝者也。今益有以信君之为人矣。君方有志为古文。以求圣贤之旨。窃谓孟荀以来。诸君子之言具在。其为人皆可知也。君以吾言察之。而古文之道。益可知已。

  文言说[揅]()经室集 
阮元

古人无笔砚纸墨之便。往往铸金刻石。始传久远。其着之简策者。亦有漆书刀削之劳。非如今人下笔千言。言事甚易也。许氏说文直言曰言。论难曰语。左传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此何也。古人以简策传事者少。以口舌传事者多。以目治事者少。以口耳治事者多。故同为一言。转相告语。必有愆误。是必寡其词。协其音。以文其言。易于记诵。无能增改。且无方言俗语杂于其间。始能达意。始能行远。此孔子于易。所以着文言之篇也。古人歌诗箴铭谚语。凡有韵之文。皆此道也。尔雅释训。主于训蒙。子子孙孙以下。用韵者三十二条。亦此道也。孔子于乾坤之言。自名曰文。此千古文章之祖也。为文章者。不务协音以成韵。修词以达远。使人易诵易记。而惟以单行之语纵横恣肆。动辄千言万字。不知此乃古人所谓直言之言。论难之语。非言之有文者也。非孔子之所谓文也。文言数百字。几于句句用韵。孔子于此。发明乾坤之蕴。诠释四德之名。几费修词之意。冀达意外之言。说文曰词意内言外也词亦言也非文也文言曰修辞立其诚说文曰修饰也词之饰者乃得为文不得以词即文也要使远近易诵。古今易传。公卿学士皆能记诵。以通天地万物。以警国家身心。不但多用韵。抑且多用偶。即如乐行忧违偶也。长人合礼偶也。和义干事偶也。庸言庸行偶也。闲邪善世偶也。进德修业偶也。知至知终偶也。上位下位偶也。同声同气偶也。水湿火燥偶也。云龙风虎偶也。本天本地偶也。无位无民偶也。勿用在田偶也。潜藏文明偶也。道革位德偶也。偕极天则偶也。隐见行成偶也。学聚问辨偶也。宽居仁行偶也。合德合明合序合吉凶偶也。先天后天偶也。存亡得丧偶也。余庆余殃偶也。直内方外偶也。通理居体偶也。凡偶皆文也。于物两色相偶而交错之。乃得名曰文。文即象其形也。考工记曰青与白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说文曰文错画也象交文然则千古之文。莫大于孔子之言易。孔子以用韵比偶之法错综其言而自名曰文。何后人之必欲反孔子之道而自命曰文。且尊之曰古也。

 此篇虽专论文体。然原本古训。以正后世策论时文之支派。而自命古文者。亦不为无益。故附存之。

  子思子章句序 
魏源

中庸之为子思子。尚己。而坊表缁衣与焉。有征乎。曰有。隋书音乐志载沈约之言曰。礼记月令取吕氏春秋。缁衣中庸坊记表记取子思子。乐记取公孙尼子。一也。御览引子思子曰。天下有道。则行有枝叶。天下无道。则言有枝叶。今见表记。二也。文选注引子思子曰。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国家以寍。都邑以成。今见缁衣。三也。且坊表言必称子。而引论语之文。间一。又数引春秋。间二。且独称子云。子言之。与他书记圣言体例不伦。间三。三征既明。三间俱释。于是曰。圣人忧患天下来世其至矣。删诗书。正礼乐。皆述而不作。有大义。无微言。岂预知有论语。为后世入道门哉。假年绝韦来。天人性命之理。进修聚辨之方。无咎寡过之要。胥于易乎在。子思本祖训发挥之。故中庸一易道也。表记言正而合道。见称伊川程氏。则论语辅也。易之诚。论语之仁。皆古圣未发而夫子发之。不读中庸。不知诚为尽性之要。不读表记。不知敬为求仁之方。而望易论语精微犹入室不由户也。坊缁之文。其闳深诚与庸表有间。然礼坊德。刑坊淫。命坊欲。纲万事于三端。圣人既以彝伦。建皇极。而缁衣敷理化得失。为百世君民臣主师。尼门五尺所言。要非霸世所得闻者。易论语明成德归。诗书礼春秋备经世法。故坊记以春秋律礼。缁衣以诗书明治。体用显微。同源共贯。于道之大而能博者。其亦具体而微矣。世人惟知史记子思作中庸。故蓍蔡之。而此三篇之为弟子述所闻者。则自唐后二十篇书原不存。亦遂如渎迷济海沦碣矣。予悼斯道之湮微。乃别而出之。各为紬绎。而中庸则专以易道发之。用补苴先哲。其轶言时时见他说者。亦辑成篇。而后祖孔师曾。迪孟之学。大略明且备。刚矣诚矣。高矣明矣。宋汪编子思子。妄孔鲋书。而顾昧四篇之正经。弃天球。宝康瓠。傎莫甚焉。今遂摈勿道也。

