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匮书后集


三月,上御左顺门,召考选诸臣,五人为班递进。问兵食计,知县曾就义曰:『百姓之困,皆由吏之不廉。使守令俱廉,即稍从加派以济军需,未为不可』。上拔第一。未几,即有剿饷、练饷之加。

四月己酉丑刻,荧惑去月仅七、八寸;至晓,逆行,尾八度掩于月。

五月丁卯夜,荧惑退至尾初度,渐入心宿。兵部尚书杨嗣昌借月食火星,以为可化灾为祥,冀以动上意;工科都给事中何楷驳正之。

六月,兵部尚书杨嗣昌改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仍署兵部事。时嗣昌母服才五月,工科给事中何楷劾嗣昌忘亲;上切责之。先是,吏部会推阁员,上不允,命并及在籍守制者;盖嗣昌为陈新甲地也。已而特召新甲为兵部右侍郎,总督宣、大。侍讲学士黄道周上言:『朝廷即乏人,岂无一定策效谋者?而必破非常之格,以奉不祥之人』!上不怿。召廷臣于平台,问道周曰:『朕闻无所为而为之谓天理,有所为而为之谓人欲。尔前疏适当枚卜不用之时,果无所为乎』?道周对曰:『天人止是义利,臣心为国家、不为功名,自信其无所为』。上曰:『前月推陈新甲,何不言』?对曰:『时御史林兰友、给事中何楷皆有疏,二人臣同乡,恐涉嫌疑耳』。上曰:『今遂无嫌乎』?曰:『天下纲常、边疆大计,失今不言,后将无及?臣所惜者,纲常名教;非私也』。上曰:『清虽美德,不可傲物遂非。唯伯夷为圣之清;若小廉曲谨,是廉非清也』。道周曰:『伯夷忠孝,故孔子许其仁』。上怒其强说。道周又极诋杨嗣昌,嗣昌出奏曰:『臣不生于空桑,岂遂不知父母!臣尝再辞,而明旨迫切!道周学行人宗,臣实企仰;今谓不如郑鄤,臣始太息绝望!鄤杖母,行同枭獍;道周又不如鄤,何言纲常也』!道周曰:『臣言文章不如郑鄤』。上责其朋比。道周曰:『众恶必察,何敢为比』!上曰:『少正卯亦称闻人;惟行僻而坚、言伪而辨,不免孔子之诛』!道周曰:『少正卯欺世盗名,臣无其心。臣今日不尽言,则臣负陛下;陛下今日杀臣,则陛下负臣』!上曰:『尔读书有年,只成佞耳』!叱去。道周叩头起,复奏曰:『忠佞二字,臣不敢不辨。夫臣在君父之前,独立敢言为佞;岂在君父之前,谗谄面谀者为忠乎?忠佞不分,则邪正混淆,何以致治』!上怒甚,嗣昌乞优容之。上曰:『朕亦优容多矣』!诸臣退。上召回,谕曰:『今内寇外裔、天灾地震,皆朕不才,不能感发诸臣公忠为国之心;不智,不能辨别是非邪正;不文,不能宣布德化;不武,不能削平祸乱:此皆朕之寡昧,即朕之愆尤!正赖卿等匡救不逮。乃有一等机械在心,专于党同伐异、假公济私;朝廷纔用一大臣,百般诋毁。律以祖宗之法,当何如处?看来这裔、寇却还易治,衣冠之盗却是难除。以后再敢如此,立置重典。朕劝诸臣各修职业,共享太平之福』!诸臣叩头出。明日,降道周为江西布政司都事。翰林院修撰刘同升、编修赵士春、都给事何楷、试御史林兰友各疏救道周、劾嗣昌,俱谪调有差。

八月,南京户科给事中张焜芳论前巡盐两淮御史史【范土】侵帑三十余万,命逮【范土】下刑部狱。【范土】奏辩,又发焜芳朋党状;焜芳夺官。
十月,以御史马太清分守蓟镇西协。北骑进喜峰口,直至徐州,破济南府,德藩被害。京师戒严,召孙传庭于陕西、召洪承畴于三边;于是承畴、传庭率诸将合兵五万,先后出潼关入援。以宣大总督卢象升加兵部尚书,赐尚方剑,总督天下援兵;至贾庄遇敌陷陈,死之。

