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经世文续编-清-葛士浚

  公黜陟议   
冯桂芬
今试泛论取人者将重文字乎将重才德乎则必曰才德重矣将重一二人之私见乎将重千百人之公论乎则必曰公论重矣然而自汉以来取人之法荐剡策试百其途要不外试之以文字举之以数大臣岂不以才德虚而无据公论散而无纪不得不舍之而凭文字凭私见哉而不知其断不足以得人也人第知刘蕡下第江东不知为文字之不足凭夫岂知通籍后之黜陟乃并不足凭之文字而无之自枚卜以下无非取人于容貌语言奔走之闲例举之而例用之虽公论皆知为斗筲无足算者年迁岁擢无何而参鼎铉无何而拥节旄比比皆是士大夫平居论说从不闻曰某德可大贵某才可大贵但闻曰某命某相可大贵夫至言命言相而其效可矣于乎奚怪其不能得人哉欲求变计非虚者实之散者一之不可尧典曰师锡师者众也礼曰爵人于朝与众共之孔子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民者亦众词也孟子曰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三代上固自有善取众论之法经传文简不可考而孟子之言独彰明较着则其事可意会也新唐书赵憬传憬曰宜采士誉以誉多先用即此意道在以明会推之法广而用之又以今保举之法反而用之会推必重臣之贵今广之于庶僚保举为长吏之权今移之于下位责成京官自中书以上皆岁举六部九卿一人翰詹科道一人外省知府以上一人吏部籍之以得举多少为先后遇应升缺列上其无举者不得列又令岁举部院司官一人吏部交各堂官有应升缺用其举多者若用举少者则必言其故候 钦定外官则令在籍在京在外各绅及诸生各乡正副董耆老岁举同知以下巡检以上一人上之郡郡核其得举最多者上之大吏大吏博采舆论折衷之许删不许增造册奏 闻有缺以次保升不与上司以权而参劾之权则与之夫乡人皆好恶之未可平就人言之也至于官则未有乡人皆好而非好官者即未有乡人皆恶而非劣员者故此法至当不易至各官考绩宜首以所举得人与否为功罪以重其事所谓取才取德取千百人之公论者如此另议通籍后不得再试又议考官学政皆由公举即无庸考试差他如诗文传播脍炙人口者宜词苑风裁峻整胆识兼优者宜谏垣文笔敏捷记识无遗者宜 枢廷通达治化机警绝人者宜外任皆可随事分举公论所在岂不胜于一日之试哉
  论公孙宏传赞武宣诸名臣   
黄恩煦
呜呼人才之兴岂非以其时哉愚观汉武奋发有为而好大喜功之意多故能臣倍于良臣其失也尚才而流于駮杂汉宣励精图治而求全责备之心胜故能臣与良臣参半其失也任法而入于刻深夫上之所取下之所应也上之所为下之所希也人才兴起如武宣而不能与三代比美岂育才之未得其方与抑用才之未尽其道与间读汉书至平津侯传赞所称武帝名臣二十七人宣帝名臣二十四人窃有感焉夫武帝雄才大略用人如不及求贤一诏千古叹美然帝之心不尽见于是也尝于语卫青而知之曰汉家庶事草创匈奴交侵不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讨中国不安呜呼帝之心可谓盛矣而其所设施则非也欲更制度则阿谀苟容之臣必不可用欲安中国则文深小吏盐冶贾人不宜任九卿筦财利而今观班氏所述如严朱赵张桑卜诸人何以称焉盖此皆当时所谓能臣也若仲舒黯可云良臣而皆不用笃行如二石庆又备位宰相幸用矣而碌碌无所表见则良臣又见绌于能臣况重以帝好大喜功为心彼嗜进贪位之徒有不伺天子之意为向背哉愚故曰能臣倍于良臣其失也尚才而流于駮杂也宣帝在位施德于高祖功臣凡三近宽厚又起侧陋加意民事尝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无疾苦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