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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明典故纪闻
太祖谓群臣曰:“昔唐太宗谓:‘人主自贤,臣不匡正,欲不危殆,岂可得也?’此言甚善。朕观汤以从谏弗咈而兴;纣以饰非拒谏而亡。兴亡之道在从谏与咈谏耳。大抵自贤者必自用,自用则上不畏天命,下不恤人言,不亡何待?从谏者则乐善,乐善则正人日亲,俭人日远,号令政事必底于善。故未有不兴者。朕于卿等深有所望,勿怀顾忌而不尽言。”
太祖尝命吏部访求天下贤才,谕之曰:“世有贤才,国之宝也。古之圣王恒汲汲于求贤,盖贤才不备不足以为治。鸿鹄之能远举者,为其有羽翼也;蛟龙之能腾跃者,为其有鳞鬣也;人君之能致治者,为其有贤人而为之辅也。今山林之士,岂无德行文艺之可称者?宜令有司采举,备礼遣送至京。朕将任用之,以图至治。”
太祖谓中书省臣曰:“马虽至驽,策励可以致远;木虽至朴,绳削可以致用;人虽至愚,勉教可以成材。故圣人之教无弃人;君子之化无鄙俗。今之为吏犯法者多,若得贤官长以表率之,岂有不化而为善者。自今台省六部官,遇有暇时,集属吏,或教以经史,或讲以时务,以变其气质。年终考之,视其率教与否,则可以知其贤不肖矣。”
太祖谓中书省臣曰:“唐虞三代,典谟训诰之词质实不华,诚可为千万世法。汉、魏之间,犹为近古。晋、宋以降,文体日衰,骈丽绮靡而古法荡然矣。唐、宋之时,名儒辈出,虽欲变之,而卒未能尽变。近代制诰表章之类,仍蹈旧习。朕尝厌其雕琢,殊异古体,且使事实为浮文所蔽。其自今凡诰谕臣下之词,务从简古,以革弊习。尔中书宜播告中外臣民,凡表笺奏疏,毋用四六对偶,悉从典雅。”
太祖尝谓皇太子曰:“人君统理天下,人情物理,必在周知,然后临事不惑。吾自起田里至于今日,凡治军旅理民事,无不尽心。恒虑处事未当,故常深念古人。为治必广视听,凡言之善者,吾即行之;不善者,吾虽不行,亦绎思至再,果不可行,然后置之。夫虑事贵明,处事贵断,庶几不眩。况汝生长宫掖,未涉世故,若局于见闻则视听不广,而欲以区区知识决天下之务,能一一当理,难矣!宜亲贤乐善以广聪明。逆己之言必求其善;顺己之意必审其非。如此,则是非不混,理欲判然。天下之事,可得而治矣。”
太祖谕中书省臣曰:“忧人者当体其心,爱人者每惜其力。朕尝亲军旅,备知其疾苦。每进一膳,即思天下军民之饥;服一衣,即思天下军民之寒。今临濠营造之士,宜各给衣米,庶不至饥寒也。”
太祖尝谓秦府左相文原吉曰:“蓄药所以防病,积货所以防贫,用贤所以辅德。朕为诸子择贤以为之辅,尔等居左右宜朝夕规诲,以成其德。人情于大事或能谨之,而常忽于细微。夫细行不谨,大德必亏;姑息小过,大愆必至。尔若曰所失者小,可勿言也。俟其大失,然后规之救,有所弗及矣。夫善虽小,可以成名;恶虽小,足以亡身。尔等宜尽心所事。”
洪武六年十月,太祖尝命礼部考究前代纠劾内官之法,礼部议置内正司,设司正、司副,专掌纠察内官失仪及不法者。”
潞州贡人参。太祖谕之曰:朕闻人参得之甚艰,岂不劳民?今后不必进。”因谓省臣曰:“往年金华贡香米,朕命止之。遂于苑中种数十亩,计所入,亦足供用。太原岁进蒲萄酒,自今亦令其勿进。国家以养民为务,岂以口腹累人哉!尝闻宋太祖家法,子孙不得于远方取珍味,甚得贻谋之道也。”
太祖谓都督府臣曰:“自古贤君,皆安不忘危,治不忘乱。今重兵之镇,惟在北边,然皆坐食民之租税。将不知教,兵不知习,猝欲用之,岂能济事?且兵食一出于民,所谓农夫百养战士一,疲民力以供闲卒,非长策也。古人有以兵屯田者,无事则耕,有事则战。兵得所养而民力不劳,此长治久安之道。然必委任得人,庶不废事。今命尔等往彰德、济宁、真定等处,统理军政,凡镇守、屯田、训练之务,皆专之。”
