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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氏闻见后录
班固尝醉骂洛阳令种竞。至窦宪败,竞收宪宾客,固在其数,死狱中。固著《汉书》未就,诏固女弟曹世叔妻昭续(原注:一作绪,后同)成之。是谓曹大家。华峤论固曰:“排节义,否正直,不以杀身成仁为美者。”予谓峤为知言。则固附窦宪以死,不足悲也。班固作《汉史》,失于畏司马迁,自武帝而上,于迁之词,不敢辄易。如《项羽传》,但移高祖事于《本纪》中耳。他传皆然。应迁书某人有曰“其于某,今为大官”。距固之世已二百年。固书其人,亦皆曰“其子某,今为大官”。失于畏迁也。迁作历代史人物表、《食货》等志,尝著历代之人。固作《汉史》表志,亦著历代之人,失于畏迁也。固知畏迁,按汉书,自武帝而下,至平帝,续成之可也。于其词重出不可也。孔子作经,使后世读《易》者,如无《春秋》;读《书》者,如无《诗》。其法固不知也。独韩退之作《王仲舒碑》,又作《志》;苏子瞻作《司马君实行状》,又作《碑》。其事同,其词各异,庶几知之矣。
前蜀刘禅以魏景元五年三月降,明年十二月,魏亡。后蜀王衍以唐同光三年十一月降,明年三月被诛。四月,庄宗死郭从谦之变。二主失于遽降,殆相类。然衍不足道,禅若稍收用其先人旧臣遗策,中原方易代,必未能窥蜀。盖谯周之罪,上通于天矣。
路岩贬新州,死于杨叔死之榻,见《通鉴》。刘挚贬新州,死于蔡确死之室,见王巩《杂记》。二事甚类,可骇也。
蜀郡男子路建等,辍讼惭怍而退,以应文王却虞、芮之讼,以媚王莽。蜀之为佞,又有甚于《剧秦美新》者。王莽令国中不得有二名,又遣使讽单于为一名,东汉士大夫以操节相高,遇莽之事必唾也。乃终其世,谨一名之律,何也?魏安厘王问天下之高士于孔子六世孙子顺。子顺曰:“世无其人也。抑可以为次,其鲁仲连乎?”王曰:“鲁仲连强作之者,非体自然也。”子顺曰:“人皆作之,作之不止,乃成君子。作之不变,习与体成,体成则自然也。”如子顺之论,乃孟轲氏“尧、舜性之,汤、武反之,五霸假之,久假而不归,安知其非有”之论也。善乎涑水先生曰:“假者,文具而实不从之谓也。文具而实不从,其国家且不可保,况能霸乎?”东坡先生曰:“假之与性,其本亦异矣。岂论归与不归哉!虽久假而不归,犹非其有也。”予每诵“强作之者,非体自然”二语,三太息也。
曹参召去,属其后相曰:“以齐狱市为寄,慎勿扰也。”第五伦领长安市,公平廉介,无有奸枉。程伊川曰:“今人治狱不治市。故予为吏,于二政不敢不勉。”
初,回纥风俗朴厚,君臣之等甚不异,故众志专一,劲健无敌。自有功于唐,唐赐遗丰腴。登里可汗始自尊大,筑宫室以居,妇人有粉黛文绣之饰,中国为之虚耗,而虏俗亦坏。如耶律德光践污中土而有之,且死,其母犹不哭,抚其尸曰:“待我国中人畜如故,然后葬汝。”盖谓之华夷者,天也,有或反此,非其福也。李绅族子虞,尽以绅密论李逢吉之疏告逢吉,故绅为逢吉所陷。吕晦叔族子嘉问,先以晦叔欲论王介甫之疏告介甫,故晦叔为介甫所逐。益知不肖子,代不乏人也。
陈叔宝不道,杨广亲擒之。叔宝死,谥炀。后杨广不道尤恶,死亦谥炀云。唐故事:天下有冤者,许哭于太宗昭陵下。
汉高祖入关,与民约法三章,尽除秦苛令。唐高祖入长安,与民约法十二条,尽除隋暴禁。
太吏公曰:“子贡在七十子之徒最饶,使孔子之名布扬于天下者,子贡后先之也。”予谓非是。太史公既被刑,《报益州刺史任安书》:“家贫,财赂不足以自赎”,岂于子贡之饶有感焉?如孔子之圣,何资于饶乎?
