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猷录

  至高邮遂被执京师闻北师渐近益危惧遣侍中许观修撰王叔英募兵广德诸郡入援许观往安庆叔英知事巳去乃沐浴具衣冠赋绝命词自缢死高邮守将王杰等以城降 成祖驻师江北朝廷六卿大臣多为自全计求出守城都城空虚建文君下罪巳诏遣使四出征兵方孝孺曰事急矣宜以计缓之建文君问计所出对曰遣人许割地稽延数日东南募兵当至长江天堑北军不闲舟楫相与决战于江上胜败未可知建文君从之乃遣庆成郡主诣 成祖言割地事郡主 成祖从姊也 成祖见郡主恸哭曰 父皇陵土未干我兄弟频见戕害人之忍心有如此乎一入谗臣之言如胶漆不可解至亲虽倾肝鬲如水沃石我今之来岂得巳哉言巳复哭郡主亦泣下不能止 成祖问周齐二王安在郡主言周王召还未复爵齐王仍拘囚 成祖益悲不自胜郡主徐申割地之议 成祖曰吾所受 皇考封土且不能保割地何用吾此来欲得奸臣耳志在清朝廷安宗社土地自有 皇考所命富贵足矣不愿复增但得奸臣之后谒 孝陵朝天子求复典章之旧免诸王之罪即还北平祗奉藩辅岂有他望此议盖奸臣欲缓我俟远方兵耳我岂为所欺哉郡主默然辞归 成祖送之出曰为我谢天子吾与上至亲相爱无他意幸不终为奸臣所惑耳更为我语诸弟妹吾几不免赖宗庙神灵得至此相见有日矣郡主还具言之建文君出语方孝孺为问曰今柰何孝孺曰长江可当百万兵江北舡巳遣人烧尽北师岂能飞渡哉
  六月吴庸等集高邮通泰诸郡舟于瓜洲朝廷大臣多遣使来献渡江及入京城策者都督陈宣具舟至江上来迎 成祖乃祭大江之神誓师曰予与若等不得巳为救祸计赖天地宗庙之灵至此夫行百里者半九十若等勉之吾至此奸臣巳亡魂魄然困兽犹鬪不可不虑京师宗庙宫阙所在尔等当明纪律肃部伍但持兵来拒者杀无赦此外秋毫不可有犯今军民皆 皇考赤子务在安辑违者以军法从事乃率师渡江舳舻相衘旌旗蔽空金鼓大震微风轻扬长江不波盛庸所驻海艘列兵沿江上下二百里皆大惊愕师渐近岸庸等整众以御 成祖麾诸将鼓噪先登以精骑数百冲庸军庸师遂溃追奔数十里斩首数十万级庸单骑遁余将士皆解甲降诸将请径薄京城 成祖曰镇江咽喉之地若城守不下往来非便先下镇江则彼势葢危矣乃令来降海舟悬黄帜往来江中镇江城中望见惊曰海舟皆巳降吾将何为其守将童俊遂率众来降 成祖驻师龙潭望钟山怆然下泪曰予往渡江即得入见吾亲比为奸臣所祻不渡此江数年矣今至此吾亲安在瞻望 陵寝是以悲耳诸将闻之皆泣下
  建文君闻江上海舟暨镇江皆降甚忧据徘徊殿庭之间召方孝孺问计孝孺即班中执李景隆请诛之曰坏陛下事者此贼也群臣邹公瑾等十八人即殿前殴景隆几死请亟加诛不听孝孺曰城中尚有劲兵二十万城高池深粮食充足尽撤城外居民驱民入城城外积木皆令民运入彼无所据其能久驻乎建文君从之尽役军民商贾昼夜撒屋运木盛暑中饥渴劳苦死者相枕籍民惮于运木多自纵火焚其居火连日不息西南城崩役兵民修筑未竟东北复崩民昼夜不得休息方孝孺请令诸王分守城门遣李景隆等诣师中仍申割地之议观其虚实以待援兵至内外夹击决一死战万一不利车驾幸蜀收集士马以为后举建文君然其计乃遣李景隆与尚书茹瑺都督王佐诣龙潭入见 成祖曰勤劳公等至此雅意良厚景隆等惶恐叩头不能出一语 成祖曰公等有所欲言苐言之景隆等良久乃以割地讲和为请 成祖曰公等欲为说客邪始吾未有过举辄加之大罪削为庶人云大义灭亲吾今救死不暇何用地?且今割地何名 皇考混一天下?天子诸子巳裂土分封各有定分割地之说何所自出此又奸臣之计也吾今来但欲得奸臣耳公等归奏上但奸臣至吾即解甲谢罪阙下谒 孝陵归奉北藩永祗臣节天地神明在上吾心明如皎月不敢欺也景隆等归具陈其说且言必欲得罪人
