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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氏闻见录
张芸叟为安信之言,旧见《唐野史》一书,出二事:一、明皇为李辅国所弑,肃宗知其谋,不能制。不数日,雷震杀之。一、甘露祸起,北司方收王涯。卢仝者适在坐,并收之。仝诉曰:“山人也。”北司折之曰:“山人何用见宰相?”仝语塞,疑其与谋。自涯以下,皆以发反系柱上,钉其手足,方行刑。仝无发,北司令添一钉于脑后,人以为添丁之谶云。
秦始皇兼并天下,灰六籍,销五兵,废古文武之事,自立一王之制,本大贾人吕不韦之子。曹操以奸雄之资,正大汉,有余力世官者,本夏侯氏之子。晋元帝渡江为东晋,尚百年,本小吏牛氏之子。天之所兴,有不可知者。
《晋史》:刘聪时,盗发汉文帝霸陵、宣帝杜陵、薄太后陵,得金帛甚多。朝廷以用度不足,诏收其余,以实府库。自汉至晋已四五百年,陵中之帛,岂不腐坏?当云金玉可耳。又苏公为韩魏公论薄葬曰:“汉文葬于霸陵,木不改列,藏无金玉,天下以为圣明,后世安于泰山。”亦非也。
牛僧孺自伊阙尉试贤良方正,深诋时政之失。宰相李吉甫忌之,泣诉于宪宗,以考官为不公,罢之。考官,白乐天也,故并为吉甫父子所恶。予谓牛、李之党基于此。嘉中,苏子由制策,上自禁省,历言其阙不少避,至谓宰相不肖,思得娄师德、郝处俊而用之。宰相魏公亟以国士遇之,非但不忌也。呜呼,贤于李吉甫远矣!
司马文正初作《历代论》,至论曹操则曰:“是夺之于盗手,非取之于汉室也。”富文忠疑之,问于康节,以为非是。予家尚藏《康节答文忠书》副本,当时或以告文正,今《通鉴 魏语》下,无此论。
太史公南登庐山,观禹疏九江,遂至于会稽太湟,上姑苏,望五湖;西瞻蜀之岷山及离堆,而作《河渠书》。吴蜀之水为江,秦之水为河,其书江淮等,不当通曰河,盖太史公秦人也。
《汉史 萧何传》,先言民上书言何强贱买民田宅数千;又后言何买田宅必居穷僻处,为家不治垣屋,曰:“令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为势家所夺。”其反覆不可信如此。
汉高祖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奴耳。至张良,必字曰“子房”,而不敢名。高祖伪游云梦,缚韩信,载后车。信叹息曰“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者,如子房弃人间事,从赤松子游,高祖安得而害之?故司马迁具书之,班固乃削去下二语,是未达淮阴之叹耳。
汉高祖出成皋,东渡河,独滕公从。张耳、韩信军修武。至,宿传舍。晨自称汉使者,驰入赵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卧内夺其印符,麾召诸将,易置之。信、耳起,乃知高祖来,大惊。高祖既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备守赵地,韩信为相国。文帝以刘礼军灞上,徐厉军棘门,周亚夫军细柳营。上自劳军。至灞上、棘门军,直驰入,大将以下骑出入送迎。至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天子先驱至,不得入。曰:“天子且至!”军门都尉曰:“军中闻将军之令,不闻天子之诏。”有顷,帝至,又不得入。于是帝使使持节诏将军曰:“吾欲劳军。”亚夫乃传言开壁门。门士请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于是天子按辔徐行。至中营,将军亚夫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天子为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成礼而去。帝曰:“嗟乎,此真将军矣!乡者灞上、棘门如儿戏尔。”予谓韩信善治军,天子来乃不知,至即卧内夺印符以去,是可袭而虏也,其不严于周亚夫也远矣。
两汉之士,前惟张子房,后诸葛孔明,有洙泗大儒气象。子房既辞齐三万户封,又让相国于萧何,与之从容言天下事甚众。善乎太史公曰:“运筹帷幄之中,制胜于无形。”子房计谋其事,无知名,无勇功,图难于易,为大于细,可谓尽之矣。
