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

  丙子,中书奏事垂拱殿。时韩琦以祠祭致斋:上特遣中使召与共议。既退,外间言濮王已议定称皇。欧阳修手为诏草二道,一纳上前。日中,太后果遣中使赍实封文书至中书,执政相视而笑。诲等闻之,即奏:『臣自去秋以来,相继论列中书不合建议加濮王非正之号。不蒙开纳,又于近日三次弹劾欧阳修首启邪议,导谀人君,及韩琦、曾公亮与赵概等依违傅会,不早辨正,乞下有司议罪,亦未付施行。盖由臣等才识浅陋,不能开悟圣明,早正典礼,又不能击去奸邪,肃清朝纲,遂至大议久而不决,中外之人,谤论洶洶。若安然尸禄不自引非,则上成陛下之失德,下隳臣等之职业。因缴纳御史告敕,居家待罪,乞早赐黜责。』上以御宝封告敕,遣内侍陈守清趣诲等令赴台供职。诲等以所言不用,虽受告敕,犹居家待罪。丁丑,中书奏事,上又遣中使召韩琦同议,即降敕称准皇太后手书:『吾闻群臣议称,请皇帝封崇濮安懿王,至今未见施行。吾再阅前史,乃知自有故事。濮安懿王、谯国太夫人王氏、襄国太夫人韩氏、仙游县君任氏,可令皇帝称亲,仍尊濮安懿王为濮安懿皇,谯国、襄国、仙游并称后。』又降敕称上手诏:『朕面奉皇太后慈旨,已降手书如前。朕以方承大统,惧德不胜称亲之礼,谨遵慈训。追崇之典,岂易克当?且欲以茔为园,即园立庙,俾王子孙主祭祀。皇太后谅兹诚恳,即赐允从。』诏下,判太常寺吕公著上言:『称亲之说,盖汉宣帝时有司奏请史皇孙故事。按:曾孙即宣帝所生之父。宣帝为昭帝之后,是以兄孙遥继祖统,于汉家无两考之嫌。史皇孙初无爵谥,有司奏请之,始故且称亲,其后既已立谥,只称悼园。然则亲字非所以为称谓。且陛下入继大统,虽天下三尺之童,皆知懿王所生,今但建立园庙,以王子承祀,是于濮王无绝父之义,于仁宗无两考之嫌,可谓兼得之矣。其亲字既称为难立,且义理不安,伏乞寝罢。』不报。戊寅,吕诲等又奏:『臣窃思前敕三省集议,因皇太后手书切责大臣,遂罢集议。今有此命,始末相戾,群情震骇,重以疑惑。』又曰:『盖首议者欲变兹事,自外制中苟逭深责,使天下怨谤归于人主,今复贻于母后,得谓之忠乎?』纯仁又奏:『皇太后自撤帘之后,深居九重,未尝预闻外政,岂当复降诏旨,有所建置?盖是政府臣僚苟欲遂非掩过,不思朝廷祸乱之原。且三代以来,未尝母后诏令于朝廷者。秦、汉以来,母后方预少主之政,自此权臣为非常之事,则必假母后之诏令以行其志。今一开其端,弊原极大,异日或力权臣矫托之地,甚非入主自安之计。』韩琦见纯仁奏,谓同列曰:『琦与希文恩如兄弟,视纯仁如子侄,乃忍如此相攻乎?』是日,閤门两以诏谕赴台供职,诲等又奏云:『今濮安典礼虽去殊号,而首举邪议之臣未蒙显责,中外犹以为惑,臣等何敢自止?』己卯,又奏:『今濮王陪葬熙陵,列子孙之序,奉邑守卫皆已严具,必别起园寝。增广制度,当须改卜,易其灵竁。不憔熙陵隔绝,亦与润王分别。顾其典礼,疑有未安。』庚辰,又奏:『近睹皇太后手书,追崇之典,并用哀、威衰世故事,乃与政府元议相符,中外之议,皆以为韩琦密与中宫苏利涉、高居简往来交结,上惑母后,有此指挥。盖欲归过至尊,自掩其恶。卖弄之迹,欲盖而彰。欺君负国,乃敢如此!』辛巳,又奏:『若欲准汉宣故事,以濮王为亲,则襄国已降,自当为母,于皇太后岂得安哉?』