董仲舒春秋繁露引坊记君子不尽利以遗民一章称为孔子之言子思垂训本多祖述如道德齐礼与夫南人有恒之言皆错见于诸篇不害其全篇之为子思也礼记郑目录于坊表缁衣三篇不言出子思子者犹三年问篇全出荀子而郑目录亦不言及也刘献称缁衣公孙尼子作者案汉志公孙尼子七十子之弟子或其尝受业子思故撰述师说以成斯篇欤然则坊缁之文未能闳深亦记不一手故也有以此三事献疑者因各为条之如此

卷六学术六师友

  师说 
夏之蓉

古之师也以道。今之师也以艺。古之为师者。得之于心。征之于事。本于礼乐诗书。达之家国天下。大用之大效。小用之小效。故曰道也。今之为师者。本之于心。征之于言。始之占毕训诂。终之以文词。而其实归于无用。则艺焉而已。夫人才者所以用天下者也。人才之盛衰。由师道之得失。天下日竞于无用之艺。而欲以求古者明体达用之材。其不可得也审矣。然则如之何而可。曰。天下之艺。衷乎道者也。国家以制业取天下士。非以困天下之才。使之相率而出于无用也。万物之理。莫备于六经。约六经之旨。而明白简易。上下精麤本末无不该悉者。莫备于四子书。国家以是取士。欲其明天下之理。见之行事也。其不为论说。而体制异于古者。何也。曰。以意为断者。其说易于纵恣。而无以得其归。以古人之言为言者。则譬如水焉。受之以器。方员曲折。必肖之而不能踰。故制业者。所以研天下之心。而求古人之意。道也。非以为艺也。今之为师吾惑已。六经子史之书。其理与四子书相发明者。概束之高阁。而日取坊闲雕刻流传。平庸熟烂之文。转相授受。窥其意不过以此散漫无町畦。易于雷同剿袭而已。夫道降而艺。识者以为人才忧。况取夫艺之下而又下者与。且其立心如是。则不独学殖之荒落。而于人世羞耻之事尚能知之者。亦鲜矣。夫天下不患无才智聪明足以有为之士。而当其童之年。已沉没于庸师之手。迨稍稍知自振拔。而时过后学。悔已无及。其有少年科第。脱颖以去者。又不知其所学之误。直以制举业为无当于用也。而因薄夫艺而益以轻夫师。则道终不明。而天下之人才将益以衰。若夫为子弟择师。不复审其授受之故。而惟取其人之易与。而受直也廉。彼之用心。吾又恶足以知之。

  取友论 
韩菼

孔子言损友益友。以取友不可不慎也。玉以攻而良。兰以湛为美。友固学者之所取资。然损者多而益者少。往往然也。而取友之道。在韦布之士犹易。何也。彼之愿友而来者。第恐或不如己者耳。不如己者。在我固失。而彼未始不得也。我之取友。曷尝不取其不如彼者哉。如其非不如己也。则必其合志者也。必其愿共风雨晦明者也。必其可与同患难者也。彼便辟善柔便佞三者之徒。亦何求于我而至哉。夫此三者之奔趋而至者。大概为膏粱子弟耳。彼亦何慕而至。不过以损者之三乐进焉。而子弟败矣。夫膏粱且然。而况公卿大夫乎。六月之诗。美吉甫之功。而终之曰。侯谁在矣。张仲孝友。善哉乎。诗人之辞约而义当也。有一孝友之张仲。而吉甫之受祉诚多矣。大将军有一长揖之汲黯。顾不重耶。且夫便辟善柔便佞。亦多非庸人。其始进也。每夤缘文字以自见。萧望之之门。乃近一郑朋。朋之奏记。笔亦可观。然迹其反复便辟善柔便佞。无一不极。足以死望之而有余矣。马融班固。千秋之作者也。自融在梁氏。而李固诛矣。固在窦氏。称功颂德。祇取殒身焉。二君子者。非辟耶柔耶佞耶。而又何责于朋哉。至于大臣。当畏罪引嫌之时。尤宜阖门谢客。深自咎谴。田蚡言天下幸而安乐无事。蚡得为肺腑。所好音乐狗马田宅。所爱倡优巧匠之属。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杰壮士。与议论。不仰视天而俯画地。臣乃不如魏其等所为。呜呼。蚡言可谓巧中矣。而魏其亦不善自防。此亦轻通宾客者之炯戒也。

