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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洲可谈
高句骊,古箕子之国,虽夷人能文。先公守润,得其使先状云:「远离桑域,近次蔗封。」盖取食蔗渐入佳境之义。崇宁中,遣使贺天宁节,表有「良月就盈」之句,盖谓十月十日,其属辞如此。
高丽人尝在常州,买民间养鸽放之,鸽识家飞去,常人唯恐不售。使还,又托生辰买鸽放生,人家争出鸽。既售,即笼入舟中,去更数日,方生辰,遂载行,反以为得计。
九江之下贵池口,属池州,九江之上富池口,属兴国军。富池口有吴将甘宁庙,案《吴志》,甘宁死于当口,或疑其富池口也,又恐自有当口。宁传云:「为西陵太守,以阳新下雉为奉邑。」今永兴县有阳新里下雉村,盖宁故国。庙碑刻甚多,并无说此者。
东海神庙在莱州府东门外十五里,下瞰海咫尺,东望芙蓉岛,水约四十里。岛之西水色白,东则色碧,与天接。岛上有神庙,一茅屋,渔者至彼则还。屋中有米数斛,凡渔人阻风,则宿岛上,取米以为粮;得归,便载米偿之,不敢欺一粒。稍北与北蕃界相望,渔人云,天晴时夜见北人举火,度之亦不甚远。一在蓬莱阁西,后枕溟海。
先公守东莱,派买上供绵十万两,诸邑请重禁私市,公曰:「如是将扰而不能办。」问:「市价几钱?」曰:「每两百钱。」公命增二十,委掖令田望莅之如私市,贮钱邑门,不问多少,随手交易。十余日,四乡趋利而来,遂足所售数。或谓价外增直,恐亏有司,公曰:「朝廷平价和市之意正如此。」
崇宁初行当十大钱,秤重三小钱。后以币轻物重,令东南改为当五钱,轻于东北,私铸盗贩不可禁,乃一切改为当三,轻重适平,然后定。是时内帑藏钱无算,折阅万亿计。京师一旦自凌晨,数骑走出东华门,传呼里巷,当十改为当三,顷刻遍知。故凡富人,无所措手。开封府得旨,民间质库,限五日作当十赎质。细民奔走趋利,质者不堪命,稍或拥遏,有司即以重刑加之。有巨豪善计者,至官限满,自展五日,依旧作当十赎质,大榜其门,朝廷闻而录赏之。余族父炳居湖州仪凤桥西,常贮数百缗钱以射利。会当十法变,子弟先得消息,请速以钱易他货,族父笑而不答,良久云:「钱遂不可用耶?」子弟曰:「然。」族父曰:「我不用,他人亦不可用,又何为?」既失此,后稍不给,终不少悔。
州郡承唐衰藩镇之弊,颇或僭拟,衙皂有子城使、军中使、教练使等号,近制始革去。先公知润州,值衙校转资,用黄纸写牒,公大惊,吏白旧例,其间尽准敕条。通判州事慎宗杰以为无害,公曰:「岂有庶官而敢押黄纸耶?」自后改用白纸。故事:中书门下侍郎、宰相押黄,后省官皆押纸背。慎在常调,未尝知此。
阳翟田望,勤于竿牍,亦善其事,日发数十函不倦,由此自出官移令,改秩出常调,皆自致也。一书用好纸数十幅,近年纸价高,田俸入尽索于此。亲朋间目之为「纸进纳」,盖纳粟得官号「进纳」,故以名之。
