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轩尺牍


一九五、复冯璞山纳妾
选姬如选将,娘子一军,实难其任。年来简拔多疏,已如曹大夫将兵,三战三北;今为背城之借,若作壁上观,再一蹉跌,余烬不复燃矣!拟亲执鞭弭以从事,君其迟诸三日之后。

一九六、再答冯璞山无钱纳妾
相马者必于冀北,满拟执策而来,与伯乐为空群之顾;其如市骏有心,而台上黄金,猝难应手。且值败兴事,以故中止。往者不可追,来者不可续,殆天之不欲有后于予也。临池作答,不禁歔欷!

一九七、贺祝廉访升广西按察使
日前专力奉布一函,度邀青盼。顷阅邸抄,欣知阁下恭膺简命,秉臬粤西。溯自五马宣猷,甫十五年,而赤幢绣盖,峻陟外台,应知桂阳荔浦之间,庇棠荫者,犹思旧德;歌黍雨者,竚沐新膏矣。入觐后,星旆即当南指,值此长途溽暑,计惟一琴一鹤,尚易相随,想不以桃叶牵情,拥香车而并迈也。弟夙叨知遇,倍切欢腾!固期岁报三迁,曳履自辰星而上;还念光依十稔,同岑惜形影之分。盖欣贺之私,与睽离之绪,有不禁交萦而并集者,一阕骊歌,期相送于鸣驺过省时耳。

一九八、谢任问松惠帖
潭城与上谷,犹邾鲁也。两奉书而未一答,虽冗病使然,实无解于疏节矣!屈计中秋合并,而子不果来。遂使广寒深琐,彻夜风凄雨冷,元亮怀人,益无聊赖。即辰稻香菰熟,紫蟹初肥,拈残金线之余,计惟酒赋琴歌,方足消此佳日也。前书云云,不无感慨!然缁衣风邈,黄鸟歌兴,举世茫茫,大率类此;吾侪生逢其会,以行云流水处之,为第一应世法耳。
弟笔耕依旧,夏间非暑即寒,竟无三日之健,入秋渐就痊可;而两鬓丝添,亦复人随秋老,如何!如何!承示《祭先儒王阳明公》文,极豪迈跌宕之致;当道以体裁未合,故易之,附录呈览。《秋碧堂帖》,惠赐良厚,谢谢!

一九九、问狄小同生子否
夏初尺素往返,继以公私鱼鹿,牋候多疏;翘首梁园,时深依结!前得衣云信,道自足下抵豫后,亲族望风而至,几于溢平原之座,而盈姜氏之床。固知推毂解囊,素非所靳,亦未免应接不暇矣。
弟依人之况,无足告语。大抵主情似水,客兴如秋,交以淡成,各行其素而已。入冬后,贱体时复多病;而求珠有愿,种玉无田,嗣息之谋,尚在虚左。念自饥驱浪走,忽忽已将卅载,比来百事乖违,悉等云翻水逝,无可再挽,祗增感叹耳。
闻阃内侧席求贤,定已抱衾有美,未识梦兰有兆否?念念。

二〇〇、复江西陈百泉
久不见碧梧翠竹之姿,中心殷殷,思如山积。四月望后得手书,备承远注,兼悉动定。时以查办秋谳,继复清理积牍,裁答迟迟,歉难名状。即辰凉风初动,遥惟八兄道履冲和,祉随秋爽,揽滕王之胜概,供杜牧之闲吟。岂惟幕府勷猷,指挥如意;抑亦雅人深致,逸兴遄飞矣。
弟为方来青制府接延,仍司前席,况味亦复如初,无足告慰。而行年五十,嗣续尚虚,昨春虽置一姬,无非了此人事;其或田能种玉,或竟蚌不生珠,一任悠悠之数而已。
直省乌纱一局,今昔殊观;入幕诸公,亦多迁变。小同此来,极旧雨重联之乐,孰意夏中猝得类中,调理百余日,始可扶杖而行。其事以笠山别驾,李代郭将。子正则翩翩书记,同此依栖。梅溪别驾,因天津添设海防同知,裁缺候补,未免老骥伏枥之感!此外落溷飘茵,升沈不一。大抵出苦海而登彼岸者,则绝无仅有也。阁下在仕途,若行云之出岫;其伏处,如止水之无波。视此行藏,具徵识力。而烟波画舫,往来于吴楚之间,因以出其绪余,佐中丞帷幄之谟,资哲嗣龚黄之治,于计实为两得。窃料燕中游辙,未必重临;如果揽辔而来,则烧高烛以照红妆,手谈重有日矣。以此速驾,或亦欣然。

