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传选集

　　先是，广东惠来张庚，振芬署学政时试童子所识拔者也。康熙二十七年秋，庚以举人来令青浦，首谒振芬；振芬告以地方利弊，语不及私。子三；长祖彬，字孝质。天性惇挚，收养从子、族孙之孤苦及族嫂之孀独无依者，葬其疏属十一丧。康熙四十八年水灾，贷金籴米五百余石，转贷之；藉举火者数百家。好行其善，不恤劳瘁。卒年七十有七。
　　——见「碑传集」卷七十八「国初监司」（下）。
　　·鄂穆图
　　诰授光禄大夫内秘书院学士张佳公鄂穆图墓志张玉书
　　公姓张佳氏，讳鄂穆图，字麟阁；遇羲，其号也。自始祖以下，世居长白山鄂莫和索洛之地。递传至曾祖讳瓜喇，始迁辉发；祖讳代廕布禄，又还叶赫南地名长尼和乐，居焉。父讳吴巴泰，母觉罗氏。及公贵，曾祖、祖、考皆赠光禄大夫，妣皆赠一品夫人。
　　公体貌魁杰，屹如岳峙。幼善骑射；稍长，即嗜经史。恭遇太祖高皇帝肇基东迁，向用英俊之士；公辄讲求文武大略，以冀为国家异日之用。每构一篇，穷研一日夜；久之，才誉蔚起。太宗文皇帝「崇德」改元，益尚儒术；岁戊寅，拔公一等秀才，赐布帛。时召见，讲译书史。辛巳，初设制科；公应举，居第一。赐顶带，选入内院校译「会典」。顺治元年冬，世祖章皇帝入关定鼎，公与扈从；旋授秘书院侍读，奉命编纂「两朝实录」。书成，赉白金、文绮。又译「通监」及「诗」、「礼」二经，于凡草木鸟兽之名、器物象数之实，考辨精核，能补笺疏所未逮。
　　公博洽载籍兼通兵家言，讲习韬略；庙堂知公才能，以经术赞军务。于是大师所至，皆命公偕行。流寇李自成既从一片石溃奔，余党直趋关中；公从和硕豫亲王追击于潼关，大破之，遂平陕、洛。嗣江南、两浙以次削平，屡用谋策制胜，公之功为多；优诏褒美，特加锡赉。三年，从征南大将军多罗贝勒征闽，说降其巨帅郑芝龙；事闻，赐文绮八、良马二。四年，从和硕郑亲王征川、湖，所向底定；辰、沅九溪十二土司暨生苗猺獠，悉先后受抚。八年师还，授宏文院侍读学士。两遇覃恩，授通议大夫，加拖沙喇哈番，又加拜他喇布勒哈番。是年秋，充顺天考试官；取士七十人，后多至显官。十年，进内秘书院学士。复从和硕安亲王出塞征喀尔喀部落，收服其众。十一年，以闽海梗化，复从郑亲王世子率师进讨，黄梧来降；修筑漳、泉郡县凡十四城，而滨海诸路以安。十四年覃恩，累进光禄大夫，加一级。明年，改中和殿大学士、礼部侍郎，仍带加一级。又从多罗信郡王进取云南，深入其阻，百蛮皆就抚。自此海宇一统，朝廷盛德无所不震叠矣。
　　十八年，复改内秘书院学士。是年秋班师，道感寒疾，以十二月二日卒于天津之杨村；年四十有八。上震悼，遣官谕祭，赐金五百两造葬；廕二子入监读书。长即今侍御赛图，由内阁中书历中书科掌印中书，改监察御史；次赛良，今官三等侍卫。
　　公当开国之初，以着作谟议为一代文臣领袖。而自入关以后，驰驱兵间者十有余年，历秦、楚、江、浙、瓯、闽、滇、黔万余里。蛮烟瘴雾之区、丛篁深箐之域，无所不至；跃马莅阵、摧坚执锐之事，无所不预；战守攻取、擒纵剿抚之机宜，无所不备。行间飞书驰檄以及笺表、露布，皆磨盾立办。而又以其余力登临览观，感时物、纪风土，错载于篇什咏叹之内，如所遗「北海集」，其什伯之一、二也；而生平建树之鸿骏，亦略见于此矣。
