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经世文三编


今夫人睡已则醒醒已则睡非睡则醒非醒则睡如阴阳之倚伏若寒暑之更代而国则不然有一睡而不能复醒者有一醒而不致复睡者此义胜昌欲胜亡栽者培倾者覆之理而非日则作夜则息昼则行宵则伏之理也故夫睡与醒之喻不足以明一国也而侯独取此喻得毋谓睡者无思无虑与醒者有思有虑不同乎醒者有作有为与睡者无作无为有异乎虽然此仍不足以明一国也国固有多思多虑多作多为而犹不得谓之醒者矣何也以所思所虑所作所为不得其道故也固亦有不思不虑不作不为而亦不得谓之睡者矣何也以其虽不思[虽]不虑虽不作虽不为而能得其道故也如必以有事而始谓之醒则无名之尧帝恭己之虞君睡而非醒矣若以无事而即谓之睡则跋扈之蚩尤残民之秦政醒而非睡矣故曰睡与醒之喻决不足以明一国也然则欲明一国从何而观曰请观其治与乱治者非必八纮静尘十洲呈镜然后谓之治也虽兵戈扰攘烽火仓皇而仍不得谓之治者不以其决有可治之具也乱者非必寇起顽民变生然后谓之乱也虽海内晏然兵休事已而犹不得不谓之乱者以其未能清乱之源也古之时文明未启闭关自守者各君其国各[子] (予)其民其仁智之君勤于修省而国治其昏庸之主薄于德行而国乱乱之极即为治之端治之极即为乱之始故一治一乱迭换循生今之世礼教昌明雄各立势均力敌并驾齐驱其公议所归者治则勃然其公议所排者乱则立见乱之生有确然难救之象治之本亦有显然难拔之形故永治永乱分途异适故执古以论今其情虽同其事则异也居今以稽古其势既变其法亦殊也侯之论以睡与醒为喻吾惧其不足以明中国也故以治与乱之说明之以治与乱之说明之而犹恐其谓是一治一乱自然而然也故以永治永乱之说进之侯其许我乎与侯同心者其韪我乎此则予考之往古按之当今察之人情验之物理质之中土证之外邦思之十年而益信念之日夜而至熟者也而必详之于篇末者非谓此说本轻可以置之于后正谓此说最重不宜置之于前盖审乎此说则知吾已上诸说皆真证以此说则知吾已上诸说可靠此说而能行也则其国必兴且强此说而不能行也则其国必弱且废故谈国是者必其力能臻于此说方为有效否则空夸经济无裨也讲时务者必其才能辨乎此说始为有功否则徒矜洋务无益也是说也上可以追帝王郅治之隆下可以保奕万年之利内可以消奸民潜煽之患外可以止各邦觊觎之心则行之原不容缓也不必好高而但求其全下不必务远而但期夫迩安不必深虑而但取夫躬行不必烦言而但贵夫实事则行之似又无难也且以 皇太后睿智聪明之度以今 圣上春秋鼎盛之时以醇亲王公忠体国之心以李爵相投大遗艰之器则行之已有其人也有此之利致此之易具此之才而又际此之急犹不能行恐过此以往难望其行矣即行之亦恐无济矣此吾不得不深赖夫侯者也此吾不得不重望夫侯者也请为侯言之今夫国之所以自立者非君之能自立也民立之也国之所以能兴者非君之能自兴也民兴之也然则为君者其职在于保民使民为之立国也其事在于利民使民为之兴国也其职其事在朝廷无不自以为既尽其心既殚其力者然其所尽之心所殚之力有益无益有功无功惟小民知之最真而最当以其身受之而躬见之之故也是以为君有寝馈忧宵衣旰食者矣而民不见其功也若是者其臣下之不忠乎

然为臣亦有夙夜在公不忘恭敬者矣而民不见其功也若是者其民庶之难治乎而民不若是其顽也民虽寡学而断不可欺民纵愚蒙而善能知感然则其中必有故矣为国者将欲深明此故则有至要之学问焉则有至切之本领焉其故不在于戢服邦也楛矢来庭包茅入贡为君上声灵之事于民无真益者也其故又在于拘制外人也内外通商华洋互市为彼此相宜之事于民绝无害者也然则其故果安在哉信是也吾所谓信者非徒指效验于民乃兼指用功而言一理也必有确当不移之然后能取信于民一事也必有实可凭之据然后能征信于众是其信不须责之于人但须责之于己也且吾所谓信者又非指制民之事而言乃指导民之事而言一法也不得不从不敢不从则其信由畏惧而生虽信不足用一令也从者听之不从者亦听之则信者由心悦诚