呜呼帝之存心若此汉代循吏多出于帝世有以也惟愚窃有所不解者以素有德望之大臣而为小臣所挟制以卓着治绩之小臣而为大臣所不容广汉之要斩既成于魏相而延寿之弃市复成于萧望之是何也盖帝之治信赏必罚综核名实于是小臣得以伺大臣之间而大臣亦恐为小臣所乘观夫安世之谨身寡过定国之奉法承流则帝求全责备之为可见矣向令帝非以严明为治则臣下亦无所用其小智如黄王龚郑召固可谓良臣如韩赵严张亦岂必以能臣见哉愚故曰能臣与良臣参半其失也任法而入于刻深也合而论之二帝之世负重望者无如霍光既能正武帝之终又能正宣帝之始庶几有古大臣风然班氏讥其不学无术则当时人才其不能与三代比美可知降及东汉范史于左雄传论凡称顺帝名臣二十人桓帝名臣十一人论者谓其君不及武宣而其臣视武宣之世为过之盖东汉自光武敦崇风节而人尚道义西汉自孝武招致才能而人奋功名取舍不同故木末异致也用才者宜何所取法哉
  敬陈 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咸丰元年   
曾国藩
臣闻美德所在常有一近似者为之淆辨之不早则流弊不可胜防故孔门之告六言必严去其六蔽臣窃观 皇上生安之美德约有三端而三者之近似亦各有其流弊不可不预防其渐请为我 皇上陈之臣每于祭祀侍仪之顷仰瞻 皇上对越肃雍跬步必谨而寻常事亦推求精到此敬慎之美德也而辨之不早其流弊为琐碎是不可不预防人臣事君礼仪固贵周详然苟非朝祭大典难保一无疏失自去岁以来步趋失检广林以小节被参道旁叩头福济麟魁以小节被参 内廷接 驾明训以微仪获咎暂署都统惠丰以微仪获咎在 皇上仅予谴罚初无苛责之意特恐臣下误会风旨或谨于小而反忽于大且有谨其所不必谨者行礼有仪注古今通用之制也近来避 皇上之嫌名乃改为行礼之节朔望常服既经臣部奏定矣而去冬忽改为貂褂 御门常服挂珠既经臣部奏定矣而初次忽改为补褂以此等为尊 君皆于小者谨其所不必谨则于国家之大计必有疏漏而不暇深求者矣夫所谓国家之大计果安在哉即如广西一事其大者在位置人才其次在审度地利又其次在慎重军需今发往广西人员不为不多而位置之际未尽妥善姚莹年近七十曾立勳名宜稍加以威望令其参赞幕府若泛泛差遣委用则不能收其全力严正基办理粮台而位卑则难资弹压权分则易致牵掣夫知之而不用与不知同用之而不尽与不用同诸将既多亦宜分为三路各有专责中路专办武宣大股西路分办泗镇南太东路分办七府一州至于地利之说则 钦差大臣宜驻劄横州乃可以策应三路粮台宜专设梧州银米由湖南往者暂屯桂林以次而输于梧由广东往者暂屯肇庆以次而输于梧则四方便于支应而寇盗不能劫掠今军兴一载外间既未呈进地图规画全势而内府有康熙舆图干隆舆图亦未闻枢臣请出与 皇上熟视审计至于军需之说则捐输之局万不可开于两粤捐生皆从军之人捐资皆借凑之项展转挪移仍于粮台乎取之此三者皆就广西而言今日之大计也即使广西无事而凡为臣子者亦皆宜留心人材亦皆宜讲求地利亦皆宜筹画 国计图其远大即不妨略其细微汉之陈平高祖不问以决狱唐之房杜太宗惟责以求贤诚使我 皇上豁达远观罔苛细节则为大臣者不敢以小廉曲谨自恃不敢以寻行数墨自取竭蹶必且穆然深思求所以宏济于艰难者臣所谓防琐碎之风其道如此又闻 皇上万几之暇颐情典籍游艺之末亦法前贤此好古之美德也而辨之不早其流弊徒尚文饰亦不可不预防自去岁求言以来岂无一二嘉谟至计究其归宿大抵皆以无庸议三字了之间有特被 奖许者 手诏以褒倭仁未几而疏之万里之外 优旨以答苏廷魁未几而斥为乱道之流是鲜察言之实意徒饰纳谏之虚文自道光中叶以来朝士风气专尚浮华小楷则工益求工试律则巧益求巧翰詹最优之途莫如 两书房行走而保荐之时但取工于小楷者阁部最优之途莫如军机处行走而保送之时但取工于小楷者衡文取士大典也而考差者亦但论小楷试律而不复计文义之浅深故臣常谓欲人才振兴必使士大夫考古来之成败讨 国朝之掌故而力杜小楷试律工巧之风乃可以崇实而黜浮去岁奏开日讲意以人臣陈说古今于黼座之前必不敢不研求实学盖为此也今 皇上于军务倥之际仍举斯典正与康熙年三藩时相同然非从容 召见令其反覆辨说恐亦徒饰虚文而无以考核人才目前之时务虽不可妄议 本朝之成宪独不可称述乎 皇上于外官来京屡次 召见详加考核今日之翰詹即异日之督抚司道也甫脱乎小楷试律之间即与以兵刑钱谷之任又岂可但观其举止便捷语言圆妙而不深究其真学真识乎
