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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
二月,权知潭州朱洞遣兵马钤辖石曦领众兵,败江南兵二千余人于袁州西界。癸丑,曹彬等败江南兵万余众于白鹭洲,斩首五千余级,擒百余人,获战舰五十艘。乙卯,拔升州,关城守陴者皆遁入其城内[22]。杀千余众,溺死者又千计。是月,江南知贡举伍乔放进士张确等三十人。
王师已至城下而贡举犹不废,可见李煜诚不知务者。
三月乙亥,知庐州邢琪领兵渡江,至宣州界,攻拔义安寨,斩首十余级。庚寅,曹彬等败江南兵三千余众江中,擒五百人。壬寅,遣中使王继恩领兵数千人赴江南。
四月,王明言:败江南兵于江州界,斩首二千余级。吴越兵围常州,刺史禹万成拒守,大将金成礼劫万成,以其城降。壬戌,幸都亭驿,临汴观飞江兵乘刀鱼船习水战。曹彬等言:败江南兵千余人于秦淮北。
五月甲申,吴越王俶言:江阴宁远军及沿江诸寨皆降。丁酉,王明言:破江南万余众于武昌,夺战舰五百艘。初,陈乔、张洎为江南国主谋,请所在坚壁,以老王师。王师入其境,国主弗忧也,日于后苑引僧道诵经讲《易》,高谈不恤政事。军书告急,非徐元瑀等,皆莫得通。师傅城下累月,国主犹不知。时宿将皆前死,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者,晖之子也,年尚少,国主委以兵柄。继勋素骄贵,初无效死意,但欲国主速降而口不敢发,每与众言,辄云北军强劲,谁能敌之?闻兵败,喜见颜色,曰:『吾固知其不胜也!』继勋从子绍杰以继勋故,亦为巡检使,亲近继勋。尝令绍杰密陈归命之计,国主不从。偏裨有募敢死士,欲夜出营邀王师者,继勋必鞭其背,拘囚之,由是众情愤怒。又托以军中多务,罕入朝谒,国主召之,亦不时至。是月,国主自出巡城,见王师列栅城外,旌旃满野,知为左右所蔽,始惊惧,乃收继勋付狱,责以流言惑众及不用命之状,并绍杰杀之。继勋既诛,凡兵机处分,皆自澄心堂宣出,实洎等专之也。于是遣使召神卫军都虞候朱令赞以上江兵入援。令赟,业之子也,拥十万众屯湖口。诸将请乘涨江速下,令赟曰:『我今进前,敌人必反据我后。战而捷可也;不捷,粮道且绝,其为害益深矣。』国主累促之,令赟不从。
六月癸卯,曹彬等言:败江南兵二万余众于城下,夺战舰数千艘。初,江南捷书累至,邸吏督李从镒入贺,潘慎修以为国且亡,当待罪,何贺?自是群臣称庆,从镒即奉表请罪。上嘉其得体,遣中使慰抚,供帐牢饩,悉从优给。
七月壬午,复命李穆送从镒还其国,手诏促国主来降,且令诸将缓攻以待之。金陵未拔。上颇厌兵,南土卑湿,方秋暑,军中又多疾疫。上议令曹彬等退屯广陵休士马,以为后图,卢多逊争不能得,会知扬州侯陟以受赇不法追赴京师,乃私遣人求哀于多逊。陟知金陵危蹙,多逊教令上急变,言江南事。上召入见,即大言曰:『江南平在旦夕,陛下奈何欲罢兵?愿急取之。臣若误陛下,请夷三族。』上屏左右,召升殿问状,遽寝前议,赦陟罪不治。