　　——见「碑传集」卷五「国初功臣」（上）。
　　·魏裔介
　　光禄大夫太子太傅礼部尚书保和殿大学士加一级柏乡魏　公裔介墓志铭
　　太子太傅保和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魏公传
　　光禄大夫太子太傅礼部尚书保和殿大学士加一级柏乡魏
　　公裔介墓志铭徐干学
　　光禄大夫、太子太傅、礼部尚书、保和殿大学士加一级柏乡公薨于里第，其孤以宅幽之铭属其门下士崑山徐干学，且谓「先公生平有成命」；遂弗获辞。
　　公姓魏氏；魏万之后，分有晋国，子孙以国为氏。世有显人，其尤著者汉高平宪侯相、唐郑文贞公征；谱牒失传，莫能详其世次。元季，有寒腊者居鄗南之圣德村，是为柏乡始迁之祖；数传至孝廉寿。寿之后，世次乃可得而详焉。寿生严。严生衡山知县谦光，是为公之高祖考；谦光生大成，封文林郎、永成知县，公曾祖考也。祖考纯粹，万历甲辰进士，山西道监察御史。考柏祥，天启辛酉，考授知县，未仕；妣某氏。自高祖而下皆以公贵，赠光禄大夫、太子太保、内秘书院大学士加一级；妣皆赠夫人。
　　公讳裔介，字石生，别号贞庵、又号崑林。自少沈默，寡言笑；颖悟绝伦。尝读书邑西山之桃源洞，讲习经术世务；或终日端坐，究心于「明体达用」之学。会邑城兵乱，父子走避西山；游骑邀劫之，力斗得免。乱兵纵火焚，邑屋尽空；岁又大祲，人相食。因赴郡至栾城，题诗壁间；投笔叹曰：『今寇盗纵横，生民涂炭；将何日而苏乎』！盖「天下己任」之意，隐然见于此矣。
　　壬午，举于顺天。大清定鼎，中顺治三年进士，选庶吉士。明年，改授工科给事中；丁艰。九年，补故官。明年，转工科左给事中；又明年，升兵科都给事中。十二年，内升太常少卿，提督四驿馆。未几，擢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十四年，擢左都御史，恩诏加一级；坐事当落职，仍视事。明年，复遇恩诏，还职。已而以公建言多裨国是，加太子太保。十六年□月，世祖章皇帝下罪己之诏，令群臣亦各自陈；公疏上，削去宫保及所增秩，官如故。其后上疏请清政本，以公纠参不早，并下吏议；旋以指陈有据，当还故官而世祖升遐。盖终世祖之世十三、四年间，公历官谏垣御史台；今上御极之初，复居御史台。踰年改元考绩，复宫保，晋吏部尚书。康熙三年，入赞机政。尝请告迁葬；事竣，趋还朝。十年，以疾乞归，优诏许之。
　　公在言路最久，先后二百余疏，或立见施行；或始诎于众议，后卒以公言为然；或天子排众议而独伸公言，用着为律令：其书具在，可得而考也。在工垣时，世祖已御极五载；公言：『少而勤学，古人比之日出之光。窃恐年岁既盛，嗜欲日开；宜及时讲学，肇举经筵日讲，以隆万世治本』。又言：『燕、赵之民，椎牛裹粮，首先归命；此汉高之关中、光武之河内也。屡奉诏书蠲赋，独于畿辅未沾实惠；宜切责奉行之吏，彰信兆民』。其应诏陈言谓：『时肇孔亟，民不聊生。山左萑苻未靖，畿辅因以燎原；江右叛将甫擒，云中忽而豕突。巴蜀、湖湘游魂遗孽所以廑九重之宵旰者，举不足虑；惟是上下之情未通、满汉之气中阏，大臣闒茸以保富贵、小臣钳结而惜功名，纲纪日弛、法度日坏，贪官暴吏转相噬以鸣得意，臣实忧之！欲改弦易辙，尽反其平日所为；非精心熟虑，未有能得其要领。