近年拳石之贵,其直不可数计。太平人郭祥正旧蓄一石,广尺余,宛然生九峯,下有如岩谷者,东坡目为「壶中九华」,因此价重,闻今已在御前。东坡集中载《怪石供》,云谪居黄时所得。余寓居其地,屋后有山,名破湖山,乃此石所出处也。每年潦水退,细民往求之,五色莹彻,中有缠丝者,可琢为环珥玩饰,常苦其细,置斛中渍水养菖蒲,不适他用。
刘鋹好治宫室,欲购怪石,乃令国中以石赎罪。富人犯法者,航海于二浙买石输之。今城西故苑药洲有九石,皆高数丈,号「九曜石」。
端州石在深谷中,细而润。初为官封之,已难得;后兴庆建军,以王地禁采石,不复可得。石上有鸜鹆眼,宛若生者,晕多而青绿为贵,磨砻终不可去,俗传透石涎也。端砚藏久无不甈者,以石润,久亦干,故不平,如湿木干则不平。
造笔用兔毫最佳,好事者用栗鼠须或猩猩毛以为奇,然不若兔毫便于书也。广南无兔,用鸡毛,虽毛匾不可书,代匮而已。近世笔工,宣州诸葛氏,常州许氏,皆世其家。安陆成安道、弋阳李展之徒,尚多驰名于时。宣人善治竹管,莹洁可爱,亦有以苇为管者,贵其轻。高丽使过常州市笔,诸许待其解舟,即急售之,半无毛头,以为得计。
叶涛好弈棋,介甫作诗切责之,终不肯已。弈者多废事,不论贵贱,嗜之率皆失业,故唐人目棋枰为「木野狐」,言其媚惑人如狐也。
自崇宁复榷茶,法制日严,私贩者因以抵罪,而商贾官券,请纳有限,道路有程,纤悉不如令,则被系断罪,或没货出告缗,愚者往往不免。其侪乃目茶笼为「草大虫」,言其伤人如虎也。
江西瑞州府黄糵茶,号绝品,士大夫颇以相饷。所产甚微,寺僧园户竞取他山茶,冒其名以眩好事者。黄鲁直家正在双井,其自言如此。
陈州芍药花殊胜,近岁进花,自陈三百里一日一夜驰至都下。其法:初翦花时,用蜜渍蒲黄蘸其疮,微曝之,俟花嫣,乃入笥中;取时刈去所封蒲黄,布湿地上一两时顷,絣绳以花倒悬之,真如新采者。
抚州莲花纱,都人以为暑衣,甚珍重。莲花寺尼凡四院造此纱,捻织之妙,外人不可传。一岁每院纔织近百端,市供尚局并数当路,计之已不足用。寺外人家织者甚多,往往取以充数,都人买者,亦自能别寺外纱,其价减寺内纱什二三。
两川冶金,沿溪取沙,以木盘淘,得之甚微,且费力。登、莱金坑户,止用大木,锯剖之,留刃痕,投沙其上,泛以水,沙去,金着锯绞中,甚易得。元佑中,莱州城东刘姓茔地金苗生,官莅取焉。乃发墓,凡砖瓦间皆金色也。刘葬纔十数年,不知气脉蒸陶如此之速。累月取尽,地为深穴,得金万亿计,自官抽官市、匠吏窥窃外,刘所得十二三焉。京东诸郡之钱尽券与刘氏,刘氏乃一村氓不分菽麦者,得钱无所用,往来诸郡,恍忽醉饱,岁余亦死,钱竟没官,刘世遂绝。
崇宁间,邓州南阳县村民发古冢,县尉王俨莅掩之。王为余言其详,云竁中有二瓦棺,已碎其左者,购得一铜印,方寸许,篆文甚古,识之者云「温不禁印」。时方竞访古器,即为中贵人取去,未知温何代人也。仲父久中尚奇,每仿古物,立怪名,以绐流俗。庐于先茔下,山多岩谷,乃披荆棘求其壮观者,刻取前人题署、姓名、年号,皆诡异,既不可据,真儿戏尔。前人所居与其器用,后世所以爱慕之者,思其人焉。其人无可思而宝其物与地者,蔽也。夫冥器儿戏,又乌足以为君子之雅好也欤!