八月癸亥,丁德裕言:败江南兵五千余人于润州城下。时德裕与吴越兵围润州也。王师初起,江南以京口要害,当得良将,侍卫都虞候刘澄旧事藩邸,国主尤亲任之,乃擢为润州留后。临行,谓曰:『卿本未合离孤[23],孤亦难与卿别,但此非卿不可副孤心。』澄乃泣涕,奉辞归家,尽以金玉以往。谓人曰:『此皆前后所赐。今国家有难,当散此以图勋业。』国主闻之喜。及吴越兵初至,营垒未成,左右请出兵掩之。时澄已怀向背,坚曰:『兵胜则可,不胜则立为掳矣。救至而后图,战未晚也。』国主寻命凌波都虞候卢绛自金陵引所部舟师八千突长围来救。绛至京口,舍舟登岸,与吴越兵战,吴越兵少却。绛方入城,围复合。固守踰月,自相猜忌。澄已通降款,虑为绛所谋,徐谓绛曰:『间者言都城受围日急,若都城不守,守此亦何为?』绛亦知城终陷,乃曰:『君为守将,不可弃城而去,宜赴难者,唯绛可耳。』澄伪为难色,久之曰:『君言是也。』绛遂溃围而出。绛已去,澄遍召诸将卒告曰:『澄城守数旬,志不负国。事势如此,须为生计,诸君以为何如?』将卒皆发声大哭。澄惧有变,亦泣曰:『澄受恩固深于诸君,且有父母在都城,宁不知忠孝乎?但力不能抗耳。诸君不闻楚州耶?』初,周世宗围楚州,久不下,既克,尽屠之,故澄以此胁众。
九月戊寅,澄帅将吏等请降,润州平。绛闻金陵危甚,乃趋宣州,日夕酣饮为乐。或劝赴难,不答。初,李从镒至江南,谕上旨。国主欲出降,陈乔、张洎广陈符命,以为金汤之固,未易取也,北军旦夕当自退矣。国主乃止。李穆既还,上复命诸将进兵。及润州平,外围愈急,始谋遣使入贡求缓兵。道士周惟简尝以冠褐侍讲《周易》,累官至虞部郎中致仕。于是张洎荐惟简有远略,可以谈笑弭兵。复召为给事中,与修文馆学士承旨徐铉同使京师。
十月己亥,曹彬等遣使送铉及惟简赴阙。铉居江南,以名臣自负,其来也,将以口舌驰说存其国。其日夜计谋思虑,言语应对之际详矣。于是大臣亦先白于上,言铉博学有才辩,宜有以待之。上笑曰:『第去,非尔所知也!』既而铉朝于庭,仰而言曰:『李煜无罪,陛下师出无名。』上徐召之升殿,使毕其说。铉曰:『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未有过失,奈何见伐?』其说累数百言。上曰:『尔谓父子者为两家,可乎?』铉不能对。上虽不为缓兵,然所以待铉等皆如未举兵时。壬寅,铉等辞归江南。丁巳,江南国主复遣使入贡,求缓师。戊午,改润州镇海军为镇江军[24]。朱令赟自湖口以众入援,号十五万,缚木为筏,长百余丈,战船大者容千人,顺流而下,将焚采石浮梁。王明率所部兵屯独树口,遣其子驰骑入奏,且请增造船三百,以袭令赟。上曰:『此非应急之策也。令赟朝夕至,金陵之围解矣。』乃密遣使令明于洲浦间多立长木,若帆樯之状。令赟望见,疑有伏,即稍逗遛。江水浅涸,不利行舟,令赟独乘大航高十余重,上建大将旗幡。至皖口,行营步军都指挥使刘遇聚兵急攻之,令赟势蹙,因纵火距斗,会北风甚,火反及之,其众悉溃。己未,生擒令赟及战棹都虞候王晖等,获兵仗数万。金陵独恃此援,由是孤城愈危蹙矣。
