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集解三家注索隐正义

〔一〕集解杜预曰:「盟府,司盟之官也。」
〔二〕集解皇览曰:「虢公冢在河内温县郭东,济水南大冢是也。其城南有虢公台。」
〔三〕正义南雍州记云:「百里奚宋井伯,宛人也。」
〔四〕集解杜预曰:「穆姬,献公女。送女曰媵,以屈辱之。」
〔五〕集解服虔曰:「虞所祭祀,命祀也。」
〔六〕集解公羊传曰:「盖戏之也。」何休曰:「以马齿戏喻荀息之年老也。」
二十三年,献公遂发贾华等伐屈,〔一〕屈溃。〔二〕夷吾将奔翟。冀芮曰:「不可,〔三〕重耳已在矣,今往,晋必移兵伐翟,翟畏晋,祸且及。不如走梁,梁近于秦,秦强,吾君百岁后可以求入焉。」遂奔梁。二十五年,晋伐翟,翟以重耳故,亦击晋于啮桑,〔四〕晋兵解而去。
〔一〕集解贾逵曰:「贾华,晋右行大夫。」
〔二〕正义民逃其上曰溃。
〔三〕集解韦昭曰:「冀芮,晋大夫。」
〔四〕集解左传作「采桑」,服虔曰「翟地」。索隐裴氏云左传作「采桑」。按:今平阳曲南七十里河水有采桑津,是晋境。服虔云翟地,亦颇相近。然字作「啮桑」,啮桑卫地,恐非也。
当此时,晋强,西有河西,与秦接境,北边翟,东至河内。〔一〕
〔一〕索隐河内,河曲也。内音汭。
骊姬弟生悼子。〔一〕
〔一〕索隐左传作「卓子」,音耻角反。弟,女弟也。
二十六年夏,齐桓公大会诸侯于葵丘。〔一〕晋献公病,行后,未至,逢周之宰孔。宰孔曰:「齐桓公益骄,不务德而务远略,诸侯弗平。君弟毋会,〔二〕毋如晋何。」献公亦病,复还归。病甚,乃谓荀息曰:「吾以奚齐为后,年少,诸大臣不服,恐乱起,子能立之乎?」荀息曰:「能。」献公曰:「何以为验?」对曰:「使死者复生,〔三〕生者不惭,〔四〕为之验。」于是遂属奚齐于荀息。荀息为相,主国政。秋九月,献公卒。里克、邳郑欲内重耳,以三公子之徒作乱,〔五〕谓荀息曰:「三怨将起,秦、晋辅之,子将何如?」荀息曰:「吾不可负先君言。」十月,里克杀奚齐于丧次,献公未葬也。荀息将死之,或曰不如立奚齐弟悼子而傅之,荀息立悼子而葬献公。十一月,里克弒悼子于朝,〔六〕荀息死之。君子曰:「诗所谓『白珪之玷,犹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七〕其荀息之谓乎!不负其言。」初,献公将伐骊戎,卜曰「齿牙为祸」。〔八〕及破骊戎,获骊姬,爱之,竟以乱晋。
〔一〕正义在曹州考城县东南一里。
〔二〕索隐弟,但也。
〔三〕索隐谓荀息受公命而立奚齐,虽复身死,不背生时之命,是死者复生也。
〔四〕索隐言生者见荀息不背君命而死,不为之羞惭也。
〔五〕集解贾逵曰:「邳郑,晋大夫。三公子,申生、重耳、夷吾也。」
〔六〕集解列女传曰:「鞭杀骊姬于市。」
〔七〕集解杜预曰:「诗大雅,言此言之玷难治甚于白珪。」
〔八〕集解韦昭曰:「齿牙,谓兆端左右衅坼有似齿牙,中有纵画,以象谗言之为害也。」
里克等已杀奚齐、悼子,使人迎公子重耳于翟,〔一〕欲立之。重耳谢曰:「负父之命〔二〕出奔,父死不得修人子之礼侍丧,重耳何敢入!大夫其更立他子。」还报里克,里克使迎夷吾于梁。夷吾欲往,吕省、〔三〕郄芮〔四〕曰:「内犹有公子可立者而外求,难信。计非之秦,辅强国之威以入,恐危。」乃使郄芮厚赂秦,约曰:「
