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庐杂录


  曹武惠王彬尝曰,吾为将杀人多矣,然未尝以私喜怒辄戮一人。韩忠献公琦语,章相在北门,颇姑息三军。公曰:“御军自有中道。严固不可,爱亦不可。若当其罪,虽日杀百人何害。人自不怨。夫不以私喜怒戮人。虽杀人多,而非伤己之仁。当其罪杀人,虽日杀百人,而不取人之怒。”

  纵贼饮酒,岂云翦恶。绝缨茹汤,非以防邪。汉文帝馈金钱,唐太宗给布绢,俱非刑赏正道。

  于公谦、王公文临刑时,以迎立外藩之故。文称冤,谦但云亲王非有金符不可召,当辨之。时印绶尚宝诸内官。闻之,简阅各王府符俱在,独无襄王府者。众皆疑,不知其故。乃问一退任内官。云尝记宣德间,老娘娘有旨取去,但不知何在。老宫人某尚在,必知其详。遂往问之。云是宣庙宾天时,老娘娘以为国有长君,社稷之福,尝欲召襄王。及取入后,以三杨学士议不谐而止。符今在后宫Й阁中。老娘娘,张太后也。于是启太后求之,果得某处。盖以积尘,埋没寸余矣。此老阉老妪不存,则典守之死于冤者,亦有之矣。其后英宗悟二人之冤而悔者此也。断大狱者,可不慎哉。

  韩魏公不分别小人,然后能去小人。蘧伯玉耻独为君子,然后能成君子。

  做人要脱俗,而不可存一矫俗之心。应世要随时,而不可起一趋时之念。

  司马温公为相,每询士大夫私计足否。人怪而问之。公曰:“倘衣食不足,安肯为朝廷而轻去就耶。”内翰贾公廷试第一,往谢杜祁公,公独以生事有无为问。贾退谓祁公门下士曰:“黯以鄙文冠天下,往谢公。公不问,而独问生事。岂以黯为不足魁乎?”公闻而言曰:“凡人无生事。虽为显官,不能无俯仰依违。今贾君名在第一,则其学不问可知。其为显官,又不问可知。衍独惧其生事不足,以致进退皆为廪禄所拘管耳。”贾为之叹服。唐王起扬历省寺,三任节镇,而昧于理家。俸入,尽为仆妾所有。耆年寒馁,至于伶人分月俸以启给。议者曰:禄仕之士,不能撙节,稍丰则饫及狗彘,稍歉则困彼妻孥。晚节苟得,尽弃其平生者多矣。以王相国德望名品,而有此累,人可不思俭以自足乎。呜呼。若认作求田问舍,则前语醍醐,翻成毒药。

  武后谓仁杰曰:“卿佐汝南有善政。然有讠赞卿者,欲知之乎。”谢曰:“陛下以为过,臣当改之。以为无过,臣之幸也。讠赞者乃不愿知。”后叹为长者。

  唐高宗告武后以上官仪教我废汝。此君不密而失臣也。陈蕃乞宣臣章以示宦者,此臣不密而失身也。

  范文正公《淮上遇风》诗云:一棹危于叶,傍观欲损神。他年在平地,无忽险中人。又李文靖公乞去,《题六和塔》云:经从塔下几春秋,每恨无因到上头。今日始知高处险,不如归去卧林邱。

  初开口便似煞尾语,初下手便似尽头著。此人大无含蓄,大不济事。

  《野客丛书》。贡禹上书曰:“臣犬马之齿八十有一,凡有一子,年十二。”禹年八十一而有子十二,是六十九岁方有子矣。其艰得嗣息如此。观其晚年上疏,论民间以产子三岁出口赋钱重困,生子辄杀。宜令儿七岁出口钱。其词甚切。想禹艰得嗣息,故推是念。又观北魏永平间,将诛元愉妾李氏,群臣无敢言者。敕崔光为诏,光逡巡不作。奏曰:“元愉妾怀妊,戮至刳胎。桀纣之主,乃行斯事。陛下春秋日长,未有储体。皇子襁褓,寻至夭失。乞舒李狱,以俟育孕。”帝欣然纳之。是亦以后嗣为念,免至杀胎。夫魏主以残忍之性,恣行诛戮,宜若不可回。然一闻是语,甚为之恻然,少弛刑禁。则知人谁无是心。有能动其机,挽回仁念,差直易耳。因观二公之言,其利甚溥。又思世有不为利益后嗣计者,顾以惨刻为术,求媚于时。呜呼,哀哉。

