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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氏闻见后录
●卷二十六客有云:昔罢兖州掾曹,与一二友人祠岱岳,因登绝顶,行四十里,宿野人之庐,前有药灶,地多鬼箭、天麻、玄参之类。约五鼓初,各杖策而东,仅一二里,至太平顶,丛木中有真庙东封坛遗址,拥褐而坐,以伺日出。久之,星斗渐稀,东望如平地,天际已明,其下则暗。又久之,明处有山数峰,如卧牛车盖之状,星斗尽不见,其下尚暗,初意日当自明处出。又久之,自大暗中,日轮涌出,正红色,腾起数十丈,半至明处,却半有光,全至明处,即全有光,其下亦尚暗,日渐高,渐辨色,度五鼓三四点也。经真庙帐宿之地,石上方柱窠甚多;又经龙口泉,大石有罅,如龙哆其口,水自中出;又经天门十八盘,尤耸秀,北眺青齐,诸山可指数。信天下之伟观也。
客又言:兖州之东曲阜城,鲁国也,孔子庙宅在焉。庭中二桧,各十数围,东者纹左旋,西者纹右旋,世传孔子手植也。殿前有坛,鲁恭王所坏堂基也。城北即孔林,其中有亭,真庙驻跸之地。西北隅孔子墓,东北隅伯鱼墓,正北子思墓,孔氏云:商人尚左。故孔子墓在西也。
旧说武都紫泥用封玺,故诏有紫泥之名。今阶州,故武都也,山水皆赤,为泥正紫色,然泥安能作封?当是用为印色耳。又说,武都为武王采地,文、成、康三州亦三王采地也,皆因以得名。虽无经见,其传亦古矣。
赵复言:昔往来丰沛间甚熟,汉高帝宅与卢绾宅相邻,俱即以祠之。行平衍之地,山原迤逦,求所谓丰西之泽,芒砀之泽,皆无之,亦无遗迹,与史所著不合。
蜀号“天险”,秦以十月取之,后唐以七十五日取之,本朝以六十六日取之。予过武功唐高祖宅,昔号庆善宫,今为佛祠,前向渭水。史载太宗生之日,有二龙戏于门外。此地也,形势殊Τ仄,苏世长云:“臣昔侍陛下于武功,见所居宅仅庇风雨者,有唐二帝漆像。”不知何帝也?游景叔得唐本太宗画于屋壁,极奇伟,与世所传不同也。
天下州名,俗呼不正者有二。一处州,旧为括州,唐德宗立,当避其名,适处士星见分野,故改为处州,音楮,今俗误为处所之处矣;洋州,乃汪洋之洋,音杨,今俗误为详略之详矣。上自朝省,下至士大夫皆云尔,无能正之者。今道州,古之有庳,獠夷所处,实荒服也。曰舜之于象,封之,非放也;象不得有为于其国,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皆孔子所不言。有庳距舜之都平阳,越在江湖万里之外,如曰欲常常而见,源源而来,亦劳矣。但出于《孟子》也。韩子曰:象为弟而舜杀之。《通鉴外纪》笔之不削云。
夔州古名朐腮。朐,音蠢,又音劬;腮,如尹反,又音忍,蚯蚓也。至今其地多此物。春秋时,人苦寒热疾,谓之蚯蚓瘴云。
凤翔府园有枯槐一株,故老云:昭宗扶此树,令朱全忠结袜,四顾无应者,故至今谓“手托槐”云。
