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闻见录

  康节先公与吕微仲丞相不相接,先公与横渠先生张子厚同以熙宁十年丁巳捐馆。今《微仲文集》中有《和母同州丁巳吟》云:“行高名并美,命否数皆殂。嗟尔百君子,贤哉二丈夫。毋方敦薄俗(邵尧夫乐道不仕),谁复距虚无(张子厚论佛老之失)?望道咸瞠若,修梁遽坏乎?密章燔汉绶,环经泣秦儒。赖有诸良友,能令绍不孤。”为先公与子厚作也。盖河南府以先公讣闻,诏赠著作郎,谥康节。子厚自秘阁病免西归,及长安以殁,门人衰服挽车葬横渠云。伯温获见公,每语先公,则怅然有不可及之叹。后伯温初仕长子县尉,公入相元,改西京国学教授。未久,公罢政。呜呼,亦所以为不孤之惠欤?
  康节先公居洛,凡交游年长者拜之,年等者与之为朋友,年少者以子弟待之,未尝少异于人,故得人之欢心。每岁春二月出,四月天渐热即止;八月出,十一月天渐寒即止。故有诗云:“时有四不出(大风、大雨、大寒、大暑),会有四不赴(公会、葬会、生会、醵会)。”每出,人皆倒屣迎致,虽儿童奴隶皆知尊奉。每到一家,子弟家人争具酒馔,问其所欲,不复呼姓,但名曰:“吾家先生至也。”虽闺门骨肉间事,有未决者,亦求教。康节先公以至诚为之开论,莫不悦服。十余家如康节先公所居安乐窝起屋,以待其来,谓之“行窝”。故康节先公没,乡人挽诗有云:“春风秋月嬉游处,冷落‘行窝’十二家。”洛阳风俗之美如此。康节先公过士友家,昼枕,见其枕屏画小儿迷藏,以诗题其上云:“遂令高卧人,欹枕看儿戏。”盖熙宁间也。陈恬云。《击壤集》不载。
  熙宁初,欧阳文忠公为参知政事,遣其子叔弼来洛省王宣徽夫人之疾。将行,语叔弼曰:“到洛唯可见邵先生,为致吾向慕之意。”康节先生既见叔弼,从容与语平生出处以及学术大概。临别犹曰:“其无忘鄙野之人于异日。”后十年,康节先公捐馆,又十年,韩康公尹洛,请谥于朝。叔弼偶为太常博士,次当谥议,叔弼尝谓晁说之以道云:“作邵先生谥议,皆往昔亲闻于先生者。当时少年,一见忻然延接。语及平生学术出处之大,故得其详如此。岂非先生学道绝世,前知来物,预以告耶?”盖验于二十年之后,异哉!
  康节先生少时游京师,与国子监直讲邵必不疑初叙宗盟。不疑年长,康节先生以兄拜之。盖不疑自河朔迁丹阳,康节先公上世亦河朔人故也。至康节自卫入洛,不疑为京西提刑。嘉中,河南府荐康节先公以遗逸,不疑自作荐章,其词有“厚德足以镇薄俗,清风可以遗来世。”相推重如此。熙宁初,不疑以龙图阁学士知成都府,过洛,谓康节先公曰:“某陛辞日,再荐先生矣。”康节先公追送洛北别去。不疑中途寄康节先生诗云:“我乘孤传经崤渑,君拥群书卧洛城。富贵人间亦何有,闲忙趣味甚分明。”不疑次金牛驿暴卒,丧归,康节先公哭之恸。女嫁杨国宝应之。应之亦康节先公门生,康节先公视之犹子也。开禧、元丰中为河南府推官,康节已捐馆,伯温复以兄拜之。宣和己丑,伯温赴果州,道出阆州,有知阆中县邵充美孺者相迎,自称同姓侄云。伯温以宗族源流为问,美孺曰:“充之上世自润州入蜀,龙图公先人叔父行也。”伯温曰:“康节先公以兄事龙图公,伯温不敢忘。”自此与美孺之中外皆论亲。癸巳,伯温奉使西州,美孺居郫,尝至其家拜刑部公庙。美孺天资和易,与人言如恐伤之。至临吏政,是非毅然不可夺,君子人也。丹阳、河南、成都之邵,其次第如此。嗟夫,世不讲宗盟久矣,具载之以示三家子孙。