前者臣工奏请刊布 御制诗文集业蒙 允许臣 考高宗文集刊布之年 圣寿已二十有六 列圣文集刊布之年皆在三十四十以后 皇上春秋鼎盛若稍迟数年再行刊刻亦足以昭 圣度之谦冲且明示天下以敦崇实政不尚虚文之意风声所被必有朴学兴起为 国家任栋梁之重臣所谓杜文饰之风其道如此臣又闻 皇上娱神淡远恭己自怡旷然若有天下而不与焉者此广大之美德也然辨之不精亦恐厌薄恒俗而长骄矜之气尤不可以不防去岁求言之 诏本以用人与行政并举乃近来两次 谕旨皆曰黜陟大权朕自持之亦 皇上之意以为中无纤毫之私则一章一服皆若奉天以命德初非自执己见岂容臣下更参末议而不知天视自民视天听自民听 国家设立科道正民视民听之所寄也 皇上偶举一人军机大臣以为当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臣等九卿以为当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必科道百僚以为当然后为国人皆曰贤黜陟者 天子一人持之是非者 天子与普天下人共之 宸衷无纤毫之私可以谓之公未可谓之明也必国人皆曰贤乃合天下之明以为明矣古今人情不甚相远大率戆直者少缄默者多 皇上再三诱之使言尚且顾忌濡忍不敢轻发苟见 皇上一言拒之谁复肯干犯 天威如禧恩曹履泰前闻物议纷纷久之竟寂无弹章安知非畏雷霆之威而莫敢先发以取罪哉自古之重直臣非特使彼成名而已盖将借其药石以折人主骄侈之萌培其风骨养其威棱以备有事折冲之用所谓疾风知劲草也若不取此等则必专取一种谐媚熟之人料其断不敢出一言以逆耳而拂心而稍有锋鋩者必尽挫其劲节而销铄其刚气一旦有事则满庭皆疲恭沓泄相与袖手一筹莫展而后已今日 皇上之所以使赛尚阿视师者岂不知千金之弩轻于一发哉盖亦见在廷他无可恃之人也夫平日不储刚正之士以培其风骨而养其威棱临事安所得人才而用之哉目今军务警报运筹于 一人取决于俄顷 皇上独任其劳而臣等莫分其忧使广西而不遽平固中外所同虑也然使广西遽平而 皇上意中或遂谓天下无难办之事眼前无助我之人此则一念骄矜之萌尤微臣区区所大惧也昔禹戒舜曰无若丹朱傲周公戒成王曰无若殷王受之迷乱舜与成王何至如此诚恐一念自矜则直言日觉其可憎佞谀日觉其可亲流弊将靡所底止臣之过虑实类乎此此三者辨之于早祗在几微之间若待其弊既成而后挽之则难为力矣
  应 诏陈言疏   
倭仁
伏惟行政莫先于用人用人莫切于严辨君子小人方今 宝籙初膺励精图治百尔臣工惴惴焉视 九重好尚为趋向薄海内外亦莫不延颈举踵观 朝廷举错以卜升平易泰之初九曰拔茅茹以其汇征吉此其时矣夫君子小人之分藏于心术者难知发于事者易知类族辨物约有数端敬为我 皇上陈之大抵君子朴拙小人佞巧君子恬退小人躁竞君子爱惜人才小人排挤异己君子图远大以国家元气为先小人计目前以聚敛刻薄为务刚正不桡无所阿徇者君子也依违两可伺候人主喜怒以为趋避者小人也谏诤匡辅为朝廷补阙拾遗者君子也迁就逢迎导人主长傲饰非者小人也进忧危之议悚动当宁之敬心者君子也动言气数不畏天变以滋长人君之逸志者小人也公私邪正相反每每如此 皇上天亶聪明勤学念典孰贤孰否自难逃 圣明洞鉴之中第恐 一人之心思而揣摩者众 一人之耳目而混淆者多几微莫辨情伪滋纷爱憎稍涉于偏私取舍将虞其失当此知人则哲惟帝其难大禹所以致叹也今欲求知人之道岂有他术哉亦惟 