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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记
龙衮《江南录》有一本删润稍有伦贯者云:李国主小周后随后主归朝,封郑国夫人,例随命妇入宫。每一入辄数日而出,必大泣骂后主,声闻于外,多宛转避之。又韩玉汝家有李国主归朝后与金陵旧宫入书云:“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
欧阳公为西京留守推官,富郑公犹为举子,每与公往来。是时,胥夫人乳媪年老不睡,善为冷淘,郑公喜嗜之。每晨起,戒中厨具冷淘,则郑公必来。公怪而问之,乳媪云:“我老不睡,每夜闻绕宅甲马声,则富秀才明日必至,以此验之。若如常夜,则必不来。”欧公知富公必贵。
尹师鲁性高而褊,在洛中与欧、梅诸公同游嵩山,师鲁曰:“游山须是带得胡饼炉来,方是游山。”诸公咸谓:“游山贵真率,岂有此理!”诸公群起而攻之。师鲁知前言之谬,而不能胜诸公,遂引手扼吭,诸公争救之乃免。
李士宁缘以金鈒龙刀遗世居坐罪,许安世亦连坐焉。初,许既魁多士,其父许珫为越州知录,往省觐。道出杭州,见沈文通。召食罢,延之书斋,玩好尽在,见此宝刀以金涂双龙缠之,制作精巧,光芒射人。安世见而叹爱,且屡目之。文通曰:“少张喜此耶?通自得此刀,家间祸患相继,每欲与人。今公方魁天下,福气必能胜之,敢以为赠。”安世得之,宝惜特甚。而士宁素为安世所仰,一日以示,士宁见遂拜曰:“此物乃在公所耶!此徐温所佩,有二刀焉,其雌者士宁已得之,此其雄也。士宁为此刀亲渡海,往外国求之而不得,今乃近在公处。”叹息惊骇久之。安世问其意,士宁密曰:“我大丹未成,不得仙去者,此刀未获也。若得此二刀以炼丹,不惟我受其功,药成亦可分遗公矣。”安世素神信士宁,遂举以与之。尔后寂然久之。至世居事作,此刀在焉,乃士宁私以遗世居也。士宁既坐私入宫赠诗与世居,又有龙刀,故坐罪配永州。而询其所由,乃安世处得之,故亦坐贬。噫!物之为祸有如此者。
先公言:与阎二丈询仁同赴省试,遇少年风骨竦秀于相国寺。及下马去毛衫,乃王元泽也。是时盛冬,因相与于一小院中拥火。询仁问荆公出处,曰:“舍人何久召不赴?”答曰:“大人久病,非有他也。近以朝廷恩数至重,不晚且来。雱不惟赴省试,盖大人先遣来京寻宅子尔。”询仁云:“舍人既来,谁不愿赁宅,何必预寻?”元泽答曰:“大人之意不然,须与司马君实相近者。每在家中云:‘择邻必须司马十二,此人居家事事可法,欲令儿曹有所观效焉。’”
政和中,青溪知县、奉议郎盛龠因事对移桐庐县丞。冬至夜,宰会同官至深夜。明日五鼓漏欲尽,往贺。邑宰未出,坐于客次。见有绯鱼入坐,盛既至,遽起,就马亟去,且云:“儿子不孝,某有职事,天将明,不可留矣。”龠惊问小吏,答云:“知县寻常享祀最早,夜来以会客饮酒过多,天晓方设祭。此其先父也。”
吕吉甫自罢参知政事,最为偃蹇。元祐间,贬为散官,居于建州凡十年。再见绍圣,固当预政。章子厚、蔡元度先得路,百计逐之,老于为师。继以蔡元长久据大权,以妖人事再贬武昌。至张天觉作相,始荐于上皇,召为宫使,留京师。吉甫作谢表云:“历官三十八任,受恩虽出于累朝;去国四十二年,留侍方从于今日。”徽庙大喜,甚有大拜意。一日,书于纸曰:“何执中除太傅平章事,张商英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惠卿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既书之矣,适一士人献《宫词》百篇,其一首云:“先帝熙宁有旧臣,曾陪元宰转洪钧。嗣皇不减周文美,八十重来起渭滨。”徽宗改“不减”作“不啻”,御书二扇,一以赐吉甫。众谓必相矣。然何执中、郑居中方攻天觉,尽用其党逐天觉门人,起大狱为奇祸。而吉甫以腹疾乞致仕,卒于京师,其命矣乎!