沈黎,武侯驻兵之垒,城壁尚存,中有武侯祠,败屋数椽,杂他土木鬼神,甚不典。予为州,按本书更作之,刻石以记,又榜其庑下,记文多不著。榜云:“黎州据本州县士民状,伏见汉大丞相武侯诸葛公,其操节之大,足以师表天下后世,不但有功于蜀之一边也,庙于州之武侯城中,古矣。今即其地更作益严,宜有约束,庶几不致渎慢有神,隳坏前制者。谨按蜀本书,大丞相元子,侍中、尚书仆射、军师将军讳瞻,本朝一有善政,虽不出其议,民必欢言:‘吾葛侯所为也。’其慕如此。邓艾下蜀,遣使遗以书曰:‘若降,表为琅琊王。’将军斩使者,率其子尚,大呼搏战以死。君子曰:‘外不负其国,内不愧其家,忠孝两有焉。’今大丞相庙,以将军配。又按《汉晋春秋》,蜀大丞相诸葛公南征,夷有孟获者,豪健莫敌,公七擒七纵之。获始叹曰:‘公天威也,夷不复反矣。’今以‘天威’名公之堂,写丞相府从事将佐,自镇南大将军马公忠以下十人于堂中。又按大丞相文集,丞相南征,‘诏赐金铁钺一,曲盖一,前后羽葆鼓吹各一部,虎贲六十人。’今并写於庑下,惟唐南康王韦公皋、太尉李公德裕,旧分祠于大丞相庙庭,以其各有功于一边,得不废,外此辄休。他丛祠妄以土木丹青塑画鬼神等物者,当从州县按举置于理。右版榜庙中,以示方来,无致违戾。”秦州伏羌城三都谷,有曹玮武穆与羌酋李遵战胜之地,羌人到今畏慑不敢耕,草木弥望。武穆以六月二十日生,邦人遇其日,大作乐,祭于其庙云。
唐昭宗为朱全忠劫迁洛阳,至陕,以何皇后临蓐,留青莲佛寺行宫,全忠怒逼行甚急。今寺中佛坐莲花叶上,有当时宫人书“愿皇后早降生”,墨色如新。先人宰陕之芮城县,一村落皆李氏,盖唐之遗族。高祖微时,尝居其地,有故宅基。民收高祖诏书十数纸,皆免赋役事,每云“不得欺压百姓”。予旧有录本,近失去。
今归州屈沱,屈原旧居也。世传原有姊,以原施行不与众合,以见流放,弃之独归,故曰“归州”,又曰“秭归”。袁崧云:“姊秭古字通用,与原‘女Ч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之语合。”
归州有昭君村,村人生女无美恶,皆灸其面;白州有绿珠村,旧井尚存,或云饮其水生美女,村人竟以瓦石实之。岂亦以二女子所遭为不祥邪?
浙人谓“富家为起早”,盖言钱多则事多,不能晏眠也。虽俗下之语,亦有理云。
绍圣元年,咸阳县民段吉,夏日凌晓雨后,粥菜村落中,立何人门,足陷地,得玉玺一,玉检。玉玺方四寸,篆文如凤鸟鱼龙之形,曰“受命于天,既受永昌。”按《玉玺记》,秦始皇得卞氏蓝田玉,刻以为玺,命丞相李斯篆文云云。又王莽逼元后取玺,后投之地,故一角缺,验之皆合。唯《记》云“玉色黄”。此青苍色耳。盖汉高祖至霸上,子婴素车降轵道所上者,世世传受,号曰“传国玺”。董卓徙都关中,孙坚入洛,得于城南井中。至梁朱全忠后,始失所在,全忠以下,多都汴洛,今玺尚出于秦。又云:背亦刻“受天之命,皇帝寿昌”八字,则无之。又不云有玉检为异,有司来上,庭议以为瑞,改元元符,命段吉以官,至靖康国破,敌取以去矣。和氏玉见蔺相如语中,璧也其可刻以为玺邪。
宣和元圭,出王懿恪家,旧上有懿恪朱书“元圭”二字。或上之,以为真夏后氏之瑞。后复燕山,又得一元圭,尤奇古,非前圭可比。朝廷以先既行盛礼,不应再有出者,藏之内库不复问。至金人起,后圭磨改副衮冕,奉其主,前圭亦取去。然窦建德以获元圭,故国号夏,不知二圭果何代物也?
