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访书志

  ○《论语集解》十卷(日本正平刊本)
  此本卷末跋云:“堺浦道祜居士重新命工镂梓。正平甲辰五月吉日谨志。”案正平甲辰为日本后村上天皇正平十九年,当元顺帝至正二十四年也。(市野光彦云:“道祜居士,足利义氏之四子,幼丧父,与其母居于堺浦,遂薙染为僧,更名道祜。”)据所云重新镂梓,则犹有原本可知。验其格式、字体,实出于古卷轴,绝不与宋椠相涉。其文字较之《群书治要》、《唐石经》颇有异同。间有与《汉石经》、《史》、《汉》、《说文》所引合,又多与陆氏《释文》所称一本合。彼邦学者皆指为六朝之遗,并非唐初诸儒定本。其语信不为诬。(案《日本国史》云,应神天皇十六年,百济博士王仁赍《论语》十卷,皇太子就而受之,日本之有经典自是始。即晋武帝太康六年也。)顾前代市舶罕载,其流传中土者,唯钱遵王述古堂一通,因得自朝鲜,遂误认为朝鲜刊本。盖彼时未知“正平”为日本年号也。况其所得亦是影钞逸人贯重镌本,并非原椠。尔后展转传录,不无夺漏。故陈仲鱼、阮文达诸人所校出者十不三、四。近世张金吾、吴兔床辈,始知此为出自日本。然又不知几经钞胥,愈失其真。而此间所存旧本,亦复落落如晨星。(又有无跋本界阑字形全同此本,盖后人铲去跋文,其实同出一版也。)文化间江户市野光产以此本翻雕,惜梓人未良,失原本古健之致。又印行不多,板亦旋毁。今星使黎公访得原刊本上木,一点一画,模范逼真,非显有讹误,不敢校改。原《集解》单行之本,宋人皆著于录,有明一代,唯闽监、毛之注疏合刊本,别无重翻《集解》宋本者。(永怀堂所刊,亦从闽本出,非别有所承之经注本也。)故我朝唯惠定宇得见相台岳氏刊本,至阮文达校《注疏》时,并岳本不得见焉。(余得南宋刊本《纂图互注集解》,颇足订注疏本之脱误,然亦不载诸家之名。)余以为此不足深惜也。观邢氏疏《集解?序》之语,(《序》云:“今集诸家之善,记其姓名。”《邢疏》云:“注言‘包曰’、‘马曰’之类是也。注但记其姓,而此连言名者,以著其姓所以名其人,非谓名字之名也。”)则知其所见唯存姓削名之本,(此本不知始于何时,大抵长兴刊布之本。案《魏?王肃传》注,“周生烈”为复姓,今但称“周曰”,其不学可知。及朱子作《集注》,沿其例,尽削所引诸家之名,遂致明道、伊川不分。)并不悟何氏原本皆全载姓名,(唯包氏不名,以何氏讳咸故。)望文曲解,何殊郢书燕说乎!及南宋朱子作《集注》,亦仅引《孟蜀石经》及福州写本,论者颇惜其隘于旁徵,不知其互勘无从也。良由长兴版本既行,宋初遂颁布天下,收向日民间写本不用,虽有舛误,无由参校,此晃公武所由致既者。夫邢氏所据既如彼,朱子所见又如此,今之遗尚不足以证《开成石经》,何论陆氏《释文》以上。则读此本者,直当置身于隋、唐之间,与颜师古、孔冲远一辈人论议可也。虽然流俗相习,因仍已久,自非众证凿凿,何能以海外孤本服穷经者之心?犹幸此邦故家之所藏弃,名山之所沈霾,往往有别本为好事者物色以出,其间胜文坏字,得失参池,固非鸿都、石渠难尽依据,要其根源皆在邢氏见本以前。好学深思之士,或以徵旧闻,或以解疑滞,拾其一字,莫非环宝。以余披访所及得目睹者,亦二十馀通,较之相台之著《沿革》数犹过之。(岳氏参校诸本凡廿三通。)不可谓非千载一遇也。乃汇集诸本,较其异同别详《札记》,使天下学者读此一本,并得兼采日本诸古钞之长,又使知彼此错互之中,有源流变迁之渐,而此本之可凭,邢本之妄删,昭若日月,或亦通经学古者所不嗤乎?光绪壬午十月二十八日记。
