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辛杂识

○唐尧封
唐仲友之父侍御尧封,孝庙时以礼部侍郎大司成除侍御,有直声。当论钱尚书礼,左迁小龙场,及去国,同朝送之,馆学为空。孝宗知之,叹曰:“遂为唐氏百年口实。”初入言路,钱迎问第一人,答以“方思之”。归语仲友,仲友曰:“大人失言,当云此行正为公来也。”
○林乔
林乔泉州人,颇有记问。初游京庠,淳丙午,宗学时芹斋与太学礻是身斋争妓魏华,乔挟府学诸仆为助,遂成大哄。押往信州听读,因与时贵游从赓唱,放浪狎邪,题诗于茶肆云:“斗州无顿闲身处,时向梅花走一遭。”士论薄之。旋登徐元杰之门,后元杰死,徐经畋、李斛峰皆以应用之往来。既而元杰家为伐柯一村豪家,为接脚婿。其幼子寓城中,有地占为菜园,与赵温州崇机邻,守皆有月馈,其门如市,数年得自便。宝癸丑,买福州待补,作申如名纳卷,题出“言行枢机动天地”,遂中魁选,欲参学,为人所攻而止。久之,上书特补保义郎,领钱亿万,往谋北事,时景定初也。继又赴有官漕试,得荐登第,随被论驳,经营复得官戎议之类。还寓信州,朱浚为守,不往见,且语诋之,朱怒,捃摭其罪押回本贯。与蒲舶交借地作屋,王茂悦为舶使,蒲八官人者漏舶事发,林受其白金八百锭,许为言之。既而王罢去,蒲并攻之,且夺其所借地。乃往从元杰之子直谅,以清潭和买吏屋,且任和籴。既而直谅得宪节,林随以行。后以词诉为徐帅择斋明叔所治,押往五年,摧锋军寨,拘锁而殂,时咸淳末年也。或言后改名为天同,字景郑云。
○李梦庚
李梦庚者,襄阳人,善文,不偶,归而治生。其子能文而不肖,数盗用父财,父欲杀之。宗党劝止,使其子拜且谢。或告以父已负剑,子甚恐,拜方起而剑欲及,亟走避,闭门,剑入门者几寸。其子后魁浙漕荐,襄帅以书抵漕,潜说友曰:“今岁漕魁乃梦庚之子也。其论尾之语,曾见之否?其语曰:‘世岂有弃鲧而不用其子者哉?’闻者莫不大噱云。”
○陈╂如尊者
王瞿轩清举到省,道经建阳,谒梦盖竹庙。梦至王者居,有五百人列坐,而虚其四。瞿轩未至,有呼者曰:“官人位在此。”王既坐,举首见席端乃一僧,王负气怒甚,左右曰:“此陈╂如尊者。”遂寤,及廷唱,大魁乃吴潜也。
○史浩传赞
尤木石育修《四朝国史》(高、孝、光、宁),其赞史浩略云:“其在太子家号为智囊,又其当国,多引天下知名之士,朱熹其首也。”然其意以为知名之士皆天所与,蔽而不扬,则是违天,而不问其道之行与否也。因此忤穆陵意,得谴去国,盖专为张魏公地耳。后改,俾别为赞云:“独用兵一事与时贤异,岂非欲先报本而后机会欤?”