即得入,请以晋河西之地与秦。」及遗里克书曰:「诚得立,请遂封子于汾阳之邑。」〔五〕秦缪公乃发兵送夷吾于晋。齐桓公闻晋内乱,亦率诸侯如晋。秦兵与夷吾亦至晋,齐乃使隰朋会秦俱入夷吾,立为晋君,是为惠公。齐桓公至晋之高梁而还归。
〔一〕正义国语云:「里克及邳郑使屠岸夷告公子重耳于翟曰:『
国乱民扰,得国在乱,治民在扰,子盍入乎?』」
〔二〕正义负音佩。
〔三〕正义省音眚。杜预曰:「姓瑕吕,名饴甥,字子金。」
成子,即冀芮。?〔四〕正义
〔五〕集解贾逵曰:「汾,水名。汾阳,晋地也。」索隐按:国语「命里克汾阳之田百万,命邳郑以负蔡之田七十万」。今此不言,亦其疏略也。
惠公夷吾元年,使邳郑谢秦曰:「始夷吾以河西地许君,今幸得入立。大臣曰:『地者先君之地,君亡在外,何以得擅许秦者?』寡人争之弗能得,故谢秦。」亦不与里克汾阳邑,而夺之权。四月,周襄王使周公忌父〔一〕会齐、秦大夫共礼晋惠公。惠公以重耳在外,畏里克为变,赐里克死。谓曰:「微里子寡人不得立。虽然,子亦杀二君一大夫,〔二〕为子君者不亦难乎?」里克对曰:「不有所废,君何以兴?欲诛之,其无辞乎?乃言为此!臣闻命矣。」遂伏剑而死。于是邳郑使谢秦未还,故不及难。
〔一〕集解贾逵曰:「周卿士。」
〔二〕集解服虔曰:「奚齐、悼子、荀息也。」
晋君改葬恭太子申生。〔一〕秋,狐突之下国,〔二〕遇申生,申生与载而告之〔三〕曰:「夷吾无礼,余得请于帝,〔四〕将以晋与秦,秦将祀余。」狐突对曰:「臣闻神不食非其宗,君其祀毋乃绝乎?君其图之。」申生曰:「诺,吾将复请帝。后十日,〔五〕新城西偏将有巫者见我焉。」〔六〕许之,遂不见。〔七〕及期而往,复见,申生告之曰:「帝许罚有罪矣,獘于韩。」〔八〕儿乃谣曰:「
恭太子更葬矣,〔九〕后十四年,晋亦不昌,昌乃在兄。」
〔一〕集解韦昭曰:「献公时申生葬不如礼,故改葬之。」
〔二〕集解服虔曰:「晋所灭国以为下邑。一曰曲沃有宗庙,故谓之国;在绛下,故曰下国也。」
〔三〕集解杜预曰:「忽如梦而相见。狐突本为申生御,故复使登车。」
〔四〕集解服虔曰:「帝,天帝。请罚有罪。」
〔五〕集解左传曰:「七日。」
〔六〕集解杜预曰:「将因巫以见。」
〔七〕集解杜预曰:「狐突许其言,申生之象亦没。」
〔八〕集解贾逵曰:「獘,败也。韩,晋韩原。」
〔九〕索隐更,作也。更丧谓改丧。言后十四年晋不昌。
邳郑使秦,闻里克诛,乃说秦缪公曰:「吕省、〔一〕郄称、冀芮实为不从。〔二〕若重赂与谋,出晋君,入重耳,事必就。」秦缪公许之,使人与归报晋,厚赂三子。三子曰:「币厚言甘,此必邳郑卖我于秦。」遂杀邳郑及里克、邳郑之党七舆大夫。〔三〕邳郑子豹奔秦,言伐晋,缪公弗听。
〔一〕索隐左传作「吕甥」。
〔二〕集解杜预曰:「三子,晋大夫。不从,不与秦赂也。」称、冀芮三子,晋大夫。?索隐吕省、
〔三〕集解韦昭曰:「七舆,申生下军之众大夫也。」杜预曰:「
侯伯七命,副车七乘。」
惠公之立,倍秦地及里克,诛七舆大夫,国人不附。二年,周使召公过〔一〕礼晋惠公,惠公礼倨,〔二〕召公讥之。
〔一〕集解韦昭曰:「召武公,为王卿士。」
〔二〕索隐谓受玉惰也。事见僖十一年。
四年,晋饥,乞籴于秦。缪公问百里奚,〔一〕百里奚曰:「天菑流行,国家代有,救菑恤邻,国之道也。与之。」邳郑子豹曰:「