又曰:『称亲之礼,岂宜轻用?首议之臣,安得不诛?臣等待罪于家,屡蒙诏旨,促令供职,而跟躇未敢承命,以此故也。』上令中书降札子,趣使赴台供职,而诲等缴还札子,并前后所奏九状申中书,坚辞台职。是日,诏避濮安懿王名下一字,置濮安懿王园令一人,以大使臣为之,募兵二百人,以奉园为额。又令河南置栢子户五十人,命带御器械王宁世、权发遣户部判官张徽度懿王园庙地图上,皆从中书所请也。吕公著言:『晋尚书王彪之等议所生之讳,臣下不当四边。当时以彪之议为当。臣愚欲乞特降旨,濮安懿王名下一字,惟上书奏事者并听回改,余公私文字不须讳避,庶与祖宗文庙名讳小有差别。』
  壬午,中书进呈吕诲等所申奏状。上问执政当何如,琦对曰:『臣等忠邪,陛下所知。』欧阳修曰:『御史以为理难并立,若以臣等为有罪,即当留御史;若以臣等为无罪,则取圣旨。』上犹豫久之,乃令出御史,既而曰:『不宜责之太重也。』诲罢侍御史知杂事,以工部员外郎知蕲州,纯仁以侍御史通判安州,大防落监察御史里行,以太常博士知休宁县[6]。故事,知杂御史解官皆有诰词。时知制诰韩维当直,又兼领通进银台司门下封驳事。执政恐维缴词头不肯草制,及封驳敕命,遂径以敕送吕诲等家,仍以累不遵禀圣旨赴台供职为诲等罪。维言:『罢黜御史,事关政体,而不使有司与闻,纪纲之失,无有甚于此,宜追还诲等敕命,由银台司使臣得申议论,以正官法。』又求对,极论其失,请追还前敕,令百官详议,以尽人心。复召诲等还任旧职,以全政体。皆不从。是日,起居舍人、同知谏院傅尧俞兼侍御史知杂事。司马光言:『今陛下徇政府一二人之情,违举朝公议,尊崇濮王,过于礼制。天下之人,已知陛下为仁宗后志意不专,怅然失望。今又取言事之臣群辈逐之,臣恐累于圣德,所损不细。伏望圣慈亟令诲等还台供职,则天下翕然皆歌陛下之圣明,虽禹之乐闻善言,汤之改过不吝,不是过也。』吕公著言:『陛下自即位以来,纳善从谏之风未形于天下。今诲等何罪,全台被黜?窃恐义士钳口,忠臣解体。臣愿陛下以天地之量包荒含垢,特追诲等敕命,令依旧供职,则天下幸甚!』
三月辛酉,同知谏院傅尧俞知和州,侍御史赵鼎通判淄州,侍御史赵瞻通判汾州。瞻自契丹使归,以尝与吕诲言濮王事家居待罪。而尧俞辞新除侍御史知杂事告牒不受,稽首上前曰:『臣初建言在诲前,今诲等逐而臣独进,不敢就职!』上数谕留,尧俞等终求去,故有是命。司马光言:『比蒙圣恩宣谕濮王称亲事,云「此字朕本不欲称,假使只称濮王与仙游县君,有何不可。」臣乃知陛下至公,初无过厚于私亲之意,直为政府所误,以至外议纷纷,必谓旦夕下诏罢去亲名。其已出台官,当别有改除,现在台官,亦优加抚谕,使之就职。今忽闻傅尧俞等二人相继皆出,中外之人无不惊愕,此盖政府欲闭塞来者,使皆不敢言,然后得专秉大权,逞其胸臆。伏望陛下勿复询于政府,特发宸断,召还傅尧俞等,下诏更不称亲。如此,则可以立使天下愤懑之气化力欢忻,谤诽之语更为讴歌矣。』不从。光遂奏请与尧俞等同责,且家居待罪。又奏:『陛下即位之年,臣已曾上疏,预戒追尊之事。及过仁宗大祥,臣即与尧俞等诣政府,白以为人后者不得顾私亲之义。当两制、礼官共详定时,臣又独为众人手撰奏草。若治其罪,臣当为首,其吕诲等系后来论列,既蒙谴逐,如臣等岂宜容恕?纵陛下至仁,特加保庇,臣能不愧于心乎?』