○唐震黄震
唐震、黄震,抚州、信州,俱是二千之石,皆为九百之头。唐尝为桐川ヘ,以本厅靡费,取办于吏,欲从州郡具申省部罢本职。守ヘ皆谓言曹废置,当出朝廷,不从之,且为于窠名量拨为助,遂止。唐后知饶州,北兵之来,官军与群盗交乱,唐以北兵辄出御之,遂死于难。黄后持使节,幸存于鄞云。
○男不授女状
林靖之共甫初筮越之民曹,尝直议舍,同幕东莱吕延年后仲在焉。有妇人来投牒,吏无在者,林欲前受之,吕自后止之曰:“男女授受不亲。”林竦然而止,每称以诲子孙云。
○沈次卿
沈次卿者,吴兴人,待制之后,常登赵节斋之门。赵尹京,使提督十三酒库,课以增羡而人不怨咨。常言比较自有捷法,既不害物,自可沮劝。其法使拍户于本府入钱给由,诣诸库打酒,仍使自择所向。遇比较则萃诸库,而视其所售之多寡,取其殿最之尤者,加之赏罚。诫令不烦,激厉自倍,真不易之良法也。
○陈预知
陈预知者有术。陈叔方作邑时,扣以事,陈令于心无事时入静室,坐一二日却见问。节斋如其说,而后召之,陈使随意写诗文一两句而缄之,然后疏已所推为验。节斋所书“阳春布德泽”,以“王度日清夷”为对,陈出视之不差,因语节斋曰:“君官职皆已前定,但遇事只可做五分。”节斋每用其说以自警也。
○牧羊子
湖州卜者牧羊子,识章文庄于未遇时。及仕再筮,皆不许其得禄,果连丁艰。既而曰:“今可仕矣,且不在外。”遂由掌故以致两地。又尝语医者李父曰:“君当饭于省中。”乡人传以为笑。后文庄贵,常招之胗脉,留与共饭于省阁,因举旧话一笑。
○何生五行
平阳县八丈村有何生者,虽为佣而能谈五行,当诏岁设肆城中。有士人以女命来扣,云有孕方可免灾。问弄璋邪,弄瓦邪?答云:“也弄璋,也弄瓦。”不知为何等语而去。后果孪生二子,一男一女也。
○戴生星术
番禺戴生以术游临安,时陈圣观为常博,戴许以必当言路。未几,安边所主字郑应先语及戴术,云渠谓常博必当言路,且与吾乡象郭阊为代,只候其他,徐即见。既而张志立自小坡出为右史,守永嘉,而陈文龙冠象论,浙西宪洪畏去职时,台长陈伯大求去甚力,郭与陈坚即皆序升,代之为小坡,而圣观与徐卿孙并命为察,实代郭云。
○括苍赵墓
赵节斋之父国公祖墓在括苍青田,以地本一蜀人所定,约三年复来。已而见者皆言其中有水,当谋改厝,启之未毕,而前人至,见之曰:“水自有之,无害也。”既启穴,水绿色,以盏勺饮极甘。挠之数四,一金鱼跃出,击杀之。又挠之,有二鱼,复击其尾纵之,曰:“当出三天子,今只作一半。”遂复掩之,后乃生景献太子。
○阴阳忌乐
王云:“阴阳家无他,惟忌乐二字而已。乐惟乐其纯阳纯阴,忌惟忌其生旺库墓,此水法也。谓如子午向,午水甲水皆可向,即纯阳,艮震山,庚辛水流即纯阴。”
○悬棺葬
孔应得云:“朱晦庵之葬用悬棺法,术家云:‘斯文不坠,可谓好奇。’”
○郭阊
郭阊,号方泉,广州人,少颉颃场屋。其父与廖莹中之父有交好,两家之子同笔研。得第后,试邑平江,事吕文德,数以事忤之,而亦以受知府,代授以书与其子师夔。师夔时在从班,盖命之荐于时相也。郭还里二年,漫以书达之师夔,旋外补,继而如京干堂间。廖在翘馆,闻之,使人通意,郭不为汲汲,而廖挽之不至。未几,除省门,充辛未省闱考官,旋入言路,廖有所属,往往不能曲意徇之,浸不乐之。又虚名实用一疏为陈宜中、刘黼所不平,达于贾相,大费分解。夙有上气之疾,呕血而死。
