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荟记


  杜毅斋三策册封琉球,海中月夜,如在水晶琉璃中,遇雨尤奇。水自空中直下,与海水相接,浑而为一。雨中有赤、黄、绿、黑等龙,随水上下,鳞爪攫拏毫发皆见。仅七日至琉球。回时中路舵折,一日一夜在回溜中,行不知远近,舟人自分不全,黎明忽见远山,谛视之,福州山也,不炊许时,已抵岸矣。

  福州海中,有彭湖岛,相去三千里,晴日髣佛可见,有参将领兵驻其中。自福州顺风而往,不半日至也。又有东岛者,视彭湖为近,内惟产鹿,千百为群,岛人捕得,取其肠胃,连粪食之,以为至美。其全体则鬻之福州人,今所鬻鹿脯鹿筋,皆东岛物也。

  应劭风俗通,记稀姓十余人,皆为太守,或以为非实,然不必非实也。南部新书,言唐大中以来,礼部放榜,岁取二三姓氏稀僻者,谓之榜花,余考洪武以来,登第稀姓,四年辛亥则有智审(元氏人)、尔朱钦(富平人)。永乐十三年则有巴镛(江西都昌人),宣德五年则有萨琦。正统十三年则有越坚。景泰五年则有上泰(江夏人,上字与尚异)、茂彪(襄阳人)、聊让(兰州人)。天顺元年则有上志(朝邑人,与泰又异省),七年则有宣茂(公安人,殿试改为陕。崇祯年,公安有陕嗣宗)。成化二年则有乙暄(海州人)、沃■〈羒,页代分〉(定海人)。五年则有勒玺(曹县人)。八年则有闾钲(泾州人)、兰玉(赵州人)。十一年则有仰升(无为州人)、滑浩(太医院人)。十四年则有才宽(迁安人)、钮清(会稽人)、茆钦(卢龙人)。二十年则有税新(四川南溪人)。二十三年则有仵绅(蒲圻人)、戈福(代州人)。宏治六年则有蔚春(合肥人)、院宾(顺天人,院字与苑异)、闾洁(泾州人)、仰儒(余杭人,与升又异省)。九年则有汝泰(吴江人)。十二年则有牧相(余杭人)。十五年则有訾绶(朔州人)。正德元年则有尧弼(内江人)。三年则有银镜(忻州人)。六年则有顿锐(涿州人)。九年则有底蕴(考城人)及宦(交河人)。十二年则有仵踰(蒲所人)。十五年则有俎琚(磁州人)、眭纮(武进人,眭音须)、初杲(潜山人)。嘉靖二年则有阿其鳞(代州人)。五年则有拱廷臣(桂林人)。八年则有眭煜(丹阳人,与纮异县)、郏鼎(太仓人)。十一年则有承林(德州人)。十七年则有汝齐贤(吴江人)、顺境(武昌人)、步允迁(蓟州人)、卿文瑞(公安人)、蒿宾(膝县人)。二十年则有钮纬(会稽人)、戈中和(南充人,与福异省)。二十九年则有操守经(浮梁人)。三十二年则有钞介(彰德人)。三十五年则有操时贤(浮梁人)。庆隆二年则有咸怀良(莱阳人)。五年则有由礼门(杞县人)、令狐氏,唐宰相族也。当时以门族单少,有相认者,即收之,甚至姓胡人,亦冒称令狐。或嘲以诗曰:自从元老登庸后,天下诸胡尽带令。万历中有进士令狐泌,近日有新城令令狐永辉,不知其为宰相之后否。以上四十余姓,皆从会试录得之,非传疑也。又益都有郇姓,本毛诗郇伯劳之之郇,乃音环,不音旬。郯城有榚(音卓)姓,亦巨族也。黄县有淳于,即髠之后,历代墓具存,大显于唐,碑表相望。今族属千余人,而无业儒者。范黄县云然。又山东有举人睢坤,唱名之际,二字俱不识,乃自言音虽冲,又非不识甄盎之比也。其不系土绅者,稀僻之姓,所在而是,又未可尽记也。
  ●玉堂荟记卷下

