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典

  后魏孝文帝太和中,诏曰:「三载考绩,自古通经;三考黜陟,以彰能否。今若待三考然后黜陟,可黜者不足为迟,可进者大成赊缓。是以朕今三载一考,考即黜陟,欲令愚滞无妨于贤者,才能不壅于下位。各令当曹,考其优劣为三等。六品以下,尚书重问;五品以上,朕将亲与公卿论其善恶。上上者迁之,下下者黜之,中中者守其本任。」时否臧必举,赏罚大行,其薄赏者犹赐车马器服,以申奖劝。后帝临朝堂,顾谓录尚书兼廷尉卿、广陵王羽曰:「凡考绩,上下二等,可为三品;中等,但为一品。所以然者,上下是黜陟之科,故旌丝发之美恶;中等守本,事可大通。」帝又谓尚书等曰:「卿等在任,年垂二周,未尝进一贤,退一不肖,此二事罪之大者。」谓羽曰:「汝居枢端之任,在职以来,功勤之绩不闻于朝,阿党之音频干朕听。今黜汝录尚书、廷尉,但居特进、太保。」自尚书令、仆射以下,凡黜退二十余人,皆略举遗阙。诸如此黜官者,令一年之后,任官如初。
  宣武帝时,太尉、侍中、高阳王雍上表曰:「窃惟三载考绩,百王通典。今任事上中者,三年升一阶;散官上第者,四载登一级。闲冗官本非虚置,或以贤能而进,或因累勤而举。如其无能,不应忝兹高选。以勤以能,进之朝伍,或征官外戍,远使绝域,催督逋悬,察检卅镇,皆是散官,以充剧使。乃于考陟,排同闲伍。检散官之人,才非皆劣,称事之辈,未必悉贤。而考闲以多,课烦以少,上乖天泽之均,下生不等之苦。复寻正始之格,泛后任事上中者,三年升一阶;泛前任事上中者,六年进一级。三年一考,自古通经。今以泛前六年升一阶,检无愆犯,倍年成级。以此推之,明以泛代考也。」
  徐州刺史萧宝夤又论曰:「方今守令,厥任非轻。及考课,悉以六载为程,既而限满代还,复经六年而叙。是则岁周十二,始得一阶。于东西两省、文武闲职、公府散佐、无事冗官,或数旬方应一直,或弦朔止于暂朝,及其考日,更得四年为限。是则一纪之内,便登三级。彼以实劳剧任,而迁贵之路至难;此以散位虚名,而升陟之方甚易。何内外之相悬,令厚薄之如是?」
  孝明帝延昌二年,又将大考百僚。散骑常侍、领三公郎中崔鸿以考令于体例不通,乃建议曰:「窃惟王者为官求才,使人以器,黜陟幽明,扬清激浊。故绩效能官、才必称位者,朝升夕进,年岁数迁。岂拘一阶半级,阂以同僚等位者哉!二汉以降,太和以前,苟必官须此人,人称其职,或超腾转陟,数岁而至公卿,或长兼试守,称允而迁进者,披卷则人人而是,举目则朝贵皆然。故能时收多士之称,国号丰贤之美。窃见景明以来考格,三年成一考,转一阶。贵贱内外,万有余人,自非犯罪,不问贤愚,莫不上中,才与不肖,比肩同转。虽有善政如龚、黄,儒学如王、郑,史才如班、马,文章如张、蔡,得一分一寸,必为常流所攀,选曹亦抑为一概,不曾甄别。琴瑟不调,改而更张,虽明旨已行,犹宜消息。」时不从。
  大唐考课之法,有德义清慎、公平恪勤各一善,自近侍至于镇防,并据职事目为之最,凡二十七焉。一最以上,有四善,为上上;一最以上,有三善,或无最而有四善,为上中;一最以上,有二善,或无最而有三善,为上下;一最以上,有一善,或无最而有二善,为中上;一最以上,或无最而有一善,为中中;职事麤理,善最弗闻,为中下;爱憎任情,处断乖理,为下上;背公向私,职务废阙,为下中;居官谄诈及贪浊有状,为下下。若于善最之外别有可嘉尚,及罪虽成殿而情状可矜,或虽不成殿而情状可责者,省校之日,皆听考官临事量定。诸州县官人,抚育有方,户口增益者,各准见户为十分论,每加一分,刺史、县令各进考一等。增户口,谓课丁,率一丁同一户法。增不课口者,每五口同一丁例。其有破除者,得相折。其州户口不满五千,县户不满五百者,各准五千五百户法为分。苦抚养乖方,户口减损者,各准增户法,亦每减一分降一等。课及不课,并准上文。其劝课农田能使丰殖者,亦准见地为十分论,每加二分,各进考一等。此谓永业、口分之外,别能垦起公私荒田者。其有不加劝课以致减损者,谓永业、口分之内有荒废者。每损一分,降考一等。若数处有功,并应进考者,并听累加。
  贞观六年,监察御史马周上疏曰:「今流内九品以上,有九等考第,自比年不过中上,未有得上下以上考者。臣谓所设九等,正考当今之官,必不施之于异代也。纵使朝廷实无好人,犹应于见在之内,比校其尤善者,以为上第,岂容皇朝士人遂无堪上下之考。朝廷独知贬一恶人可以惩恶,不知褒一善人足以劝善。臣谓宜每年选天下政术尤最者一二人为上上,其次为上中,其次为上下。则中人以上,可以自劝矣。」