○王盖伏法
王盖县丞,福州长溪人。嘉定初宦游京、湖。时方经虏患,杀人至多,积骸如山,数层之下,复加搜索,击以铁槌乃去。有未绝者,夜见炳烛呵殿而来,以为虏也,惧甚,屏息窥之。旋闻按籍呼名,死者辄起应之,应已复仆。次至其人,亦起应之。则又闻有言云:“此人未当死”。乃举籍唱曰:“二十年后,当于辰州伏法。”既得免,投僧舍为行者。适郡ヘ眉山家坤翁来游寺中,喜其淳厚而文,曰:“肯从我乎!”欣然而就,家人亦爱之。家有女,适史植斋季温之子,使从之以往,遂居史。已而史得辰州,欲以自随,王猛忆前事,具白辞行。史曰:“吾为郡守,岂不能庇汝?”乃勉从之至郡。逾年,史幼女戏后圃,为蛇绕,王因击蛇,并女毙焉。史怒,竟致之法,距前神言恰二十年。
○埋藏会
桐州祠山,新安云岚,皆有埋藏会,或以为异。康植守广德,不以为信,至用郡印印其封,翌日发视无有焉。或以所见异,恐未必然。余按《周礼》以沉祭山林川泽,注:祭山林曰,川泽曰沈,然则尚矣。
○东迁道人
丙子,北师自苏入杭,道由东迁。有道人结茅岸傍,备水饮,以施行者,化缘募铸观音铜像,积久乃成。相好端严,晨夕奉事,闻师至,叹曰:“一死无恨,所惜此像兵火不保耳。”夜梦大士告曰:“吾何所虑,恐汝不免,盖汝前生曾杀人,今来者正宿冤也。明日有三骑过山,其前二人衣红,后一人衣白者,是已。汝可迎之以请死,无所逃也。”至期所见无异,其人诧曰:“人皆避匿,独尔敢耳。”执之至庵,索其撒花,具以梦告。且曰:“我若厚藏,岂不能为性命计?”其人感悟,遽释之,且有所赠,曰:“吾与汝解冤结。”竟以获免。
○屠门受祭
戴良斋云:“昔有宦家过屠门,见幼稚而爱之,抱以为子,戒抱者使勿言。既长,且承序矣。尝因祀先,恍惚见受享者皆佩刀正坐,而裹章服者,列位其傍,愕然以语抱者。抱者始告以实。自是当祀必先祀其所生,而后祀其所为。后者云:命后者,不可不知也。”
○陈公振立子
止安陈公振字震亨,居吴门,无子。有同姓昌世者,为人端悫,每加敬爱,因延之家塾,常从容与言命继之事,且托之访,历久未有所启。问之,以难其人为对,则曰:“得如子者乃佳。”昌世皇恐不敢当。又久之,问如初,昌世谢,未敢轻有所进。乃曰:“如此则无出于子矣。”昌世固辞不敢,强之再三,乃勉承命。后因语及曩尝梦谒家庙,觉有拜于后者,顾视则昌世也,此意遂决。昌世以其泽入仕,尝ヘ三衢,摄郡,于公帑纤毫无所取。穆陵闻之,擢为郎,淳间也。
○梅津食箩
尹梅津焕无子,螟蛉罗石二姓名,一越人为之语,曰:“梅津一生辛勤,只办得食箩一担。”
○郁{凶匕}大毒
明堂所用郁鬯凡三十斤,取之信州,吏云:“实未尝用,用之大毒,能杀人,盖文具久矣。”
○陈仲潜健啖
永嘉平阳陈仲潜健啖过人,仕至邑宰。偶临安,会北使至,亦健啖,求为敌者,使与馆伴,陈闻而自炫,因获充选。食已,复索,乃各以半豚进。使者辞不能容,陈独大嚼,由是得湘阴庾节。使还不为生计,每饭必肉数斤,未几所畜一空。其妻告以饥,愁中吐出一虫,如小龟,金色,遂殂。
○范吕不合
