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燕语

江南李煜既降,太祖尝因曲燕问:“闻卿在国中好作诗”,因使举其得意者一联。煜沈吟久之,诵其咏扇云:“揖让月在手,动摇风满怀。”上曰:“满怀之风,却有多少?”他日复燕煜,顾近臣曰:“好一个翰林学士。”
咸平三年,王魏公知举,数日即院中拜同知枢密院事,当时以为科举盛事。余绍圣试礼部时,邓安惠公温伯以翰林学士承旨知举,亦就拜尚书右丞。时试已第二场,邓公自听事上马扬鞭,左右揖诸生而去。自魏公后,继之者惟邓公也。
吴越钱ㄈ初来朝,将归,朝臣上疏请留勿遣者数十人。太祖皆不纳,曰:“无虑。ㄈ若不欲归我,必不肯来,放去适可结其心。”及ㄈ辞,力陈愿奉藩之意。太祖曰:“尽我一世,尽你一世。”乃出御封一匣付之,曰:“到国开视,道中勿发也。”ㄈ载之而归,日焚香拜之。既至钱塘,发视,乃群臣请留章疏。ㄈ览之泣下,曰:“官家独许我归,我何可负恩?”及太宗即位,以尽一世之言,遂谋纳土。
寇莱公性豪侈,所临镇燕会,常至三十。必盛张乐,尤喜《柘枝舞》,用二十四人,每舞连数方毕。或谓之“柘枝颠”。始罢枢密副使,知青州,太宗眷之未衰,数问左右:“寇准在青州乐否?”如是一再。有揣帝意欲复用者,即曰:“陛下思准不少忘,闻准日置酒纵饮,未知亦思陛下否?”上虽少解,然明年卒召为参知政事。祖宗用人之果,不使细故谗人得乘间如此。
林文节连为开封府南省第一,廷试皆属以魁选。仁宗亦遣近伺其程文毕,先进呈。时试《民监赋》,破题云:“天监不远,民心可知。”比至上前,一近侍旁观,忽吐舌,盖恶其语忌也。仁宗由是不乐,亟付考官,依格考校。考官之意,不敢置之上等,入第三甲;而得章子平卷子,破题云:“运启元圣,天临兆民。”上幸详定幕次,即以进呈,上曰:“此祖宗之事,朕何足以当之?”遂擢为第一。
●卷五
祥符中,杨文公为翰林学士,以久疾初愈入直,乞权免十日起居。诏免半月,仍令出宿私第。文公具表谢,真宗以诗批其末,赐之云:“承明近侍究儒元,苦学劳心疾已痊,善保兴居调饮食,副予前席待多贤。”祖宗眷礼儒臣之盛,古未有也。
《考异》:文公疾,在假。诏遣使挟医视之。文公上表谢,真宗以诗批其末赐之;其权免起居,又别是一节也。见《会要》。而《金坡遗事》云:“文公被疾既赴朝参,具状称谢,御笔于状尾批七言二韵诗赐之。”两说不同,然要非因权免起居赐诗也。
太祖初命曹武惠彬讨江南,潘美副之。将行,赐燕于讲武殿。酒三行,彬等起跪于榻前,乞面授处分。上怀中出一实封文字,付彬曰:“处分在其间。自潘美以下有罪,但开此,径斩之,不须奏禀。”二臣股栗而退。讫江南平,无一犯律者。比还,复赐燕讲武殿。酒三行,二臣起跪于榻前:“臣等幸无败事,昨面授文字不敢藏于家。”即纳于上前。上徐自发封示之,乃白纸一张也。上神武机权如此。初特以是申命令,使果犯而发封,见为白纸,则必入禀;及归而示之,又将以见初无轻斩之意。恩威两得,故虽彬等无不折服。