  伯温之叔父讳睦,后祖母杨氏夫人出也,少康节先生二十余岁,力学孝谨,事康节如父。熙宁元年四月八日暴卒,年三十三。康节先公哭之恸,既卒,理其故书,得叔父所作《重九诗》云:“衣如当日白,花似昔年黄。拟问东篱事,东篱事杳茫。”及死,殡后圃东篱下。噫,人之死生,是果前定矣。
  康节先公既捐馆,二程先生于伯温有不孤之意,所以教我甚厚。宗丞先生谓伯温曰:“人之为学忌标准,若循循不已,自有所至矣。”先人敝庐厅后无门,由傍舍委曲以出。某不便之,因凿壁为门,侍讲先生见之曰:“前人规画必有理,不可改作。”某亟塞之。侍讲谓周全伯曰:“邵君虽小事亦相信,勇于为善者也。”某初入仕,侍讲曰:“凡作官,虽所部公吏有罪,立案而后决。或出于私怒,比具案亦散,不至仓卒伤人。每决人,有未经杖责者宜慎之,恐其或有所立也。”伯温终身行之。
  熙宁八年秋,余与士人十余辈讲学于洛阳建春门广爱寺端像院以待试。一夕,梦至殿庭唱第,望殿上,女主也。觉,谓同舍,皆不晓。至元二年秋,以经行荐,明年春唱名集英殿,宣仁太后垂帘听政也。方悟前梦验于十五年之后,果有数矣。


邵氏闻见後录  宋 邵博

  ●卷一
  太祖既定天下,尝令赵普等二三大臣,陈当今已施行、可利及后世者。普等历言大功数十。太祖俾更言其上者,普等历毕思虑,无以言,因以为请。太祖曰:“吾家之事,唯养兵可为百代之利,盖凶年岁,有叛民而无叛兵,不幸乐岁变生,有叛兵而无叛民。”普等顿首曰:“此圣略,非下臣所及。”予谓议者以本朝养兵为大费,欲复寓兵于农之法,书生之见,可言而不可用者哉。
  自唐以来,大臣见君,则列坐殿上,然后议所进呈事,盖坐而论道之义。艺祖即位之一日,宰执范质等犹坐,艺祖曰:“吾目昏,可自持文书来看。”质等起进呈罢,欲复位,已密令中使去其坐矣。遂为故事。
  太宗以柴禹锡、赵熔皆晋邸故吏,颇亲任之。后禹锡、熔告秦王廷美阴谋,事连宰相卢多逊。赵普与多逊有积怨,上章乞备枢轴,以纠奸变。廷美谪房州,多逊谪崖州,擢禹锡枢密副使,熔知枢密院。禹锡、熔益散遣吏卒于国门内外侦事。吏卒有醉酒与鬻书人韩玉斗殴不胜者,又诬玉有指斥语。禹锡、熔以闻,玉伏法。太宗寻知其冤,遂疏禹锡、熔,不复信用熔,未几,皆罢。廷美以太子兴国七年五月迁房陵,九年正月卒。前诏以是年十一月有事于泰山。五月,迅雷中烈火作,焚乾元、文明二殿,罢封泰山。柴禹锡病狂阳,赵普亦被重疾,委吏甄潜祷于终南上清官。天神降语云:“普坐冤累耳。”廷美至真宗咸平二年,方自房陵归葬汝州梁县新丰乡。前已追复涪王,谥曰悼。仁宗即位,赠太师尚书令。(并出《国史》)
  国初,有神降于凤翔府县民张守真家,自言:“天之尊神,号黑杀将军。”守真遂为道士。每神欲至,室中风萧然,声如婴儿,守真独能辨之。凡百之人有祷言,其祸福多验。开宝九年,太祖召守真,见于滋福殿,疑其妄。十月十九日,命内侍王继恩就见建隆观降神,神有“晋王有仁心”等语。明日太祖晏驾,晋王即位,是谓太宗。诏筑上清太平宫于终南山下,封神为翊圣将军。(出《太宗实录》、《国史 道释志 符瑞志》)
