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名人轶事录

  陈散原(三立)赴友宴会,席间召妓天香阁,乞为撰一联,陈援笔立题曰:“天壤有情终负尔,香尘扬海渺愁予。”以视诸客,四座惊赏。
  易中实、樊樊山共游西山,樊对易曰:“西山爽气扑人眉宇,雅人韵士时常眺望其间,独不见君抱琴至,何也?”易曰:“岂能对牛弹琴?”
  于晦若好诙谐,某君美风仪,诣之,言至款杂。及出,于对人曰:“此君语言无味,面目可爱。”
  黎宋卿尝语人曰:“项城深沉过人。”闻者曰:“过人者何在?”黎曰:“与之周旋两三年,未曾说要做皇帝。”
  光绪被禁瀛台,郁郁独处。常独自坐地作玩耍,尤好于纸上画成大头大身各式鬼形无数,仍拉杂扯碎之。有时或画成一龟,背上填写项城(即袁世凯)姓名,粘之壁间,以小竹弓向之射击,即复取下剪碎之,令片片作蝴蝶飞,盖其蓄恨于项城至深。
  左文襄与曾文正言事有异同,文正出句云:“季子自鸣高,与我心期何太左?”文襄对曰:“藩臣身许国,问君经济有何曾?”
  同治末,有某伶者,相传曾为上所幸。伶生于二月初旬,而死于三月中。或挽之云:“生在百花先,万紫千红齐俯首;春归三月暮,人间天上总消魂。”
  清道人(李瑞清)未达时,武陵余某测其必显贵,以长女字之,未婚卒,复字以次女,又卒,更字以三女名梅者。既婚,数年逝。清道人感其风义,因自号曰“梅痴”,终身鳏居不更娶。
  李瑞清(1867-1920),字仲麟,号梅庵,晚号清道人,江西临川人。光绪十九年举人,二十一年进士,官至江宁提学使,任两江师范学堂监督。近代著名书法家、画家,也是我国师范教育的创始人。
  八国联军至京,深恨吾国攻击使馆之不道,有言立曲阜衍圣公为主者,有言立明后者,究以不当事情而旋止。瓦德西至,见吾国无衅可乘,使德璀琳谓文忠(李鸿章)曰:“各国军舰百余艘,拥公为帝,可乎?” 
  文忠曰:“予今年七十有九,明年八十,且死尔。观吾子,有似乎皇帝者耶?”笑而遣之。
  徐荫轩为守旧党首领,平生最恶外人,而家居东交民巷之中,近于各国使馆,朝夕所经,触目皆是。每出门入市,辄闭其眼,曰:“山鬼伎俩有限,老僧不见不闻。”
  及拳民纵火,守卫西兵燃枪拒敌,行人不通。徐相前门被塞,乃启后户走,向西绕正阳门逃出。都人嘲之曰:“山鬼小施术,老僧由窦遁矣。”
  拳匪始于毓贤,成于载漪、刚毅,人所习闻。及毓贤处斩,甘(肃)督李廷箫奉诏,先怀金往示。毓贤知其意,曰:“我有罪,宜明正典刑,奈何自经沟渎!”
  毓贤受戮,甘省地方驾远,刽子无能手,斩之不死。其仆某曰:“奈何苦吾主。”夺刀刭之,亦自刎。
  光绪往请西后安,后方食汤圆,问汝已食乎?不敢云已食,朗谨跪对曰:“尚未。”后即赐食若干枚,问已饱乎?不敢云已饱,亦谨对曰:“尚未。”乃更赐食。如此者数四,腹胀不能尽食,乃尽以私匿之于袖口中。归而汤圆满袖。
  陈右铭中丞(宝箴)之未达也,以举人留京师。倜傥好奇计,人以为狂。庚申之变,咸丰出狩,圆明园被焚。右铭方一人饮酒楼上。酒酣,忽见圆明园火起,抚膺大恸,楼下人悉骇。
  李鸿章使英,至伦敦,于英故将军戈登之纪念碑下表敬意,戈登之遗族感激之,以极爱之犬为赠。不意数日后,得李氏谢柬,中有云:“厚意投下,感激之至,惟是老夫耄矣,于饮食不能多进,所赏珍味,咸欣得沾奇珍,朵颐有幸。”云云。
  梁任公(启超)早慧,7岁时,有客来访出上联“饮茶龙上水”,梁对以“写字狗扒田”。
  袁项城死,几上发现亲书二语曰“为日本去一大敌”、“看中国再造共和”。此殆留以自挽者欤?