伐之。」缪公曰:「其君是恶,其民何罪!」卒与粟,自雍属绛。
〔一〕集解服虔曰:「秦大夫。」
五年,秦饥,请籴于晋。晋君谋之,庆郑曰:〔一〕「以秦得立,已而倍其地约。晋饥而秦贷我,今秦饥请籴,与之何疑?而谋之!」虢射曰:〔二〕「往年天以晋赐秦,秦弗知取而贷我。今天以秦赐晋,晋其可以逆天乎?遂伐之。」惠公用虢射谋,不与秦粟,而发兵且伐秦。秦大怒,亦发兵伐晋。
〔一〕集解杜预曰:「庆郑,晋大夫。」
〔二〕集解服虔曰:「虢射,惠公舅。」
六年春,秦缪公将兵伐晋。晋惠公谓庆郑曰:「秦师深矣,〔一〕柰何?」郑曰:「秦内君,君倍其赂;晋饥秦输粟,秦饥而晋倍之,乃欲因其饥伐之:其深不亦宜乎!」晋卜御右,庆郑皆吉。公曰:「郑不孙。」〔二〕乃更令步阳御戎,家仆徒为右,〔三〕进兵。九月壬戌,秦缪公、晋惠公合战韩原。〔四〕惠公马騺不行,〔五〕秦兵至,公窘,召庆郑为御。郑曰:「不用卜,败不亦当乎!」遂去。更令梁繇靡御,〔六〕虢射为右,辂秦缪公。〔七〕缪公壮士冒败晋军,晋军败,遂失秦缪公,反获晋公以归。秦将以祀上帝。晋君姊为缪公夫人,衰绖涕泣。公曰:「得晋侯将以为乐,今乃如此。且吾闻箕子见唐叔之初封,曰『其后必当大矣』,晋庸可灭乎!」乃与晋侯盟王城〔八〕而许之归。晋侯亦使吕省等报国人曰:「孤虽得归,毋面目见社稷,卜日立子圉。」晋人闻之,皆哭。秦缪公问吕省:「晋国和乎?」对曰:「不和。小人惧失君亡亲,〔九〕不惮立子圉,曰『必报雠,宁事戎、狄』。〔一0〕其君子则爱君而知罪,以待秦命,曰『必报德』。有此二故,不和。」于是秦缪公更舍晋惠公,馈之七牢。〔一一〕十一月,归晋侯。晋侯至国,诛庆郑,修政教。谋曰:「重耳在外,诸侯多利内之。」欲使人杀重耳于狄。重耳闻之,如齐。
〔一〕集解韦昭曰:「深,入境。一曰深犹重。」
〔二〕集解服虔曰:「孙,顺。」
〔三〕集解服虔曰:「二子,晋大夫也。」
〔四〕索隐在冯翊夏阳北二十里,今之韩城县是。
〔五〕索隐騺音竹二反。谓马重而陷之于泥。
〔六〕正义韦昭云:「梁由靡,大夫也。」
〔七〕集解服虔曰:「辂,迎也。」索隐辂音五稼反。邹诞音五额反。
〔八〕集解杜预曰:「冯翊临晋县东有王城。」
〔九〕正义君,惠公也。亲,父母也。言惧失君国乱,恐亡父母,不惮立子圉也。
〔一0〕正义小人言立子圉为君之后,必报秦。终不事秦,宁事戎、狄耳。
〔一一〕正义馈音匮。一牛一羊一豕为一牢。
八年,使太子圉质秦。〔一〕初,惠公亡在梁,梁伯以其女妻之,生一男一女。梁伯卜之,男为人臣,女为人妾,故名男为圉,女为妾。〔二〕
〔一〕正义质音致。
〔二〕集解服虔曰:「圉人掌养马臣之贱者。不聘曰妾。」
十年,秦灭梁。梁伯好土功,治城沟,〔一〕民力罢怨,〔二〕其众数相惊,曰「秦寇至」,民恐惑,秦竟灭之。
〔一〕集解贾逵曰:「沟,堑也。」
〔二〕正义罢音皮。
十三年,晋惠公病,内有数子。太子圉曰:「吾母家在梁,梁今秦灭之,我外轻于秦而内无援于国。君即不起,病大夫轻,更立他公子。」乃谋与其妻俱亡归。秦女曰:「子一国太子,辱在此。秦使婢子侍,〔一〕以固子之心。子亡矣,我不从子,亦不敢言。」子圉遂亡归晋。十四年九月,惠公卒,太子圉立,是为怀公。
〔一〕集解服虔曰:「曲礼曰『世妇以下自称婢子』。婢子,妇人之卑称。」