  菏水杨士聪朝彻撰

  癸未九月,经筵进讲,君子有九思一节,余先期□□章送阁,进规处有「圣不自圣」一语,井研使中书来曰:此语上所最厌,宜改之。余即易以别语。因思尧兢舜业,古来帝王忧勤不已,无非不自圣之一念,何至以为厌也。此语可厌,则讲书亦可厌矣。区区小臣,不敢谬执己见,井研恐不得辞其责。

  辛未罗萸江喻义,送讲章于阁,乌程令改不肯,遂至疏参,言旧例惟经筵进规多于正讲,日讲则正讲多、进规少,今喻义以日讲而用经筵之例,驳改不听,自媿不能表率后进云云。乃下部议处。部议云,圣聪天纵,而喻义哓哓多言,遂以闲住处之。夫讲章岂有二例,况多少之间,惟视文义尽否,又非有一定之限也。乌程不过借题以处罗耳,乃如部议,天纵不须多言,安用讲书为也。一忮一谀,后来讲官无所措手矣。

  日讲与上共凭一几,寘讲章,其上以牙签倒读,非预诵精熟,往往致误,短视者尤苦之。何香山为讲官时,讲尚书至弗虑胡获、弗为胡成,冥然不记,遂不能终讲。翌日上疏引罪。韩芹城四维,壬午冬杪,自少司成加中允为讲官,旧本短视,牙签所指,多非其处,讲未及半,偶有遗忘,不能复措一语而罢。又数日,复然,乃自陈怔忡健忘。于是,准辞日讲,但带官衔佐成均也。

  上不喜忌讳,一日讲春秋,越过宰咺来归仲子之赗一条,上问何为遗此不讲。盖宰咺称名,以见宰之非宰,疑讲官为执政讳也。其实讳赗字耳。至子疾病二章,从来不以进讲。上皆令补通。其时王素公锡衮为讲官,乃以天字立义,言圣与天通,无论死生疾病,无往非天。故曰吾谁欺,欺天乎?议论尽有关系,但进讲须诵本文,末节,死于臣之手及死于道路是何等语,旃厦之上,无故宣此不祥之言,似亦非所宜也。

  春秋讲章,与他经颇异,多不用进规,每讲仅一条,甚至意义少者,寥寥数言而毕。但以一人专讲,不复更替为劳。宜兴师柄政时,越次而用刘允平若宰,乙丑诸公甚不平。宜兴师不顾也。允平讲官三年,叙升至谕德,反在乙丑诸公之前。癸酉冬,渐有柄用消息,或云因为讲官而用力于内也。一日早朝,有遗匿名单于左掖门内者,多言闺门及乡党问事,尽不堪道。一时閧传,刘不自安,因乞假归。无几,即以病卒。此可为词林躁进者之戒。

  王素公锡衮,云南人,方署吏部印,又为讲官,每于事隙,撰讲章以进。是时上或连数日御讲,王不废部务,每日撰讲,肄习精熟,至于不遑寝食,而因讲纳忠,往往而有,一日讲「禹吾无间然矣」一节,通规处略去各项,独重沟洫,言江南水利极其详尽。其于东南财赋之地,裨益良多。但河北水旱,非沟洫所能救,东土诸泉,以漕运故,尾闾泄之民间,不得涓滴之用,而荒盗以来,蒿莱盈野,虽神禹复出,将如之何。夫天下大势,策积储则重在江南,策形胜又重在河北,近日傅司农淑训将边腹饷款入不副出之数,刊刻成书,每遇朝臣有蠲逋之请,概从庋阁,但送饷款一册,不复议覆。余壬午入都,请蠲七州县逋额,司农亦以此法应之,吾恐天时人事,两值其穷,将来酿祸,岂但入不副出而已。天下大计,非可与贫窘作家量入为出者比,乃不酌量缓急,而欲概杜请蠲者之口,忧国者不当如是也。