洪武七年二月丁酉朔春分,当朝日,以是日日食,改于己亥日行礼,释奠先师孔子,亦改于次丁日。”
彰德府税课司有税及民间瓜菜柿枣畜牧饮食之物者,事闻,太祖曰:“古谓聚敛之臣甚于盗臣,正此等官吏也。”命执而罪之。
礼部尚书牛谅言:“古礼,凡大祀斋日,宰犊牛为膳,以助精神。”太祖曰:“大牢非常用,致斋三日而供三犊,所费太侈。夫俭可以制欲,澹可以顺性。若无节制,惟事奢侈,徒增伤物之心,何益事神之道?”谅曰:“周礼古人所定,非过侈也。”曰:“周官之法,不行于后世多矣。惟自奉者乃欲法古,其可哉?”
初大祀,既终献,方行分献礼。太祖以为未当。命学士承旨詹同与学士宋濂议,乃改定初献奠玉帛将毕,即分官行初献礼。亚献、终献皆如之。又谓古人祭用香烛,所以达道阴阳,以接神明。初无上香之礼,遂罢之。
太祖尝谓中书省臣曰:“天下一家,民犹一体,有不得其所者,当思所以安养之。昔吾在民间,目击其苦。鳏寡孤独饥寒困踣之徒,常自厌生,恨不即死。吾乱离遇此,心常恻然。故躬提师旅,誓清四海,以同吾一家之安。今代天理物已十余年,若天下之民有流离失所者,非惟昧朕之初志,于代天之工,亦不能尽。其令天下郡县,访穷民无告者,月给以衣食,无依者,给以屋舍。”
山阳民有父得罪当杖而子请代者。太祖谓刑官曰:“父子之亲,天性也。然不亲不逊之徒,亲遭患难,有坐视而不顾者。今此人以身代父,出于至情。朕为孝子屈法,以劝励天下。其释之。”
太祖命御史台选国子生分教北方,谕之曰:“致治在于善俗,善俗本于教化。教化行,虽闾阎可使为君子;教化废,即中材或坠于小人。近北方丧乱之余,人鲜知学,欲求方闻之士,甚不易得。今太学诸生中,年长学优者,卿宜选取,俾往北方各郡分教。”
太祖尝谓侍臣曰:“人君深居高位,恐阻隔聪明,过而不闻其过,阙而不知其阙,故必有献替之臣,忠谋之士,日处左右以拾遗补阙。言而是也,有褒嘉之美;言而非也,无谴责之患。故人思尽职竭其忠诚,无有隐讳。如此,则嘉言日闻,君德日新。令闻长世,允为贤明。若昏庸之主,吝一己之非,拒天下之善,全躯保禄之臣,缄默而不言。或畏威而莫谏,塞其聪明,昧于治理,必至沦亡而后已。由此观之,能受谏与不能受谏之异也。”
太祖谓侍臣曰:“举大器者,不可以独运;居大业者,不可以独成。故择贤任能,布列庶位,安危协心,盛衰同德。昔殷周之兴也,用伊尹、周公诸贤,故卜世永久,历祚灵长。秦、隋之季,弃群策于汉高,委英雄于唐主,独任其智,未几而亡。盖根疏者易拔,源浅者易涸。人君欲弘其德,惟当广览兼听,博达群情,则治益盛隆,道日光大矣。”
洪武八年,改建大内宫殿。太祖谓廷臣曰:“唐虞之时,宫室朴素。后世穷极侈丽,习尚华美,去古远矣。朕今所作,但求安固,不事华丽。凡雕饰奇巧,一切不用。惟朴素坚壮可传永久,使吾后世子孙守以为法。至于台榭苑囿之作,劳民费财,以事游观之乐,朕决不为。其饬所司,如朕之志。”
太祖与侍臣论用人之道,谓之曰:“金石之有声,击之而后鸣;舟航之能运,操之而后动;贤者之有才,用之而后见。然人之才智,有长于彼而短于此者,若因其短而并弃其所长,则天下之才难矣。”
洪武时南郊甘露降,群臣有献诗颂德者。太祖曰:“人之常情,好祥恶妖,然天道幽微莫测,若恃祥而不戒,祥未必皆吉;睹妖而能惩,妖未必皆凶。盖闻灾而惧,或者蒙休;见瑞而喜,反以致咎。何则?凡人惧则戒心常存,喜则侈心易纵。朕德不逮,惟图修省之不暇,岂敢以此为己所致哉!”