  《焦氏笔乘》。屯田营田不同名,则其制必有异。《通典》载宇文融括天下隐田之法,曰,浮户丁共作一坊,官立闾舍。每丁给田五十亩为私田,任其自营种。每十丁于近坊更共给一顷以为公田,共令营种。十丁岁营田一顷,一丁一年役功三十六日外,官收共为百石。此外更无租赋。既是营田户且免征行,必不流散(营田户是融本语)。如此,弃地即为公田矣。案此名营田者,是给公田令浮户为官营种。十丁一年共种公田一顷,不与编户给田纳租同,故云营田也。若屯田,则咸屯兵为之。赵充国、邓艾、羊祜皆是也。故云屯田。今江南民租官田者,皆名屯田。盖国初时本以屯田兵为之。今人民户,犹仍故名也。山东巡抚都御史多带营田,则是营种官田。恐此名始于宇文,而其制已具晁错传矣。其异者,错行诸边上,融行之民间也。

  欧阳公知开封日,承包孝肃政猛之后,一切循理,不事风采。或以包之政励公者。公答曰:“凡人材性不一,各有长短。用其所长,事无不举。强其所短,政必不逮。吾亦任吾所长尔。”闻者服其言。

  司马文正公作相日,亲书榜稿揭于客位曰:“访及诸君。若睹朝政阙遗。庶民疾苦,欲进忠言者,请以奏牍闻于朝廷。光得与同僚商议,择可行者进呈,取旨行之。但以私书宠谕,终无所益。若身有过失,欲赐规正,即以通封书简,分付吏人传入。光得内自省讼,佩服改行。至于整会官职差遣理雪罪名,凡干身计,并请一面进状。光得与朝省众官公议施行。若在私第垂访,请不语及。”

  真宗朝李沆、王旦同时执政,四方奏报祥瑞,沆故灭裂之。如有灾异,则再三疏陈,以为失德所招。上意不悦。旦退谓沆曰:“相公何苦违戾如此,似非将顺之意。”沆曰:“自古太平天子志气侈盛,非加威四夷,则耽酒色,或崇释老,不过以此数事自败。今上富于春秋,须常以不如意事裁挫之,使心不骄。则可为持盈守成之主。沆老矣,公他日当见之。”旦犹不以为然。至晚年,东封西祀,礼无不讲。时沆已薨,旦绘像事之。每胸中郁郁,则摩腹环行,曰:“文靖,盖服其明识也。”

  庆历中,一近侍犯法,罪不至死。执政以其情重,请杀之。范希文独无言。退而语同列曰:“诸公劝人主法外杀近臣,一时虽快意,不宜教手滑。”诸公默然。

  御史台有阍吏,隶台中四十余年,善评其优劣。每以所执之梃,待中丞之贤否。中丞贤则横其梃,否则直其梃。此语喧于缙绅,凡为中丞者,唯恐其梃之直也。范讽为中丞,闻望甚峻。一日,视事次,阍吏忽直其梃。范大惊,立召问曰:“尔梃忽直,岂睹我之失耶?吏初讳之。苦问,乃言曰:”昨见中丞召客,亲呼庖人以造食,指挥者数四。庖人去,又呼之,复丁宁者数四。大凡役使者,授以法而观其成。苟不如法,有常刑矣。何事喋喋之烦。若使中丞宰天下,不止一庖人之任。皆欲如此喋喋,不亦劳可厌乎?某心鄙之,不知其梃之直也。“范大笑惭谢。