  仁皇帝诞降,章懿后榻下生灵芝,一本四十二叶,以应享国四十二年之瑞云。仁皇帝四时衣夹,冬不御炉,夏不御扇,禀天地中和之气故也。
  燕恭肃王,仁皇帝叔父也。颇自尊大,数取金钱于有司,曰:“预讨吾俸可也。”积数百万,有司以闻。诏除之,御史沈邈言其不可,帝惨然曰:“御史误矣。太宗之子八人,惟王一人在耳。朕当以天下为养,数百万钱,不足计也。”仁皇帝庆历中亲除王素、欧阳修、蔡襄、余靖为谏官,风采天下。王公言王德用进女口事,帝初诘以宫禁事何从知?公不屈。帝笑曰:“朕,真宗之子,卿,王旦之子,有世旧,岂他人比。德用实进女口,已服事朕左右,何如?”公言:“臣之忧,正恐在陛下左右耳。”帝即命宫臣,赐王德用所进女口钱各三百千,押出内东门。讫奏,帝泣下。公言:“陛下既不弃臣言,亦何遽也?”帝曰:“朕若见其人留恋不肯去,恐亦不能出矣。”少时,宫官奏宫女已出内东门,帝动容而起。
  仁皇帝庆历年,京师夏旱。谏官王公素乞亲行祷雨,帝曰:“太史言月二日当雨,一日欲出祷。”公言:“臣非太史,是日不雨。”帝问故,公曰:“陛下幸其当雨以祷,不诚也。不诚不可动天,故知不雨。”帝曰:“明日祷雨醴泉观。”公曰:“醴泉之近,犹外朝也,岂惮暑不远出耶?”帝每意动则耳赤,耳已尽赤,厉声曰:“当祷西太乙宫。”公曰:“乞传旨。”帝曰:“车驾出郊不预告,卿不知典故。”公曰:“国初以虞非常,今久太平,预告百姓但瞻望清光者众耳,无虞也。”谏官故不扈从。明日,特召王公以从。日色甚炽,埃雾涨天,帝玉色不怡。至琼林苑,回望西太乙宫,上有云气,如香烟以起,少时,雷电雨甚至,帝却逍遥辇,御平辇,彻盖还宫。又明日,召公对,帝喜曰:“朕自卿得雨,幸甚。”又曰:“昨即殿庭雨立百拜,焚生龙脑香十七斤,至中夜,举体尽湿。”公曰:“陛下事天当恭畏,然阴气足以致疾,亦当慎。”帝曰:“念不雨,欲自以身为牺牲,何慎也。”
  仁皇帝内宴,十门分各进馔。有新蟹一品,二十八枚。帝曰:“吾尚未尝,枚直几钱?”左右对:“直一千。”帝不悦,曰:“数戒汝辈无侈靡,一下箸为钱二十八千,吾不忍也。”置不食。李处度藏仁皇帝飞白“四民安乐”四字,旁题“化成殿醉书,赐贵妃”。呜呼!虽酒酣、嫔御在列,尚不忘四民,故自圣帝明王以来,天独以仁谥之也。
  谏官韩绛面奏仁皇帝曰:“刘献可遣其子以书抵臣,多斥中外大臣过失,不敢不闻。”帝曰:“朕不欲留人过失于心中,卿持归焚之。”呜呼!与世主故相离间人臣,使各暴其短以为明者,异矣。
  韩绛又言:“天子之柄,不可下移,事当间出睿断。”仁皇帝曰:“朕不惮,自有处分,深恐未中于理,有司奉行,则其害已加于人,故每欲先尽大臣之虑而行之。”呜呼!与世主事无细大当否,类出手敕,用压外庭公议者,异矣。嘉二年秋,北虏求仁皇帝御容。议者虑有厌胜之术,帝曰:“吾待虏厚,必不然。”遣御史中丞张遗之,虏主盛仪卫亲出迎,一见惊肃,再拜。语其下曰:“真圣主也。我若生中国,不过与之执鞭捧盖,为一都虞候耳。”其畏服如此。