太祖谓太子、诸王曰:“汝等闻修德进贤之道乎?藻率杂佩,为身之容;恭逊温良,为德之容。见于外者,可知其内。古之君子,德充于内而著乎外,所以器识高明而善道日臻,恶行不见而邪僻益远。己德既修,自然足以服人,贤者汇进而不肖者自去。能修德进贤,则天下国家未有不治。不知务此者,鲜不取败。夫货财声色,为戕德之斧斤;谗佞谄谀,乃杜贤之荆棘。当拒之如虎狼,畏之如蛇虺。苟溺于嗜好,则必为其所陷矣。”
太祖命汤和等防边,谕之曰:“自古重于边防,边境安则中国无事。然虏人聚散无常,若边防不严,即入为寇,待其入寇而后逐之,则塞上之民必然受害。朕尝敕边将严为之备,复恐久而懈惰,特命卿等率众以往。众至边上,常存戒心,虽不见敌,常若临敌,则不至有失矣。”
洪武九年五月,将有事于方丘,适有晋王妃之丧,太祖命翰林官考古制以闻。学士宋濂等言:“按《王制》,丧三年不祭,惟祭天地社稷,越绋而行事。宋真宗时有内丧,神宗当郊而丧未除,皆未尝废。夫郊社之礼,国之大事,圣人所重。虽有三年之丧,亦不敢废,所以示有尊也。”从之。
洪武时,日照知县马亮考满,州上其考曰:“无课农兴学之绩,而长于督运。”太祖曰:“农桑衣食之本,学校风化之原,此守令先务。不知务此,而曰长于督运,是弃本而务末,岂其职哉?”遂黜之。
洪武时,福建参政魏鉴、瞿庄笞奸吏至死,太祖赐玺书劳之曰:“自古天下之治乱,在于君臣之能驭不能驭耳。若君能驭臣,臣能驭吏,故治由此始;若君不能驭臣,臣无以驭吏,则乱亦由此始。或云胥吏小人,何预治乱,是大不然。吏诈则蠹政,政既隳矣,民何由安?朕所以著为令,欲使上官驭吏,严之以法。奈何贪官动为下人所持,任其纵横,莫敢谁何!所以政弛而民受枉。今丞相奏福建两参政致极刑于奸吏,朕闻兹事,当哉。故往谕之。尚慎终如始,乃能其官。”
太祖与侍臣论及古之女宠、宦官、外戚、权臣、藩镇、夷狄之祸,曰:“汉无外戚阉宦之权,唐无藩镇夷狄之祸,国何能灭?朕观往古,深用为戒。然制之有道,若不惑于声色,严宫闱之禁,贵贱有体,恩不掩义,女宠之祸,何自而生?不牵于私爱,惟贤是用,苟干政典,裁以至公,外戚之祸,何由而作?阍寺便习,职在扫除,供给使令,不假以兵柄,则无宦寺之祸。上下相维,大小相制,防耳目之壅蔽,谨威福之下移,则无权臣之患。藩镇之设,本以卫民,使财归有司,兵必合符而调,岂有跋扈之忧?至于御夷狄,则修武备,谨边防,来则御之,去不穷追,岂有侵暴之虞?凡此数事,尝欲著书,使后世子孙以时观览,亦社稷无穷之利也。”
洪武时,刑部主事茹太素疏论时务累万余言。太祖令人诵之再三,采其切要可行者才五百余言。因叹曰:“朕所以求言者,欲其切于事情,而有益于天下国家。彼浮词者,徒乱听耳。”遂令中书行其言之善者,且定为建言格式,颁示中外,使言者陈得失,无烦文。