二〇一、复景庶庵
粉荔初陈,忽来芳讯;红榴乍启,遂带还函。感雅注之拳拳,益予怀之耿耿。兹者榆将舒荚,花已逢朝,朗月怀人,笛里写梅花之怨;春风求友,枝头听好鸟之音。缅蔼吉于心交,温生郄帐;倾声华于耳食,誉溢王池。洵宜珀合而针投,允称红依而绿泛。十年歌唱,杜牧之名重扬州,千里逢迎,陆士龙才高洛下。岂独圭璋植品,人式仪型;抑且桑梓关情,谊隆推解。输将客俸,既十倍以从优,润及寓公,真百朋之莫喻。凡在我友,靡不同钦。
弟守拙硁硁,缔交落落。溯识荆之伊始,红盒寻欢:泊贱旦之适逢,青樽醉德。从此燕南赵北,分扬客路之镳;即今草长莺啼,莫筮朋簪之盍。每怀旧雨,辄蝶梦之劳人;倘赋停云,幸鱼书之惠我。

二〇二、谢宋柱川惠酥糖
前书发后,即闻六兄有与五马俱西之约,果尔,亦必取道保阳,可以一申折柳。得手示,乃知间行过省,已吹篪于伯氏之庭矣。官阁连床,温生姜被,益徵友于之爱;而东南济美,鱼水欢长,此尤平日之意气感人,久而弥固,不独太守情殷维絷也。惟是一片停云,忽分两地,莫赠河边之策,翻贻塞上之酥。施之者因物以寄情,受之者能无因情而抱歉耶?
弟琴剑飘零,忽忽三十余载,商瞿就老,伯道犹孤,每一思维,惄焉如捣,以故前书奉托及之。偏值马首欲东,仓猝自难立办。要知小星三五,亦有前缘,原不能遇之旦暮也。别谕敬铭心版,恐非绵力所及,奈何!

二〇三、慰某世兄丧父
先于赵纪来省,猝得令尊大人骑鲸之信,不胜惊愕!顷接讣报,并奉手书,因玉树而忆金兰,益抱巨卿之恸!人胜泡幻,谁不其然!顾以令尊朗度冲衿,精神强固,满拟扁舟南去,领湖山之逸趣,寻松菊之闲盟,此疾—捐,大年可卜;讵料关头分手,即为永诀期耶!素知世大兄谊笃天亲,孝行夙著,当此乍膺大故,抚手泽而伤怀,睹遗容而雪涕,至性所发,必有万难自已者。窃谓令尊高才硕德,名重青油,当代公卿,咸相推服;他日之沐余荫以大显扬,正未有艾,与其过深哀毁,曷若安妥幽明之为得乎!湄等夙叨至爱,不敢慰以浮词,惟望体先人未了之心,尽人子继善之道。纵使杜回结草,事近荒唐;要知考叔遗羹,古称纯孝,世兄必有以处之矣。兹乘使便,薄具楮仪,伏乞代奠灵几,以当束刍之献。