服其信大可恃是其信非由君之迫胁乃由民之乐贡也信则民心向信则民力生一人之心有尽也合亿兆万民之心则无尽矣一人之力有穷也合亿兆万民之力则无穷矣今中国之民心非向上也中国之民力未尝生也何也以其不信也而进言者辄曰民心向上矣民力可恃矣中国既已治已安矣此贾生所谓非愚则谀者也吾心最愿有是言而吾又今最鄙闻是言以其不实故也夫进言者皆以为然吾独谓其不然则我之立说不亦自处于孤乎我之置辩毋乃太过于激乎然天下固有说似于孤而卒不可易辩近于激而终不可磨者矣所谓千人之唯唯不如一士之否否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也吾之说乃人人意中之说特非人人心意中之说耳是我之至众而非孤也且吾之辩乃人人心中之辩特非人人笔下之辩耳是我之辩至随而非激也是以听言者非徒听其人口中之言必须察其人意中之言非徒视其人笔下之言必须究其人心内之言则事得其实理得其当矣虽然此犹不得谓能尽听言之法而百无一失也盖口与笔之言可见者也心与意之言不可见者也设使我谓其口与笔之言为非而彼则确指为真情我谓其心与意之言为是而彼又极诋为妄拟若是则欲得其言之实也难且朋党门户之见每易起于朝端批鳞逆耳之言甚难陈于君父设有畏难苟安者创其因陋就简之说而惟与时俯仰从俗浮沉于是佞取容者循其随声附和之常而谓人尽归心民皆向化若是则欲得其言之实也愈难夫言不外是与非二者而已不是则非不非则是今乃混淆如此将何术以去其伪哉曰是不难贾生有言凡听言之法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今有言民心向上民力可恃者胡不取借贷一事以质之也财者民之所最悦而最重者也而惟信则可以出之怡然用之欣然非不知爱惜也特以为将本求利移紧就宽理当如此法当如是而已矣而不信者不足以言此也大之构成也费金十千而主人不靳者无他盖自信其得以安居也若得居与否未可知而吾恐其一文不舍耳八珍之罗列也破财数十而主人不吝者无他盖自信其得以适口也若得食与否未能而定吾恐其一毛不拔耳故欲知民心之向背莫若察借款之依违欲观民情之真伪莫若视借款之顺逆卿云之歌金天之颂来暮之叹去思之碑无当亦无谓也以其所为者乃外貌之观耳以其所能者乃轻易之事耳夫中国非无富户也非无殷商也坐谈时事者何止感慨悲歌纵论勤王者几若毁家纾难迨借之说一出而士皆缄口人尽括囊始则见于粤东继则闻于真省而民心大可见矣而民力果难恃矣

夫军装海防所以保民者也铁路矿务所以利民者也而犹不足以与民之心动民之听谓非不信而何平时尚不肯挪移则临难何以望其济国富室尚不知大义则贫户岂能责其效劳此之不信也是中国无民也苟无民何有君而进言者曰外国银行转移甚便华民观望庸亦何伤不知借款一道若靠诸本国之民则诚兴邦之略若靠诸外国之助则为误国之谋何则财者民所赖以养命亦民所藉以谋生者也合万民所以养命之资而还为之养命则大事可成矣合万民所以谋生之物而还为之谋生则大功可办矣设不幸而遇内乱是贼之所生害乎国者即害乎民而民无不竭力以图肃清也又不幸而逢外寇是敌之所攻伤于国者即伤于民而民无不尽忠以为捍御也忧戚相关与国终始吾故曰兴邦之略也欧美上国借贷必出于民者职此故也若借诸外国则大不然所作而有利也其利则专归于外人是为吾民者吾不得而利之也所作而有害也其害仍取偿于百姓是为吾民者吾反得而害之也且利既无与于民则民之预其事者必无实心虽利不能利矣且害将取偿于民则民之阻其事者必存异志是害则真害矣人自为谋君谁与守吾故曰误国之谋也欧美上国借不求诸外者职此故也而进言者又曰今之海关乃国家正供所出今之税项乃商民输纳之财其不出于国债而纳诸税法者事虽异而财则同以海关押与洋人于华民何尝有损不知国有海关也犹家之有管钥店之有帐柜也几曾见居家开店而有以管钥帐柜给人作押者以管钥帐柜给人是自不有其家不要其店也以海关税饷作押是自不有其国不要其民也且以大势而论中国欲决行至