  ○《论语注疏》十卷(元椠本)
  首行顶格题“《论语序》”,次行低一格题“翰林侍读学士朝议大夫、守国子祭酒、上柱国、赐紫金鱼袋臣邢昺等校定”,三行顶格题“《序解》”,本书题“《论语注疏解经》”。卷第一行顶格题“《学而》第一”,旁注“凡十六章”,下题“何晏《集解》”,再下题“邢昺《疏》”。每半板十三行,行二十三、四字不等。《注》、《疏》并双行,行三十二字。《注》紧接正文,不别题“注”字,《正义》则以“疏”字隔之,分为十卷,尚仍单疏之旧。(《宋志》:《论语正义》,十卷。十行本以下并二十卷,是合注疏者分之。)第四卷、第八卷后有木记云“平阳府梁宅刊”。第五卷、第九卷有木记“大元元贞丙申刊”。第十卷题“尧都梁宅刊”。首、尾有“养安院藏书”印记。按今世所传《论语注疏》以十行本为最古,如《序解?疏》中“少府朱畸”,十行以下皆同;据《汉书?艺文志》、《释文?序录》并作“宋畸”,此本正作“宋畸”。若无此本,则“宋”、“朱”二字竟不能定为谁误。又《不逆诈章》、《古之狂也荡章》及《叔孙武叔毁仲尼章》疏文,十行有空缺,闽监同,毛本以意补。此本独全。又十行本以下,《疏》中讹字,凡浦镗及阮校疑误者,此本皆不误。
  是此本虽刊于元代,其根源于单疏本,决非从十行本出。其注文亦多与宋刊篡图本合,远胜十行本。至其雕刻之精,俨然北宋体格,亦绝非十行本所及。考元、金之世,平阳立经籍所,故一时书坊印板麕集于此。今传世者,唯《政和证类本草》是平阳张存惠所刊;然已经明成化间重雕,已非平阳原本。唯此本尚是原刻初印,无一叶损失,岂非瑰宝也哉!又森立之《访古志》载枫山官库藏北宋本《论语注疏》,然彼为二十卷,知非此本。向谓合疏于注始于南宋,有黄唐《礼记疏》一跋为据,则森氏之说似误。然森氏精鉴,必不妄语。
  今观此书字体方正,又参差无横格,所见元刊本无似此者,或此为翻北宋本,因疑《论语》在当时传习者多,故合注疏为最先也。
  附各本空缺疏文:《不逆诈章》:言先觉人者,是宁能为贤乎?言非贤也。所“是”下十字各本皆缺。(不信之人,为人亿度,逆知反怨恨人。“之人”下十字,各本空缺。)
  《古之矜也廉章》:谓旷荡无所依据,古之矜也廉者,谓有廉隅,今之矜也,忿戾者。(此二十四字,十行本空阙,二十九字,闽监亦然,毛本臆补。)《叔孙武叔毁仲尼章》:“则如日月”下四字作“贞明丽天”。“其何伤于日月乎?言”下作“人毁仲尼犹毁日月”。“日月”下作“虽欲绝”。“其何能伤之乎”下作“犹欲绝毁仲尼”。“仲尼亦不”下作“亦不能伤其贤也”。(此数处,十行、闽监并空阙;毛本臆补,唯“贞明丽天”四字仍空阙。)
  ○《中庸集略》二卷(朝鲜刊本)
  宋石■〈敦上山下〉编,朱子删定。此书《四库》著录者名“《辑略》”。明嘉靖中,吕信卿刊本。首有乾道癸巳朱子序。此本脱朱子原序,末有“嘉靖二十五年朝鲜金光辙跋”,跋中亦称“《辑略》”。盖以近用互称也。按朱子《中庸序》称,以《辑略》、《或问》附《章句》后,则此书与《中庸章句》合为一书。逮《章句》孤行,而此书晦。虽明人尝刻之,而今又晦。时艺兴,经学废,名为尊朱,而朱子手定之书,且在若存若亡之间,可慨也夫!