仁宗初复制科,立等甚严,首得富公,次得吴春卿、张安道、苏仪甫,惟吴春卿入三等,富公而下皆第四等。自是讫苏子瞻,方再入第三等。设科以来,两人而已。故子瞻《谢启》云:“误占久虚之等。”(案:此条已见第二卷,此系重出,缘中间详略稍异,今并存之。)
国初贡举法未备,公卿子弟多艰于进取,盖恐其请托也。范杲,鲁公之兄子,见知陶谷、卖仪,皆待以甲科。会有言“世禄之家不当与寒争科名”者,遂不敢就试。李内翰宗谔已过省,以文正为相,因唱名辞疾不敢入,亦被黜。文正罢相,方再登科。天僖后立法,有官人试不中者,皆科私罪,仍限以两举。或云,王冀公所请也。庆历以来,条令日备,有官人仍别立额,于是进取者始自如矣。
《考异》:天禧二年,王钦若请锁殿人不及格坐私罪。天圣四年,诏免责罚,听再举。以旧制试礼部不及格赎铜,永不得应举也。七年诏:文臣许应两次,武臣一次。盖科罪者,王冀公所请;而免责罚许两次者,乃后来从宽,今并云“冀公所请”,非也。“天僖”当作“天禧”。
欧阳文忠公初荐苏明允,便欲朝廷不次用之。时富公、韩公当国,虽韩公亦以为当然,独富公持之不可,曰:“姑少待之。”故止得试衔初等官。明允不甚满意,再除,方得编修《因革礼》。前辈慎重名器如此。元间,富绍庭欲从子瞻求为《富公神道碑》,久之不敢发。其后不得已而言,一请而诺,人亦以此多子瞻也。
元初,文潞公为太师,吕申公为左仆射,皆以高年特赐免拜。二公力辞。苏子瞻为翰林学士,因论“八十拜君命,一坐再至,此但传命非朝见,犹且不免。周天子赐齐小白无下拜,非不拜,谓无降阶,然终下拜。今二臣既辞,宜当从其请。遇见间或传宣免,则可为非常之恩。”仍降允诏,当时以为得体。
故事:臣僚告老,一章即从。仁宗时,始命一章不允,两章而后从,所以示优礼也。熙宁末,范景仁以荐苏子瞻、孔经甫不从,曰“臣无颜可见班列”,乃乞致仕。章四上不报。最后第五章并论《青苗法》,于是始以本官致仕。神宗初未尝怒也。景仁既得谢,犹居京师者三年。时王禹玉为执政,与景仁久同翰林,景仁每从容过之道旧,乐饮终日,自不以为嫌,当权者亦不之责。元初,熙宁、元丰所废旧臣,自司马温公以下皆毕集于朝,独景仁屡召不至,世尤以为高云。
唐人记张延赏妻,苗晋卿女。父为宰相,舅嘉贞,子弘靖,皆宰相;婿韦皋虽不为真相,而食王爵。以为有唐衣冠之盛,一门而已。本朝韩忠宪亿夫人,王魏公女。忠宪参知政事,虽不为相,而康公、玉汝皆氵存登相位(案:旧本康公以下有脱字,今据《宋史》本传增入),持国又为门下侍郎,长子综虽早死,亦为知制诰,皆王氏出。婿李内翰淑与苗氏殆不相远,他士族未有比者。
宰执每岁有内侍省例赐新火冰之类,将命者曰“快行家”,皆以私钱一千赠之。元丰元年除日,神宗禁中忽得吴道子画钟馗像,因使镂板赐二府。吴冲卿时为相,欲赠以常例。王禹玉曰:“上前未有特赐,此出异恩,当稍增之。”乃赠五千。其后御药院遂为故事。明年除日,复赐冲卿,例复授五千,冲卿因戏同列曰:“一馗足矣。”众皆大笑。宣和间,一二大臣恩幸既殊,将命之人有饮食果实而得五十千者,日或至一再赐也。
司空图,朱全忠篡立,召为礼部尚书。不起,遂卒。宋次道为河南通判时,尝于御史台案牍中,得开平中为图薨辍朝敕,乃知虽乱亡之极,礼文尚不尽废,至如表圣,盖义不仕全忠者,然亦不以是简之也。