宜召对群臣，虚心谘访；仍令史官记注，以求救时之实』。制下，立行其说。时匿逃之律甚峻，因廷臣入对，陈言特宽其禁；中外大悦。公在吏垣，世祖巳亲政；公言：『督、抚封疆重臣，当慎遴择；不宜专用辽左旧人』。又言：『摄政王时隐匿逃人法大严，犯者家长坐斩。时天下嚣然，丧其乐生之心。后以言官陈说，始宽其禁，责成州县，法至善也；今日久视为文具。宜严饬有司，缉逃及格者纪录；失察夺俸，多则降秩。若舍此之外别有峻法，窃恐赤子无知，陷于刑戮，下拂人心、上干天和，非寻常政治小小得失而已。皇上爱民如子，各旗亦宜仰体圣意，遇下以恩；彼虽奴隶，岂无恋主心而纷纷鸟兽窜，胡为也』！时朝仪未定，公又言：『深居高拱，不如询访臣邻；批答详明，不若亲承颜色。稽之故实，有朔、望之朝，有三、六、九之朝，有早、晚之朝，有内朝、外朝；今纵不能如旧例，当一月三朝，以副励精图治至意』。自是，始定「月逢五视朝」之制。直隶、河南、山东水灾，公言：『勘报移覆，尚需时日；议蠲、议赈稍缓须臾，无救死徙』！言最悚切。会有诏访明季京城殉难诸臣，公疏举大学士范景文等三十人；略言『运际升平，则良臣奏绩；时逢板荡，则烈士腐心。故刎颈血裾、焚身湛族，慷慨从容，不必一致，要皆乾坤之正气与日月争光。乞宣付史馆，显加褒录』！于是，诸臣先后得旌录于祭谥。世祖敬天恤民，每遇水旱饥馑，谕群臣条奏兴革事宜，直言无隐；公时复在工垣，言天下大利害，咸中窾要。会岁荒，流民载道，出帑金二十四万两分命大臣十六员赈济畿辅，全活数十万人；皆自公发之。在兵垣，综核军政，所识拔，后皆为大将。奉诏，令内外大小臣工精思职守；公陈用兵大势，言『往事诚无及矣。今者刘文秀复起于川南、孙可望窃据于贵竹、李定国伺隙于西粤、张名振流氛于海岛，连年征讨，尚逋天诛。为目前进取之计，蜀为滇、黔之门户，蜀既守而滇、黔之势蹙，故蜀不可不先取：此西南之情形也。粤西稍弱，昨岁桂林之役未之大创，必图再犯以牵制我湖南之师；宜令藩镇更番迭出，相机战守，扰其耕牧，则贼势自溃。此三方者，攻瑕宜先粤西：粤西溃则可望胆落，滇、黔亦当瓦解。乃若鲸波未息，则严设斥堠，绝其觊觎；大修战舰，诸路并力合剿，勿使事久变生』。其后诸路进兵，卒如公言。又请录用建言得罪诸臣；请仿唐李吉甫「元和国计簿」，令度支岁计出入盈缩，进呈御览；请增官吏禄俸；请禁金玉、锦绣、浮屠、塔庙一切侈靡蛊耗之事；请立劝农官；请自今罪人勿发宁古塔冰雪昏雾之地；请遣大臣督视河工；言皆剀至。公为副宪，方议吏员纳银事例；公言：『此衰世苟且之政也。今纵不能加小吏工食，奈何着为令甲以资得官，使铨政由此而坏』！其领御史台也，凡以举旧典、通壅滞、核奸弊、励臣节、善风俗、清学校，与夫田赋财用、兵制屯政关国计民生之大者，无不条分缕析，指次如掌。遇日食，陈言『经传：月食者，日光过望，遥夺月光，是为阳胜阴也；日食者，日月同会，月掩日精，是为阳不胜阴也。今五月朔日食，在「易」卦为「姤」，阴微而即抗阳，其变非细。于五月望后月食，为日月交食；月食至既，亦属灾变。此在汉、唐令主尚能恐惧修省，况敬天勤民、慎德缓刑如我皇上，修救之实可弗讲乎』？