有诏促光赴经筵供职。光又奏:『臣与傅尧俞等七人同为台谏官,共论典礼。凡尧俞等所坐,臣大约皆曾犯之。今尧俞等六人尽已外补,独臣一人尚留阙下,使天下之人皆谓臣始则倡率众人共为正论,终则顾惜禄位,苟免刑章。臣虽至愚,粗惜名节,受此指目,何以为人?非徒如是而已,又使讥谤上流,谓国家有所偏颇。臣用是昼则忘餐,夕则忘寝,入则愧朝廷之士,出则惭道路之人,藐然一身,措之无地。伏望圣慈曲垂矜察,依臣前奏,早赐降黜。』凡四奏,卒不从。御史中丞彭思永上疏,请正典礼,召还言事者。因自求罢,不许。
思永以去年十月为中丞。方吕诲等争论典礼,思永不应默。诲等既斥逐,而思永居位如故,则思永虽言之,必不力。本传云乞召还斥逐者六人及自求罢,今且附见,当考。《御史台记》云:台僚以濮议俱被黜,思永媕阿,不一言营救,议者丑之。
  壬戊,屯田员外郎、签书江宁节度判官事孙昌龄为殿中侍御史,太常博士、监永丰仓郭源明为监察御史里行。甲子,都官员外郎黄照为侍御史,太常博士蒋之奇为监察御史里行。初命王珪等举官,已除昌龄及源明,而尚阙两员。中书以珪等前所举都官员外郎孔宗翰等七名进,而照中选。上又特批之奇为御史。欧阳修素厚之奇,之奇前举制策不入等,尝诣修,盛言追尊濮王为是,深非范百禄所对。修因力荐之,即与照并命。庚午,新除监察御史郭源明奏免除命,乞追还吕诲等。诏听源明免,以告牒纳中书。辛未,手诏曰:『朕近奉皇太后慈旨,濮王令朕称亲,仍有追崇之命。朕惟汉史本生父称曰亲,又谥曰悼,裁置奉邑,皆应经义。既有典故,遂遵慈训,而不敢当追崇之典。朕又以上承仁考庙社之重,义不得兼奉私亲,故但即立园庙,俾王子孙世袭濮国,自主祭祀,远嫌有别。盖欲为万世法,岂皆权宜之举哉?而台官吕诲等始者专执合称皇伯、追封大国之义。朕以本生之亲改称皇伯,历考前世,并无典据。追封大国,则又《礼》无加爵之道。向自罢议之后,而诲等奏促不已,忿其未行,乃引汉哀帝去恭皇定陶之号,立庙京师,干乱正统之事,皆朝廷未尝议及者,历加诋诬,自比师丹,意欲摇动人情,眩惑众听,以至封还诰敕,擅不赴台。明缴留中之奏于中书,录传讪上之文于都下。暨手诏之出,诲等则以称亲立庙皆为不当。朕览诲等前疏,亦云「生育之恩,礼宜追厚,俟祥禫既毕,然后讲求典礼,褒崇本亲。」今乃反以称亲为非,前后之言,自相牴牾。尧俞等不顾义理,更相倡和,既挠权而示众,复归过以取名。朕姑务含容,屈于明宪,止命各以本官补外,尚虑缙绅之间、士民之众不详本末,但惑传闻。欲释群疑,理当申谕。宜令中书门下俾御史台出榜朝堂及进奏院过牒告示,庶知朕意。』
  四月丙戌,礼院言:『濮安懿王建庙当行祭告。而宗襆丧未除,请权以本宫诸弟摄事,其祝文令教授为之。』初,命翰林学士冯京撰祝文,京曰:『本院未有体式,乞下礼院议。礼院议称「皇帝某谨遣官恭告于亲濮安懿王」。既而以前诏俾王子孙奉祠事,乃更定此议。乙未,金部员外郎、直龙图阁兼天章阁侍读傅卞为起居舍人、同知谏院。卞议濮王典礼与执政意合,故骤进。
  卞本传云:上疏言:『外忧可以预防,奸邪无状,所当深察。富弼有大臣器,不当在外。』当考。
  六月辛卯,太常博士刘庠为监察御史里行。庠私议濮王事与执政意合,故命以言职。
