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典故纪闻


  洪武间,镇南卫卒造官船,擅伐民树木为楼橹,民诉之。太祖曰:“辇毂之下尚如此,其他可知。”命斩其为首者一人示众,余杖之,谪戍甘肃。

  洪武时,佥都御史凌汉、大理寺丞曹瑾、应天府尹高守礼、府丞冯克昭祭先师孑卜子,既迎神而后入班,为御史鲁德所劾。太祖曰:“祭祀不谨固当罪,然既与祭,但后时耳,姑识之。”

  洪武间,兖州曹县主簿刘郁,因事逮系,耆民杨德等诣阙言其廉勤爱民。太祖喜曰:“为政不难,得民心为难。主簿有善政及民,故民爱之。”即命复其官,因谓廷臣曰:“自古人君所患者,惟忧泽不下流,情不上达。今民以主簿之贤,来言于朕,朕宥之,仍与治其民,上下之情,无所壅蔽矣。”

  镇国公傅友德请怀远等县官地九顷六十余亩以为田园。太祖曰:“尔贵为上公,食禄数千石而犹请地,独不闻公仪休事耶?”友德惭而退。

  洪武二十五年三月,罢民间岁输马草。凡军官之马,令自刍牧,各卫军士马匹,则令管马指挥千百户务择水草丰茂之所,率所部卒及其妻子屯营牧养。

  太祖与侍臣论治道,曰:“为治之道有缓急,治乱民不可急,急之则益乱;抚治民不可扰,扰之则不抬。故烹鲜之言虽小,可以喻大;治绳之说虽浅,可以喻深。”

  太祖尝谓廷臣曰:“四民之中,士最为贵,农最为劳。士之最贵者何?读圣贤之书,明圣贤之道,出为君用,坐享天禄。农之最劳者何?当春之时,鸡鸣而起,驱牛秉耒而耕,及苗既种,又须耘耨,炎天赤日,形体憔悴,及至秋成,输官之外,所余能几?一或水旱虫蝗,则举家皇皇无所望矣。今居官者,不念吾民之艰,至有剥刻而虐害之,无仁心甚矣。”于是命户部臣备录文武官大小官晶,岁给俸米之数,以米计其用谷之数。又计田亩出谷之数,与其用力多寡而为之书,至编成,赐名曰《醒贪简要录》,颁示中外,俾食禄者知所以恤民。

  洪武二十五年十一月,北平行都司奏:大宁左等七卫及宽河千户所今年屯种所收谷麦,凡八十四万五百七十余石。夫都司所收军饷且如此,何今之不然也?

  国初,士人因过罢黜者,不得举荐。安庆府知事周昌以为言。太祖谓吏部臣曰:“良工琢玉,不弃小玼,朝廷用人,必赦小过。故改过迁善,圣人与之,弃短录长,人君务焉。苟因一事之失而弃一人,则天下无全人矣。昌言诚是。其令有司,凡士人因小过罢黜及迁谪远方者,如其才德果优,并听举用。”

  洪武二十五年,诏五军都督府谕各都司,以军马粮储之数,及关隘要冲、山川险易、道里远近,悉绘图以闻。

  国初,京师百福寺隐囚徒逋卒往往易姓名为僧,游食四方,无以验其真伪。于是命僧录寺造《周知文册》,自在京及在外府州县寺院僧名,以次编之,其年甲、姓名字行及始为僧年月与所授度牒字号,俱载于僧名之下。既成,颁示天下僧寺,凡游方行脚至者,以册验之,其不同者,许获送有司,械至京,治重罪。容隐者罪如之。

  刑部尚书赵靖逮一武官,将鞫之,门卒检其身,得大珠一颗,持以献。僚属方骇愕,靖徐曰:“安有许大珠!此伪物。”命槌碎之,始以上闻,太祖嘉叹。

  洪武间,湖广孝感县言民饥,请发预备仓粮以贷之者。太祖谓户部臣曰:“朕尝捐内帑之资,付天下耆民籴粟以储之,正欲备荒歉以济急民也。若岁荒民饥,必候奏请,道途往返,民之饥死者多矣。尔户部即谕天下有司,自今凡遇岁饥,则先发仓廪以贷民,然后奏闻,著为令。”