绍圣初;先人官长安府,于西城汉高祖庙前卖汤饼民家,得一白玉奁,高尺余,遍刻云气龙风,盖为海中神山,足为饕餮,实三代宝器。府上于朝,批其状云:墟墓之物,不可进御,当籍收官库,尚遵祖宗典制也。至政和中,先人再官长安,问之,已失所在矣。
楚氏洛阳旧族元辅者,为予言:家藏一黑水晶枕,中有半开繁杏一枝,希代之宝也。初,避虏入颍阳,凡先世奇玩悉弃之,独负枕以行,虏势逼,亦弃于山谷中。文序世言:潞公有白玉盆,径尺余,三足,破贝州时,仁皇帝赐也,常用以贮酒,后纳之圹中云。
中隐王正叔云:“王仲至帅长安日,境中坏一古冢,有碧色大瓷器,容水一斛,中有白玉婴儿,高尺余,水故不耗败,如新汲者。玉婴儿为仲至取去。”
●卷二十七张浮休云:盗夜发咸阳原上古墓,有火光出,用剑击之,铿然以坠,视之,白玉帘也。岂至宝久埋藏欲飞去邪?既击碎之,有中官取以作算筹,浮休亦得一二。
宣和殿聚殷周鼎钟尊爵等数千百种。国破,虏尽取禁中物,其下不禁劳苦,半投之南壁池中。后世三代彝器,当出于大梁之墟云。
主父齐贤者自言:少羁贫,客齐鲁村落中。有牧儿入古墓中求羊,得一黄磁小褊瓶,样制甚朴。时田中豆荚初熟,儿欲用以贮之,才投数荚,随手辄盈满,儿惊以告,同队儿三四试之皆然。道上行人见之,投数钱,随手亦盈满,遂夺以去。儿啼号告其父,父方筑田,持锄追行人及之,相争竞,以锄击瓶破。犹持碎片以示齐贤,其中皆五色画,人面相联贯,色如新,亦异矣。齐贤为王性之云。近岁,犍为、资官二县接境地名龙透,向氏佃民耕田,忽声出地中,耕牛惊走,得铜剑一,长二尺余,民持归,挂牛栏上。入夜,剑有光,栏牛尽惊。移之舍中,其光益甚,民愚亦惊惧,掷于户外,即飞去,盖神物也。士聂椿云:向,其妇家也。
牛僧孺李德裕相仇,不同国也,其所好则每同。今洛阳公卿园圃中石,刻奇章者,僧孺故物;刻平泉者,德裕故物,相半也。如李邦直归仁园,乃僧孺故宅,埋石数冢,尚未发,平泉在凿龙之右,其地仅可辨,求德裕所记花木,则易以禾黍矣。
世传李太白草书数轴,乃葛叔忱伪书。叔忱豪放不群,或叹太白无字画可传。叔忱偶在僧舍,纵笔作字一轴,题之曰“李太白书”,且与其僧约,异日无语人,每欲其僧信于人也。其所谓得之丹徒僧舍者,乃书之丹徒僧舍也。今世所传《法书要录》、《法书苑》、《墨薮》等书,著古今能书人姓名尽矣,皆无太白书之品第也。太白自负王霸之略,饮酒鼓琴,论兵击剑,炼丹烧金,乘云仙去,其志之所存者,靡不振发之,而草书奇倔如此,宁谦退自悔,无一言及之乎?叔忱翰墨自绝人,故可以戏一世之士也。晁以道为予言如此。
大儒宋景文公学该九流,于音训尤邃,故所著书用奇字,人多不识。尝纳子妇三日,子以妇家馈食物书白,一过目即曰:“书错一字。姑报之!”至白报书,即怒曰:“吾薄他人错字,汝亦尔邪!”子皇骇,却立缓扣其错,以笔涂“暖”字,盖妇家书“以食物暖女”云,报亦如之,子益骇,又缓扣当用何暖字?久之,怒声曰:“从食从而从大。”子退检字书《博雅》,中出“饣Й”字,注云:“女嫁三日,饷食为饣Й女。”始知俗闻饣Й女云者,自有本字。