计大展经纶将来所费之财非数万万不能定尔功而收厥功今乃千万之款而保者海关百万之款而保者亦海关而还期辄俟至数十年之后乃可清偿吾恐旧偿未完新债复作海关入息之数不足以偿国债利息之数势必授外人以国政之权而取偿旧欠准外人以朘民之法而再借新财则是数十年后外人无取中国之名而有得中国之实外人无取中国之苦而能收中国之财是中国之君将欲求为守府之君而有所不得中国之国将欲求为自主之国而有所不能也越南之祸金边之蹙事之已然之灼著者也不谓中国竟若踵其后而走其尘也是知借贷一道成败利钝之所由分也存亡得丧之所由判也能行之于民则其国兴且强不能行之于民则其国弱且废也其能也在民之信之也其不能也在民之不信之也夫信非天定之事乃人为之事何以若此其难能信非求人之物乃求己之物何以若此其难得此无他无公平之政令故耳当今之世而不变今之法虽使尧舜临朝禹佐绩仲由慎诺公绰无私加以管晏之才苏张之辩亦无以决疑征信大得于民夫一政一令在立之者无不自以为[公] (功)自以为平而公否平否当以民之信否质之乃得其至公至平且一政一令在行之者多亦自谓无不公自谓无不平而公否平否亦当以民之信否证之乃得其真公真平以立之者君而循之者民也行之者官而受之者民也貌之妍媸在己无以见之在人则无不见之也

味之浓淡手调者知之难真口尝者知之最当也然则公平者还当求之于民而已民以为公平者我则行之民以为不公平者我则除之而已公平无常局吾但以民信者为归公平有变法吾以民之信者为主夫如是则民信矣民信则借款可以兴借款兴则商务可以振商务振则大利兴以图大利图则军威可以壮军威壮则外敌可以宁至外敌宁至而复加以保泰持盈之学使其效至于神武不杀至德无功则治天下之道尽于斯矣而皆始于内政之修也不攘外而外无不攘不求功而功自无穷而其理则平庸无异其事则实在可行也不然以聚敛为功以凌轹为智以深刻为计以距为才如近日者政烦赋重民不聊生苛察严求人思避地富者则仰屋而叹而锱铢之算转波累于贫家大贾则辍业而逃而密网之投更株连于贩因民不信而愈不公平愈不公平而民愈不信情形岌爱犹欲举行远略慑服邦非独外宁必有内忧也正恐内忧不能外宁耳吾愿侯审辨乎此而详绎之勿高论而逆至情勿持空名而邀实[祸] (福)勿谓言浅而不屑道勿谓语腐而不足行则至切至要而又至深至远者无过于此矣吾闻侯之先为中兴之柱石再造元黄吾愿侯之世系中国于苞桑永绥福祚也凡吾所谓非有隐情亦非有私意非故为褒贬亦非妄恣抑扬要皆言必由衷事求其实至于触忌讳而宁不顾犯直言而或不知则是予素性质朴不事浮文而已然而无伤也出胸膈以示人惟同情之是谅我非至诚之意不敢以陈于大人长者之前非至实之情不敢以溷执政秉钧之听言而有当愿蒙采纳于刍尧若其不当勿吝教言于葑菲则大道为公不难复见于斯世若排腹诽忌人言斯则不祥之大者吾万不敢以拟今日之中国也夫人生于中国长于中国其宗祖千百年食德饮和于中国者虽身居异地亦莫不高宗国盛称故乡以为天下交游之光宠然有时非特不能抑亦不敢者以实在人非可以言掩之也如越南之役东京土宇已见夺于法人而谓中国可执旧藩为言索回其地此则吾不敢以为然者也福州基隆大受创于法敌而谓中国果真乘胜和约不事兵戎此又吾不敢以为信者也考之万国公法法人之轰福州炮船者名曰掯物取偿之法法舰之驻塞扬子江者名曰事迫禁制之法炮船轰而中国未肯和者受亏虽大而法人无奈我何也扬子塞而中国遽尔和者商务阻而法人能绝我粮也故此一役也在天下各国视之仅作忿争小故耳不以战仗名之也以闲仗无明文也掯物禁制者不得扰居民不得侵土地故当时沿海之民虽甚恐惧而在有识者观之直以为秋毫不犯鸡犬无惊耳然则此一役也虽胜不至得国虽败不至丧邦所耻者将太无谋兵太无勇耳而浅见之士必欲争胜于言论间以为非此则不足以尊崇中国媚兹一人非此则不足以排挤外邦恫喝众口而不知其大谬不然也天下容有直言不讳而不能制事之人断无文过饰非而不至偾事之人天下容有烈忠肝而不能定国之人断无利口辩词而不至覆邦之人书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彼以争胜之言来者是直以非道干人也主是直以愚昧待君上也听其言足以长中国之祸信其论足以麋中国之民是不敬之甚者不可以不深察而明辨之也夫理无两可事有变通不有小挫焉能大胜不有小往焉能大来此否泰之机也即升之兆也夫中国之于法人也陈之以理而不闻惕之以兵而不顾及一旦设行撑拒忽又为彼折辱大受揶揄今而后知徒理之不足以制敌矣今而后知虚兵之大不可用矣知之则计变知之则智生是此一役也大有造于我中国也