十一月,括废铜铸钱。

十二月,改洪承畴蓟辽总督、孙传庭保定总督;传庭以失聪辞,不许。寻逮传庭系狱。

十二年(己卯)二月,贵州道御史王聚奎劾刑科右给事中陈启新缄默溺职;谪聚奎,并罢右佥都御史李先春,夺吏部左侍郎董羽宸俸二月。以司礼太监崔琳清理两浙盐课、赋税。

三月,召参议郑二阳于平台,问练兵措饷之计。对曰:『大抵额兵之设,原有额饷;但求实练,则兵不虚冒、饷自足用,是核兵即足饷也。若兵不实练,虽措饷何益』!上问「措饷」。曰:『诸臣条奏尽收矣,在得其人。得人,则利归公家;否则,在私室』。上曰:『各处灾伤,奈何』。曰:『裁不急之官,亦可省费』;又曰:『臣见州县残破,急宜下宽大之诏,收拾人上』!上称善,擢二阳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四月,免高淳去年旱蝗田租,谕释轻系。时上颇于内庭建设斋醮,礼科给事中姜采上言:『宗社之安危,必非佛氏之祸福』;上不听。京城浚濠,广五丈、深三丈;给事中夏尚絅切谏,不听。

五月,出帑金三十万济饷,后偿之。山西按察副使魏士章请遣京官搜括天下钱粮充饷;从之。

六月,礼部尚书林欲揖请核僧道赡地、毁淫祠,括绝田助饷。

七月,戒午门、端门诸内臣延接朝士。

八月,故庶吉士郑鄤磔于市。鄤初选庶吉士,有直谏声,文震孟、黄道周皆与之游。当时欲借鄤以倾震孟、道周,谳驳逾重;而鄤居乡多不法,遂罹惨祸。降贼张献忠复叛于榖城,罗汝才九营并起应之;左良玉大败,失其符印。事闻,革总理熊文灿任,仍视事;降良玉职,戴罪杀贼。初,文灿与杨嗣昌深相结纳;嗣昌冀文灿成功,以结上知。文灿既偾,嗣昌内不自安,请督师南讨;上以隆礼劳遣之。

九月,免河南州县田租有差。时中外交讧,上念穷民罹灾,己卯、庚辰之间蠲贷屡下;而有司骫法,侵蠹如故。以内官监太监杜秩亨提督九门。

十月,彗星见,谕停刑。杨嗣昌至襄阳,入熊文灿军中;诏逮文灿入京论死,弃西市。嗣昌表左良玉为平贼将军。良玉所部多降将,嗣昌谓可倚以办贼,为请于上;故有是命。
十一月,流贼老回回、革里眼、左金玉、南营四股合二万人,分屯英、霍、潜、太诸山寨,突犯安庆、桐城诸路;辽将黄得功、川将杜先春屡战却贼,贼每避两军。贼多购蕲、黄人为间,或携药囊蓍蔡为医卜、或谈青鸟姑布星家言、或缁流黄冠、或为乞丐戏术,分布江、皖诸境觇虚实,时时突出焚掠;相持逾年,毒流四境。

十二月,北兵薄山海关,总督洪承畴出战,报军覆身没。上为辍朝恸哭,赠少保,予谥,荫一子世袭锦衣卫指挥使,加祭九坛;造祠关门,春秋致祭。

十三年(庚辰)正月,逮湖广巡抚方孔昭,命宋一鹤代之。

闰正月,督师杨嗣昌奏辟永州推官万元吉为军前监纪,从之。纪录卓异诸臣。苏州知府陈洪谧多逋赋,不预——寻削籍;松江知府方岳贡亦以逋赋,夺官。命巡城御史煮粥赈饥。发帑金八千赈真定。谕户部以保定、永清等郡县刍粮给畿南饥民,抵秋以偿。发帑金六千赈山东。

二月,风霾亢旱,下诏求直言。平贼将军左良玉大破张献忠于太平县之玛瑙山,献忠精锐俱尽,止骁骑千余自随,遁走兴、归山中;寻自盐井、兴、房界上。左良玉屯兴安、平利诸山,连营百里;诸军惮山险,围而不攻。献忠得以休息,养疮痍、收散亡,兵复振;遂与罗汝才、过天星等七股入蜀。