  洪武二十六年秋,选秀才张宗濬等,俾随詹事府左右春坊分班入直文华殿侍讲毕,进说民间利害、田里稼穑等事,间陈古今孝弟忠信文学材艺诸故事,日以为常。”

  洪武二十七年,诏僧道不许奔走外方题疏强求人财,有于崇山深谷修禅学真者,止许一二人,三四人者勿听。仍毋得创庵堂,有妻妾者,许诸人捶逐,相容隐者罪之。亦不许收民儿童为僧,违者并儿童父母皆坐以罪。

  太祖因退朝,谓学士刘三吾曰:“朕历年久而益惧者,恐为治之心懈也。懈心一生,百事皆废,生民休戚系焉。故日慎一日,惟恐弗及。如是而治,效犹未臻,甚矣为治之难也。自昔先王之治,必本于爱民,然爱民而无实心,则民必不蒙其泽。民不蒙其泽,则众心离于下,积怨聚于上,国欲不危,难矣。朕每思此,为之惕然。”

  太祖谓侍臣曰:“人主聪明,不可使有壅蔽,一有壅蔽,则耳目聋瞽,天下之事,俱无所达矣。”学士刘三吾曰:“人君惟博采众论,任用贤能,则视听广,而聪明无所蔽。若信任憸邪,隔绝贤路,则视听偏,而聪明为所蔽矣。”太祖曰:“人君以天下之耳目为视听,则是非无隐,而贤否自见。昔唐玄宗内惑于声色,外蔽于权奸,以养成安史之乱。及京师失守,仓皇出幸,虽田夫野老,皆能为言其必有今日者。玄宗虽恍然悔悟,亦已晚矣。夫以田夫野老皆知,而玄宗不知,其蔽于聪明甚矣。使其能广视听,任用贤能,不为邪佞所惑,则乱何从生哉?”

  太祖谓侍臣曰:“毁誉之言,不可不辨也。人固有卓然自立不同于俗而得毁者,亦有谄媚狎昵同乎污俗而得誉者,夫毁者未必真不贤,而誉之者未必真贤也,第所遇有幸有不幸耳。人君能知其毁者果然为贤,则诬谤之言可息,而人亦不至于受抑矣。知其誉者果然不肖,则偏陂之私可绝,而人亦不至于幸进矣。问君子于小人,小人未必能知,君子鲜有不为所毁;问小人于小人,其朋党阿私,则所誉者必多矣。惟君子则处心公正,然后能得毁誉之正。故取人为难。而知言为尤难也。”

  太祖尝念民艰,恐饥荒无措,令工部谕民,但有隙地,皆种植桑枣及绵花,率蠲其税,仍岁终具数以闻。

  太祖谓唐铎曰:“帝王之于天下,体天道顺人心以为治,则国家基业自然久安。朕思前代乱亡,未有不由于违天道逆人心所致。天之爱民,故立之君以治之,君能安妥生民,则可以保兹天眷。卿与朕共事久,凡朕之事天,子民有弗至者,卿即以为言,使知所警,勿谓己安不以为意也。”

  太祖尝谕宋国公冯胜曰:“朕命卿子出镇西鄙,近以家人不从所役来言,朕察言观色,良由不得其所故耳。然小人略无怨言,诚可爱惜。自今以后,所从役者,使得从容足衣食,俾无窘迫,自然效力无怨咨,则家道昌矣。”