  建文君令景隆等再如师言罪人巳窜逐于外侯执至来献景隆等趦趄建文君令诸王与偕既至 成祖见诸王怆然泣下相劳苦诸王俱述建文君意 成祖曰诸弟试谓斯言诚伪当否如何果主上意抑奸臣之谋乎诸王皆曰大兄洞见矣诸弟来岂得巳哉 成祖曰吾来但欲得奸臣耳不知其它遂赐宴遣归建文君见事急又齐泰黄子澄等皆假窜逐出募兵不任事乃骂曰事自汝辈今乃皆弃我去邪 成祖下令申戒将士入城之日不得擅入民家有所侵扰违者功高必斩
  是月巳丑师次金川门时谷王守金川望见 成祖至即开门出迎 成祖以师入城中父老夹道迎拜将士入城民按堵秋毫无犯 成祖恐建文君以事急加害周齐二王遣二千骑驰往卫之周王初不知见兵至惶惧既知? 成祖所遣乃喜曰吾得免矣遂来见 成祖迎之入见相与恸哭周王曰奸臣剪戮我兄弟赖大兄救我今日为再生也言讫哭不止 成祖谕止之与周王并辔至金川门下马登楼 成祖具言被谗罹祸不得巳举兵之由与周王相劳苦时朝廷文武群臣俱来诣 成祖朝见建文君左右惟数人欲出迎复叹曰我何面目相见遂尽闭诸后妃宫内纵火焚其宫惟挈三子变服出走仓卒复弃三子宫门被执寘师中相传谓 太祖顾命时以小箧封识甚固密授建文君曰他日危难发之及是发视则被剃具及缁衣并僧杨应能度牒也建文君乃出走为僧后至天顺中年八十余乃自言于广西守臣送之入京云
  成祖望见宫中火起亟遣中使往救至则无及时内外皆不知建文君出走见其后死火中中使得后余烬以为建文君也还白 成祖成祖哭曰果若是痴邪吾来欲翼尔何不亮遽至此也先是儒臣胡广杨士奇杨荣周是修解缙金幼孜等皆相约死难至是惟是修诣学宫自缢死他皆渝盟户部尚书张紞自经死给事中龚泰黄钺断事高巍副使程本立皆自杀齐泰黄子澄初假窜逐至苏州约知府姚善航海去善曰在公则可在善则不可善守土臣义与城俱存亡耳齐黄乃去 成祖在师中诸臣言欲诏天下须得方孝孺草诏乃可令召之孝孺持亡国斩衰服哭学宫执之来 成祖曰我以周公辅成王而来今成王死当如何孝孺曰殿下既以周公辅成王而来成王虽死有成王之子在 成祖诘问其离间故指宫中烟焰谓之曰此皆汝辈所为罪何逃令左右收之乃慰遣周王归第分命诸将守京城及皇城下令戒辑将士慰抚京师有一卒取民间履者立命斩之令有司发建文君丧治葬议遣使诏告天下乃出城驻师龙江
  论曰 成祖之靖难与 太祖创业其施为次第固自不同 太祖与群雄并起角力而臣之一夫未服不可强而帝也当时不患元祚不亡而未知鹿死谁手故先芟刈群雄削平海内而后以混一之势北逐元君如摧枯拉朽然葢所急在四方而不在元都也 成祖以 太祖之嫡子不得巳而兴靖难之师四方人心多所观望惟视金陵成败为向背耳若复攻城畧地广土众民必待四方之服而后徐议根本之计则稽延岁月师老时变非所谓批虚搤吭之兵也葢其所急在京师而不在四方故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取长驱入京师以先为根本根本既定四方岂有不服者哉此 二祖用兵所以有先后之不同也乃建文君之失国则以其君之行法不断臣之谋事不当故耳夫国之存亡在任得其将将之成败在驭得其柄今帷幄之筭惟务兵多而不先于择将折冲之寄各求侥幸而不先于合谋葢盛庸受推毂之任而元非御侮之才平安有报国之忠而不当专阃之任则国事之去由李景隆坏之于先而盛庸辈不能振之于后也庸之罪虽视景隆有间而其为败则等耳及师巳渡江方孝孺诸臣始欲正景隆之罪噫晚矣而建文君犹不忍行法是岂御将之权谋国之畧哉至若齐黄身发大难之端而卒迯其难罪浮晁错矣惟方孝孺委身狥国终始一致固无容议然其初误以景隆为文武全才致偾国事及河北巳失大事巳去犹循循欲行周礼改官职易诸殿廷名迂亦甚矣岂非忠有余而才不足乎