大臣及近戚有疾,恩礼厚者多宣医。及薨,例遣内侍监护葬事,谓之“敕葬”。国医未必皆高手,既被旨,须求面投药为功,病者不敢辞,偶病药不相当,往往又为害。“敕葬”,丧家无所预,一听于监护官,不复更计费,惟其所欲,至罄家资有不能办者。故谚云:“宣医纳命,敕葬破家。”近年“敕葬”多上章乞免,朝廷知其意,无不从者。
试院官旧不为小录。崇宁初,霍端友榜,安枢密知举,始创为之。余时为检点试卷官,自后遂为故事。进士小录,具生月日时者,叙齿也。安喜考命,时考官有善谈命者数人,安日使论之,故亦具生月日时,则过矣。
公燕合乐,每酒行一终,伶人必唱“崔酒”,然后乐作,此唐人送酒之辞。本作“碎”音,今多为平声,文士亦或用之。王仁裕诗“淑景易从风雨去,芳樽须用管弦崔”。
京师百司胥吏,每至秋,必醵钱为赛神会,往往因剧饮终日。苏子美进奏院,会正坐此。余尝问其何神?曰“苍王”,盖以苍颉造字,故胥吏祖之,固可笑矣。官局正门里,皆于中间用小木龛供佛,曰“不动尊佛”,虽禁中诸司皆然。其意亦本吏畏罢斥,以为祸福甚验,事之极恭。此不惟流俗之谬可笑,虽神佛亦可笑也。
旧制,学士以上赐御仙花带而不佩鱼,虽翰林学士亦然,惟二府服笏头带佩鱼,谓之“重金”。元丰官制行,始诏六曹尚书、翰林学士、杂学士皆得佩鱼。故苏子瞻《谢翰林学士表》云:“玉堂赐篆,仰淳化之弥文;宝带重金,佩元丰之新渥。”
“玉堂之署”四字,太宗飞白书,淳化中以赐苏易简(案:此条详见第七卷,恐别有脱误,今并存之)。
枢密院既专总兵柄,宰相非兼领殆不复预闻。庆历初,元昊用兵,富公为谏官,乃请宰相如故事兼院事。时吕文靖为相,不欲兼,富公争之力,遂兼枢密使。自是相继为相者,初授除皆带兼使。八年,文潞公自参知政事相,始不带兼使。于是皇初,宋莒公、庞颖公相,皆不兼,盖元昊已纳款故也。神宗初更官制,王荆公诸人皆欲罢枢密院,神宗难之。其后遂定官制,论者终以宰相不预兵政为嫌,使如故事复兼,则非正名之意,乃诏厘其事大小:大事,三省与枢密院同议进呈,画旨称三省枢密院同奉圣旨,三省官皆签书,付枢密院行之;小事,枢密院独取旨,行讫关三省,每朝三省、枢密院先同对,枢密院退待于殿庐,三省始留进呈,三省事退,枢密院再上进呈,独取旨,遂为定制。
殿庐幕次,三省官为一幕,枢密院为一幕,两省官为一幕,尚书省官为一幕,御史台为一幕,中司则独设椅子坐于隔门之内,惟翰林学士与知开封府同幕。盖旧制,知府常以翰林学士兼故也。始枢密院与中书门下同一幕,赵中令末年,太祖恶其专,而枢密使李崇矩乃其子妇之父,故特命拆之,迄今不改。
唐制:惟弘文馆、集贤院置学士,宰相得兼外,他官未有兼者,亦别无学士之名,如翰林学士、侍讲学士、侍读学士、侍书学士,乃是职事之名尔。自后唐安重诲为枢密使,明宗以其不通文义,始置端明殿学士,以冯道、赵凤为之,班枢密使下,食于其院;端明即正衙殿也。本朝改端明为文明,以命程羽;自后文明避真宗谥号,改紫宸;既又以紫宸非人臣所称,改观文;则端明、文明、紫宸本一殿;观文虽异,而创职之意则同,四名均一等职也。明道中,既别改承明殿为端明,仍置学士,中间又设资政殿大学士、学士,则职名增多,不得尽循旧制。始真宗为王冀公置资政殿学士,班枢密下,此即文明之职也。盖是时真宗眷冀公方厚,故不除文明,而别创此名;及丁文简之罢参政,不除资政殿大学士,复置观文,观文班在资政殿大学士上。而皇中乃以命孙威敏,盖用丁文简故事尔,轻重疑亦不伦。近岁,自资政殿以上,皆为二府职名,乃是本朝新制;而端明殿为从官兼职之冠,则后唐故事也。