三月,分赈畿南二万金。是月雨,免两河积逋;其灾甚者,缓征之,免八年、九年十之三。宿州、沭阳、通州等县灾,免逋赋有差。策贡士于建极殿,赐魏藻德第一。先是,上召贡士四十八人于文华殿,上问边隅多警,何以报仇雪耻?藻德对曰:『使大小诸臣皆知所耻,则功业自建』;娓娓数百言。藻德,通州人,更自言戊寅守城功;上心识之,得拔第一。诏撤各镇内监还京。督师杨嗣昌次荆门,立大剿营、上将营。

四月,罢郧抚王鳌永,以袁继咸代之。命考选大典须科贡兼取,以收人才之用;已而以吏部考选不列举贡,遂命贡士并岁贡士二百六十三人俱补部寺司属、推官、知县,不为例。江西巡抚都御史解学龙荐举布政司都事黄道周,上以道周党邪乱政、学龙徇私滥举,俱逮下理,廷杖论戍;户部主事叶廷秀请宽之,并杖削籍。监生涂仲吉发愤上书,上怒,下狱杖戍。

五月,上以两京及山东西、河南、陕西各处告饥,命地方有司设法赈济,招徕流徙;抚按躬行州县,定殿最以闻。召九卿科道于平台,问守边、救荒、安民三事。通政使徐石麒以「守边在农战互用,救荒在劝民输粟,安民在省官用贤」对;上是之。

六月,大学士薛国观罢。初,国观以温体仁援,得入阁;同官六人皆罢,独国观秉政至首辅,上颇向用之。至是,因拟谕失旨议处,致仕。刑科给事中袁恺劾国观纳贿有据,并及吏部尚书傅永淳、待郎蔡奕琛等,遂下镇抚司讯。初,上召国观,语及朝士婪贿;对曰:『使厂卫得人,朝士何敢黩货』!东厂太监王化民在侧,汗出浃背;于是专侦其阴事,以及于败。下左副都御史叶有声于狱,以通贿国观也;时株连颇众。

七月,发帑金三万赈顺天、保定。张献忠既西,罗汝才屡为官军所败势孤,率党走合于献忠,共谋渡川西。诸将贺人龙、李国奇、张应元、汪云凤、张奏凯等会师击之,应元、云凤营于夔之土地岭待人龙兵,三檄不至。初,督师嗣昌以左良玉跋扈难制,而人龙屡破贼有功,请以人龙代良玉,佩将印。既而以良玉玛瑙山捷,度未可动,复奏留良玉佩印如故;别加人龙总镇衔,须后命。人龙初闻大将之拜,踊跃动三军;既报寝,乃怏怏。良玉知其故,意深恨之。故当献忠之遁归,千余残寇可尽,乃良玉以夺印怀惭、人龙复以归印觖望,遂逡循不复深入,致献忠复炽;皆嗣昌失两帅之心,玩寇故也。

八月,发仓粟赈河东饥民,帑金三万赈真定、山东、河南饥民。

九月,谕灾荒停刑;又恐人心肆玩,其事关封疆及钱粮、剿寇者,限刑部五月具狱。御史魏景琦论囚西市,御史高钦舜、工部郎中胡琏等十五人已论辟;忽内臣本清衔命驰免,因释十一人。明日,景琦回奏被责,下锦衣狱;盖上以囚或有声冤者,停刑请旨,景琦仓卒不辨也。

十月,出帑金万两,市旧棉衣二万给京师贫民。

十一月,流贼张献忠、罗汝才破剑州,渡绵河而西;督师监军万元吉以总兵猛如虎为正总统、张应元为副总统,屯兵安岳城下,以遏贼归路。
娟娟羣松下有漪流晴雪满汀隔溪渔舟可人如玉步屧寻幽载瞻载止空碧悠悠神出古异澹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

十二月,贼走攻泸州,城陷。泸州三隅皆陡绝临江,止立石站一路可北走;贼既走绝地,元吉谋以大兵自南捣其老营,伏兵旁塞险要,蹙贼北窜永州,逆而击之。兵至,贼营先移渡南溪;官军隔水,追之不及。