  太祖谓侍臣曰:“昔楚庄王谋事而当,群臣莫能逮,朝而有忧色;魏武侯谋事而当,群臣莫能逮,朝而有喜色。夫一喜一忧,得失判焉。以此见武侯不如楚庄也。夫喜者矜其所长则志满,志满则骄,骄则淫泆,败日至矣。忧其不足者则志下,志下必能虚心以爱人,则人孰不乐告以善道?故庄王卒伯诸侯以兴楚国,武侯侵暴邻国而魏业日衰。以此观之,人君当逊志以纳善,人臣当直道以事君,君臣各尽其道,则事无不济矣。”

  洪武间,日照县民江伯儿以母病,割胁食之,不愈,乃祷于神,如愈,请杀子以祀,母果愈,遂杀其三岁儿以祀神。有司以闻,太祖大怒曰:“父子天伦,百姓无知,乃杀其子,灭绝伦理。”遂捕伯儿,杖之百,谪海南。仍令,自今割股卧冰者,不在旌表之例。

  撒马儿罕国有杯,光明洞彻,照之可知世事,号曰“照世杯”。

  太祖定正书传,诏诸儒臣钱宰等至,开扃翰林院,命学士刘三吾总其事。因谓之曰:“朕观天象,自洪武初有黑气凝奎壁间,奎壁乃文章之府,朕甚异焉。今年春暮,黑气始销,文运当兴。尔等宜考古正今,有所著述,以称朕意。”时礼遇诸儒甚厚,各赐以绮缯衣被等物,又御制诗,命次韵和之。朝参则班于侍卫之前,宴享则次坐殿中,时酒楼初成,又赐钞,宴其上。

  洪武二十七年,敕天下卫所屯田将士,以时耕作,毋怠其事。每岁秋后,遣人上数京师。

  洪武间,有司有刚直有为廉洁自守被诬逮者,得伸理后,往往赐衣钞诸物,或赐宴,或升秩。如沐阳知县周质升山东参政,衡山主簿纪惟正升陕西参议,潞州知州刘士源升陕西参政。诸如此类,不可胜纪。

  国朝最重门禁,洪武间,太祖自定法令,凡守卫皇城四门,自指挥至军士,各依其伍,全队上直,不得使人代替。如一所数缺,则以别所全队易之,勿以不足之伍分豁补数,违者处重刑,有告言者赏。不依原伍因而纵令,在卫者指挥以下杖一百,各递降调边卫,受贿者治重罪。军土当直,有死丧疾病嫁娶生产诸事者,准所告。父母病,无丁男者,许侍疾,不限月日。妻病无男女者,亦如之。亲戚庆吊,不出百里外者,许给假,留难及不实者,治以罪。若本身暴疾,不准所告,致病甚者,本管官治以罪。其力弱,子侄愿代者,听。凡上直各守本门,不许从别门往来,违者执获,虽国戚,亦闻奏区处,执获者赏。凡朝参,先放直日都督将军及带刀指挥等官,然后文武百官以次而入,不许搀越。凡内官内使火者,出须比对铜符,无符辄放行者,守门官军治重罪。有公差带金银假疋出者,凭勘合照验,仍明白附写往某处公干及记所服衣服颜色件数,回日照对,有不同者,即时闻奏。工匠人等出门有夹带钞物者,许执奏。惟官民军人有事入奏,不许阻遏及问其事情,违者坐罪。

  上元典史隋吉言:“农民中有一文一妇者,当耕种时,或不幸夫病,而妇给汤药,农务既废,田亦随荒。及病且愈,则时已过矣。上无以供国赋,下无以养室家。请令小民或二十家或四五十家团为一社,每遇农时有疾病,则一社协力助其耕耘,庶田不荒芜,民无饥窘。”太祖善其言,谕户部臣曰:“古者风俗淳厚,民相亲睦,贫穷患难,亲戚相救,婚姻死丧,邻保相助。近世教化不行,风俗颓敝,乡邻亲戚,不相周恤。甚者,强陵弱,众暴寡,富吞贫,大失忠厚之道。朕今置民百户为里,一里之间,有贫有富,凡遇婚姻死丧疾病患难,富者助财,贫者助力,民岂有穷苦急迫之忧?又如春秋耕获之时,一家无力,百家贷之,推此以往,百姓安有不亲睦者乎?尔户部以此意谕民知之。”