历举两汉日食诏书及光武时大中大夫郑兴所云「国无善政，谪见日月」，要在因人之心择人处位，留思「柔克」之政、垂意「洪范」之法；愿广开言路，停罢土木、宽守令考成、参罚释、解冤滞、矜恤鳏寡孤独、酌复五品以下官俸，并令南方专意招抚、固防险隘，撤还旗下戍兵、省数百万供亿之费，待岁稔财充，决意大举。春月，侍经筵，听讲汉文帝「春和」之诏；公因举仁政所先四事，即日以闻。云南平，请捐无名赋税，以慰新附之氓；荐地方人才，以收岩穴之士；恤投诚文武，以来肤敏之彦；宽一切禁网，以安溪洞之蛮。其因事纳忠，多此类。京师人生女，多弃不举，公请严禁恶俗；世祖宣示讲筵，命阁臣纪其事。正阳门外菜园居民稠密，为前朝嘉蔬圃地，所司檄归之官；公过其地，百姓遮道诉。公入言于上，立以予民。公尝言：『天下未平，皆由征求太急、刑罚太繁，以致良法美意不能遍及穷檐。今当奖进直言、激发唯诺，共尚宽大平易之术，勿为刻薄琑碎之计』、有旨令对状，终以其言直不问。世祖尝召至中和殿，谕之曰：『朕擢用卿，非有人荐达』。公稽首谢曰：『敢不竭孤忠以报知遇』！南苑阅武，每赐宴行宫；应制赋诗，天颜喜甚。一日侍坐，问民间收获；公曰：『畿内百姓困苦，丰年所收仅供官税』。上称唐太宗英主；对曰：『晚年无魏征苦谏，遂穷兵高丽，至贻后悔』！是时，恩赉丰貂、名马、金币之属甚多。世祖幸南苑别殿，夜半阅「明孝宗实录」有「召对兵部尚书刘大夏、都御史戴珊」事，心喜曰：『朕所用，何遽不若大夏、珊』！明日，宣真定尚书梁公与公诣行幄，备顾问。其蒙恩眷如此。今天子冲龄践阼，辅政大臣议加练饷五百万；公疏争之力，中旨停罢。云南初定，戍兵未还；公请罢云南大兵，兼宜亟防荆、襄要害，以杜乱萌。后滇南变乱，人谓公为先见。公在政府，张弛宽猛，调剂异同；密勿从容，协和寮寀；单辞片语，解纷抉策。彗星见，尚书龚公请赦；辅臣曰：『古有之乎』？公条举故事以对，且曰：『世祖皇帝亦行之』；辅臣叹服。皇上亲政，深感两朝恩遇，夙夜匪懈。终以直道，忌者众，亟请回籍养痾；上以其恳切，不强留也。
　　公服官，日夕读书，舆中辄携一卷。及奉身而退，优游林泉，紬绎经、史、百家之书，拳拳服膺于「穷理尽性」之义；有所深省独得，而不以告人。其见于所著书及语录，有「约言录」内外篇、「圣学知统录」二卷、「知统翼录」二卷、「致知格物解」二卷。晚岁，又着「论性书」二卷。所纂书，有「重订周程张朱脉」、「薛文清读书录纂要」。其经学，则有「易经大全纂要」、「四书精义汇解」、「惺心篇捷解」、「孝经注义」。其史学，则贯穿全史上下数千年成败得失，录其要而论断之，以附左氏外传之例，曰「经世编」，凡七十二卷。生平赋诗数千首，有「屿舫诗集」、「屿舫近草」；为文六千余首，有「兼济堂集」、「京邸集」、「崑林小品」、「崑林论钞」、「林下集」二集，共五十余卷。其他着述尚伙。又着「希贤录」一书，分五门、二十五目，以括格致、诚正、修齐、治平之要。诗以陶、韦为宗，文出入于昌黎、庐陵。其于科举之文，亦必规先正大家，而尤恶近日之雷同剿袭、浮蔓支离。故庚戌南宫之试，公为主司，文体为之一变云。公孝行纯笃，与人交，质直无城府，久要不忘。尤善奖掖后进，急人之难；周人之急，不啻饮食嗜欲。悬车十六年，课督农桑、循行阡陌，混迹于田夫野老，人不知其为旧相也。尝自作赞，生平向慕留侯二疏及裴晋公、白乐天之为人；其出处亦略相类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