于此而犹吝于改过耻于自新则是买椟而还其珠追贼而馈之赆耳岂智者事哉吾喜当轴诸公见机神速早事言和而尤幸黑旗刘义先挫其锋而东京基隆水土不服法人见此丧亡难于久待是以相持未几和约即定向使法人添派战船再增勇士与中国作背城之举成巨鹿之观吾恐颠沛流离之状伤亡奔溃之形凄惨将不知何底然而不然者有天意焉天盖甚爱中国而又悯其无知也于是稍降之凶使其生于忧患小惩大戒使其发愤有为是则知灾正可以弭灾改过又何庸讳过如治病者讳疾忌医则厥瘳无日如讲学者心高气傲则至道岂闻读侯之论盖深知中国之宜修者矣独惜其以后为先以本为末功与效末分其际则愿与事者必致相乖耳壮士之所以称强者非但能援甲执兵也以擐甲执兵者人尽可为故也一国之所以称盛者非徒多战舰炮台也以战舰炮台国皆能置故也侯欲治外请自治内始侯欲治内请自得民始侯欲得民请自得民之心始民心不可见见之于信耳此一定不易之程途也而行之者则曰公与平国有公平然后得民信先得民信然后得民心先得民心然后得民力先得民力然后可以养民和可以养民和然后可以平外患外患非可遽平也仍以民和卜之耳此循序渐进之功效也而之者则曰行借款今之议者治内有说治外有说治内而兼以治外治外亦即以治内而且或侧重于治内或侧重于治外或治内治外两持其平均未尝无说然慕富强者仅得富强之似而昧于其所以然之道德者虚存道德之名而莫知其何所用要皆似是而非似真而伪苟非偏僻即是自高而已夫国未有内不治而外能治者亦未有内既治而外不能治者何则人之根本在元气国之根本在民情元气苟完虽羸而无害乃其已耗则盛壮而愈危是以善养生者培其元气而已民情若厚虽积弱而能兴及其既漓即刚强而反败是以善治国者厚其民情而已吾见天君泰然而百体从令者矣未闻精神枯索而百病不病者也吾见家而雍肃而邻里咸钦者矣未闻兄弟阋墙而路人起敬者也由心以及于身由家而推之国如衡枰物不爽分毫若网在纲有条不紊于此而啄犹未息也吾请质诸圣训以扫俗学之蜉蝣稽诸圣言以靖伪儒之簧鼓夫中国圣人莫如孔子孔孟当春秋之世政令不修王纲不振颇类今日之中国而其言则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又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又曰某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至其闻南宫适羿奡禹稷之问则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孟子当战国之时诸侯争雄干戈不靖更有同于今世之天下而其言则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又曰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又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又曰域民不以封疆之固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又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