  旧皆用小铁钱,十当铜钱之一。景德二年,令知益州张咏、西川转运使黄观,同裁度嘉、邛二州所铸大铁钱。每贯用二十五斤八两,成直铜钱一,小铁钱十,相兼行用。后以铁重,多盗为器。每二十五斤,鬻之直二千。大中祥符七年,知益州浚策言,钱轻则行者易赍,钱小则者鲜利,请减景德二年之制。其现使旧钱,亦令仍旧行用。从之。

  宋朝鼓铸,饶(永平)、池(永丰)、江州(广宁)、建宁府(丰国)四监,岁铸铜钱百三十四万缗,充上供。衡、舒、严、鄂、韶、梧州六监,岁铸百五十六万缗,充逐路支用。建炎兵革,州县困敝,鼓铸皆废。绍兴初,并广宁监于虔州,并永丰监于饶州,岁铸才及八万缗。以铜铁铅锡之入,不及于旧。而官吏廪稍工作之费,视前日自若也。每铸钱一千,率用本钱二千四百文。时范汝为作乱,权罢建州鼓铸。二年,复铸钱十二万缗,泉司应副铜锡六十五万余斤。光宗绍熙二年,臣僚言江北公行以铜钱一准铁钱四,禁之。当时铜钱之在江北者,自乾道以来,悉以铁钱收换。或以会子一贯,换钱一贯。省其铜钱,解赴行在。及建康、镇江沿江州军关津去处,委官检察。又于江之南北,各置官库,以铜铁钱交换。凡沿江私渡及极边径路,严禁透漏。

  陆稼书《思辨录》序,士生斯世而欲言学,岂不难哉。功利之习,浸淫于人心,根深蒂固而不可拔。幸而能自拔于功利矣,则或溺于记诵词章,终身竭蹶,而适长其浮薄骄吝之气。幸而又不溺于是而有志于道矣,则佛老之徒,又从而惑之。舍三代以来圣贤相传之道,而欲求所谓虚无寂灭者,求之愈力,去道愈远。幸而不惑于佛老而归于儒矣,而儒者之道,复分途各驱。宋之洛、闽、金溪,明之河津、余干、新会、姚江,同师孔孟,同讲仁义,其辨在毫厘之间,而其流至于相去悬绝,若方圆冰炭之不同。学者未尝辨其同异,晰其疑似,浮慕乎学之名而用力焉。其不舍坦途而趋荒径者,几希矣。

  姜西溟曰,古道义之交,以赠言不以财贿,以性命不以然诺,以过相规箴,不以名相标榜。众之所贱,吾贵焉,不以形迹嫌也。众之所弃,吾取焉,不以独行疑也。要之期攀依以同至于道,斯已矣。

  寇永修《山居日记》云,古人睦族,非止同宗,以族服考之。父族母族妻族皆是。若晏平仲敝车羸马,桓子以为隐君之赐。晏子曰:“自臣之贵,父族无不乘车者,母族无不足于衣食者,妻族无冻馁者。齐国之士,待臣举火者,三百余人。”

  《石成金官绅约》。生而为人,无益于世,则不如无生。仕而为官,无益于民,则不如不仕。

  陆稼书《灵寿奉巡抚直隶都察院于条陈时务》。水利之当兴也。欲民之富,在于垦田。欲田之垦,在兴水利。北方土性燥烈,灌溉易涸。虽与南方不同,然使川泽流通,随便灌溉,犹愈于听其焦枯而莫之救也。职窃观古人沟洫之制,至精至密。故孔子谓大禹尽力乎沟洫。而周礼遂人匠人之职,备载其制。今一切置而不问,听其自盈自涸。一遇旱涝,束手无策。何怪乎民生之日蹙也。但古人沟洫之制,随时修理,故不觉其烦费。今以久湮久塞之河道,一旦欲疏其壅而防其溃。工费浩繁。势难卒办。又当公私交困之时。州县钱粮。一丝一忽。皆有款项,不敢擅动。民间十室九空,正供钱粮,尚难完办。安有余力,以成此艰巨之事;若不量时势,不计赢绌,骤然兴举,其为扰害,必甚于水旱。窃思屡年以来,朝廷悯恤灾荒,州县议蠲议赈,所费钱粮,不可胜数。与其蠲赈于既荒之后,何如讲求水利于未荒之前。蠲赈之惠在一时,水利之泽在万世。今宪台抚临畿甸,欲成久远之业,无有大于斯者矣。宜通查所属州县水道,何处宜疏通,何处宜堤防。约长阔若干,工费若干。汇成畿辅水利一书,进呈御览,请司农度钱粮之赢绌。以次分年举行,永成万世之利而不扰于世。以一时言之,虽若不免于费,以久远言之,比之蠲赈,所省必百倍。或鼓舞官吏绅衿,能开河道若干者,作何优叙,作何奖励。此亦一策也。