  苏曼殊,以诗人致力革命,所著诗文小说脍炙人口。母为东瀛产,而生平恶日人如寇仇,侨居数稔,不肯操日语,宁辗转觅舌人,不惮烦也。尝病,友人访之,讶曰:“胡不就医?” 
  曰:“倘不以通事为劳,将从君请。” 
  乃相偕赴医院,医者叩所苦,曼殊无语,友代告。俄顷,失曼殊所在,还询其家,曼殊在焉。友让之曰:“去而忽返,不谋之于我,何也?”曼殊曰:“君传语乖误,疾病岂可乱施药剂耶?”友赧然曰:“然则君自言之,奚害?”曼殊曰:“君忘吾不操日语乎?”
  曼殊性脱略,无人己之界,囊空如洗,不称贷友人,有周济之者,受而不谢,亦不复偿欠。尝断炊数日,偃卧呻吟,自忘所苦,友至,叹曰:“吾迟来一步,君为饿殍矣。”为之具饭食,馈百金而去。越数日,复往视之,偃卧呻吟如前状,骇曰:“君欲绝食自毙耶?”曼殊喃喃曰:“吾曩得君钱,腹饥顿解。欣然行于市,见自动车构制绝精美,好之,购置家中。又遇乞人,不食三日矣,倾余囊以献。”友曰:“君未习乘坐法,购车奚为?”曼殊曰:“无他,从心所欲而已。”
  王壬秋女皆不栉进士。长女遣嫁日,彩舆在门,王令背诵《离骚》,讹数字,以指叩其额。
  王壬秋次女适黄十一,南坡后人也。黄诫之曰:“汝来吾家,不准看书写字,敢违吾令,挞楚随之。”未弥月,备受凌辱,女不能堪,密函乃父,洋洋数万言,诉所苦,王执笔批曰:“有婿如此,不如为娼。”
  袁世凯征王壬秋为国史馆长,治装待发,阻之者曰:“公以八三高年,为民国官吏,似不值得。”王曰:“吾少壮时,遨游公卿间,或主书院,不愁无啖饭处。今老愦,百事莫办,惟作官能藏拙,是以愿往。”闻者默然。
  曾重伯(广钧)垂髫时,数以僻典窘绮湘(王壬秋),退而诘人曰:“壬老殊易诓。吾偶阅《策府统宗》,见有西洋名词,如所谓克虏伯者,戏而询焉,壬老瞠目无以应。”闻者为之捧腹。
  辜鸿铭任五国银行团翻译,开价6000 元。尝感叹曰:“银行家是在天晴时硬把雨伞借给你,而在下雨时收回的人。”
  1919 年学生运动,蔡元培辞职。辜鸿铭大发妙论,挽留蔡元培:“蔡元培者,北大皇帝也,所以应挽留。”
  辜鸿铭见张作霖,张曰:“吾在军中杀人如麻,汝辈书生见之,吓欲死矣。”辜闻言,拂袖去。 
  辜鸿铭字汤生,尝曰:“吾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婚在东洋,仕在北洋,乃东南西北人也。”
  庚子拳乱,两宫巡狩西安,李中堂鸿章电奏中有“毋听张香涛书生见解”之句。张闻知,怒曰:“我是书生,他是老奸巨猾。”辜鸿铭曰:“知己之论也!”
  载沣监国,裁撤汉臣,起用满官,并询张香涛(之洞)意见。对曰:“舆情不属,必激变。” 载沣曰:“有兵在。” 香涛退,叹曰:“不意闻此亡国之言!”