十一月,徐铉及周惟简还江南。未几,国主复遣入奏。辛未,对于便殿,言李煜事大之礼甚恭,徒以被病,末任朝见,非敢距诏也。乞缓兵,以全一方之命。其言甚切至。上与反复数四,铉声气愈厉。上怒,因按剑谓铉曰:『不须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它人鼾睡乎?』铉惶恐而退。上复诘责惟简,惟简益惧,乃言:『臣本居山野,非有仕进意,李煜强遣臣来耳。臣素闻终南山多灵药,它日愿栖隐。』上怜而许之,仍各厚赐遣还。庚辰,王明言:败江南兵万余人于湖口,获战舰五百艘,兵仗称是。先是,曹彬等列三寨攻城,潘美居其北,以图来上。上视之,指北寨谓使者曰:『此宜深沟自固。江南人必夜出兵来寇,尔亟去,语曹彬等并力速成之,不然,将为所乘矣!』赐使者食,且召枢密使楚昭辅草诏,令徙置战棹,以防它变。使者食已即行,彬等承命,自督丁夫掘堑。堑成,丙戌,江南人果夜出五千袭北栅,人持一炬,鼓噪而至。彬等纵其来,乃徐击之,皆歼焉。其将帅佩符印者凡十数人[25]。王师围金陵,自春徂冬,居民樵采路绝,兵又数败,城中夺气。曹彬终欲降之,故每缓攻,累遣人告国主曰:『此月二十七日城必破矣,宜早为之所。』国主不得已,约令其子清源郡公仲寓入朝,既而久不出。前数日,彬日遣人督之,且告曰:『郎君不须远适,到寨即四面罢攻矣。』国主终听左右之言,以为城坚如此,岂可克日而破?但报云:『仲寓趣装未辨【杰按:辨,办之误。】,宫中宴饯未毕,二十七日乃可出也。』彬又遣人告曰:『若二十六日出,亦无及矣。』国主不听。先是,上数遣使者谕彬以勿伤城中人,若犹困斗,李煜一门切无加害。于是彬忽称疾不视事。诸将皆来问疾,彬曰:『余之病非药石所愈,须诸公共为信誓:破城日不妄杀一人,则彬之病愈矣。』诸将许诺,乃相与焚香约言。既毕,彬即称愈。乙未,城陷,彬整军成列,至其宫城,国主乃奉表纳降,与其群臣迎拜于门。即选精卒千人守其门外,令曰:『有欲入者,一切拒之。』始国主令积薪宫中,言若社稷失守,则尽室赴火死。及见,彬慰安之,且谕以归朝俸赐有限,费用至广,当厚自赍装。既为有司所籍,一物不可复得矣。因复遣煜入宫,惟意所欲取。行营左厢战棹都监梁迥及田钦祚等皆谏曰:『苟有不虞,咎将谁执?』彬但笑而不答。迥等力争不已,彬曰:『煜素无断,今已降,必不能自引决,可亡虑也。』又遣五百人,为辇载重宝。煜方愤叹国亡,无意蓄财,所操持极鲜,颇以黄金分赐近臣。彬既入金陵,申严禁暴之令,士大夫赖彬保全,各得其所。亲属为军士所掠者,即时遣还之。因大搜于军,无得匿人妻女,仓廪府库,委转运使许仲宣按籍检视,彬一不问。师旋,舟中惟图籍、衣衾而已。
十二月己亥朔,江南捷书至,凡得州十九、军三、县一百有八,户六十五万五千六十有五。群臣皆称贺。上泣谓左右曰:『宇县分割,民受其祸,思布声教以抚养之。攻城之际,必有横罹锋刃者,此实可哀也。』即诏出米十万石赈城中饥民。辛丑,赦江南管内州县常赦所不原者[26]。伪署文武官吏见厘务者,并仍其旧。又诏不得侵犯李煜父祖邱垅,令太子洗马吕龟祥诣金陵,籍李煜所藏图书送阙下。