  ○入正大统

  壬午夏六月丙寅建文君既出走众谓焚死 成祖命有司发丧治葬驻师龙江诸王及文武羣臣请 成祖即大位 成祖曰予始遘于难不得巳以兵救祻誓除奸恶安宗社庶几周公之勋不意少主不亮予心自绝于天今缵承洪业当择有才德者顾予菲薄岂敢负荷诸王及文武羣臣皆顿首固请曰天生圣人为宗社生民主今天下者 太祖之天下生民者 太祖之生民天下岂可一日无君况殿下 太祖嫡嗣德冠羣伦功在社稷宜正天位使 太祖万世之鸿业永有所托天下生民永有所赖不宜固让孤天下望 成祖不许丁卯诸将上表劝进 成祖曰吾与尔等初举义为免祸难耳敢冀富贵邪不听
  戊辰诸王暨文武群臣连上表劝进 成祖犹不允曰昔元祚衰微四海鼎沸强弱相噬百姓无主天命我 皇考平定天下以安生民勤苦艰难创造鸿业封建子孙维持万世岂意弃臣民未久奸臣恣其凶谋屠剪诸王将危社稷予时以病故志耗力疲冀高枕以终余年一旦以兵见围令人震慑不知所措国中羣臣咸谓 皇考创业艰难陵土未干诸王次苐被罪吾辈何辜不能束手就戮予方彷徨惴惧顾望求生而天下之兵日复见逼形迫势危故不获巳艰辛百战幸出一生于万死以为清奸恶匡少主吾之本心如此而巳少主不亮自绝于天诸王群臣交词劝进夫天位至重吾岂虚为谦让诚念 皇考创业之艰欲推择诸王中才德可奉宗庙者立之主上得人天下之福予虽北面永无憾矣诸王群臣顿首固请曰殿下德为圣人位居嫡长当承洪业以安四海天命有在孰得而辞望 殿下早正大位使臣民咸有所依不宜狥匹夫之谦以孤天下之望 成祖犹固辞巳为诸王群臣请不巳 成祖乃驾出将入城学士杨荣迎驾前曰 殿下先入城邪先谒 孝陵邪 成祖大感悟遂谒 孝陵毕歔欷感怆悲不能止犹揽辔欲还营诸王文武群臣备法驾符玺奉迎遂拥 成祖登辇军民父老万众夹道欢呼称万岁 成祖曰诸王群臣既以为奉宗庙宜莫如予宗庙事重予不足称今辞弗获勉狥众志诸王群臣各宜恊心辅予不逮遂诣奉天殿即 皇帝位诸王文武群臣皆上表称贺诏革除建文年号犹称洪武三十五年改明年为永乐元年复周王橚齐王槫各封爵命五府六部一应建文中所改易洪武政令条格悉复旧制复诸殿门旧名录用建文中所罢斥诸臣马兴张得李谅葢谅等制皇帝亲亲之宝升燕山诸护卫为金吾羽林等卫俱亲军指挥使司追封故都督徐增寿为武阳侯增寿徐达第三子靖难师起增寿居中效忠勤特至尝事泄建文君闭之内及 上至金川门建文君将焚宫左右捽增寿至杀之 上特加悼故追封后复加推诚守正武臣进封定国公子孙世袭升丘福朱能郑亨徐忠张辅陈圭孟盖李彬王忠火真陈贤李远郭亮房宽徐理唐云陈旭刘才俱都督同知佥事等官赠张玉谭渊等官爵