二〇四、贺祝方伯升云南藩台并谢惠袍套被褥
别后两奉手书,蒙阁下殷殷念旧,在远不遗,感泐何可言喻!以道途迢遞,邮羽难凭,既不能罄所欲言,徒以数语寒暄,上溷清听,又非阁下所望于致书之意;缺然久不报,职是之故,不尽嵇生懒慢也。
春间阅邸抄,恭悉恩承枫陛,秩晋薇垣,阅时曾未两年,而隆隆直上,翼乎如鸿毛之遇顺风;愉快私忱,有难举似。满拟榴花照眼时,驺从过保,于以仰卿月之莹辉,话停云之积愫;嗣知留办秋谳,于公治狱,民以无冤。而握手迟迟,下怀弥殷翘盼!洎六月廿六日,梁纪赍到郇笺,获悉台旌由武昌奉命赴滇,行次起居安适。特以半年未见之殷,翻增万里怀人之感;缅彼云树,能不依依!寄惠大呢袍套,撞锦被褥,既拜嘉于安燠,复被德于室家,登受之众,且感且谢!
滇南为古六诏之地,僰民接壤,抚戢为难。阁下嘘之以仁风,沛之以膏雨,想见下车敷理,徼外恬熙,以治绩之懋昭,知帝心之简在,碧幢翠节,特指顾间耳。
湄风尘浪走。卅载于兹,今行年五十矣!先人未奠松楸,后嗣尚虚襁褓,茫茫前路,俯仰多亏。年来连置二姬,讵北人情性,迥非软玉温香,因已遣去其一;而留者亦非淑质,难为种玉之田。晚稼秋登,尚须别营沃壤也。
接三令弟,簪笔清华,誉流芳洁。宜亭令弟,署乐亭数月,政声四播,足以继轨元方。大令嗣学力深醇,下科定看拾芥。十一令弟之变,殊出意外;去夏眷属过保阳时,值重门下钥,次早遣伻追送至泾阳驿,不遇而返,至今耿耿!闻已继二令郎为嗣,则教养有人,亦省阁下两地之念。
湄自前岁为方来青制府接延,极相投分,然新交之缱绻,何如旧雨之绸缪?屡蒙阁下盼睐有加,不以愚鄙见弃,追维息壤,湄亦何敢忘怀?惟望阁下开府东南,而湄得以重游政阁,仰赞鸿猷,此则驽马有心,所欲酬知于伯乐者也。

二〇五、谢云南祝方伯惠灰鼠褂、普洱茶
滇南去燕八千余里,德辉愈远,音问愈难。每于邸报中见所据以陈奏者,事事有条有理,无不报可;良由阁下明以烛物,勤以应务,故能措施咸宜,上孚一德也。
三月之望,广刺史过保,拜奉手书,伏稔起居?福;并蒙惠赐灰鼠褂一件、普洱茶八桶。服之无斁,味之弥长。眷爱之情,有加靡已;惟是桃已再实,而琼未一投,受之更增歉臆耳。
宜亭补雄县,已拜疏三月,部覆在旦晚间。彼不出以偏师,而堂堂布阵,未始非计;惜以清寒而处冲瘠,不无捉衿露肘之虞。
令嗣春闱未第,殊为扼腕!然六月之息,即看九万之抟,鲲化鹏骞,要可操券俟之也。
沂斋自开州解馆后,侨寓天雄,潘岳闲居,已将半载;其妾弄瓦而不弄璋,或亦先花后实之兆。银函存俟觅便确交。
徐杏墅一得咨文,即可归里,官虽改教,似此洁身以去,亦绝无而仅有者矣。别谕已转告之。
至湄砚席如常,而老境渐逼,眼昏手强,息影无期;年来觅遍芳丛,仍乏一枝入手,是区区者而不予畀,又安望成阴子满时耶?敝庐已为业主转售,如别无营置,秋凉遣眷先回矣。

二〇六、复候补京堂祝
关头话别,忽忽经年,衫影鞭丝,依然在念。前奉手翰,恭悉圣慈曲体,眷注弥隆,不禁于扼腕之余,转深愉快!阁下历官廿余载,素不以宦境之炎凉,分宦情之欣戚,而簿书纷扰,实不如清秋安闲,冷眼观人,悠然自得;想一切等诸水流云行矣。
闻瀛眷入都,诸凡安妥,定卜起居嘉鬯,与时皆春,足慰下怀系念。
薇垣一席,接武者既形其不足,更代者又过恃为有余,壁垒虽新,而躁释矜平,未免李逊于郭。听舆人之论,盖不歌来暮,而转切去思矣。
家兄老与病兼,岂宜久客?因已资给秦关,于花朝后八日,买舟南下。惟湄后顾茫茫,尚尔飘泊,不知作何究竟耳。

