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菽园杂记
正统间,杨文贞公自江西还朝,所过馈送,一切不受。耿清惠公时为淮扬盐运使,馈鸡四翼,茄一盘,杨公受之,且携手而行。其激扬之意,默寓于交际如此。先奉直公时客淮阳,亲闻其事。
天顺间,安阳民牧牛入一破冢中,铁索县一棺,去地四五尺,四旁无一物。民摇动其棺,沙土蒙头而下,不能开眼。民惧,急趋出,沙已没趺矣。翌日,拉伴往视之,沙土满中,不复见棺。盖触其机发也。
山西之石楼、永昌,陕西之神木等县,土人善邪术,名“小法子”。能以刀锥置人腹中,痛久之即死。始觉时,急求解法,则免。广东西人善造蛊,置饮食中,中之即腹胀死;以药物解之,即吐出本形,或鱼,或蛇,或虾蟆而愈。云南孟密等夷有术,能以木换人手足骨。人初不觉,久之,行远任重,即痛不能胜。有不信者,死之日,剖股视之,果木也。此皆问之其乡人,皆以为实有者。
成化初,江、淮大饥,都御史林公聪以便宜之命赈济,驻节扬州。令御史借粮十万石于苏州府,知府林公一鹗以苏为闽、浙矜喉,江、淮冲要,万一地方不靖,无粮其何以守?不许。御史乃借之松江而去。人以一鹗知大体云。
古对以文字分合者,如:“■〈钅且〉麑触槐,甘作木边之鬼。豫让吞炭,终为山下之灰。陈亚有心终是恶,蔡襄无口便成衰。二人土上坐,一月日边明。半夜生孩,子亥二时难定;两家择配,己酉二命相当。皆佳。又闻有云:人曾作僧,人弗可作佛;女卑为婢,女又可为奴。亦可喜。
史传所载,修己背坼而生禹,简狄胸坼而生契,陆终氏娶鬼方之女,开其左右胁而生昆吾等六人,浮屠氏称释迦之生,出母右胁。黄冠氏称老聃之生,出母腋下。先儒多以为妄。魏黄初五年,汝南屈雍妻王氏生子,从右胳下水腹上出。宋时,莆田尉舍之左,有市人妻生男,从股脾间出,皆创合,母子无恙。二事各有指据,然亦未敢尽信也。近见巡按凤阳御史周蕃奏灵壁县民家生一子,溃母脐下而出,创溃处寻愈。据此,则汝南、莆田二子之生,当亦不诬也。
汉、唐、宋兵制,皆取兵于民。壮则入伍,老则放归,即三代寓兵于农之遗制也。本朝军伍,皆谪发罪人充之,使子孙世世执役,谓之长生军。且谪发之地,远者万里,或数千里,近者千余里。南北易调,非其土性,难以自存,是以死伤逃窜者十常七八,行伍实数,能几何人!况有罪谪发者,率皆奸民,善于作弊,无惑乎什伍之亏耗也。在京惟府军前卫幼军,皆止终其身,与前代兵制暗合。旗手卫有等军士,永乐间奉有不逃止终本身、逃者子孙勾补之旨。宁老死行伍,无一人逃得。府军前卫幼军,旧亦多逃,近比旗手之例,著为常令,故今亦无逃者。盖逃者特为身谋,其不敢逃者,为子孙谋也。使当时议兵制者,以前代之制为主,而以此法绳之,则隐匿脱漏之弊,固不能保其必无,想亦不至今日之甚也。
急须,饮器也,以其应急而用,故名。赵襄子杀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注云:饮,于禁反,溺器也。今人以暖酒器为急须,饮字误之耳。吴音须与苏同。今称暖熟食具为仆憎,言仆者不得侵渔,故憎之。王宗铨御史尝见内府揭帖,令工部制步甑,云即此器,乃知仆憎之名传讹耳。直驾校尉著团花红绿衣,戴饰金漆帽,名曰只孙鹅帽。只孙,衣名。今人有称执金吾帽者,亦似是而非也。