  ○《中庸章句》一卷(不记刊行年月)
  板心有“倭板‘四书’山崎嘉点”八字,此《四书》中之一种也。山崎氏为此间宋学名儒,其所据当是宋椠精本。末有朱子跋一篇,为诸本所无,亟录于左:右《中庸》一篇,三十三章,其首章《子思》,推本先圣所传之意以立言,盖一篇之体要;而其下十章,则引先圣之所尝言者以明之也。(游氏曰:以性情言之,则曰“中和”;以德行言之,则曰“中庸”,其实一也。)至十二章,又子思之言,而其下八章,复以先圣之言明之也。(十二章,明道之体用。下章庸言、庸行,夫妇所知、所能也。君子之道,鬼神之德,大舜、文、武、周公之事,孔子之言,则有圣人所不知、不能者矣。道之为用,其费如此。然其体之微妙,则非知道者孰能窥之?此所以明费而隐之意也。第二十章,据《家语》,本一时之言,今诸家分为五、六者,非是。然《家语》之文,语势未终,疑亦脱“博学之”以下,今通补为一章。)二十一章以下至于卒章,则又皆子思之言,反复推说,互相发明,以尽所传之意者也。(二十一章总言天道、人道之别,二十二章言天道,二十三章言人道,二十四章又言天道,二十五章又言人道,二十六章又言天道,二十七章又言人道,二十八、二十九章承上章“为下”、“居上”而言亦人道,三十章复言天道,三十一、三十二章承上章“小德”、“大德”而言亦天道。卒章反言“下学”之始,以示人德之方,而遂极言其所至,具性命道教费隐诚明之妙,以终一篇之意,自人而入于天也。)熹尝伏读其书,而妄以己意分其章句如此。窃惟是书,子程子以为孔门传授心法,且谓善读者得之,终身用之有不能尽是,岂可以章句求哉!然又闻之,学者之于经,未有不得于辞而能通其意者,是以敢私识之,以待诵习而玩心焉。新安朱熹谨书。
  ○唐玄宗开元《注孝经》一卷(享禄卷子本,宽政十二年抚刊,已刊入《古逸丛书》中。)
  按《唐会要》:“开元十年六月,上注《孝经》颁天下及国子学。天宝二年五月,上重注,亦颁天下。”云云。是《注》凡再修,此本为开元十年初注本,前有元行冲序,末有跋文数条。书写人自记称“享禄辛卯苾刍尧空”。宽政十二年,源弘贤以此本抚刻,书法亦神似明皇御书,想原本必仿效明皇手迹,故此尚有典型也。元行冲序后,紧题“孝经”二字,空一格,题“御注”。下行题“开宗明义章第一”,系以卷子本改为摺本,每行十五字。《三才章》额上题“疏中”,《广要道章》额上题“疏下”,知元疏分上、中、下三卷,与《唐志》合。
  按此书与石台重注本颇有更改,固不可以此本校重注本,然亦有足证重注本之异同者。如《诸侯章》注“恒须戒慎”,正德本作“恒须戒惧”,《疏》标起止,亦作“戒惧”,《阮校》以为误,此本作“恒慎戒惧”,“慎”为“须”字之误。至“戒”、“惧”分承上“战”、“兢”二项,玩注文自见。“惧”字必非“慎”误,此石台本之不可从者。《卿大夫章》注“懈,墯也。”此作“惰”,与天圣本、正德本合。《士章》此作《士人章》,与《古文孝经》别本合。《孝治章》注“临抚其人”,岳本改“抚”作“於”,此作“临莅”,可知岳本之作“於”,因形近而误。《纪孝行章》注“擗踴哭泣”,此本“踴”作“踊”,与天圣本合。《五刑章》“君者臣所禀命也”,天圣、正德本“所”作“之”,此本作“君者臣之所禀教命也”。然则重注本当是“臣之所禀命也”,各脱一字耳。“岂唯不孝”,此作“皆为”,与《疏》合。《广至德章》注“家到户至”,《正义》云“此依郑注”,《阮校》,《文选注》引郑注“家”作“门”。此仍作“门”,则知作“家”者,石台所改,恐非明皇原本。《应感章》注“光于四海”,“于”作“於”,石台、天圣、岳本皆同,与经不相应,此注作“充于四海”,乃知以“充”释“光”,故改“于”作“於”。石台等本注中之“光”,当为“充”误。是皆足以订证石台诸本异同之迹。至此本亦间有脱误,则由钞写笔误,不足怪也。