中官宋用臣,熙宁间备任使,以敏练称上意,性极精巧。元佑时,责官舒州,州将作乐鼓甚巨,饰以金彩。既成,其旁一环脚断,欲剖之,惜工费。宋乃献计为环,其下作锁须状,以铁固鼓腹之竁,使甚隘,即钉环入竁中,既入,锁须张,遂不复脱。事多似此。
东南谓乌啼为凶,鹊噪为吉,故或呼为喜鹊。顷在山东,见人闻鹊噪则唾之,乌啼却以为喜,不知风俗所见如何。
姚佑自言尝任泽州邑尉,郡当太行之喉,官吏有未尝到处,郡将以虎患,遣尉祠之,乃在山巅。姚往宿山下,见居民环屋埋巨木,云以拒虎。稍晚虎出,数十为羣,首尾相衔,睥睨庐舍,人畜俱股栗。旦起登山,姚披练推挽而上,至绝顶,得板屋,有石刻,姚致祭摹墨本以归。
溱州有虎穴,凡十里许,修谷茂丛斑斓旁午,南北路口行者相集而度,否则遇害。荆州孙伟奇甫刺溱,亲为予道其详。夫市朝固有此地,人或忽之致祸,可不慎哉!
徽宗大观间,京东路民家有牛生麒麟,村人不识,以为怪,击杀之。有司既闻,验问,真瑞物也。乃上奏,因图其形下诸路,俾民间预识其状,或有生者,即重赏购之。
元佑间,有携海鱼至京师者,谓之海哥。都人竞观,其人以槛寘鱼,得金钱则呼鱼,应声而出,日获无算。贵人家传召不少暇。一日,至州北李驸马园,放入池中,呼之不复出,设网罟百计,竟失之。李园池沼雄胜,或云三殿幸其第爱赏,以为披香、太液所不及。海哥,盖海豹也,有斑文如豹而无尾,凡四足,前二足如手,后二足与尾相纽如一。登、莱傍海甚多,其皮染绿,可作鞍鞯。当时都下以为珍怪,蠢然一物,了无他能,贵人千金求一视唯恐后,岂适丁其时乎?
沈遘知杭州,号神明之政,吏不能欺。尝以西湖为放生池,禁捕鱼,人无敢取蛙蚓者。
九宫山有金星银星鳝,不居水中,凿山者于坚土内得之,悬暴干,久不坏。其背金银星宛如一具秤,斤两稀密,无纤毫差,秤星十五斤,鳝背星二十斤,枚枚如此。土人收以治风气病,《本草》不载。
孙叔敖杀枳蛇,盖两首蛇也。江南山中蛇,两端皆有头,口目全具,行相牵挽,腹红背黑,长大率如箸。相传是老蚓,两口无舌,不见其开张,正一大蚓尔。恐叔敖所见不如此,或云枳蛇一颈两首,故怪。
卷三
先公在讲筵,闻神考言,熊本表章,用印端谨,朱色鲜明,前后无小异。由此受知,遂擢用至两制。近世长吏生日,寮佐画寿星为献,例只受文字,其画却回,但为礼数而已。王安礼自执政出知舒州,生日属吏为寿,或无寿星画者,但用他画轴,红绣囊缄之,必谓退回。王忽令尽启封,挂画于厅事,标所献人名衔于其下。良久,引客爇香,共相瞻礼。其间无寿星者,或用佛像,或用神鬼,唯一兵官所献,乃崔白画二猫,既至前,惭惧失措。或云时有囊缄墓铭者,吏不敢展,此尤失献芹之意,小节不可不戒,古人不欺幽隐,正谓此类。
滕宗闵知楚州,有监司过境,本州岛送酒食,书有臣名,即上闻。既鞫狱,乃书吏误用贺月旦表,无他意,滕坐送吏部监当。盖知州细衔字多,书欲谨,吏每患难写,乘暇用纸写前后衔,谓之空头表笺,用之固已不虔。向宗传为兴国军判官,托士人作与漕使小简,用「金口」、「清光」、「俞允」等字,漕使举行取勘,宛转自解仅免。士人于书尺多不识体要,往往误人,宜谨用,自不能识者,不若不发书。
熙宁中,有常州太守召赴阙,其人颇熟时事,将有陈述,所主亦大臣中有力者,或云介甫。当无不称上意。既陛见,上首问锡山去郡几远。既非素备,了不能对。盖常州无锡县锡山,俗呼惠山,守不阅图经,故不知也。上因顾近臣曰:「作守臣而不知境内山川,其为政可料。」即罢去,竟不曾开陈一言。