  辛亥革命风起云变,亲贵遗臣纷纷出都,津、沪租界房价为之骤升。有好事者书一联曰:“君在,臣何敢死?寇至,我则先逃。”
  盛昱颇负才名,好延揽名士,终以言事太直,为时所忌。卒后一年而庚子乱作,夷兵入其室,见图书狼籍满地,一老妪守之,喟然曰:“此读书人家也。”掩门叹息而去。
  左宗棠抚浙时遗诸子书,自言非宴客不用海菜,穷冬犹衣缊袍。阎敬铭、陶模、李秉衡皆以清操自励。敬铭初入政府,有布衣脱粟多风,或馈之馔,必留以待客。客至,经宿味变,相率阁箸不敢言。敬铭饮啖自如,弗觉也。模鳏居十余年,既升甘肃臬司,其夫人始来省视,不一月即遣送回家。随身食者只幂宾二三年而已。秉衡既罢官家居,躬自灌园,夫人操作如灶下婢。后再起巡抚山东,山东人闻其将至,酒馆衣庄同时歇业者凡十余家。大抵国愈穷则愈奢,愈奢则官常愈败。袁世凯侍姬甚众,每幸一姬,辄赏金珠多品。吃余烟卷抛弃在地,仆人拾之,转鬻洋行改造,获利不下数千。唐绍仪肴馔之丰,每膳必杀双鸡、双鹜,具鲜肉多筋,金华腿一具,取其汗以供烹调,骨肉尽弃去。
  张亨嘉以光禄寺卿充大学堂监督。或问中西学优劣,亨嘉曰:“中国积弱至此,安有学?”
  袁世凯忌张之洞誉望出己上。尝语人曰:“张中堂是读书有学问人,仆是为国家办事人。”之洞闻而恶之。
  辛亥科,张謇、唐绍仪附于袁世凯,欲罗致辜鸿铭入党,因设宴款之,且引孟子“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数语以动之。鸿铭曰:“然则汝两人者,一为土芥尚书,一为犬马状元乎?”掷巵去。
  光绪中,朝士多讲金石,潘文勤尤笃好之。既薨,家人相聚而泣曰:“先尚书身后一无所有,只无数破铜烂铁,堆积书房,不能易盐火也。”
  某巡抚入京陛见,过天津,李鸿章宴之。谈及边事,因问北洋战兵可得几何?鸿章笑曰:“苟延之局,何必认真?”既而引酒自酌曰:“失言,失言!罚酒一巵。”
  庚子之变,毓贤初拟遣戍,行至兰州,有旨令就地正法。甘肃布政使李延箫先任山西,贤旧僚也,劝令自裁。贤曰:“我大臣也,今有旨诛我而不延颈受刃,是朝廷之法不能行于臣下也。”遂受戮。
  阎敬初,字丹初,张之万,字子青,同入军机。张年七十四,阎年六十八,人以杜句咏之云:“丹青不知老将至。”
  宝佩蘅与恭亲王善,闲谈常杂以谑语。一日将散值时,先往出恭,恭王待之久,及见面,嘲之曰:“往何处撇宝去(撇宝二字,京中谑语也)?”宝曰:“那里,是出恭!”又一日,恭邸自太庙出,旨庙碑下赑屃,谓宝曰:“汝看怎个宝贝?”盖贝佩二字音相似也。宝应之曰:“这也是龙生九子之一。”(《春明梦录》)
  注:赑屃bìxì,传说中的一种动物,像龟。旧时大石碑的石座多雕刻成赑屃形状。
  光绪癸丑正科,江南副主考续昌试毕,谒刘忠诚坤一祠,题一联云:“因保半壁地,用妥九庙灵,君子欤?君子也;可托六尺孤,并寄百里命,如其仁,如其仁。”下署头品顶戴、外务部郎中、江南副主考某敬献。有改之者云:“本是外务部,来作副主考,头品欤?头品也;因题一副联,擅改四子句,笑杀人,笑杀人。”
  莲溪方伯(继昌)之父某观察,性情乖执。光绪元年,诏方伯曰:“今年恩科,汝不得举,则我死。如中式,我当三叩首酬汝。”会揭晓,中庭设宝剑、麻索、毒药各一,复诏方伯曰:“期至矣,汝侍我饮,将践约。”俄而捷报至,果振衣叩首三。方伯战栗坐受,不敢辞。
  张文襄奖新学而喜旧文,一日见某君拟件,顿足骂曰:“汝何用新名词耶?”某曰:“名词,亦新名词也。”文襄既惭且怒,竟日不语,遍翻古书,欲有以折之,卒不可得。
  京师韩家谭,声伎之所萃,某部曹介居其间,自题门联曰:“老骥伏枥,流莺比邻。”
  某学使以“西子”命题。一生文曰:“夫东门则有东郭偃焉,南门则有南宫适焉,北门则有北宫敬叔焉,西门独无其人乎?两目而望之,两手而招之,曰:‘西子来矣!西子来矣!’”学使仿之曰:“夫一等则有一等人焉,二等则有二等人焉,三等则有三等人焉,四等独无其人乎?一笔而勾之,一牌而挂之,曰:‘秀才去矣!秀才去矣’!”