医士刘溥,字原博,博学能诗。画士范暹,字启东,读书善谈。二老皆苏人。在宣德、正统间、馆阁诸公皆爱重之。原博仅官太医吏目,启东终身布衣而已。意者当时士人皆知自重,不肯干人,当道亦不肯以名器私其所厚而然邪。吾于是不能无感。
昆山五保张某兄弟业疡医,凡求疗者,必之弟而不之兄,由是弟日饶,兄日凋落。兄妒之,欲俟其出,将甘心焉。一日,买舟入城,兄预匿舟中,行至新洋江,忽起捽其弟,舟人惧,急搒舟就岸,得逸去。将讼,县有父老曰:“彼无天理而害汝,今计不行,是有天理也。若讼之,且将拘系证佐,必贻害舟人,不知且止。”从之。未几,兄一夕睡至旦,目不能开,竟成瞽疾而死于贫。人以为不道所致云。
元制,内设中书省,外设行中书省,故旧时移文中多称各省。今既改行省为布政司,而移文奏章尚有称省者。今之提刑按察司,即元之肃政廉访司,俗称按察使为廉使,按察司多扁肃政字,皆踵其旧也。揆之时制,似亦非宜。在京各道厅事,及在外察院,多扁正己字,诸司则无之。盖误读程伯淳语御吏为御史故也。不然,岂有官者皆不必正已,惟御史当然耶?
《玉篇》奇字类,如款乃、万俟、宿留、冒顿、可汗、阏氏、龟兹,皆连绵假借。余如袒免、星宿之类,半是本字,未为奇也。今记忆类此者书之,读书有得,当不一书。
於戏(乌呼)。委蛇(逶迤)。齐衰(咨崔)。相近(禳祈)。扶服(匍匐)。杨休(阳煦)。子谅(慈良)。恶池(呼沱)。曲逆(去过)。休屠(配除)。谯诃(谁何)。从臾(总勇)。陂池(坡陀)。取庐(趋庐)。毒冒(代妹)。未嬉(妹喜)。揖濯(楫擢)。魋结(椎髻)。洒削(洗鞘)。崖皆朱提(主池)。
潘流清处之,青田人,与岳内翰季方同游太学,俱有文名,且相友善。流清未仕卒,其子辰幼孤,流落京师。一旦,季方过陈缉熙内翰,适其友李斯式出揖,季方愕视久之,问故,云:“此吾故友潘流清应真也。”翌日,遣人延斯式至家,命工写其真,且以示辰,云:“此汝父遗容。”命拜之,辰不识,持归示其母,其母泣涕而藏焉。此亦衣冠中之异事也。辰,字时用,博学能诗文,与李宾之学士有通家之好。李,盖岳之婿云。
松江一京官养痾家居,因星士言某年当死不测,日以诗酒盘桓园池间,虽比邻招饮,亦不出也。一日,弹琴假山下,石仆压死。闽中一娼色且衰,求嫁以图终身,人薄之,无委禽者。乃决之术士,云年至六十当享富贵之养。娼不以为然。后数年,闽人子有奄入内廷者,既贵,闻其母尚存,遣人求得之,馆于外第。翌日出拜之,遥见其貌陋,耻之,不拜而去。语左右云:“此非吾母,当更求之。”左右观望其意,至闽求美仪观者,乃得老娼以归。至则相向恸哭,日隆奉养,闽十数年而殁。咸宁伯王公为大同总兵时,术士俞姓者一日过职方,予问之,曰:“当不久败矣。”予问:“当在何年?”曰:“今年。”未几,降敕面谕革爵为民,安置安陆州。
周宗伯洪谟之父,尝为长阳训导,作《妖魅说》,言门生何瓒与其弟饮民家,瓒醉归,失弟所在,搜于山累日,得之木上。问其故?云:“一人引至此。今见尔辈来,遁去矣。”盖山鬼也。又门生之父郑老者,入深山采药,遇木有大菌,乃取之。行数里有人追与斗,云:“何以割吾耳,当见还。”郑老,巫者,有禳鬼术,其人不能加害而去。然精思恍惚,迷其归路,后数日,家人寻得之,邀使归,固不肯,乃执以归,药之而醒。备言其故,如一梦也。大抵深山幽谷中,固多强死之鬼与木石鸟兽之怪。人不知戒,故有独行遇害者。凡入深山者,须持利刃,不宜独行。