范文正始与吕文靖不合而去,文靖晚以西事复召用之,文正遗吕书,以郭、李为喻,共济国事,视古廉、蔺、寇、贾,真无慊矣。而忠宣乃谓无之,吕太史所辑《文鉴》特载此书,而《文正集》中无之,盖忠宣所删也。父子之间可谓两尽。近世倪祖常刻《齐斋集》,内有《昆命元龟说》,专为史弥远,而以集遗宅之,此犹出于不审也。陈石斋力修与陈叔方争军赏于都堂省,拂袖径出,以此去国,终焉。而其子皋谟乃以行实属之,节斋叙此一节,指为中风,且有以微罪行之语。皋谟以呈其从兄应辰、应桃之子也,以为不然,节斋恐其不用也,径取而刻之以出,此岂特不审而已哉!盖敌惠敌怨不在后嗣,然自当视其事之轻重理之,是非不可一概论也。
○施武子被劫
施宿字武子,湖州长兴人。父元之,绍兴张榜,乾道间为左司谏。宿晚为淮东仓曹,时有故旧在言路,因书遗以番葡萄。归院相会,出以荐酒,有问,知所自,憾其不己致也。劾之无以蔽罪。宿尝以其父所注坡诗刻之,仓司有所识。傅稚字汉孺(湖州人),穷乏相投,善欧书,遂俾书之,锓板以其归。因摭此事,坐以赃私。其女适章农卿良朋云。
○二章清贫
章文庄参政与其兄宗卿,虽世家五马,而清贫自若。少依乡校,沈丞相该之家学相连,章日过其门。沈氏少年与客坐于厅事,时方严冬,二章衣不掩胫,沈晒之曰:“此人会著及时衣。”客儆之曰:“二章才学,乡曲所推,不可忽也。”章亦微闻之。既而兄弟联登第,通显。沈氏之屋,适有出售者,宗卿首买之以居焉。宗卿滑稽善谑,与同舍聚话,吴棣调之曰:“鸟覆翼之。”翼之,宗卿字也。章若不闻他语,自若良久,忽语众曰:“顷与众人会语正洽,俄闻恶臭,罔知所自。时舍弟达之亦在焉,久乃觉其自达之也,退而诮之曰:‘吾弟!吾弟!众皆在此说话,吾弟却在此放屁。’”众为一笑。
○卿宰小鬼
何小山既贵,里居有卿宰,初上来见,一睹刺字曰小鬼耳,遣吏谢之。后以佃家来诉邻凫之扰,有状至邑宰,判云:“作高田塍多著水,鸭踏苗头自理会。朝中自有大官人,何必执状问小鬼。”
○刘漫塘
刘宰字平国,号漫塘,润之金坛人。早有经世志,以微疾不乐出。或言其面<黑于>点,不欲应诏起者再,力辞以免。尝大书其印历,以示终身不起云:怪矣面容,无食肉相;介然褊性,无容物量。智浅而虑不周,材疏而用则旷。不返初服,辄启荣望,岂特二不可七不堪,正恐一不成万有丧。故俯以自适,超然自放,衣敝袍可无三褫之辱,饭蔬食何用八珍之饷?隐几觉来,杖藜独往。或从田家瓦盆之饮,或和渔父沧浪之唱,顾盼而花鸟呈伎,言笑而川谷传响,优游岁月,逍遥天壤。道逢扁舟而去者,语之曰:“汝非霸越之人乎!陶天下之中,从子致富,亟去毋乱吾乐。”遇篮舆而来者,揖之曰:“汝非不肯见督邮者乎!有要于路者,藉得钱送酒家,因不若高卧北窗,日傲羲皇之上也。”又尝发明靖节意云;“士大夫既作县弃官而归,率自托于陶元亮,其说以不见督邮为高,以解印绶不顾五斗米为廉。愚以为此士大夫有血气者之常,元亮非为血气所使者,其胸中必有见。《论语》载子在川上一章,秦、汉以来学者所未喻,独程门以为论道体,其说盖本于元亮。元亮谓置彼不舍,安此自富,惜其寄情于酒而为学有作辍也。不然,总角闻道,白首未成,所欲成者何事?脂我名车,策我良骥,千里虽遥,孰敢不至,所欲至者何所?惟其用功,深见道明,知世道之难,而时事盖不可为,故欲翻然而归。其发于督邮之来,特不欲为苟去云耳。”世遂以为诚然,真痴人之前难说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