贺方回遍读唐人遗集,取其意以为诗词。然所得在善取唐人遗意也,不如晏叔原尽见升平气象,所得者人情物态。叔原妙在得于妇人,方回妙在得词人遗意。非特两人而已,如少游临死作谶词云“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必不至于西方净士。若王荆公、司马温公、赵阅道必不如此道也。非特贺、晏而已,凡古今之词人尽然如此而已矣。若荆公暮年赋《临水桃花诗》:“还如景阳妃,含叹堕宫井。”此善体物者也。然不止此而已,终云“惆怅有微波,残妆坏难整”,此乃能见境而却扫除净尽,此所谓“倒弄造化手”也。
章子厚在睦州,见贡士学制分攵下,谓郡守方通曰:“蔡元长改学制,自旧用诗赋,也有状元,也做宰相;后用经义,也有状元,也有宰相。”
章申公在睦州,暮年有妾曰蒨英,有殊色,公宠嬖之。一日,其子援至所居乌龙寺僧房,有玉界尺在案上,乃公所爱。因究其所从,群婢共言与僧通已久。公怒,令为爨婢,布衣执爨而已,未尝棰也。而罪群婢不能防闲,缚而尽棰之。蒨英既执爨,请令十二县君供过,乃援妻也。缚其僧,棰而送郡,其供出事目如牛腰,即械送狱。郡守方通亲鞠而亟断之,杖其背,厅事震动,而僧不动如山。蒨英执爨四十日,衣敝。申公思之,令援曰:“十二县君不须出,令蒨英依旧伏侍。蒨英即着旧衣。”蒨英坚不肯着,呼至前,曰:“相公送至州县则送之,蒨英不着好衣,不伏侍相公。蒨英宁死尔!”言讫,吞气立死。
世言章申公在睦州遇猴事,时方通为守,实然也。云有大猿数十,章遂使人擒而缚之。忽于乌龙山后突出数千大青猿,解缚夺而去之,人皆莫敢近。余晋仲目击。
晏元献罢相守颍州。一日,有歧路人献杂手艺者,作踏索之伎。已而掷索向空,索植立,遂缘索而上,快若风雨,遂飞空而去,不知所在。公大骇莫测。已而守衙排军白公曰:“顷尝出戍,曾见此等事,但请阖郡谯门大索,必获。盖斯等妖术未能遽出府门也。”公如请,戒众兵曰:“凡遇非衙中旧有之物,即以斧斫之。”既周视无有。最后于马院旁一卒曰:“旧有系马柱五枚,今有六枚,何也?”亟斫之,即大呼,乃人尔。遂获妖人。
章子厚少年未改官,蒙欧阳公荐馆职。熙宁初,欧公作《史照岘山亭记》以示子厚。子厚读至“元凯铭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一投汉水。”子厚曰:“今饮酒者,令编札斟酒亦可,穿衫着带斟酒亦可,令妇环侍斟酒亦可,终不若美人斟酒之中节也。‘一置兹山,一投汉水’亦可,然终是突兀,此壮士编札斟酒之礼也。惇欲改曰‘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此美人斟酒之体,合宜中节故也。”文忠公喜而用之。
王荆公知制诰丁母忧,已五十矣。哀毁过甚,不宿于家,以藁秸为荐,就厅上寝于地。是时,潘夙公所善,方知荆南,遣人下书金陵。急足至,升厅,见一人席地坐,露颜瘦损,愕以为老兵也,呼院子令送书入宅。公遽取书,就铺上拆以读。急足怒曰:“舍人书而院子自拆可乎!”喧呼怒叫。左右曰:“此即舍人也。”急足皇恐趋出,且曰:“好舍人!好舍人!”