十四年(辛巳)正月,故大学士薛国观奏辩袁恺诬奏出于礼部主事吴昌时主使,上不听。流贼李自成破河南府,焚福王宫殿;福王及世子俱缒城走。次日,自成迹福王所在,执之,并执前兵部尚书吕维祺。维祺遇王于西关,谓王曰:『名义甚重,毋自辱』!王见自成,色怖,泥首乞命;自成责数其失,遂遇害。贼置酒大会,以王为,杂鹿肉食之,号「福禄酒」。维祺骂贼,不屈死。世子逸走,遇乱兵劫之,裸而奔于怀庆。是时群盗辐辏,自成自称闯王,雄诸贼。变闻,上震怒,逮总兵王绍禹磔之,籍其家。

二月,张献忠、罗汝才走宣城,侦襄阳无备,简二十骑持符伪为官兵,夜至城下。守者验符信,启关。贼既入,挥刀大呼,杀门者。城中先伏贼百余,俱起应之;城中大乱,门洞开,贼大队驰至。知府王承曾突围走,兵备副使张克俭、推官郦曰广死之。贼焚襄王府,执襄王;献忠据坐王宫,坐王堂下,劝之以卮酒曰:『吾欲断杨嗣昌头,而嗣昌远在蜀;今当借王头,使嗣昌以陷藩伏法。王其努力,尽此一杯酒』!因缚王杀之,投尸火中。福清王常澄逃免;潜遣人索王尸,已烬,仅拾颅骨数寸以归。贼杀宫眷并贵阳王常法,尽掠宫女,发银十五万以赈饥民。襄阳守兵数千、军资器械山积,尽为贼有。平贼将军左良玉、郧抚袁继咸发兵驰援,贼渡江而走。

三月,督师大学士杨嗣昌自缢于军。嗣昌以连失二郡、丧两亲藩,度不免,遂自尽。监军万元吉自署行营,命猛如虎驻蕲、黄,防献忠东逞。上以襄阳失陷,左良玉违制避贼,削职、戴罪剿寇;逮郧抚袁继咸入京。进陕西总督丁启睿兵部尚书,代杨嗣昌督师讨贼;启睿督秦师至潼关。

四月,召前大学士周延儒、张至发、贺逢圣入朝。至发辞不出,逢圣不久以病归。初,延儒既罢,丹阳监生贺顺、虞城侯氏共敛金属太监曹化淳等营复相。至是,得召用;主事吴昌时之力居多,延儒德之。左良玉自襄阳进击李自成至南阳,自成北出,屯于卢氏。贡士牛金星向有罪,当戍边,降于贼,自成以其女为妻;金星荐卜者宋献策善河洛数。献策长不满三尺,见自成,献图谶云:「十八孩儿,当主神器」。自成大喜,拜军师。

五月,赦兵部尚书傅宗龙出之狱,以右侍郎都御史督陕西兵讨贼。

六月,故刑部右侍郎蔡奕琛狱中上言:『去夏六月,同邑诸生倪襄——为庶吉士张溥门人,归语知县丁煌,夸溥大力,可立致人祸福,因言及臣旦夕必逮;未几而王升彦果劾臣矣。一里居庶常,结党招权,阴握黜陟之柄,从所未闻』。上令丁煌指证,下倪襄于狱。
八月,左良玉大破张献忠于信阳,斩其首将沙贼,夺其马万余,降众数万;献忠负重创,易服夜遁:良玉军声大振。故大学士薛国观有罪,赐死。国观性褊刻,自佥宪骤登政府,温体仁实荐之。上常忧用匮,国观对以「外则乡绅,臣等任之;内则戚畹,非出自独断不可」。因以李武清为言;遂密旨借四十万金。李氏尽鬻其所有,追比未已。戚畹人人自危,因皇子病,倡为九连菩萨之言云:『上薄待外戚,行夭折且尽』!上大惧。国观又忤太监王化民,遂败。辛酉,上幸太学——以重修告成也,正一真人张应京请扈从临雍;先期,司礼监太监王德化奉命率群臣习仪于太学:时比之唐鱼朝恩讲经、元李邦宁释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