《考异》:唐弘文馆、集贤殿学士有非宰相而为之者,宰相亦非兼也。明皇以集仙殿为集贤殿,丽正书院为集贤院,殿与院不同,此云集贤院,非也。有大学士,有直学士,此云他官未有兼者,亦别无学士之名,非也。端明即西京正衙殿,当有西京二字;资政殿大学士,班文明学士下,翰林学士承旨上,此云班枢密下,又云即文明之职,不知何据?第六卷云班翰林承旨上,第十卷云班枢密副使下,前后不同。近岁有非二府而除资政者,亦有二府罢止除端明者,端明往往特拜。此云近岁自资政殿以上皆为二府职名,是本朝新制,而端明为从官兼职之冠,则后唐故事,皆非也。
古者丧服有负版,缀于领下,垂放之,方尺有八寸,《服传》所谓“负广出于适寸”者也。郑氏言:负在背上,适,辟领也。盖丧服之制,前有衰,后有负版,左右有辟领,此礼不见于世久矣。自秦、汉以来,未之闻。翟内翰公巽尝言:《论语》式负版,非版籍之版,乃丧眼之版,以“子见齐衰者必式”为证。
尧称陶唐氏,舜称有虞氏,禹称有夏氏,唐、虞、夏氏其封国,或其所生土名,故其先皆命以为氏,后因以为国,则尧、舜、禹者,疑其为谥号也。然《易》称“尧舜氏作”,则尧、舜亦氏,岂复追称或以谥耶?其通称则皆谓之帝。秦本欲称泰皇,既去泰号称皇帝,固已过矣,汉以后因之,不能易。至唐武后天授中,加尊号曰圣神皇帝,中宗神龙加尊号曰应天皇帝,明皇又以年冠之,称开元皇帝。其后更相衍,多至十余字,此乃生而为谥,果何礼哉?本朝初废不讲。仁宗景初,群臣用开元故事,请以景为号。自是每遇南郊大礼毕,则百官拜表,加上尊号,以示归美之意。神宗即位,诸臣累上尊号,皆辞不受,元丰三年遂下诏罢之。帝王之盛举也。
俗称翰林学士为“坡”,盖唐德宗时尝移学士院于金銮坡上,故亦称“銮坡”。唐制:学士院无常处,驾在大内,则置于明福门;在兴庆宫,则置于金明门,不专在翰林院也。然明福、金明不以为称,不常居之尔。谏议大夫亦称“坡”,此乃出唐人之语。谏议大夫班本在给舍上,其迁转则谏议岁满方迁给事中,自给事中迁舍人。故当时语云:“饶道斗上坡去,亦须却下坡来。”以谏议为上坡,故因以为称,见李文正所记。
国初取进士,循唐故事,每岁多不过三十人。太宗初即位,天下已定,有意于修文,尝语宰相薛文惠公治道长久之术,因曰:“莫若参用文武之士。吾欲科场中广求俊彦,但十得一二,亦可以致治。”居正曰:“善。”是岁御试题,以“训练将”为赋,“主圣臣贤”为诗,盖以示参用之意。特取一百九人,自唐以来未有也。遂得吕文穆公为状头,李参政至第二人,张仆射齐贤、王参政化基等数人,皆在其间。自是连放五榜,通取八百一人,一时名臣,悉自此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