欧阳文忠公在两禁,因赴李都尉家会,至五鼓,传呼呵殿而归。至内前,禁中讶趋朝之早,呼欧公官,使人密觇之,知赴李氏集方归。明日,出知同州。执政留之甚力,以修《唐书》为言,方不行。
光州有村民毕姓兄弟二人,养母佣力,又雇二人担粪土,得钱以养母尽孝道。一日,至食时雇者不至。兄弟惶惑,夜无母饭,不知所为。遂各担箩遍村求售担物,无有也。念母过时未食,茫然四顾,力乏枕担于杏山观前左。忽一道士自观中呼二人,问其困睡状,起对以曲折。道士曰:“我政欲淘厕,汝能从我?”至观中,因指示其处。二人共淘之,皆若器皿;既视之,皆金器,两担光彩烂然。二人亟寻适来道士,已不复见。问观中无此色人,因担以示观主,闻之于官。太守曰:“此汝得之物,官难取也。”尽以给之。二人变其业,尽以置田,遂为富人。教子读书,京中进士第。京生二子,之才、之翰皆为郡守。天之报施昭显如此。
石曼卿与刘潜、李冠为酒友。曼卿赴海州通判,将别,语潜曰:“到官可即来相见,寻约痛饮也。”既半载,往见。到倅厅门,其阍者迎谓曰:“自此入客位,勿高声也。”既见谒者,问知无官,请衣襕郭。潜曰:“吾酒友也。”典客者曰:“公勿怒,既至此,无复去之理,我为借以衣。”不得已衣之。坐几两时,胸中不胜愤。典谒者言:“通判歇息,未敢传。”坐几三时,馁甚。忽报通判请,赞者请循廊。曼卿道服仙巾以就坐,不交一言,徐曰:“何来?”又久之曰:“何处安下?有阙示及。”一典客从旁赞曰:“通判尊重,不请久坐。”潜大怒索去。云:“献汤。”汤毕,又唱:“请临廊。”潜益愤,趋出。曼卿曳其腰带后曰:“刘十,我做得通判过否?扯了衣裳,吃酒去来!”遂仍旧狂饮,数日而罢。
蒋希鲁守苏州,时范文正守杭州,极下士。王荆公兄弟时寄居于杭,平甫尚布衣少年也。一日,过苏见希鲁,以道服见之。平甫内不能平,时时目其衣。希鲁觉之,因曰:“范希文在杭时,着道服以见客。”平甫对曰:“希文不至如此无礼。”
诸先生者,失其名,杭州人。举进士,当赴礼部间,遇异僧慈上座传以《易》数云:“《易》有三术:上者不可言:中者犹足了死生,证心地;下者知象数休咎。”且言:“子当传吾术,足以资身,不必仕宦,盖子命薄也。”遂授其术,尽验,遂不复就省试。又以授其子,亦验。慈上座者别去曰:“他时见胡钉铰者,知吾所在也。”后失其子。章丞相当国,必欲致之,声言:“吾已使人求得其子,须来,则面与之见。”先生遂往见,章丞相大喜其学。且问其子所在,曰:“吾欲相见,诈言之耳。”且入朝荐其学,以不肯赴举为言。诏特赴殿试,先生惊悔走避。丞相召乡人赴殿试者,令速结保。乡人泣请:“若忤丞相,则我辈垂得一官而失,皆子之致矣。”不得已赴试,而犯庙讳。丞相入奏:“斯人不欲仕,故为之尔。”特置第五甲。既悒悒不乐,一日,勉往置冠带。而作带者极有士人风范,问之,则胡钉铰也。惊问慈上座所在,曰:“君既仕宦矣,各行其志可也。慈上座其可得而见耶?”先生固请往见之,曰:“上座于人,才举意则知之,况顷刻已万里矣,何可知其处也?”先生益不乐,失志得疾,不俟注黄甲,以疾还乡而卒。独其书人犹得之,号《三宫易》、《六遇易》。晁以道得其书,不可用。
胡先生翼之尝谓滕公曰:“学者只守一乡,则滞于一曲,隘吝卑陋。必游四方,尽见人情物态,南北风俗,山川气象,以广其闻见,则为有益于学者矣。”一日,尝自吴兴率门弟子数人游关中。至潼关,路峻隘,舍车而步。既上至关门,与滕公诸人坐门塾少憩。回顾黄河抱潼关,委蛇汹涌,而太华、中条环拥其前,一览数万里,形势雄张。慨然谓滕公曰:“此可以言山川矣,学者其可不见之哉!”