  庚辰秋,上傅谕欲素食终身,圣母早崩,不及养故也。此殆托言,或别有所感而为之也。一时辅臣有揭,李印渚绍贤有疏,大要为主上爱口腹,谓不宜以淡薄自苦。自古帝王之孝,不须如此而已。上皆优答,不允。不知此等揭疏,何所见而为之。夫上之感动及此,必有大不安于中者,乃不能引类畅言,以成就君德,而反言不宜淡薄,何其言之陋也。余谓宜备极赞美,而更推广言之,皇上以圣母故,素食终身,大孝至仁,千古无两,但帝王以天下为一家,民物为一身,则仁孝又不止在素食也。素食之意,将以惜物力,则买办需索,造作进奉,以至非时之赏赍,铺垫之羡嬴,何者不当裁节,将以惜物命,则缉获听断,拷讯驳谳,以至财与命相连,法与情两乖,何者不当宽贷。推此类言之,使天下无一浪费,无一衔冤,其为素食也大矣。揆之圣母之心,何等欣慰,即日御水陆之味,何损于仁孝之一毫。今议裁议减,多在外庭,而监局之中,其盈缩任意,豁壑无厌者自若也。爰书之重,一驳一加,至于加无可加,比无可比,但言奉旨从重而已,甚者厂卫缉获,即为平反所不及,十有九死,万一得生,而家已破,封疆之事,闻杀督抚,不闻杀总兵也,间有总兵乃其庸琐无能为者,故总兵益骜,督抚益危,皆非所以惜物命也。持此不变,而避腥膻茹蔬,果将恐圣母在天之灵,有愀然不乐已耳。以此进规,上未必怒,何诸人之疏,绝无此意,失悟主之机,沮为善之路,良可惜也。夫李西野化龙,山西人,考选部拟御史,上自改为给事中。到任之日,上疏自言臣才能谫劣,仅拟御史,已为过分。不知皇上何所取于臣,而特改为科,恩则厚矣,臣伏自循省,求其所以当改者,而不可得也。此言可谓切中,出于自言,尤人情所不肯。上怒甚,降调,寻以假去,不复起。其与李互易者,为台中胡某,试卷中有「瞪目而视」语,为上所涂。因易之。或言吏部进卷之日,胡梦大雨雷震,西北奋起一龙,失惊而寤,及旨下,易已者乃山西李化龙也,亦奇矣。

  是次考选,亦有真定府同知许自表,以原拟御史黎玉田易之,自此遂开内改之端,而当事者渐至用以行私矣。黎为同知半年,升昌平佥事,踰月遂升辽东巡抚,许以明经起家,既得御史,管京差,踰年挨次当按宣大,意惮于往,乃疏参乌程,得旨降调,补上林署丞,由此观之,未见其当易也。

  己卯考选,亦有内改数人,吴昌时以部拟礼科改部属,而韩城之怨由此结矣。是时,上自命题复河套议,凡言不可复者,即入选,或云武陵密议弃辽东,画关为守,故以复套为比,未知其果然否也。

  张虚舟作楫,戊寅有疏,论高起潜,上怒责令回话,方灯下构草,所坐室中,磔磔有声,槅扇一时俱开,出视之,寂然无一人。张甚惧,自意当得祸不测,但业已论事,无可如何,默坐久之,再理前草,及疏上,止于降调,乃知鬼神弄人,有志之士,决不为所愚也。

  吏部侍郎张捷,宜兴师之私人,即乌程之蔡奕琛也。蔡无日不至乌程家,张亦无日不至宜兴家。宜兴去而张为少宰如故。一旦太宰缺人,屡推未用,垣中吕黄钟上疏,言何不于侍郎中特用一人,中书乔可聘驳之,谓侍郎止有二人,其一词林,无升太宰例,非拥戴张捷而何。吕因举词林为太宰者以辨。时贺江夏在吏部,不闻以知人擅长,且自有词林本等之官,安见其当为太宰。吕此疏出,而其拥戴益不可揜,故未几即转年例,然而张如故也。会乙亥内察,将及御史,刘宗祥素有贪声,自知不免,乃发捷与己私书,有「当事者专欲用内」等语。意指乌程也。有旨诘张,张乃以闲住去。刘因免于察典,旋升江西巡抚,夫以不易去之张捷,而刘能去之,不为无功。但发人私书,非正人君子事。况即与己之书乎。以此逃察,其人不足敬矣。