东坡《谢滕达道书》云:“前日得观所藏诸书,使后学稍窥家传之秘,幸甚!恕先所训,尤为近古。某方治此书,得之颇有开益,拜赐之重,若获珠贝,老朽不揆,辄立训传,尚未毕功,异日当为公出之。古学崩坏,言之伤心也。”李方叔云;“东坡每出,必取声韵音训文字复置行箧中。”予谓学者不可不知也。陶隐居《与梁武帝启》云:“逸少有名之迹,不过数种。《黄庭》、《劝进》、《像赞》、《洛神》,不审犹得在否?”褚遂良《逸少正书目》:《乐毅论》、《黄庭经》、《书赞》、《墓田》、《丙舍》以次,共十四帖,合五卷。《劝进》已亡,《洛神》不录,盖遂良误以《洛神》为子敬书,故柳公权亦云。褚、柳于书工矣,其鉴裁尚有失,古语二王以来,评书之妙,惟隐居为第一,不诬也。崇宁初,经略天都,开地得瓦器,实以木简札,上广下狭,长尺许,书为章草,或参以朱字,表物数曰:缣几匹,绵几屯,钱米若干,皆章和年号。松为之,如新成者,字遒古若飞动,非今所畜书帖中比也。其出于书吏之手尚如此,正古谓之札书。见《汉武纪》、《郊祀志》,乃简书之小者耳。张浮休《跋王君求家章草月仪》云尔。
崔,淳化中判国子监,有字学。太宗问曰:“李觉尝言四皓中一人姓,或云用上加一撇,或云用上加一点,果何音!”曰:“臣闻刀下用擢音,两点下用为鹿音,用上一撇一点俱不成字。”四皓中一人,甬里先生也。予谓今书“角里”,用上加撇者非是。
俗语借与人书为一痴。还书与人为一痴,予每疑此语近薄,借书还书,理也,何痴云?后见王乐道《与钱穆四书》《出师颂书》,函中最妙绝,古语:借书一,还书一,欲以酒二尊往,知却例外物不敢。因检《说文》,,抽迟反,亦音。注云:酒器。古以借书,盖俗误以为痴也。
荆浩论曰:“山水之学,吴道子有笔而无墨,项,容有墨而无笔,王维、李思训之流不数也。”其所自立可知矣。然入吾本朝,如长安关同、营丘李成、华原范宽之绝艺,荆浩者又不数也。故本朝画山水之学,为古今第一。
国初,营丘李成画山水,前无古人。后河阳郭熙得其遗法。成之子觉,熙之子思,俱为从官,颇广求两父之画,故见于世者益少,益可贵云。
观汉李翕王稚子高贯方墓碑,多刻山林人物,乃知顾恺之、陆探微、宗处士辈尚有其遗法,至吴道玄绝艺入神,然始用巧思,而古意少减矣。况其下者,此可为知者道也。
画花,赵昌意在似,徐熙意不在似,非高于画者,不能以似不似,第其远近。盖意不在似者,太史公之于文,杜少陵之于诗也。独长安中隐王正叔以予为知者。蜀人重孙知微画笔,东坡独曰:“工匠手耳。”其识高矣。宣和中,遣大黄门就西都多出金帛易古画本,求售者如市,独于郭宣猷家取吴生画一剪手指甲内人去,其韵胜出东坡所赋周员外画背面欠伸内人尚数等。予少年时,尝因以作《续丽人行》云。
予旧于氵虽城孔宁极家,见孔《私纪》一编,有云:“退之丰肥喜睡,每来吴家,必命枕簟。”近潮阳刘方明摹唐本退之像来,信如之记,益知世所传,好须髯者,果韩熙载也。
晁以道言:当东坡盛时,李公麟至,为画家庙像。后东坡南迁,公麟在京师遇苏氏两院子弟于途,以扇障面不一揖,其薄如此。故以道鄙之,尽弃平日所有公麟之画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