刘玄德忍死属孔明:“君才十倍曹丕,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盖玄德已知禅之不肖,志欲拯一世之人于涂炭之中,既不幸以死,非孔明不可,乃诚言也。亦尧、舜、禹之事也。孙盛何人,辄以为乱命,又以为权术,岂足与论玄德、孔明哉!东坡先生谓孔明《出师表》,可与《伊训》、《说命》相为表里。予谓亦周公《鸱鸨》救乱之诗也。故曰:“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功,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使孔明为玄德出师,必不为此言矣。及军中以孔明死赴闻,蜀人赴之不许,祠之又不许,至野祭相吊以哭何耶?使孔明不死,未保禅能相终始也。
崔瑗家无儋石,当世咨其亲,故李固望风致敬。然杜乔为八使,乃以赃罪奏瑗?士之欲免于谗谤,难矣哉!王阳车马极鲜明,崔瑗宾客盛骰膳,然两公皆清修节士也。故论人者,当察其实何如耳。
神宗恶《后汉书》范哗姓名,欲更修之。求《东观汉记》,久之不得,后高丽以其本附医官某人来上,神宗已厌代矣。至元年,高丽使人言状,访于书省,无知者。医官已死,于其家得之,藏于中秘。予尝写本于吕汲公家,亦弃之兵火中矣。又予宫长安时,或云杜民家有《江表传》、《英雄志》,因为外台言之,亟委官以取,民惊惧,遽焚之。世今无此三书矣。
尧、舜禅让之事,尚有幽囚野死之骇言,赖孔子得无完书耳。况其假尧、舜以为禅让者,欲其臣主俱全难矣。独汉献帝自初平元年庚午即位,至延康元年庚子,逊位于魏王曹丕,实在位三十年。丕奉帝为山阳公,邑万户,位在诸侯王上,奏事不称臣,受诏不拜,以天子车服郊祀天地、宗庙、祖、腊,皆如汉制。黄初七年丙午,曹丕死,曹睿立。青龙二年甲寅,山阳公薨,自逊位后十四年矣。睿变服,率群臣哭尽哀,遣使吊祭,监护丧事,谥孝献皇帝。册曰。曹睿云:“用汉天子礼仪葬禅陵。”后五年,曹睿死,齐王芳立,四年废。高贵乡公髦立,五年死。陈留王奂立。景元元年庚辰,山阳公夫人节薨,王临于华林园,使使持节追谥献穆皇后。及葬,车服制度皆如汉氏故事。后四年,陈留王禅位于晋。是魏之尊奉汉帝后与其国相终始也。视晋以降曰禅让者,岂不为盛德事乎!史臣不知此义,尚贬曹丕无旷大之度,予故表而出之。
上柱国窦毅尚周武帝姊襄阳公主,其女闻隋杨坚受周静帝禅,自投堂下,抚膺太息曰:“恨我不为男子,救外家之祸。”毅与公主掩其口曰:“汝勿妄言,赤吾族。”毅由是奇之,以妻唐公李渊,是为太穆皇后,实生太宗,卒能灭隋云。丹阳陶弘景博学多艺能,好养生之术,仕齐为奉朝请,弃官隐茅山。梁武帝早与之游,恩礼甚至,每得其书,焚香以受。数手敕招之,不出。朝廷有吉凶征讨大事,必先咨之,月中常有数信,人谓之“山中宰相”。将没,有诗曰:“夷甫任散诞,平叔坐论空。岂悟昭阳殿,遂作单于宫。”时天下之士犹尚西晋之俗,竞谈玄理,故弘景云尔。盖散诞论空,则废礼法,礼法既废,则夷狄矣。古今之变,有必然者,弘景其知言也。
●卷十汉高祖一竹皮冠起田野,初不食秦禄,卒能除其暴,拯一世之人于刀机陷阱之下,置于安乐之地。帝天下,传之子孙四百年。其取之无一不义,虽汤、武有愧也。史臣不知出此,但称“断蛇著符,协于火德”,谬矣。
“太史迁取贾谊《过秦》上下篇以为《秦始皇本纪》、《陈涉世家》下赞文”,班固云尔。固《贾谊传》不书《过秦》,今《史记 陈涉》语下著《过秦》为“褚先生曰”,非也。
王荆公非欧阳公贬冯道。按道身事五主,为宰相,果不加诛,何以为史?荆公《明妃曲》云:“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宜其取冯道也。韩信既破赵广武军,李左车降虏也,乃西乡而师事之,古今称为盛德事。然信既重左车如此,曷不言于高祖尊用之?一问攻燕伐齐之后,则不知左车何在,其姓名亦不复见于史矣。如信故善钟离昧,昧亡归信,信遇之不薄也。一旦逼昧自刭,持其首以见高祖。昧骂曰:“公非长者!”予恐前之李左车,如后之钟离昧也,信之不终,宜哉。
《新唐史 南诏》语中海岛、溪峒间蛮人,马援南征留之不诛者,谓“马留人”。今世猴为马留,与其人形同耳。
舜一岁而巡四岳,南方多暑,以五月之暑而南至衡山,北方多寒,以十一月之寒而至常山,世颇疑之。《汉书 郊祀志》:武帝自三月出行封禅,又北海至碣石,又巡辽西,又历北边,又至九原,五月还甘泉,仅以百日行万八干余里,尤荒唐矣。