子圉之亡,秦怨之,乃求公子重耳,欲内之。子圉之立,畏秦之伐也。乃令国中诸从重耳亡者与期,期尽不到者尽灭其家。狐突之子毛及偃从重耳在秦,弗肯召。怀公怒,囚狐突。突曰:「臣子事重耳有年数矣,今召之,是教之反君也。何以教之?」怀公卒杀狐突。秦缪公乃发兵送内重耳,使人告栾、郄之党〔一〕为内应,杀怀公于高梁,入重耳。重耳立,是为文公。
縠之属也。?〔一〕正义栾枝、
晋文公重耳,晋献公之子也。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贤士五人:曰赵衰;狐偃咎犯,文公舅也;贾佗;先轸;魏武子。自献公为太子时,重耳固已成人矣。献公即位,重耳年二十一。献公十三年,以骊姬故,重耳备蒲城守秦。献公二十一年,献公杀太子申生,骊姬谗之,恐,不辞献公而守蒲城。献公二十二年,献公使宦者履鞮〔一〕趣杀重耳。重耳踰垣,宦者逐斩其衣袪。重耳遂奔狄。狄,其母国也。是时重耳年四十三。从此五士,其余不名者数十人,至狄。
〔一〕索隐即左传之勃鞮,亦曰寺人披也。
狄伐咎如,〔一〕得二女:以长女妻重耳,生伯鯈、叔刘;以少女妻赵衰,生盾。〔三〕居狄五岁而晋献公卒,里克已杀奚齐、悼子,乃使人迎,欲立重耳。重耳畏杀,因固谢,不敢入。已而晋更迎其弟夷吾立之,是为惠公。惠公七年,畏重耳,乃使宦者履鞮与壮士欲杀重耳。重耳闻之,乃谋赵衰等曰:「始吾奔狄,非以为可用与〔四〕,以近易通,故且休足。休足久矣,固愿徙之大国。夫齐桓公好善,志在霸王,收恤诸侯。今闻管仲、隰朋死,此亦欲得贤佐,盍往乎?」于是遂行。重耳谓其妻曰:「待我二十五年不来,乃嫁。」其妻笑曰:「犁二十五年,〔五〕吾冢上柏大矣。〔六〕虽然,妾待子。」重耳居狄凡十二年而去。
〔一〕集解贾逵曰:「赤狄之别,隗姓。」索隐赤狄之别种也,隗姓也。咎音高。邹诞本作「囷如」,又云或作「囚」。
〔二〕正义直留反。
〔三〕索隐左传云伐廧咎如,获其二女,以叔隗妻赵衰,生盾;公子取季隗,生伯鯈、叔刘。则叔隗长而季隗少,乃不同也。
〔四〕索隐与音余。诸本或为「兴」。兴,起也。非翟可用兴起,故奔之也。
〔五〕索隐犁犹比也。
〔六〕正义杜预云:「言将死入木也,不复成嫁也。」
过卫,卫文公不礼。去,过五鹿,〔一〕饥而从野人乞食,野人盛土器中进之。重耳怒。赵衰曰:「土者,有土也,君其拜受之。」
〔一〕集解贾逵曰:「卫地。」杜预曰:「今卫县西北有地名五鹿,阳平元城县东亦有五鹿。」
至齐,齐桓公厚礼,而以宗女妻之,有马二十乘,重耳安之。重耳至齐二岁而桓公卒,会竖刀等为内乱,齐孝公之立,诸侯兵数至。留齐凡五岁。重耳爱齐女,毋去心。赵衰、咎犯乃于桑下谋行。齐女侍者在桑上闻之,以告其主。其主乃杀侍者,〔一〕劝重耳趣行。重耳曰:「人生安乐,孰知其它!必死于此,〔二〕不能去。」齐女曰:「子一国公子,穷而来此,数士者以子为命。子不疾反国,报劳臣,而怀女德,窃为子羞之。且不求,何时得功?」乃与赵衰等谋,醉重耳,载以行。行远而觉,重耳大怒,引戈欲杀咎犯。咎犯曰:「杀臣成子,偃之愿也。」重耳曰:「事不成,我食舅氏之肉。」咎犯曰:「事不成,犯肉腥臊,何足食!」乃止,遂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