  按源弘贤跋称,《应感章》“长幼顺,故上下治”,疏与注不合。今按此本注云“君能顺于长幼,则下皆效上,无不理也”。《正义》云云,果与此本应。今略校之,亦不特此条。《五刑章》“此大乱之道也”,此本注云“言人有上三恶,皆为不孝”。《正义》云云,亦与此本应,而与石台不合。窃怪邢氏翦截元疏,而不知元疏本为初注本而作,可谓至疏。岂邢氏作疏时第见元氏单疏而未见玄宗初注本,故其序文只知“天宝二年”之注,不言“开元二年”,而疏中与石台本违异之处,遂失之不觉?然则此本真唐人之遗,为北宋人所不见,若非有元疏序可凭,谁信有此事哉!又按古注与疏皆别行,无合并之本。此本只录注文,何以有元疏之序并《三才章》、《广至德章》有“疏中”、“疏下”之语?然余所得日本《易》、《书》、《诗》古钞北宋单注本,其楣端往往录疏中要义,以便讲习,不得谓皆从南宋合并本录出也。日本古钞本经书注中,每多“之”、“也”等字,阮校谓是彼国人所加,森立之谓是隋、唐之遗。余通观其古钞本,唐本最多虚字,至北宋始多删削而未尽,至南宋乃翦截八、九,遂各本为一律,颇与立之之说相应。但此本注脚较石台本每多“也”字。两本虽有初注、重注之分,不应违异若此。余后见钞本至多,乃知古钞者因注文双行难于均齐字数,故往往于对行字悬空数字者,增添虚字以足之。故所增之字总在注末,而各钞不同,其在注中者,则原本皆如是,故各钞皆同。至于经文,则毫无增损。其有异同,故是隋、唐之遗。阮说、森说各据一边,为发其凡于此。
  ○唐玄宗天宝《重注孝经》一卷(翻北宋本)
  卷首题“孝经序”,次行上空四字,题“御制序并注”,序后上空四字,题“开宗明义章第一”。卷末间一行题“御注孝经一卷”,又间一行载《孝经音略》。每半板十五行,行二十二、三字至二十四、五字不等,左右双边。书中避“敬”、“匡”、“胤”、“恒”、“竟”、“炫”、“通”七字。(按“通”字系章献明肃皇太后家讳,天圣元年,太后临朝称制,令天下皆避其父讳。明道二年,太后崩后,旧。)据“通”字讳,则此本当是天圣间刊本。其中与石台本异者,《开宗明义章》前无“孝经”二字,《诸侯章》注“履薄恐陷”,误“伉陷”,《卿大夫章》注“懈,墯也”,“墯”作“惰”。《孝治章》注“得小大之欢心”,脱“得”字;“助其祭亨也”,“亨”作“享”;“鬼神亨之”亦作“享”。《圣治章》注“悬衾箧枕”,“悬”作“县”。《五型章》注“臣所禀命”,“所”作“之”。《应感章》注“王者父事天”,“者”误“孝”。《丧章》“擗踊哭泣”注“踴”作“踊”。其他皆与石台本同,远胜相台岳本。文政九年狩谷望之以此本影抚重雕(板亦毁),有跋一通,引其国古制,颇足考见郑、孔、御注传习之由,录之如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