二〇七、谢永平太守秦招入幕
滥吹戟署,忽忽十余年,平时仰企龙门,以迹嫌外交,未敢一亲矩范。乃蒙郡伯大人,不以迂拘见屏,猥贲琅函,捧诵之余,益自咎其懒慢矣。
伏维阁下以经术饬吏治,仁风惠露,润遍北平;德化所孚,久已民消雀角。而恢恢游刃,立解全牛,此尤夙具之精能,无事仰赞于万一;何意俯垂青睐,徵及菲材。长声价于卞门,惭非结绿;溯风流于俭府,愿切依红。惟湄年逾五旬,尚虚子嗣;瞬届姬人坐蓐,寒家应照乏人,卢塞遥遥,乍难远出,如可宽期适馆,当烦妥友代庖,计河鼓宵明,即是承颜奉教时矣。至于千金重币,愧无以当。忆祝与亭方伯任永时,湄曾谬承招致,事同而修亦千焉,膳费月送廿金,不在其内。黄金市骏,定知企美前徽,顾以驽劣当之,为负负耳。

二〇八、向深州刺史张索诗
听残腊鼓,忽展瑶笺,公瑾醇醪,披函欲醉。惟佳章之见许,竟尺幅之未投;岂以尘俗鄙人,不解碧纱笼护耶?省城一雪,了却春镫。绿瓮方酣,红籀乍启,磨牛陈迹,又将役此劳筋矣。

二〇九、谢深州刺史张赠诗
朵云先贲,尺璧随颁。洵一诺之不渝,知八叉之夙擅。诗真无敌,综庾新鲍逸之长;字亦名家,极燕瘦环肥加之致。抛珠作唾,拭墨生香;胜拜赐予百朋,实铭情于五内。

二一〇、谢张南奏惠帽檐
客春获亲芝字,快挹兰芬。正遂景企之私,旋切离群之感。一声骊唱,彼此销魂,至今犹依依在抱也。嗣于十月间,猥承手翰遥颁,并以帽檐寄赠。披简则深情若诉,拜赐则搔首知温。即欲泐谢数行,因尊札有“坚辞归省”之语,恐文旌已去陇西,未敢浪投尺素。今秋七月,由象可廖君寄到嗣音,始知三兄宾榻蝉联,莲祺鬯适。窃以那制府为今时柱石,阁下实当代名流,盛府元僚,难以为继,宜乎两贤相遇,咏白驹而维絷也。惟闻嫂夫人熊梦仍虚,尊宠亦兰徵未兆,是谁之过欤?而为是寂寂耶?吾侪身处其境,当知兵法所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乃能调停于闺阃之间,而泯其猜嫌之迹;若不小施权术,则慑以河东,隔花人远矣。
弟于壬午之春,由节署出就首府发审,事虽繁重,而进出自如,譬之海鸟林猿,适足安其逸性。尤喜浴兰时序,姬人得举一子。明知乳燕雏鸦,长成何日;而牵裾学步,对客呼名,颇解膝前寂寞。阁下努力为之,正不难一索而得也。
杨大兄、金四兄去直时,不以行期实告,走送都已后时。沈七兄由北平过保,更以潜度函关,望尘莫及。晤时并道惓惓。

二一一、与致仕太仆祝
自违矩范,裘葛屡更。前者令嗣大世兄在都,尚得鱼雁往还,略知梗概。自癸未入夏以后,音耗顿绝,嘅想弥殷!伏维阁下道履冲和,潭府安吉,无听漏鸣珂之扰,有抚松品菊之闲,视彼逐逐市朝、进退维谷者,相去奚啻霄壤!惟大世兄隽才硕学,满拟衣钵相传,不图天不永年,可胜惋惜!犹幸二世兄英华秀发,瞬见飞腾。想问礼问诗,亲承庭训,自有日异月新之效;且闻小星耀彩,再获祥麟,则二陆双丁,亦足慰老年之怀抱矣。
燕中民疲官苦,更甚于前,良由积重使然,无可补救。库款屡次勾稽,已特大致报部核结,内有奉驳细款,登复即可完案;第经一次清查,愈形一次刻露,水穷山尽,上下皆难为继耳。
湄屡欲南妇,辄被留阻,非不知砚田可润,其于老景日增,眼昏手颤;近年又得便红之症,愈觉精力难支。
本拟勉待春回,即便就道;奈小妾复经得孕,恐脂车遄返,当在吴江枫落时矣。小儿结实灵动,名之曰狗,取其易长,韩卢宋鹊,非所敢期;不过如景升儿娱兹晚岁,亦饶有融融泄泄之乐。曩承关爱,拜赐多金,路阻风稀,久未申谢,度挚好不以懒慢责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