吏部尚书历城尹公旻罢后,朝士多指其招权纳赂之迹,甚者上章乞籍其家赀之半,赈济山东饥民。公之富,未必如是之甚也。其所以失士大夫之心者,直以待人不诚耳。如各部司属官之贤能者,每向人称道之,以示其知人;及推举时,乃先掌科掌道官。若举部属,亦先出入中官之门者,平日所称道者反不与。又尝记户科给事中李孟旸,奉使山西回,见代州等处要地武备不饬,奏乞设整饬兵备副使,以专其责。兵部覆奏,已,得旨俞允。及咨吏部,乃寝而不行。后察之,副使该于刑部年深郎中内以次升用,一乡人凯觎京职,不欲外升。欲越次他升,又恐机泄,故止。凯觎京职者,不久果升大理丞。后坐其党,调外任。
吴中有鬼善淫,凡怀春之女,多被污。与之善者,金帛首饰,皆为盗致。吾昆真义民家一女将被污,女曰:“泾西某家女貌美,何不往彼而来此?”鬼云:“彼女心正。”女怒曰:“吾心独不正耶?”遂去,更不复来。乃知邪不干正之说有以也。
苏城商人蔡某,尝泊舟京口。见一客长躯伟貌,须髯被腹,髭长数寸,蔽口。窃计其有碍饮食,乃邀入食肆以观之。客临食,脱帽,拔髻中二簪绾其髭插入两鬓,长歠大嚼,旁若无人。食已,谢去,曰:“感君厚情,何以为报?”令舟中取一木棍授之,云:“倘舟行有人侵侮,当以此示之,云胡子老官压惊棍在此,彼必退去。”后行江中,猝遇暴客,蔡如其言,果不犯而去。如是者再。始知其为暴客之渠魁,威信素行于人故也。蔡后死九江,客闻之,赙以白金,遣人护丧至京口而去。
钞字,韵书平去二声,皆为略取写录之义,无以为楮币之名者。今之钞,即古之布。《诗》云“抱布贸丝”、《周礼》“宅不毛者有里布”是也。但古以皮,故曰皮币。今以楮,故曰楮币耳。宋有交子、会子、关子、钱引、度牒、公据等名,皆所以权变钱货,以趋省便。然皆不言其制。惟入中盐粮有盐钞,钞之名始见《宋史》,盖即今盐引也。今文移中有关子,僧道簪剃有度牒,乡试举人投礼部有公据,茶盐等货俱有引,皆公文耳。《金史》记交钞之制,外为阑,作花纹,其衡书贯例,外书禁条,阑下备书经由行换之法及其印章花押。一贯至五十贯,名大钞。一百文至七百文,名小钞。以七年为限,纳旧易新。《元史》记钞之文云:以十计者四,曰一十文、二十文、三十文、五十文;以百计者三,曰一百文、二百文、五百文;以贯计者二,曰一贯文、二贯文。然皆不详其尺寸之制。今之钞,盖始于金,而元承其制,本朝沿袭之欤。闻洪熙、宣德间,犹有百文钞,今但有一贯文者,每贯直银三厘、钱二文,非复国初之直矣。其制以桑楮皮为之,竖长一官尺,横八寸,额上横作楷书,云“大明通行宝钞”,中作楷书“一贯”二字,字下图一贯钱形,左右作叠篆各四字,云“大明宝钞”“天下通行”,其下楷书钞法禁例,上下钤户部印,四围花纹阑。
镯,音蜀,又音浊。《周礼》“古人以金镯节鼓。”注云:钲也,形如小钟。韵书又云温器。今人名臂环为镯,音浊,盖方言也。近考之,蠋,桑虫,一名■〈虫厄〉,《尔雅》“■〈虫厄〉乌蠋”,《诗》“革金厄”。注云:金厄,接辔之环,形似乌蠋,以金为之。今女人金银臂环累累,有节而拳曲,正如蠋形。镯,当作蠋。音虽少异,其义甚明。