  神龙中,御史中丞卢怀慎上疏曰:「臣闻孔子曰:『为邦百年,可以胜残去杀。』又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三年有成。』故书云『三载考绩』,校其功也。子产,贤者也。其为政尚累年而化成,况其常材乎?窃见比来州县官佐,下车布政,有多者一二年,少者三五月,遽即迁除,不论课考。或历时未改,便倾耳而听,企踵而睹,争求冒进,不顾廉耻,亦何暇宣风布化、求瘼恤人哉!户口流散,百姓凋弊,职为此也。何则?人知吏之不久,则不从其吏;吏知迁之不遥,又不尽其能。偷安苟且,脂韦而已。又古之为吏者长子孙,仓氏、庾氏即其后也。臣请都督、刺史、上佐、两畿县令等,在任未经四考,不许迁除。察其课效尤异,或锡以车裘,或就加禄秩,或降使临问,并玺书慰勉。若公卿有阙,则擢以劝能。政绩无闻,抵犯贪暴者,放归田里,以明赏罚。致理救弊,莫过于此。」
  左监门录事参军刘秩论曰:「昔周公使伯禽理鲁,三年而后报政。周公曰:『何迟?』伯禽曰:『变其礼,易其俗,难,所以迟。』太公理于齐,三月而后报政。周公曰:『何疾?』曰:『因其俗,简其礼,易,所以速。』故孔子论之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由是而言,劳不甚者理不极,功不积者泽不深。故尧舜三年而考,三考而黜陟,所以能尽其智术也。近古人情敦厖,未淳乎尧舜;礼正乐和,未愈于虞夏;官贤吏能,未称于殷周。或一年而考,或四考黜陟,或比年而巡狩,或岁时便迁,或旬月升擢令长。今日既上,明日部内有犯名义者即坐之,不其速欤?」
  开元二十五年十二月,命诸道采访使考课官人善绩,三年一奏,永为例程。至二十七年二月,赦文:「三载考绩,黜陟幽明,允协大猷,以劝天下。比来诸道所通善状,但优仕进之辈,与为选调之资,责实循名,或乖古义。自今以后,诸道使更不须通善状。每至三年,朕自择使臣,观察风俗,有清白政理着闻者,当别擢用之。」
通典卷第十六 选举四
  杂议论上
  齐景公问晏子任人,对曰:「地不同宜,任之一种,责其俱生,不可得也。人不同能,而任之一事,不可责遍成。责焉无已,智者不能给;求焉无餍,天地不能赡也。」
  汉哀帝初立,欲匡成帝之政,多所变动。匡,正也。正其乖失。时丞相王嘉上疏曰:「臣闻圣王之功在于得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与!』才难,谓有贤才难得。故『继代立诸侯,象贤也』。象其先父祖之贤耳,非必其人皆有德也。虽不能尽贤,天子为择臣,立命卿以辅之。命卿,命于天子者。居是国也,累代尊重,然后士人之众附焉,是以教化行而理功立。今之郡守重于古诸侯,往者致选贤材,贤材难得,拔擢可用者,或起于囚徒。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冯唐之言,拜云中太守,匈奴忌之;武帝擢韩安国于徒中,拜为梁内史,骨肉以安;言梁孝王得免罪也。张敞为京兆尹,免,亡命数十日,宣帝征拜为冀州刺史,卒获其用:前代非私此三人,贪其材器有益于公家也。孝文帝时,吏居官者或长子孙,以官为氏,仓氏、庾氏则仓庾吏之后也。其二千石长吏亦安官乐职,然后上下无苟且之意。其后稍稍变易,公卿以下转相促急,又数以改更政事,司隶、部刺史察过悉劾,发扬阴私,悉,尽也。言无大小,尽皆举劾,过于所察之条。吏或居数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错道路。中材苟容求全,不敢操持群下。下材怀危内顾,常恐获罪,每为私计。一切营私者多。二千石益轻贱,吏人慢易之,或至上书章下,依其所上之章,而下令理之。众庶知其易危,言易可倾危。小失意则有离叛之心。前山阳亡徒苏令等纵横,吏士临难,莫肯伏节死义,以守相威权素夺也。素夺,谓先不假之威权也。孝成皇帝悔之,下诏书,二千石不为纵,二千石不以故纵为罪,所以优之。遣使者赐金,慰厚其意,诚以为国家有急,取办于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难危,乃能使下。孝宣爱良人吏,良,善也。良人吏,善理百姓者。有章劾,事留中,会赦一解。不即下理其事,恐为扰动,故每留中;或经赦令,一切皆解散也。故事,尚书希下章,为烦扰百姓,证验系理,或死狱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所以丁宁告者之辞,绝其相诬。惟陛下留神择贤,记善忘过,容忍臣子,勿责以备。不求备于一人。二千石、部刺史、三辅县令有材任职者,人情不能不有过差,宜可阔略,当宽恕其小罪。令尽力者有所劝。此方今急务,国家之利也。前苏令发,谓苏令初发起为盗贼。欲遣大夫使逐问状,时见大夫无可使者,谓见在大夫皆不堪为使。召盩厔令尹逢,拜为谏大夫遣之。今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先蓄养可成就者,则士赴难不爱其死。临事仓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嘉因荐儒者公孙光、满昌及能吏萧咸、薛修等,皆故二千石有名称。天子纳而用之。