  张煊,字培风,常熟人,以新闻记者为张学良垂青。壬戌奉直之战,煊持白布黑字旗潜入敌军中演讲,人无知其来历者,事毕从容而归。学良闻而笑曰:“此疯子之所为也。”于是疯子之名大著。于卯春,积劳殁,学良凄然曰:“安复得疯子如某者!”
  鹿文端公传霖与张文襄公之洞为内外兄弟,而政见不合,时起口角,互詈不稍让,退值则又相视而笑。一日,文襄指文端曰:“蠢鹿无知觉,不足以语人事!”文端报之曰:“獐吃人,真可杀耳!”不欢而散。厥后鹿夫人归宁,文襄笑语其姊曰:“弟乃一獐耳!”夫人亦笑曰:“我岂鹿之妇,而獐之姊耶?”
  陈寅恪与王国维、梁启超具授课清华。一日授课,忽对众生云:“吾送尔一联:‘南海圣人再传弟子,大清皇帝同学少年’。”众闻而大笑。盖梁为康南海弟子,而王国维为溥仪老师故也。康昔倡言孔教,以长素为教皇,自目为南海圣人,谓不及十年,当有符命。
  王敬义与梁实秋善,每访梁,必窃溲其门而后归,梁伪不知。某日,王自曝其短曰:“吾每归,必溲君门,君知之乎?”梁微笑曰:“君不溲,安知吾家所在?”
  沈从文首登大学讲台,慕名听课者甚众,沈大窘,瞠目不能言者良久。及课授毕,才过十分钟耳,乃板书曰:“我第一次上课,见你们人多,怕了。”有言于胡适之,适之笑曰:“上课讲不出话来,学生不轰他,即是成功。”
  齐璜(白石)未达时,以文诗为贽晚王湘绮门。湘绮自书于日记曰:“文则尚可,诗则似薛蟠体。”
  伍廷芳与黎黄陂(元洪)相见,黄陂问外交人才,伍以子朝枢对。黄陂微笑曰:“君不及他人而先举令嗣,得毋有私乎?”伍曰:“昔者晋侯求贤,祁奚举其子午,讵今人之不逮古人耶?”黄陂颔首。
  杨星川寡交游,客讶问之,杨曰:“交不贵多,得一人可胜千百人。予生平知己,杨季子一人而已。”
  梁卓如辞币制局总裁,人问其故,曰:“以不才之才为无用之用。”
  袁项城既杀王治馨,会将军陆朗斋入谒,袁问曰:“尊容何故消瘦甚?”陆对曰:“兔死狐悲,唇亡齿寒耳。”袁色变。
  陈师曾以极雄丽之笔,郁为古拙块垒之趣,诗与书画下笔纯如。以书画赠人,不计值。齐白石鬻画为生,尝悬润笔单于室中曰:“卖画不论交情,君子有耻,请照润格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