  王尔缉《区田法》。按农政书汤有七年之旱,伊尹作为区田,教民粪种,负水浇稼。诸山陵倾阪及田邱城上,皆务为之。以是支六年之旱,而民少流殍。其说虽无他书可证,然要之其法非智者莫办。凡少地之家,所宜遵用。至荒旱之时,水泉阙少之乡,尤宜重留之意也。其法大约谓一亩之地,阔一十五步。每步五尺,计七十五尺。每一行占地一尺五寸,计分五十区。长阔相间,通二千七百区。空一行下种。于所种行内,则又隔一区种一区。除隔空外,可种六百七十五区。每区深一尺,用熟粪一升,与区土相和。布谷匀覆,以手按实,令土种相著。苗出看稀稠存留,锄不厌频,旱则浇灌。结子时,锄区上土,深壅其根,以防大风摇撼。依此法者,倘不为蝗伤。每区收谷一斗,每亩可收六十石。余窃谓其法真贫家济荒之胜策。但如隔区间种,不但中道难行,亦且耘锄水灌,皆费周折。不如视地阔狭,于中画路。以一尺五寸通畛为度。而画一种禾之沟,亦以通畛一尺五寸为度。区规深则一尺,用熟粪一升。照数均入,以手按实。视其可灌,则按时渥灌之。为工省而法捷也。至若一区能收谷一斗,一亩能六十石及三十石之说,则亦恐不然。昔余当庚子辛丑大旱时,亦曾力务为此。虽人事未至精到,要之工力颇勤。亦只可亩五六石而止。彼亩收六十石三十石之说,或古人诱人力务区种之旨乎。然如大旱之岁,邻田赤地千里,而区田一亩,独有六七石之获。果若数口之家,能殚力务成,二十亩区田,便可得全八口之家父母妻子之命。其收效不亦宏且厚耶。呜呼。丰俭不常,是乃天道。家无素蓄之粟,抑且父母妻子之责。上下关于己身,即夫思患预防,可无虑欤。

  陆桴亭云,赵过代田之法,其简易远过区田。盖区田之法,必用锹垦掘,有牛犁不能用。其劳一。必担水浇灌,有车戽不能用。其劳二。且隔行种行,田去其半。于所种行内,隔区种区,则半之中又去其半,田且存四之一矣。而得粟欲数十倍于缦田,虽有良法,恐不及此。今欲以代田之法,参区田之意。更斟酌今农治田之方而用之。凡未下种之初,先令民以牛犁治田圳。圳深一尺,广二尺,长终其亩。亩间为陇,陇广一尺,积圳中之土于陇上。一亩之地,阔十五步。步当六尺,十五步得九十尺,当为圳陇三十道。畎之首为衡沟,以道灌输。夫圳陇分则牛犁用矣。衡沟通则车戽便矣。圳广于陇,则田无弃地矣。乃令民治粪,粪之法各以其土之所宜。及时播种,播种之法,一如区田。先以水灌沟,使土少苏,平其块,乃徐播种,以手按实,盖之以灰而微润之。苗出,耘之如法。使其中为四行,行相去五寸,间可容铴。生叶以上,乃渐耨陇草,土以附之。其应下壅及应阁水复水,俱依今农法。治之当必有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