丞相掾和洽言于曹操曰:“天下之人,才德各殊,不可以一节取也。世有俭素过中,自以处身则可,以此格物,所失或多。今朝廷之议吏,有着新衣、乘好车者,谓之不清;形容不饰,衣裘敝坏者,谓之廉洁。至令士大夫故污辱其衣,藏其舆服;朝府大吏,或自挈壶餐以入官寺。夫立教以中庸,贵可继也。今崇一概难堪之行以捡殊途,勉而为之,必有疲瘁。古之大教,务在通人情而已。凡激诡之行,则容引伪矣。”绍兴以来,宰相赵元镇好伊川程氏之学。元镇不识伊川士资以进,反用妖妄眩惑一世,每拱手危坐,竟日无一言。或就之,则曰:“吾方思诚敬。”其去为奸为伪者,十人而九必敝衣粗食,以自垢污,否则斥为不肖矣。予恐后世之惑也,得和洽之言,故表出之。
田横远居万里外海岛中,高祖必欲其来,否则发兵诛之,横不敢违。四皓者,近在商山,距长安无百埋,以高祖之暴,而子房谓“上有不能致者四人”,何也?盖四皓俱振世之豪,其一天下拯人群之志,初与高祖同,高祖已帝,则可隐矣。故高祖全之不欲屈,非不能屈也。吾大父康节云。游士汝南范滂等非讦朝政,自公卿以降皆折节下之。太学生争慕其风,以为文学将兴,处士复用。申屠蟠独叹曰:“昔战国之时,处士横议,列国之王,至为拥彗先驱,卒有坑儒烧书之祸,今之谓矣。”乃绝迹于梁、砀之间,因树为屋,自同佣人。居二年,滂等果罹党锢,或死或刑者数百人。予谓桓、灵之时,国命自阍寺出,世既愤怨不平,故处士抗正议。互相名字,有“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之名,太学诸生从之者至三万余人。阍寺反谓:别相署共为部党,图危社稷。司空虞放、太仆杜密、长乐少府李膺、司隶校尉朱寓、颍川太守巴肃、沛相荀昱、河南太守魏朗、山阳太守翟超、任城相刘儒、太尉掾范滂等二百余人,皆死狱中。或徒或废或禁及七族者,又六七百人。天下为之骚动,自古衣冠之祸未有也。世谓范滂等备忠孝之节者,误矣。予得申屠蟠事,贤其绝识先物、智防明哲,故表出之。
禹后二世已失邦,启、太康也。周公后五世已杀君,伯禽、考公、炀公、幽公,弟氵费杀幽公自立也。殷汤后一世有太甲失道,伊尹放之桐宫。周武王后四世有昭王,王道微缺,南巡狩,卒于江上,其卒不赴告,讳之也。汉高祖后一世有吕氏之祸。唐太宗后一世有武氏之祸。是数君者,岂无遗泽乎!
汉武帝用杜周为廷尉,诏狱连逮至六七万人,交所增加十有余万人。唐武后鞫流人,—日之中,万国俊杀三百人,刘光业杀九百人,王德寿杀七百人。伯夷姓墨,名元,或作允,字公信;叔齐名智,字公达。兄弟也。孤竹君之子也。夷、齐盖谥云。(原注:出《论语疏》、出《春秋.少阳篇》)
《前汉书 循吏传》云:“孝宣自霍光薨后,始躬亲万几,励精为治,五日一听政,自丞相以下各奉职而退。”五日一听政,史臣以为美,则孝宣而上,不亲览天下之务可知矣。
李病,谓其弟弼曰:“我见房、杜生平勤苦,仅立门户,遭不肖子荡覆无余。应我子孙,悉以付汝。葬毕,当居我堂,抚养孤幼,谨察视之,其有志气不伦、交游非类者,皆先挝杀,然后以闻。”自是至死,不复更言。予谓亲见太宗百战取天下之难,又忍死甚悲之言,首以遗高宗。至高宗欲立太宗才人阿武为后,褚遂良、郝处信等死争不可,独用“此陛下家事,勿问外人”一言,唐之宗社几于覆亡,何能虑其家而不能虑其国也?真鄙夫也哉!
司马文正公修《通鉴》时,谓其属范淳父曰:“诸史中有诗赋等,若止为文章,便可删去。”盖公之意,欲士立于天下后世者,不在空言耳。如屈原以忠废,至沉汨罗以死,所著《离骚》,汉淮南王、太史公皆谓其可与日月争光,岂空言哉!《通鉴》并屈原事尽削去之,《春秋》褒毫发之善,《通鉴》掩日月之光,何耶?公当有深识,求于《考异》中无之。
古者,人君即位称元年,始终之意也。汉武帝乃加建元之号,后因以名年,已非是,又数更易其号,宁有人君即位称元年之后,再称元年之理?唐之太宗即位,称贞观元年,至二十三年而终,为近古云。
唐太宗以谶欲尽杀宫中姓武者,李淳风以为不可,竟杀李君羡。谶有“一女子,身长,姓武”,其明白如此。后高宗欲立太宗才人武氏为皇后,长孙无忌、郝处信、褚遂良力谏,初无一语及武氏之谶。何也?武氏之变,至不可言,司马文正《通鉴》不书怪,独书此谶云。
汉桓帝时,或言:“民之贫困,必货轻钱薄,发更铸大钱。”事下四府群僚、太学能言之士议之。予尝论国有政事,何太学之士得议?盖其嘘枯吹生,抑扬震动至此,故窦武之两宫赏赐,悉散与太学诸生;陈蕃闻王甫之变,将诸生八十余人拔刃以入;范滂挟公议为讦,公卿皆折节下之;太学诸生附之者三万余人,卒成部党之祸,汉随以亡。岂但曹节等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