秦孝文王葬寿陵,夏太后子庄襄王葬芷阳,故夏太后独别葬杜东。曰:“东望吾子,西望吾夫,后百年,旁当有万家室。”汉韩信家贫,母死无以葬,乃行营高燥地,令旁可置万家者。颜师古注:“言其有大志也。”初不知信实本夏太后语耳。子谓有地学者云:“至一之地坦然平。”盖其法古矣。
王浚伐吴,在益州作大舰,长百二十步,受二千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门,其背可以驰马往来。木柿蔽江而下,吴建干太守吾彦,取流柿以白吴主云云。予谓古八尺为步,一百二十步为九十六丈。江山无今昔之异,今蜀江曲折,山峡不一,虽盛夏水暴至,亦岂能回泊九十六丈之船?及冬江浅,势若可涉,寻常之船,一经滩碛,尚累日不能进。而王浚以咸宁五年十一月,自益州浮江而下,决不可信。又,建平今为夔州,距益州道里尚数千,木柿蔽江,近不为蜀人取之,乃远为吴人得之乎?特史臣夸辞云尔。如流血漂杵之事,孟子固不信也。萧道成既诛苍梧王,王敬则手取白纱帽加道成首,令即位。沈攸之召诸军主曰:“我被太后令建义下都,大事若克,白纱帽共着耳。”盖晋宋齐梁以来,惟人君得着白纱帽。家有范琼画梁武帝本,亦着白纱帽也。
梁武帝以荧惑入南斗,跣而下殿,以禳“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之谶。及闻魏主西奔,惭曰:“虏亦应天象邪?”当其时,虏尽擅中原之土,安得不应天象也。
突厥本西方贱种,姓阿史那氏,居金山之阳,为柔然铁工,至其酋长土门,始强大。颇侵魏西边,魏丞相泰始遣酒泉胡安诺陀使其国,国人喜曰:“大国使至,吾国兴矣。”其后凭陵中国,唐高祖至以臣事之,卒为太宗所灭。予谓天初无夷夏之辨,其为盛衰阴阳治乱之数也,验于今昔,无不然者。
羊祜从甥王衍从祜论事,辞甚辩。祜不答,衍怒拂衣去。祜顾他客曰:“王夷甫以盛名居大官,然伤风败俗者,此人也。”又步阐之役,祜欲以军法斩王戎,故戎、衍于祜,以积怨毁之。时人为之语曰:“二王当国,羊公无德。”后衍尚虚诞,鄙薄名数,识者以为忧。戎独深然之,以致夷狄斫丧中原之祸。衍身自不免。羊公之知人于王衍,则吕献可之于王荆公似之;于王戎,则张九龄之于安禄山似之。呜呼,贤哉!
北齐刘炫,字光伯。时求遗书,乃伪造书百余卷,题为《连山易》、《鲁史记》等,录上送官,取赏而去。后有讼之者,原赦降死一等。今有《连山易》,意义浅甚,岂炫之伪书乎?
齐著作郎祖埏,有文学,多技艺,而疏率无行。尝因宴失金叵罗,于埏髻上得之。近世以洗为叵罗,若果为洗,其可置之髻上?未知叵罗果何物也。汉韩信擒李左车,问以下齐之策。周宇文邕破晋阳,擒高延宗,问以取邺之策。皆辞而后对,悉如其言。二事甚类,岂兵法当尔耶!