  洪武二十八年,以侵暴屯卒诛东胜卫百户吴信,因遣使谕边将曰:“昔汉赵充国征讨西羌,所用刍粮,未尝仰给朝廷,由其劝课,抚绥有道,遂成大功。朕因中原之民艰于供给,故缘边列卫,立屯田之法以代民力。柰何将校不能抚绥,又困扰之,如东胜百户吴信,不恤士卒,侵其赏赐,贪淫无厌。使守边者皆如信,田土何得而治,粮食何得而充?今遣人往谕,尔等其恪遵朕言,毋如吴信也。”

  洪武二十八年,太祖敕谕文武群臣曰:“朕自起兵至今,四十余年,亲理天下庶务,人情善恶真伪,无不涉历。其中,奸顽刁诈之徒,情犯深重,灼然无疑者,特令法外加刑,意且使人知所警惧,不敢轻易犯法。然此特权时处置,顿挫奸顽,非守成之君所用常法。以后嗣君统理天下,止守律与《大诰》,并不许用黥刺腓劓阉割之刑。盖嗣君宫中生长,人情善恶未能周知,恐一时所施不当,误伤善良,臣下敢有奏用此刑者,文武群臣,即时劾奏,处以重刑。”又曰:“自古三公论道,六卿分职,自秦始置丞相,不旋踵而亡。汉、唐、宋因之,虽有贤相,然其间所用者,多有小人专权乱政。我朝罢丞相,设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分理天下庶务,彼此颉颃不敢相压,事皆朝廷总之,所以稳当。以后嗣君,并不许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请设立者,文武群臣,即时劾奏,处以重刑。”又曰:“皇亲国戚有犯,在嗣君自决,惟谋逆不赦,余犯轻者,与在京诸亲会议,重者,与在外诸王及在京诸亲会议,皆取自上裁。其所犯之家,止许法司举奏,并不许擅自逮问。”

  太祖尝诏国子生曰:“孔子作《春秋》,明三纲,叙九法,为百王轨范。修身立政,备在其中,未有舍是而能处大事决大疑者。近诸生治他经者众,至于《春秋》,鲜能明之。继今宜习读,以求圣人大经大法,他日为政,庶乎有本。”

  洪武间,有道士献道书者,太祖谓侍臣曰:“彼所献,非存神固形之道,即炼丹烧药之说,朕乌用此!朕所用者,圣贤之道,所需者治术,将跻天下生民于寿域,岂独一己之长生久视哉!苟受其献,迂诞怪妄之士必争来矣。故斥之,毋为所惑。”

  太祖颁《祖训条章》于内外诸司,因敕礼部曰:伯古国家建立法制,皆在始受命之君,以后子孙,不过遵守成法以安天下。盖创业之君,起自侧微,备历世故艰难,周知人情善恶,恐后世守成之君,生长深宫,未谙世故。山林初出之士,自矜己长,至有奸贼之臣徇权利作聪明,上不能察而信任之,变更祖法,以败乱国家,贻害天下。故日夜精思,立法垂后,永为不刊之典。如汉高祖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者不王”,以后诸吕用事,尽改其法,遂至国家大乱,刘氏几亡,此可为深戒者。朕少遭乱离,赖皇天眷命,剪除群雄,混一天下。即位以来,劳神焦思,定制立法,革胡元弊政,至于开导后世,复为《祖训》一编,立为家法,俾子孙世世守之。尔礼部其以朕训颁行天下诸司,使知朕立法垂后之意,永为遵守。后世敢有言改更祖法者,即以奸臣论无赦。”后更《祖训》为《皇明祖训》,但更《箴戒章》为首章,目仍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