  嘉中,将修东华门。太史言:“太岁在东,不可犯。”仁皇帝批其奏曰:“东家之西,乃西家之东。西家之东,乃东家之西。太岁果何在?其兴工勿忌。”仁皇帝以嘉七年十二月丙申幸天章阁,召两府、两制、台谏等观三朝御书。置酒赋诗于群玉殿。庚子,再幸天章阁,召两府以下观瑞物十三种。一、瑞石,文曰“赵二十一帝”;二、瑞石,文曰“真君王万岁”;三、瑞木,曰“大运宋”,隐起成文;四、七星珠;五、金山,重二十余斤;六、丹砂山,重十余斤;七、马蹄金;八、软石;九、白石乳花;十、瑞木,左右异色;十一、瑞竹,一节有二弦并生其中;十二、龙卵,有紫斑而小;十三、凤卵,色白而大。观太宗真宗御集,面书飞白,命翰林学士王题姓名遍赐之。又幸群玉殿置酒作乐,亲谕以前日之燕草创,故再为之,无惜尽醉。独召宰相韩琦至榻前,酌鹿胎酒一大杯,琦一举而尽。各以金盘贮香药,分赐之。明年三月,帝升遐。故韩琦《哀册文)云:“因惊前会之非常,似与群臣而叙别”也。
  仁皇帝崩,遣使讣于契丹,燕境之人无远近皆聚哭。虏主执使者手号恸曰:“四十二年不识兵革矣。”其后北朝葬仁皇帝所赐御衣,严事之,如其祖宗陵墓云。
  真宗时皇嗣未生,以绿车旄节迎濮安懿王,养之禁中。至仁宗生,用箫韶部乐送还邸。后仁宗亦以皇嗣未生,用真宗故事,选近属得英宗,养禁中,以至嗣位。英盖濮王第十三子,殆天意也。
  文思院奉上之私,无物不具。宣仁后同听政九年,不取一物。呜呼,贤哉!上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至南都,筮日即帝位。昭慈太后遣内侍官邵成章以乘舆服御来,有一道冠,非人间之制,成章捧以奉上曰:“太母令奏殿下,祖宗以来,退朝燕闲不裹巾,只戴道冠。自神宗始易以巾,非旧制也。愿殿下即位后,退朝燕闲,只戴此冠,庶几如祖宗时气象。”上流涕受之。
  《王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明太祖之外,止有三昭三穆而已。前代帝王于太祖未正东向之时,大率所祀不过六。初,英宗即位,仁宗而迁僖祖;至神宗即位,英宗,复还僖祖而迁顺祖。司马文正公、范文忠公皆言:“僖祖当迁,太祖当正东向之位。”最后孙观文固言:“汉高祖得天下,与商周异,故太上皇不得为始祖。光武之兴,亦不敢尊舂陵。今国家据南面之尊,享四海九州之奉者,皆太祖之所授也,不当以僖祖替其祀,请以太祖为始祖,而为僖祖立庙,如周人别祀姜原之礼,袷之日奉祧东向,此韩愈所谓祖以孙尊,孙以祖屈之意也。”丞相韩魏公读之,叹曰:“此议足以传不朽矣!”王荆公薄礼学,又喜为异,独以为不然。三公之议格不行,今太祖犹未正东向之位云。
  元丰三年,初行官制,以阶易官,《爵禄新格》:中书令、侍中、同平章事为开府仪同三司;左右仆射为特进;吏部尚书为金紫光禄大夫;五曹尚书为银青光禄大夫;左右丞为光禄大夫;六曹侍郎为正议大夫;给事中为通议大夫;左右议谏为太中大夫;秘书监为中大夫;光禄卿至少府监为中散大夫;太常至司农少卿为朝议;六曹郎中为朝请、朝散、朝奉大夫,凡三等;员外郎为朝请、朝散、朝奉郎,凡三等,起居舍人为朝散郎;司谏为朝奉郎;正言、太常、国子博士为承议郎;太常、秘书、殿中丞为奉议郎;太子中允、赞善大夫、中舍、洗马为通直郎;著作佐郎、大理寺丞为宣德郎;光禄卫尉寺、将作监丞为宗义郎;大理评事为承事郎;太常寺太祝、奉礼郎为承奉郎;秘书省校书郎、正字、将作监主簿为承务郎。今岁月浸远,旧官制少有知者,予故详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