滕公尝语人:胡先生有人伦鉴。在太学时,如宝卞、汪辅之一时学者数百人相随,每于众中尝称誉安焘厚卿曰:“安秀才骨相,他日必贵。”如此数十次。众有不服者,请其由。先生曰:“此亦易见尔。安君,金玉色也,金玉必须富贵者所用,置之粪壤可乎?人有瓦砾色者至多,若瓦砾者何所用耶?亦不待相书而后知也。”众人乃服。其后,安公三作执政。初预政,父母俱存,官至观文殿学士以终。
恩官人学王书,甚有楷法。常书以示众云:“书者,一艺尔。可以记言纪事,非道人之所游心,知之不免生死,不知不障涅槃。有志于道者,请事斯语。”
颍人沈士龙字景通,高节独行,过于古今,尤工于诗。庆历登科,既改官,以秘书丞为益州司录。会宋子京为帅,惟事宴饮,沉湎日夜,衙前陪费多自经。景通上书子京,力言差役之害,请减饮宴。子京不听。又于本路转运使赵抃阅道,不行。乞解官寻医,又不许。遂挂衣冠置本厅,载其母去官。子京遣人追之,不回。过关无以为验,景通言其情于关吏,怜而义之,听其过关。坐是勒停,关吏亦得罪。久之,御史中丞韩绛言其非辜,复官。王荆公行复官词,略曰:“况尔之去官,志于善乎!”后居颍,无丰中卒。YlQAp
张君房字允方,安陆人,仕至祠部郎中、集贤校理,年八十余卒。平生喜著书,如《云笈七签》、《乘异记》《丽情集》、《科名分定录》、《潮说》、《脞说》之类甚众。知杭州钱唐,多刊作大字版携归,印行于世。君房同年白稹者,有俊声,亦以文名世,蚤卒,有文集行于世。常轻君房为人,君房心衔之。及作《乘异记》,载白稹死:其友行舟,梦稹曰:“我死罚为龟,汝来日舟过,当见我矣。”如其言,行舟见人聚观,而乌鹊噪于岸,倚舟问之,乃渔人网得大龟。其友买而放之于江中。《乘异记》既行,君房一日朝退,出东华门外,忽有少年拽君房下马奋击,冠巾毁裂,流血被体,几至委顿。乃白稹之子也,问:“吾父安有是事?必死而后已!”观者为释解,且令君房毁其版,君房哀祈如约,乃得去。
裴鉶《传奇》曰:“陈思王《洛神赋》乃思甄后作也。”然无可疑。李商隐诗曰:“君王不得为天子,半为当年赋《洛神》”是也。按《洛神赋》李善、五臣注云:“曹植有所感托而赋焉。”则自昔已传甄后之事矣。至《洛神赋》曰:“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以浪浪。”善注曰:“盛年,谓少壮之时。不能当君王之意,此言感甄后之情。”以上皆李善之注语也。善已言“感甄后之情”,则此事益明。然谓“少壮之时不能当君王之意”,则误。按甄后自为袁熙妻,而魏文帝为五官中郎将,平袁氏,纳甄后。至即位之二年,黄初二年,而甄后被杀,时年二十余。而甄后死之年,文帝已三十六矣。谓文帝在位七年,而年四十,于黄初七年乃崩,即黄初二年,年三十六可验。故赋谓,“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者,意非文帝匹敌,及年龄之相远绝故也。此有深旨,仆考之旧事,知其明甚。《世说》云:“甄慧而有色,先为袁熙妻,甚获宠。曹公之屠邺也,疾召甄,左右白曰:‘五官中郎将已将去。’公曰:‘今年破贼,正为此奴’云云。故孔融闻五官将纳熙妻也,以书与曹公曰:‘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太祖以孔融博学,谓书传所记,后见问,对曰:‘以今度古,想其然也。’”由是观之,不独兄弟之嫌,而父子之争亦可丑也。又按《洛神赋序》云:“黄初三年,予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而《魏志》曰黄初二年,甄夫人卒。”乃甄后死后一年作赋也。故此赋托之鬼神,有曰“洛灵感焉”,又曰:“悼良会之永绝,哀一逝而异乡。”又曰:“忽不悟其所舍,怅神霄而蔽光。”又曰:“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诉。”皆鬼神死生之语也。《魏志》曰:“植几为太子数矣,而任性而行,不自雕励。”又“黄初二年,监国谒者灌均希旨,奏‘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有司请治罪。帝以太后故,贬爵安乡侯。诏曰:‘朕于天下无所不容,况植乎?’”按此皆甄后死之年也。惟李商隐诗再三言之,有《涉洛川诗》:“通谷杨林不见人,我来遗恨古时春。宓妃漫结无穷恨,不为君王杀灌均。”注曰:“灌均,陈王之典签,谮王于文帝者。”又商隐《代魏宫私赠诗》先于其下注曰:“黄初三年,已隔存没,追代其意,何必同时?亦《广子夜鬼歌》之流。”诗云:“来时西馆阻佳期,去后漳河隔梦思。知有宓妃无限恨,春松秋菊可同时。”仆意李义山最号知书,意必有所据耳。元微之《代曲江老人百韵诗》有曰:“班女恩移赵,思王赋感甄。辉光随顾步,生死独摇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