唐郑元使突厥,说颉利曰:“唐与突厥,风俗不同,突厥虽得唐地,不能居也。今虏掠所得,皆入国人,于可汗何有?不如旋师,复修和亲,可天跋涉之劳,坐受金币,又皆入可汗府库。孰与弃兄弟积世之欢,而结子孙无穷之怨乎?”颉利说,引精骑数十万还。元自义宁以来,五使突厥,几死者数矣。本朝庆历二年,北虏以重兵压境,欲得关南十县,其势不测。富韩公报使,谓虏主曰:“北朝与中国通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所护。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北朝诸臣,争劝用兵者,此皆其身谋,非国计也。”虏主惊曰:“何谓也?”公曰:“晋高祖欺天叛君,而求助于北,末帝昏乱,神人弃之。是时中国狭小,上下离叛,故契丹全师独克。虽虏获金币,充刃诸臣之家,而壮士健马,物故大半。此谁任其祸者?今中国提封万里,所在精兵以百万计,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兵,能保其必胜乎?”曰:“不能。”公曰:“胜负未可知,使其胜,所亡士马,群臣当之欤,抑人主当之欤?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人主,臣下所得,止奉使者,岁一二人耳,群臣何利焉?”虏主大悟,首肯者久之。是亦郑元之议也。如富公则终身不自以为功,或面赞使虏之事,公必变色退避不乐。东坡书《显忠尚德之碑》,首著公使虏事,今天下诵之,然非公意也。
太史令傅奕上疏请除佛法云:“不忠不孝,削发而揖君亲。游手游食,易服以逃租赋。伪启三涂,谬张六道,恐喝愚民,诈欺庸品。”又云:“生死寿夭,由于自然,刑德威福,关之人主。贫富贵贱,功业所招。而愚僧皆矫云由佛。”又云:“降自羲、农,至于有汉,皆无佛法,君明臣忠,祚长年永。汉明帝始立胡神,洎于苻、石,羌胡乱华,主庸臣佞,祚短政虐”云云。韩退之《论佛骨》奏:“伏羲至周文、武时皆未有佛,而年多至百岁,有过之者。自佛法入中国,帝王事之,寿不能长,梁武事之最谨,而国大乱。”宪宗得奏大怒,将加极法,曰:“愈言我奉佛太过,犹可容。至言东汉奉佛之后,帝王咸致夭促,何琪乖刺也。”子谓愈之言,盖广傅奕之言也,故表出之。
●卷九唐高宗曰:“隋炀帝拒谏而亡,朕常以为戒,虚心求谏。而无谏者,何也?”李曰:“陛下所为尽善,群臣无得而谏。”予谓高宗立太宗才人武氏为后,抉于李“陛下家事勿问外人”一言。又谓高宗“尽善无可谏”。太宗以遗高宗,失于知人矣。
突厥默啜,自则天世为中国患。朝廷旰食,倾天下之力不能克。郝灵筌得其首,自谓不世之功。时宋为相,以天子好武功,恐好事者竞生心徼幸,痛抑其赏。逾年,始授郎将。灵筌恸哭而死。初,熙宁、元丰间,西羌大首领鬼章青宜结为边患,数覆官军。种宗悬旌节为赏,捕之不能得。至元年,将种谊生致之,吕汲公在相位,谊但转一官,为西上阁门使而已,亦宋之意也。
李、许敬宗于高宗立武后,李林甫于玄宗废太子,皆以“陛下家事何必问外人”一言而定。呜呼,奸人之言,自世主之好以入,故必同。
高祖益萧何二千户,以尝徭咸阳时,送我独赢钱二。光武赐冯异以珍宝衣服钱帛,用报仓卒芜蒌亭豆粥、滹沱河麦饭。二帝于二臣甚类,可以谓之故人矣。高祖令项籍旧臣皆名“籍”,独郑君者不奉诏,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刘裕密书招司马休之府录事韩延之,不屈,以裕父名翘字显宗,乃更字“显宗”,名子曰“翘”,以示不臣刘氏。如郑君、韩延之二人者,可以语事君之义矣。
汉宣帝初立,谒见高庙,霍光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唐宣宗初立,李德裕奉册,上问左右:“适近我者,非太尉耶?每顾我,使我毛发洒淅。”世谓霍氏之祸,萌于骖乘;李氏之祸,起于奉册。故曰:威震主者不畜。二公甚类也。
李匡威忌日,王就第吊之,匡威素服衷甲见之。唐末,武人忌日,尚素服受吊也。