太祖尝谓中书省臣曰:“官员听选之在京者,久住客邸,日有所费,甚至空乏,假贷于人,昔元之弊政,此亦其一端。自今常选官,宜早与铨注,即令赴任。铨选之后,以品为差,皆与道里费。仍令有司给舟车送之,著为令。”
太祖谓省臣曰:“食禄之家与庶民,贵贱有等。趋事执役,以奉上者,庶民之事。若贤人君子,既贵其身,而复役其家,则君子野人无所分别,非劝士待贤之道。自今百司见任官员之家,输租外悉免其徭役。”
太祖曾敕中书省曰:“向荆、蕲等处水灾,朕寝食不安,亟命户部主事赵乾往赈之。岂意乾不念民艰,坐视迁延,自去年十二月至今年五六月之交,方施赈济,民饥死者多矣。夫民饥而上不恤,其咎在上。吏受命不能宣上之意,视民死而不救,罪不胜诛。其斩之,以戒不恤吾民者。”
临淄县丞王基言:“乞发山海之藏,以通宝路。”太祖召而诘之曰:“汝云发山海之藏,须人力乎?自发乎?况发之未必得,而劳人莫甚焉。昔唐太宗罪权万纪,为其言利而不进善也。汝之言,果导人君以善乎?”遂黜之。
有内使以久事内廷,从容言及政事者,太祖即日斥遣还乡,命终身不齿。因谕群臣曰:“自古贤明之君,凡有谋为,必与公卿大夫谋诸朝廷,而断之于己,未闻近习嬖幸之人得与谋者。况阍寺之人,朝夕在人君左右,出入起居之际,声音笑貌,日接乎耳目,其小善小信,皆足以固结君心。而便嬖专忍,其本态也。苟一为所惑,而不知省,将必假威福窃权势以干与政事。及其久也。遂至于不可抑,由是而阶乱者多矣。朕尝以是为监戒,故立法。寺人不过侍奉洒扫,不许干与政事。今此宦者虽侍朕日久,不可姑息,决然去之,所以惩将来也。”
太祖谕中书省臣曰:“清明之朝,耳目外通;昏暗之世,聪明内蔽。外通则下无壅遏;内蔽则上如聋瞽。国家治否,实关乎此。朕常患下情不能上达,得失无由以知,故广言路以求直言。其有言者,朕皆虚心以纳之。尚虞微贱之人,敢言而不得言;疏远之士,欲言而恐不信。如此,则所知有限,所闻不广。其令天下臣民,凡言事者,实封直达朕前。”
太祖尝谓侍臣曰:“前代庸君暗主,莫不以垂拱无为为藉口,纵恣荒宁,不亲政事。殊不知治天下者,无逸然后可逸。若以荒宁怠政为垂拱无为,帝舜何为曰‘耄期倦于勤’,大禹何以惜才阴,文王何以日昃不食?且人君日理万几,怠心一生,庶务壅滞,贻患不可胜言。朕自即位以来,尝以勤励自勉,未旦即临朝,晡时而后还官,夜卧不能安席,披衣而起,或仰观天象,见一星失次,即为忧惕;或量度民事,有当速行者,即次第笔记,待旦发遣。朕非不欲暂安,但祗畏天命,不得不尔。朕言及此者,恐群臣以天下无事,便欲逸乐,股肱既惰,元首丛挫,民何所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