  七月甲寅,屯田员外郎吴申为殿中侍御史。初,刘庠举申自代,上曰:『朕固知申。』遂擢用焉。庠,申门人也。自傅卞议濮王事称旨,庠及申私论与卞协,故相继并居言职。
  八月己亥,龙图阁直学士兼侍讲、崇文院检讨吕公著知蔡州。公著尝言濮安懿王不当称亲,乃颁讳于天下,又请追还吕诲等,皆不从,即称疾求补外官,家居者百余日。上遣内侍杨安道即家敦谕,又数令公著兄公弼劝之。公著起就职,不数月,复上章请出,而有是命。
  四年五月甲辰,屯田员外郎张唐英为殿中侍御史里行。唐英,双流人。初,英宗立,上《谨始书》言:『为人后者为之子。恐它日有引定陶故事以惑圣听者,愿杜其渐。』既而台谏官相次黜逐,故王珪、范镇谓唐英有先见之明,故荐之。
熙宁三年三月,因言青苗法,上曰:『人言何至如此?』赵抃曰:『苟人情不允,即大臣主之,亦不免人言,如濮王事也。』王安石曰:『先帝诏书明言濮安懿王之子不称濮安懿王为考,此是何理?人有所生父母、所养父母,皆称父母,虽闾巷亦不以为碍,而两制、台谏乃欲令先帝称濮安懿王为皇伯。欧阳修笑其无理,故众怒而攻之,此岂是正论?司马光为奏议,乃言仁宗令陛下被衮服冕,世世子孙南面有天下,岂得复顾其私亲哉?如此言,则是以得天下之故可以背弃其父母,悖理伤教,孰甚于此?且《礼》「为人后者为之子。」虽士大夫亦如此,岂是以得天下之故为之子也?司马光尝问臣,臣以此告之,并谕以上曾问及此事,臣具如此对。吕诲所以怒臣者,尤以此事也。』
二年四月十三日,富弼言:『先朝稍逐言事者,人遂罕敢言事。』上曰:『如台谏言濮王事,全无理。』王安石曰:『言濮王事虽非尽理,然当时言者以为当更追崇未已。及罢称皇,亦以为言有力。当时言者虽未尽理,于时事亦不为无庸。』按:安石初对上所言则如此。不一年,即深诋台谏。谓安石不奸邪,可乎?因掇取注此。

校勘记
[1]先发 原本无『发』字,据《长编》卷二○五补。
[2]况 原本作墨丁,据《长编》卷二○五补。
[3]期不二斩 原本『期』字作墨丁,据《长编》卷二○五补。
[4]是月壬戌 原本无此四字,据《长编》卷二○七补。
[5]太常博士 原本作『太学博士』,据《长编》卷二○七改。
[6]休宁县 原本作『休宁□□』,据《长编》卷二○七改补。

  
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第五十六
英宗皇帝

教养宗室
治平元年六月己亥,增置宗室学官。诏曰:『以宗枝甚众,而诱道之方未至,故命近臣举有学行之士为之教授。《传》不云乎:「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盖子弟之学,非尊属勉励则莫知劝。若不率教,其令尊属司以名白大宗正司:教授不职,大宗正司察举以闻。』宗室自率府副率以上八百余人,其奉朝请者四百余人,而教学之官六员而已。始命增置,凡皇族年三十以上者百三十人,置讲书四员。年十五以上者三百九人,增置教授五员。年十四以下者,别置小学教授十二员,并旧六员为二十七员[1],以分教之。上谓韩琦等曰:『凡事之行患于渐[2],久而怠废。况为学之道,尤戒中正。诸宗室之幼者,仍须本位尊长常加率励,庶不懈惰。可召舍人谕此意,作诏戒勉之。』故有是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