皇上好学之心勤求不怠使 圣智益明 圣德益固耳宋臣程颢云古之人君必有训诵箴谏之臣惟命老成贤儒俾日亲便座相与讲论道义以辅圣德又择天下贤俊使得陪侍法从朝夕延见开陈善道讲磨治体以广闻听我 朝康熙年间熊赐履上 圣祖仁皇帝疏谓大学衍义一书为君师天下者之律令格例伏愿延访真儒讲求研究务尽其理于是考之以六经之文参之以历代之蹟实体诸躬默念诸衷以为敷政出治之本若夫左右近习必慎其选虎贲缀衣亦择其人非圣之书屏而弗读无益之事戒而弗为内而深宫燕闲之间外而大廷广众之地微而起居言动之恒凡所以维持此身者无弗备防闲此心者无弗周则君志清明君身强固矣臣以为二臣所言诚人君修养身心之益用人行政之原也天下治乱系宰相君德成就责经筵惟君德成就而辅弼得其人辅弼得人而后天下治然则开讲幄以赞 宸修致治要图莫急于此矣
  应 诏陈言疏   
曾国藩
二月初八日奉 皇上谕令九卿科道有言事之责者于用人行政一切事宜皆得据实直陈封章密 奏仰见 圣德谦冲孜孜求治臣窃维用人行政二者自昔相提并论独至我 朝则凡百庶政皆已着有 成宪既备既详未可轻议今日所当讲求者惟在用人一端耳古今人才不乏欲作育而激扬之端赖我 皇上之妙用大抵有转移之道有培养之方有考察之法三者不可废一为我 皇上陈之所谓转移之道何也我 朝 列圣为政大抵因时俗之过而矫之使就于中顺治之时疮痍初复民志未定故 圣祖继之以宽康熙之末久安而吏弛刑措而民偷故 世宗救之以严干隆嘉庆之际人尚才华士骛高远故 大行皇帝敛之以静镇以变其浮夸之习一时人才循循规矩准绳之中无有敢才智自雄锋芒自逞者然而有守者多而有猷有为者渐觉其少大率以畏葸为慎以柔靡为恭以臣观之京官之办事通病有二曰退缩曰琐屑外官之办事通病曰敷衍曰颟顸退缩者同官互推不肯任怨动辄请 旨不肯任咎是也琐屑者利析锱铢不顾大体察及秋毫不见舆薪是也敷衍者装头盖面但计目前剜肉补疮不顾明日是也颟顸者外面全完而中已溃烂章奏粉饰而语无归宿是也有此四者故习相沿但求苟安无过不求振作有为将来一有艰钜 国家必有乏才之患我 大行皇帝深知此中之消息故亟思得一有用之才以挽颓风去年京察人员数年之内擢臬司者三人擢藩司者一人盖亦欲破格超迁整顿积弱之习也无如风会所趋势难骤变今若遽求振作之才又恐躁进者因而幸进转不足以收实效臣愚以为使有用之才不出范围之中莫若使之从事于学术汉臣诸葛亮曰才须学学须静至论也然欲人才皆知好学又必自我 皇上以身作则乃能操转移风化之本臣考 圣祖仁皇帝登极之后勤学好问儒臣逐日进讲寒暑不辍 万寿圣节不许闲断三藩用兵亦不停止 召见廷臣辄与之往复讨论故当时人才济济好学者多至康熙末年博学伟才大半皆 圣祖教谕而成就之今 皇上春秋鼎盛正与 圣祖讲学之年相似臣之愚见欲请俟二十七月后举行逐日进讲之例四海传播人人向风 召见臣工与之从容讲论见无才者则勖之以学以痛惩模棱罢之习见有才者则愈勖之以学以化其刚愎刻薄之偏十年以后人才必大有起色 一人典学于宫中英鼓舞于天下其几在此其效在彼康熙年间之往事昭昭可观也以今日之委靡因循而期之以振作又虑他日之更张偾事而泽之以诗书但期默运而潜移不肯矫枉而过正盖转移之道其略如此所谓培养之方何也凡人才未登仕版者姑不具论其已登仕版者如内阁六部翰林院最为会萃之地将来内而卿相外而督抚大约不出此八衙门此八衙门者人才数千我 皇上不能一一周知也培养之权不得不责成于堂官所谓培养者约有数端曰教诲曰甄别曰保举曰超擢堂官之于司员一言嘉奖则感而图功片语责惩则畏而改过此教诲之不可缓也榛棘不除则兰蕙减色害马不去则骐骥短气此甄别之不可缓也嘉庆四年十八年两次令部院各保司员此保举之成案也雍正年间甘汝来以主事而赏人参放知府嘉庆年间黄钺以主事而充翰林入 南斋此超擢之成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