  后汉光武时,陈事者多言:「郡国贡举,率非功次,故守职益懈,而吏事寖疏。咎在州郡。」有诏下公卿朝臣议。韦彪上议:「夫国以简贤为务,贤以孝行为首。孔子曰:『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夫人才行少能相兼,是以孟公绰优于赵、魏老,不可以为滕、薛大夫。忠孝之人,持心近厚;锻炼之吏,持心近薄。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士宜以才行为先,不可纯以阀阅。然其要归,在于选二千石,二千石贤,则贡举皆得其人矣。」帝深纳之。
  张衡上疏曰:「古者取士,诸侯岁贡。孝武之代,郡举孝廉,又有贤良文学之选,于是名臣皆出,文武并兴。汉之得人,数路而已。夫书画辞赋,才之小者,匡国理政,未有其能。陛下即位之初,先访经术,听政余日,观省篇章,聊以游意,当代博弈,非以教化取士之本。而诸生竞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颇引经训风喻之言,下则连偶俗语,有类俳优,或窃成文,虚冒名氏。臣每受诏于盛化门差次录第,其未及者,亦复随辈皆见拜擢。既加之恩,难复收改,但守俸禄,于义已加,不可复使理人及仕州郡。昔孝宣会诸儒于石渠,章帝集学士于白虎,通经释义,其事优大,文武之道,所宜从之。若乃小能小善,虽有可观,孔子以为『致远则泥』,君子故当志其大者远者也。」
  魏文帝时诏曰:「选举莫取有名。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吏部尚书卢毓对曰:「名不足以致异人,而可以得常士。常士畏教慕善,然后有名。」其后士人多务进趋,廉逊道阙。时刘寔乃着崇让论以矫之,其辞曰:
    古之圣王之化天下,所以贵让者,欲以出贤才,息争竞也。夫人情莫不皆欲己之贤,故劝令让贤以自明贤,岂假让不贤哉!故让道兴,贤能之人不求而自出矣,至公之举自立矣,百官之副亦先具矣。一官阙,择众官所让最多者而用之,审之道也。在朝之士相让于上,草庐之人咸皆化之,推能让贤之风从此生矣。为一国所让,则一国士也;天下所共推,则天下士也。推让之风行,则贤与不肖殊矣。此道之行,在上者无所用其心,因成清议,随之而已。贤人相让于朝,大才之人恒在大官,小人不争于野,天下无事矣。以贤才化无事,至道兴矣。已仰其成,复何与焉!孔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则不难也。
    在朝之人不务相让久矣,天下化之。自魏代以来,登进辟命之士,及县在职之吏,临见授叙,虽自辞不能,终莫肯让有胜己者。夫推让之风息,争竞之心生。孔子曰,上兴让则下不争也。议者佥然言,代少高名之才,朝廷不有大才之人可以为大官者。山泽人小官吏亦复云,朝廷之士虽大官名德,皆不及往时人也。余以为此二言皆失之矣。非时独乏贤也,时不贵让。一人有先众之称,毁必随之,名不得成使之然也。虽令稷、契复存,亦不复能全其名矣。能否混杂,优劣不分,士无素定之价,官职有阙,主选之吏不知所用,但按官次而举之。同才之人先用者,非势家之子,则必为有势者之所念也。非能独贤,因其先用之资而复迁之无已,不胜其任之病发矣。
    所以见用不息者,由让道废,因资用人之有失久矣。故自汉、魏以来,时开大举,令众官各举所知,唯才所任,不限阶次,如此者甚数矣。其所举必有当者,不闻时有擢用,不知何谁最贤故也。所举必有不当者,而罪不加,不知何谁最不肖也。所以不可得知,由当时之人莫肯相推,贤愚之名不别,令其如此。举者知在上者察不能审,故敢漫举而进之。或举所贤,因及所念,一顿而至,人数猥多,言所举贤,加之高状,相似如一,难得而分矣。虽举者不能尽忠之罪,亦由上开听察之路滥,令其尔也。才高守道之士日退,驰走于有势之门日多矣。虽国有典刑,弗能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