  省中蒋德瑗,即晋江相君之弟,亦因察典将近,上疏参房之骐,奉旨云:国博考选,原系旧典,何言无例?时之骐为太学博士,议与考也。蒋欲借此建言,而不知房之与考,先从政府得之也。疏既被驳,蒋竟以察处,蒋与刘均一借题,但有工拙之异耳。要之,蒋之心事仍可对人,刘之心事乃不可以告妻子也。主察者避其所忌,而甘心于其所易与,亦大愦愦矣。

  曾就义,江西人,作县颇着清名,戊寅考选御试疏中,称百姓之困,皆由吏之不廉,使守令尽廉,即稍从加泒以济军需,未为不可。上喜其说,遂擢第一,入词林。未几,即有剿饷、练饷之加,实因曾议而决计也。夫为政须令有余地,虽尧舜在上,不能使吏皆廉,吏未必廉,而加者真加,困者乃真困也。曾岂真昧乎?此不过一时逢迎,姑借以为功名地耳。曾进馆未久,复上民惟邦本一疏,得非有所不安于中,而欲以此救前言之失乎?或曰:就义前后两截,可谓逆取而顺守矣。又半年许,以疾卒于任。夫国计民生,何等重大,而昧心妄言,以博己之一官,此天地祖宗所不容,曾之死,盖阴祸也。

  漕运旧例,有土宜换枣之说,沿袭既久,并带客货,神庙年间,所带日多,运军以此为生计,视船如家,甚爱惜之。其有浅阻之处,自雇剥船,公私两济,盖未有私货得达而反忧官粮之不达者。祖制寓意深且远矣。迩以运事迟滞,一切严禁,间遇私载,则没入其货,而加重罪焉。运军日贫,商贩裹足,剥载既已无力,一旦浅阻在前,惟袖手而观,诿罪于河道,甚且有烧船以图赖,弃船而潜逃者矣。何者非所爱也。自古王道本乎人情,利之所在,人争趋之,乃因以集事。故私不妨公,王者所不靳也。不然适足以致误而已。夫公尔忘私,国尔忘家,士大夫犹或难之,而以责之运军,此万不可得之数也。善谋国者,宜熟思而慎处之。

  丙子春,有岁贡生某者,忘其姓名,伏阙上书,上命取览,以其所言无当而罢之。然其言亦有所见,如云驿递裁减而摃轿等夫去而为贼,则复驿递为平贼急着。一时或笑其迂,不知此实至言。天生此食力之民,往来道路,博分文,以给朝夕,一旦无所施其力,不去为贼,将安所得食乎?后有自秦晋中州来者,言所擒之贼,多系驿递夫役,其肩有痕易辨也,乃知此生之言不谬。夫言有可采即刍荛不废,况贡生乎!

  自驿递裁减,册封大差,人夫不过十二名,一舆之外,仅余四名,不足以供节册之用;乃有封王妃者,冠服或二三摃,新例又多并差,一府而有二三王妃,则冠服多至八九摃矣。其人夫仍是十二名,往往自雇脚嬴駄之,蹩躄道涂间,大为亵体。夫臣子奉差,即自雇脚力,非过也。冠服乃朝廷之法物,颁降藩王,典礼何等隆重,而下同商贩,动辄靡赀,此甚非所以重帝命也。余方在籍,诸君奉差至济,有见过者,攒眉相告,余戏谓不见夫解银者乎?夫马俱足,更加护送,彼亦一钱粮,此亦一钱粮也,所争者出入之异耳。诸君以侍从之臣,持节之重,而不及一解官何也?世事至此,付之浩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