里人曾孟源尝夜行,有水当涉,遇一旧识,云:“吾负汝过。”孟源喜从之。及上其身,忽悟云:“此人已死,安得在此!必鬼欲迷我耳。”乃坚附其背,既登岸,负者云:“可以下矣。”孟源附之益坚,忽变为一板,抱至民家,叩门乞火烛之,乃炎焦棺板也,劈而焚之。深以为不祥,自分必死,然竟无恙。后年逾七十而终。
●卷九
陈宗训者,太宜人之伯父。涉猎书史,事母尽孝。每饮食亲友家,遇时新品味,母未尝,必托以疾忌,不一下箸。翌旦,必入城市,买以奉母。或远方难得之物,可怀者,必怀归。母心乐之,至老不衰。太宜人事先祖母,曲尽孝谨,有自来矣。
雎鸠,扬雄、许慎以为白厥,郭璞以江东人谓之鹗,陆机以幽州人谓之鸷。黄公绍讥其皆以意求之,断以为即今之杜鹃,云:“自蜀人作《华阳国志》,妄称望帝所化,遂有杜鹃、杜宇之名。而雎鸠、王雎,世反不识。”此正以五十步笑百步者也。惟朱子《诗传》云“状类凫鹥”,最为得之。今吴音讹呼雎为竖。婚礼,好事者必求鸳鸯王雎,以备名件,盖非尚珍异。鸳鸯,取其匹而有思;王雎,以其挚而有别也。
文武诸司之设,各有正官主之。如五军都督府,则左右都督;通政司,则通政使;大理、太常、鸿胪、光禄等寺,则各寺卿;国子监,则祭酒;太医院,则本院使;钦天监,则本监正;上林苑监,则左右监正是也。近年各以尊官处之;中军都督府英国公张懋,右军都督府保国公朱永,皆太子太傅;左军都督府定西侯蒋琬,前军都督府新宁伯谭祜,后军都督府襄城侯李瑾,皆太子太保;通政使司张文质,太常寺刘岌,鸿胪寺施纯,皆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大理寺,工部尚书杜铭;光禄寺艾福,国子监邱濬,钦天监康永韶,皆礼部侍郎;太医院则通政使蒋宗武,上林苑监则右通政李孜省。此亦制度之一变也。成化乙巳记。
《癸辛杂识》云:“官品有金紫银青之目。盖金至于紫,银至于青,为绝品也。”此说殆非。盖金银谓印,青紫谓绶,或谓所佩鱼袋及服色耳。古人有金章紫绶紫袍,今时文武极品官,俱无金印,印亦无绶。又紫为禁色,臣下无敢服者。惟四品以上,绯袍金带;七品以上,青袍银带。此即金紫银青之遗制也。
巡抚官,永乐间已有之,然仅设于要处耳。洪熙、宣德初年,添设渐多,侍郎、通政、大理寺卿,惟其人,不皆都御史也。景泰以来,悉置都御史。初意盖以御史在外,多浮薄不逊,以此轧之耳。以今计之,亦太盛矣。苏松等处,凤阳等处,宣府等处,顺天等府,保定等府,延绥等处,甘肃等处,河南、山东、山西、辽东、大同、宁夏、陕西、湖广、江西、两广、云南、四川、贵州、福建,凡二十人。内署衔不同者,两广曰“总督军务”,苏松等处曰“总理粮储”,凤阳等处曰“总督漕运”,辽东、湖广、云南皆曰“赞理军务”,山西曰“提督雁门等关”,保定曰“提督紫荆等关”,顺天等府曰“整饬蓟州等处兵备”。余止称巡抚,郧阳等处曰“抚治”,盖主流民也。凡推举各边及腹里干涉军务者,吏、兵二部会同;干涉钱粮流民者,吏、户二部会同;惟总督漕运者,吏、户、兵三部会同。江西、福建、山东地方,有事则设,事宁则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