九年正月辛未,曹彬遣翰林副使郭守文奉露布,以江南国主李煜及其子弟、官属等四十五人来献。上御明德门受献,煜等素服待罪,诏并释之,各赐冠带、币器、鞍勒马有差。有司议献俘之礼如刘鋹,上曰:『煜尝奉正朔,非鋹比也。』寝露布不宣。煜初以拒命,颇怀忧恚[27],不欲生见上。守文察知之,因谓煜曰:『国家止务恢复疆土,以致太平,岂复有后至之责耶?』煜心始安。徐铉从煜至京师,上召见铉,责以不早劝归朝,声色甚厉。铉对曰:『臣为江南大臣而国灭亡,罪固当死,不当问其它!』上曰:『忠臣也,事我如事李氏。』赐坐慰抚之。又责张洎曰:『汝教李煜不降,使至今日!』因出帛书示之,乃王师围城,洎所草召江上救兵蜡弹内书也。洎顿首请死曰:『实臣所为也。此其一耳,它尚多。今得死,臣之分也!』辞色不变。上初欲杀洎,及是奇之,谓曰:『卿大有胆,朕不罪卿。今事我,无替昔之忠也!』乙亥,以李煜为右千牛卫上将军,封违命侯,其子弟皆授诸卫大将军。丙子,以煜司空、知左右内史事汤悦为太子少詹事,太子太保徐游、左内史侍郎徐铉为太子率更令,右内史舍人张洎、王克贞为太子中允。庚戌,以宣徽南院使、义成节度使曹彬为枢密使,领忠武节度[28],步军都虞候刘遇领大同节度使,贺州刺史[29]、判四方馆事田钦祚领汾州防御使,东上閤门使梁迥领汾州团练使,西头供奉官李继隆为庄宅副使,赏江南之功也。彬归自江南,诣閤门,进榜子云:『奉敕差往江南勾当公事回。』时人嘉其不伐。始彬之行,上许以使相为赏。及还,语彬曰:『今方隅尚有未服者,汝为使相,品位极矣,肯复力战耶?且徐之,更为我取太原。』因密赐钱五十万。彬怏快而退。至家,见有钱满室,乃叹曰:『好官亦不过多得钱耳,何必使相也!』初,李煜既降,曹彬令煜作书谕江南诸城守,皆相继归顺,独江州军校胡与则牙将宋德明杀刺史[30],据城不降。诏都指挥使曹翰为招安巡检使,率兵讨焉。江州城险固,翰攻之不克,自冬讫夏,死者甚众。四月丁丑,始拔之。众犹巷斗,时与则病甚,卧床上。翰执缚,责其拒命。对曰:『大【杰按:大,疑“犬”之误。】吠非其主,公何怪也!』翰腰斩之,并杀德明。
六月己亥,以颍州团练使曹翰为桂州观察使,仍判颍州,赏平江南之功也。
十月,太宗即位,煜封陇西郡公,去违命之号。
太平兴国二年,右千牛卫上将军李煜自言其贫,诏赐钱三百万。煜虽贫,张洎犹丐索之。煜以白金頮面器与洎,洎意歉然。时潘谨修掌煜记室,洎疑谨修教煜,素与谨修善,自是亦稍疏焉。
二月己未,诏李煜常俸外增以它给。
三年,上幸崇文院观书,召李煜等令纵观。上谓煜曰:『闻卿在江南好读书,此中简策多卿旧物,近犹读书否?』煜顿首谢,因赐饮中堂,尽醉而罢。
七月壬辰,赠太师、吴王李煜卒,上为辍朝三日。初,郑彦华之子文宝仕煜为校书郎,归朝不复叙故官。煜时在环卫,文宝欲一见,虑守者难之,乃被蓑荷笠为渔者。既得入,因说煜以圣主宽宥之意,宜谨节奉上,勿以它虑。议者咨其忠。
校勘记
[1]求援 原本脱『求』字,据《长编》卷一补。
[2]从镒 原本作『从鉴』,据《长编》卷一、《宋史》卷四七八《李煜世家》改。
[3]迎銮店 误,当作『迎銮镇』,《长编》卷一作『迎銮』,无『镇』字。《宋史﹒地理志》四真州:『扬子,本扬州永正县之白沙镇,南唐改为迎銮镇。』
[4]唐主 原本脱『唐』字,义不明,据《长编》卷一补。
[5]翟如璧 原本作『翟如壁』,据《长编》卷三改。
[6]圣尊后 《长编》卷六作『圣章』。按:作『圣尊』是。《十国春秋》卷十八《南唐元宋光穆皇后钟氏传》:『后主嗣立,为太后,以父名改称圣尊后。』盖因钟氏父名『泰章』,因避讳而改『圣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