张芸叟为安信之言,旧见《唐野史》一书,出二事:一、明皇为李辅国所弑,肃宗知其谋,不能制。不数日,雷震杀之。一、甘露祸起,北司方收王涯。卢仝者适在坐,并收之。仝诉曰:“山人也。”北司折之曰:“山人何用见宰相?”仝语塞,疑其与谋。自涯以下,皆以发反系柱上,钉其手足,方行刑。仝无发,北司令添一钉于脑后,人以为添丁之谶云。
秦始皇兼并天下,灰六籍,销五兵,废古文武之事,自立一王之制,本大贾人吕不韦之子。曹操以奸雄之资,正大汉,有余力世官者,本夏侯氏之子。晋元帝渡江为东晋,尚百年,本小吏牛氏之子。天之所兴,有不可知者。
《晋史》:刘聪时,盗发汉文帝霸陵、宣帝杜陵、薄太后陵,得金帛甚多。朝廷以用度不足,诏收其余,以实府库。自汉至晋已四五百年,陵中之帛,岂不腐坏?当云金玉可耳。又苏公为韩魏公论薄葬曰:“汉文葬于霸陵,木不改列,藏无金玉,天下以为圣明,后世安于泰山。”亦非也。
牛僧孺自伊阙尉试贤良方正,深诋时政之失。宰相李吉甫忌之,泣诉于宪宗,以考官为不公,罢之。考官,白乐天也,故并为吉甫父子所恶。予谓牛、李之党基于此。嘉中,苏子由制策,上自禁省,历言其阙不少避,至谓宰相不肖,思得娄师德、郝处俊而用之。宰相魏公亟以国士遇之,非但不忌也。呜呼,贤于李吉甫远矣!
司马文正初作《历代论》,至论曹操则曰:“是夺之于盗手,非取之于汉室也。”富文忠疑之,问于康节,以为非是。予家尚藏《康节答文忠书》副本,当时或以告文正,今《通鉴·魏语》下,无此论。
太史公南登庐山,观禹疏九江,遂至于会稽太湟,上姑苏,望五湖;西瞻蜀之岷山及离堆,而作《河渠书》。吴蜀之水为江,秦之水为河,其书江淮等,不当通曰河,盖太史公秦人也。
《汉史·萧何传》,先言民上书言何强贱买民田宅数千;又后言何买田宅必居穷僻处,为家不治垣屋,曰:“令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为势家所夺。”其反覆不可信如此。
汉高祖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奴耳。至张良,必字曰“子房”,而不敢名。高祖伪游云梦,缚韩信,载后车。信叹息曰“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者,如子房弃人间事,从赤松子游,高祖安得而害之?故司马迁具书之,班固乃削去下二语,是未达淮阴之叹耳。
汉高祖出成皋,东渡河,独滕公从。张耳、韩信军修武。至,宿传舍。晨自称汉使者,驰入赵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卧内夺其印符,麾召诸将,易置之。信、耳起,乃知高祖来,大惊。高祖既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备守赵地,韩信为相国。文帝以刘礼军灞上,徐厉军棘门,周亚夫军细柳营。上自劳军。至灞上、棘门军,直驰入,大将以下骑出入送迎。至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天子先驱至,不得入。曰:“天子且至!”军门都尉曰:“军中闻将军之令,不闻天子之诏。”有顷,帝至,又不得入。于是帝使使持节诏将军曰:“吾欲劳军。”亚夫乃传言开壁门。门士请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于是天子按辔徐行。至中营,将军亚夫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天子为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成礼而去。帝曰:“嗟乎,此真将军矣!乡者灞上、棘门如儿戏尔。”予谓韩信善治军,天子来乃不知,至即卧内夺印符以去,是可袭而虏也,其不严于周亚夫也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