  问说 
刘开

君子之学必好问。问与学相辅而行者也。非学无以致疑。非问无以广识。好学而不勤问。非真能好学者也。理明矣。而或不达于事。识其大矣。而或不知其细。舍问其奚决焉。贤于己者。问焉以破其疑。所谓就有道而正也。不如己者。问焉以求一得。所谓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也。等于己者。问焉以资切磋。所谓交相问难。审问而明辨之也。书不云乎。好问则裕。孟子论求放心。而并称曰学问之道。学即继以问也。子思言尊德性。而归于道问学。问且先于学也。古之人虚中乐善。不择事而问焉。不择人而问焉。取其有益于身而已。是故狂夫之言。圣人择之。刍荛之微。先民询之。舜以天子而询于匹夫。以大知而察及迩言。非苟为谦。诚取善之宏也。三代而下。有学而无问。朋友之交。至于劝善规过足矣。其以义理相咨访。孜孜焉唯进修是急。未之多见也。况流俗乎。是己而非人。俗之同病。学有未达。强以为知。理有未安。妄以臆度。如是则终身几无可问之事。贤于己者。忌而不愿问焉。不如己者。轻之而不屑问焉。等于己者。狎之而不甘问焉。如是则天下几无可问之人。人不足服矣。事无可疑矣。此唯师心自用耳。夫自用其小者也。自知其陋而谨护其失。宁使学终不进。不欲虚以下人。此为害于心术者大。而蹈之者常十之八九。不然。则所问非所学焉。询天下之异文鄙事以快言论。甚且心之所[已](己)明者问之人以试其能。事之至难解者问之人以穷其短。而非是者。虽有切于身心性命之事。可以收取善之益。求一屈己焉。而不可得也。嗟乎。学之所以不能几于古者。非此之由乎。且夫不好问者。由心不能虚。心之不虚。由好学之不诚也。非谓不潜心专力之故。其学非古人之学。而好非古人之好也。不能问。宜也。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圣人所不知。未必不为愚人之所知也。愚人之所能。未必非圣人之所不能也。理无专在。而学无止境也。周礼外朝以询万民。国之政事。尚问及庶人。是故贵可以问贱。贤可以问不肖。而老可以问幼。惟道之所成而已矣。孔文子不耻不问。夫子贤之。古人以问为美德。后之君子以问为耻。然则古人所深耻。而后世且行之不以为耻者多矣。悲夫。

  广师 
顾炎武

苕文汪子刻集。有与人论师道书。谓当世未尝无可师之人。其经学修明者。吾得二人焉。曰。顾子宁人。李子天生。其内行备者。吾得二人焉。曰。魏子环极。梁子曰缉。炎武自揣鄙劣。不足以当过情之誉。而同学之士。有苕文所未知者。不可以遗也。辄就所见评之。夫学究天人。确乎不拔。吾不如王寅旭。读书为己。探赜洞微。吾不如杨雪臣。独精三礼。卓然经师。吾不如张稷若。萧然物外。自得天机。吾不如傅青主。坚苦力学。无师而成。吾不如李中孚。险阻备尝。与时屈伸。吾不如路安卿。博闻强记。书之府。吾不如吴任臣。文章尔雅。宅心和厚。吾不如朱锡鬯。好学不倦。笃于朋友。吾不如王山史。精心六书。信而好古。吾不如张力臣。至于达而在位。其可称述者亦多有之。然非布衣之所得议也。

  士相见义 
胡天游

天下始易合者。常若可悦。而不知其不可久。始难合者。常若烦曲。而持之可至于终身。君子于世。必无孑然不与人接之理也。与人接矣。断断然守其廉隅。谨其文与辞。若甚重而不可轻。而不以为固者。易曰。物不可以苟合。苟而后易生焉。未有不败者也。若是者。其何以久。吾于士相见之礼。知圣人之意之深。将进天下于君子。使相与于义。而相从于道也。今夫诸侯之见天子。卿大夫之见诸侯。两国之君。朝聘相见。摈而请焉。挚币而交焉。为其礼之不可已也。至于士。则朋友之职耳。非其庠序素习之人。即其等夷同伍之属。然且非介不通。非挚不接。辞让揖拜。至于再三。非其为伪度以为迂阔无当者之所为。圣人顾严为之制。必不使去者。何也。天下衰薄苟且之端。皆起于人之相狎而情之相渎。狎与渎其初非不甚亲。渐而忽。渐而离。渐而愈离焉。今夫闾巷之徒。市井之鄙细。名姓未相习。猝然成交。往来相逐。未几则疾如寇仇。为同类笑。合不以道而无义以固其中也。圣人知狎与渎之不可。故明之以礼。使谨其文与辞。则不敢苟矣。守其廉隅。则难亲而有所自持矣。有所持而不苟。士与士之交。久必相敬矣。士与士其交敬且久。必以德义相砥切。便佞匪僻者。无由而至矣。且夫圣人之意。固非独如此而已也。圣人以为。今日之士。即他日之公卿大夫也。惟以礼养之深而守使固。使知夫素习之人。等夷之伍。苟非礼犹不可接。况不以礼而轻见诸侯。奔走卿大夫之家者乎。士相见之礼。日行之于身。而非其甚重者也。苟或失之。然且不可。况违冒妄进。以徼幸功名之间乎。是以古之君子。从其教。服其度。其于交未尝妄且多。其始之难也。终合而愈固。而朋友之节不衰。于仕也必由其道。退易而进难。其立乎朝廷也。亦无改乎而不党之美。及乎后世。士相见之礼。既废不行。战国游说之徒。上书侯王。盗取富贵。至汉东都末。争以浮誉相尚。声类相附应。徒步千里而会者。或数万人。而党锢之祸起焉。呜呼。道衰而礼失。礼失而弊彰。弊彰而害起。然后知圣人之制。不独进天下于君子。且逆知其事有所必至。而以防害也。害不可极。即何不以礼而禁而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