  甲戌 上下令戒谕群臣丁丑执齐泰黄子澄至并执方孝孺至阙下 上数其离间罪孝孺有指斥语 上曰吾能夷人九族孝孺曰虽十族何畏乃断其舌磔于市以孝孺曾所善朋友为一族诛之按诛齐泰黄子澄练子宁及苏州知府姚善侍郎郭任卓敬尚书铁铉陈廸暴昭等俱磔戮于市夷其族连坐死者数千人独孝孺所连及八百四十余人侍中黄观修撰王叔英御史曾凤按察使王良皆自杀余多弃官去下魏国公徐辉祖于狱方文武劝进时独辉祖不屈 上亲召问嘿不应下吏令自招罪操笔惟书其父开国功及券词子孙得免死耳 上大怒然以勋戚故止削爵秩勒归私第驸马都尉梅殷往为建文君帅兵守淮尽心乃事及 上入正大位诸守将皆释兵入觐殷犹拥兵淮上 上令宁国公主以书招之回始罢兵入见 上慰之曰都尉劳苦兵间对曰劳而无功徒自愧耳 上宥之遣安王楹祭告懿文太子迁其主于园陵建文中谥懿文?孝康皇帝升祀太庙至是以礼官议改仍旧号迁其主岁时致祭如常仪
  七月朔郊祀天地预告祭 太祖配享释前师中所擒都督陈晖杨文韩观黄中等纵所领将士各还其伍民兵悉放为民佥都御史景清觇知建文君出亡志?兴复乃自诣 上上厚遇之清恒藏利剑衣袵中谋行剌一日钦天监奏有星色赤犯帝座甚急明旦清果衣新绯衣入朝候 上出殿门清奋跃前犯驾 上惊命左右执之得所藏利剑清知谋不遂奋跃嫚骂 上大怒命先抉其齿?抉且骂氽?口血直前喷及御衣乃剥其皮实以草械系长安门而磔其骨肉 上夜梦见被清伏剑逐逼晨过系尸所忽索自断清尸前二三步如欲犯驾状乃藏之库中夷九族掘焚其先墓所连及甚众延于邻境云都御史陈瑛请更罪建文中用事诸臣 上曰朕初举义不过诛奸臣齐黄数辈耳其后二十九人中朕多宥而用之今汝所言又不与二十九人之数者彼食其禄自尽其心耳遂悉置不问
  九月封赏奉天靖难诸功臣封丘福淇国公岁食禄二千五百石朱能成国公岁食禄二千二百石张玉子辅新城候后进封英国公郑亨武安侯火?同安侯顾成镇远侯王聦武城侯并岁食禄一千五百石陈圭泰宁侯孟善保定侯郭亮城安侯并食禄一千二百石王忠靖安侯徐忠永康侯张信隆平侯李远安平侯并食禄一千石徐祥兴安伯徐理武康伯李浚新城伯唐云新昌伯孙岩应城伯赵彝忻城伯陈旭云阳伯谭渊子谭忠新宁伯后续封李彬丰城侯陈懋宁阳侯王通武义伯王友靖远伯陈贤荣昌伯张兴安乡伯陈志遂安伯并食禄一千石俱令子孙世袭房宽房胜刘才茹珰王佐陈瑄俱封伯子孙袭指挥使等官余将士各升赏有差始开内阁命解缙等七人居阁中典机密备顾问癸未永乐元年诏以北平布政司为北京设留守及行部官改北平府为顺天府
  丙戌四年闰七月群臣议营建北京以备廵幸从之
  巳丑七年二月车驾廵幸北京以皇太子监国五月营山陵于北京昌平天寿山以将葬仁孝皇后也其后 上尝廵幸北京每令蹇义黄淮金忠杨士奇等辅太子监国 上出塞亲征北虏则令夏原吉等辅皇太孙居守北京
  癸巳十一年始建北京宫殿庚子十八年宫殿成十九年正月朔 上始御北京奉天殿受朝贺云
  论曰我 成祖之兴虽天命之有在亦人事所宜然者建文君无大过然仁柔无断事每牵于弥文 太祖百战以成一统之业群雄虽剪反侧未安岂宜以荡荡之德临之哉非 成祖之圣神文武兼创守而靖华夷则不有外变必有内衅巳故迄今二百年海内得相安于无事者则 太祖开创之功 成祖戡定之畧并垂于不朽云至削夺宗藩一事非尽出建文君意但不能自主断遂听人所为迨衅孽既成形迫势蹙则所谓骑虎之势不得下耳国初有言杀运尚当三十年未除岂其数当然邪乃 成祖谓陈瑛曰朕初举义不过诛奸臣齐黄数辈余人多宥而用之彼食其禄自尽其心耳又曰诸臣尽忠于 太祖欲尽忠于建文朕非恶尽忠于建文但恶其导诱建文变乱成法耳观 成祖此言岂深有藏怒宿怨于心哉使当时诸臣工有能将顺救正其间则方孝孺辈或不至受祸若是之惨也惜其不闻有一言之谏而顾有献谗谮如陈瑛辈者岂不可悲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