杨杰次公,留心释教,尝上殿,神考颇问佛法大概,杨并不详答,云佛法实亦助吾教。既归,人咸咎之。或责以圣主难遇,次公平生所学如此,乃唯唯何耶?杨曰:「朝廷端慎明辩,吾惧度作导师,不敢妄对。」
青州王大夫尝守舒、丹二州,为诗极鄙俚,每投献当路,得之者留以为笑具。季父为青掾,王亦与一轴诗,他日季父见其子,乃谢之。其子曰:「大人九伯乱道,玷渎高明。」盖俗谓神气不足者为九伯,岂以一千则足数耶?余中表任朝议大夫,以八袠赦恩,转中奉大夫。其子对贺客则曰:「大人转此一官,方始济事,将来有遗表恩泽。」余记此二事,非以为谑,盖所以开悟为人子者。
司马温公闲居西京,一日令老兵卖所乘马,嘱云:「此马夏月有肺病,若售者,先语之。」老兵窃笑其拙,不知其用心也。
富郑公致政归西都,尝着布直裰,跨驴出郊,逢水南巡检,盖中官也。威仪呵引甚盛,前卒呵「骑者下」,公举鞭促驴,卒声愈厉,又唱言:「不肯下驴,则请官位。」公举鞭称名曰:「弼。」卒不晓所谓,白其将曰:「前有一人,骑驴冲节,请官位不得,口称『弼』。」将方悟曰:「乃相公也!」下马执锐,伏谒道左,其候赞曰:「水南巡检唱喏!」公举鞭去。
世传杜祁公罢相归乡里,不事冠带。一日在河南府客次,道帽深衣坐席末。会府尹出,衙皂不识其故相,有本路运勾至,年少贵游子弟,怪祁公不起揖,厉声问:「足下前任甚处?」祁公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客次与坐席间固不能遍识,常宜自处卑下,最不可妄谈事及呼人姓名,恐对人子弟道其父兄名及所短者,或其亲知,必贻怒招祸,俗谓口快,乃是大病。
王荆公退居金陵,结茅钟山下,策杖入村落。有老氓张姓,最稔熟。公每步至其门,即呼「张公」,张应声呼「相公」。一日公忽大咍曰:「我作宰相许时,止与汝一字不同耳!」
驸马都尉李端愿,居戚里最号恭慎,既失明,犹戒励子弟,故终身无过。时京师竞传州西二郎庙出圣水,治病辄愈。李素不事鬼神,一日,其子舍有病稚,家人窃往请水,李闻大怒,即杖其子,且云:「使尔子果死,二郎岂肯受枉法赃故活之耶?若不能活,又何求?」
张升杲卿自枢府乞骸,除侍中、河阳三城节度使致仕。幅巾还第,出居阳翟,时时来洛中,游嵩少,颇接方外人,绝口不挂时事。有道人者,善谈虚无,杲卿雅爱之。一日,偕游少室山中,左右从者十余人。至大松树下,杲卿坐石上,道人探怀出小囊茗屑,汲涧泉、折枯松煮之。杲卿一杯,道人即以余沥分饮从者,既渴,人竞啜少许,已而皆僵仆。盖茗中寘毒药,故以困人,唯道人与杲卿饮者无害尔。道人乃前白曰:「欲告侍中,求随行金银器,往乡市药。」即敛入布囊中,杲卿四顾,左右皆被毒,莫能兴,因大笑遣之携去。至困者醒,药力渐消,始能行,仅至山下,投宿民家。翌日归,乃戒子弟慎交游。
先公在绍圣初识孟在,盖皇后父也。时泰陵未有嗣,常因景陵宫行香,诸人聚首,孟在忽太息。或询其故,孟曰:「中宫蓐月,满望一皇嗣,乃诞公主!」先公归语所亲曰:「孟在非长守富贵者也!」果如言,后竟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