爝火录


  贵池吴应箕亦举兵应金声(应箕,字次尾;崇祯十五年乡试副榜,贡入京)。

  桐城诸生方授,字子留;剃发为僧。哭孝陵三日,走嘉兴,登东塔顶哭死。

  马士英在杭,犹日盼上江捷音。俄阮大铖、朱大典俱仓皇至,士英始知黄得功已兵败死、福王被执。

  士英驻杭,挟伪太后作威福。有人自南京来云:『太后已乘驴随弘光入天界寺矣』!杭人始知其伪,争驱逐之。

  杨文骢袭杀黄家鼒。

  文骢率黔兵五百南奔过苏州,适太监李国辅亦至;猝入城,执家鼒,数其罪而杀之。周荃逃去,文骢遂自行巡抚事。

  「坚瓠集」云:湖寇揭竿杀黄安抚,城中鼎沸,吾家尽室出避;赖大清兵继至,人心宁定。至八月中始归,庐舍安然,人口无伤。

  宜兴卢象观赴水死。象观,字幼哲,象升弟也;崇祯十六年进士。象观于六月起兵;败,投水死。象观弟象晋,剃发为僧。卢氏一门后先赴难者百余人,从弟象同及其部将陈安死尤烈(象观官中书,象晋、象同皆诸生)。

  吴淞总兵官吴志葵自海入江,结水寨于泖湖;总兵黄蜚拥千艘自无锡至,与之合。参将侯成祖守金山(承祖,字怀玉;世袭金山卫指挥)。

  黄蜚,字文麓,南昌人;本姓涂。少随其舅黄龙镇辽阳,龙死无子,蜚袭;遂冒母姓,积官后军都督。大清兵南下,诸将皆降;不降者,惟蜚与黄得功。得功死,蜚孤军驻池、太间,未知所向。闽帅郑芝龙贻书于蜚,约发兵下江南;蜚大喜,移兵江口。抵苏州而芝龙兵不出,遂与志葵合。

  承祖与志葵议不合,愤然起曰:『府城凭大总戎提督,金山卫吾当死守,誓不使北兵得近卫城一步』!承祖遂回金山。

  马士英、阮大铖等请潞王监国,不受;母妃召,王泣拜,终不受。

  镇徐将军李成栋降于大清,命为松江总兵。

  西充庞昌胤,崇祯十年进士,官青阳知县。南京覆,走匿九华山,谋举兵;事泄被执,夜死旅店中。

  武进欧敬竹居城南戈桥,修破扇餬口。闻南京变,招邻人饮,与诀曰:『忠义祠池水至清,来日我当赴之;若且尽我一杯酒』!其妻提壶适至,曰:『子休矣!闻旧官皆做新官,又安在子』!敬竹曰:『此尔翁所以欲死也。媪何知』!竟自沉死。

  故邵武同知王道焜字昭平,钱塘人。慨然谓其子均曰:『世受国恩,死固分也』!遂投缳死。

  道焜,天启元年举人,官同知;以贤能,征入京。都城陷,微服南还。

  曾英据重庆,屡破贼兵;王祥出师綦江,与之相犄角。祥才武不及英,而王应熊委任之,倚两人以自强。诸将杨展等各据州县自雄,应熊不能制。

  十三日(甲子)

  镇江总兵郑鸿逵、户部主事苏观生奉唐王入闽监国。王讳聿键,小字长寿,太祖九世孙也。洪武二十四年,太祖封第二十三子桱于南阳,国号唐。传至端王硕熿,欲立其爱子,囚世子器■〈土盛〉于承奉司;王父也。王方三岁,从之囚;年二十八,尚未请名。世子遇毒薨,立为世孙。崇祯五年袭位,年三十一矣。七年流贼起,蠲金筑南阳城。援潞藩例,乞增兵三千人;不许。八年冬,贼犯南阳,复请护卫;又不许。九年八月京师戒严,倡义勤王;巡按御史杨绳武以闻,庄烈帝切责之。王行至裕州与贼遇,亡其内竖二人。事定,下部议,给事中冯可宾、锺炌议废为庶人,徙凤阳高墙。监送同知张有度欲以槛车械致之,王自裁不殊。至凤阳,陵奄索贿不得,用祖制铁锁法以困苦之;王不胜其辱。有司廪禄不给,资用乏绝。淮抚路振飞周恤甚厚,每以私钱助王;又疏请加恩罪宗,王甚德之。及甲申三月北都陷,福王自立于南京,乃赦王出高墙;礼臣请复王爵,不许,命徙居广西平乐府。行至杭州,值南都不守、福王又被擒于太平,鸿逵、观生遂奉王入闽。

  端王憎世子唇有瘤,爱嬖妾所生二、三两子;因置世子并王兄弟四人于幽室,饮食不给;赖书堂官张某暗传薪米,得不死。王好学,虽处幽囚,犹命张书堂觅书传入。端王将立次子,次子给世子曰:『兄袭爵在迩,须医治唇瘤乃可』。世子从之。次子即贿医生郭某鸩世子死,无敢发其奸者。后端王薨月余,王尚不知。及巡方、道、府临吊,张书堂密闻于王;王号哭,踰墙出,执仗行礼毕,即泣诉家难。守道陈奇瑜、知府王之柱为之请嗣,巡方御史以闻于朝,王得袭爵;三日后,执两叔及医生于宗祠,杖杀之。

  「甲乙事案」云:世子死,守道陈奇瑜、知府王之柱言于端王曰:『世子薨逝不明,若其子不得嗣,事必发觉』!端王惧,始为王请名,立为世孙。

  王蠲金修筑南阳城,知府陈振豪弗受功;王以为言,诏逮振豪下狱。八年冬,上疏言:『所有护卫兵一千二百人,半为汴梁班军;乞念城当贼冲,以全军见还』!不许。

  先是,王府典仗吕调阳奸部军妻而杀其夫,陈振豪杖调阳,正其罪;王衔之,许振豪干没修城工银。按治不实,得旨镌级。又奏杖调阳事,诏逮振豪系狱。久之,王夺爵,锢高墙;振豪获释(振豪,字子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

  先帝欲行宗室换授法,礼臣陈子壮执不可;王遗书子壮争之,称说典制、授引经传,言言有本,廷臣顾弗及知也。

  督师卢象升道经南阳朝王,值大雨,王执仪注,听象升于品级名下冒雨拜跪;象升衔之,乃构承奉,伺王过。时流寇猖獗,王诣阙面陈机宜,出城百里,卒遇贼闯塌天,夺王旗帜;伪为王,连破数城。象升遂具疏论王通贼,降为庶人。

  凡新任漕抚,例具四十金遣候;惟路振飞闻望气者言:『凤阳高墙有天子气』,乃亲往候王。王告以吏遇无礼状,振飞疏请加恩罪宗,置吏无状者于法;诏不应。值弘光恩赦,振飞为王谋曰:『方今北地用兵,王必求善地建国,然非重贿不可。王窘迫,何以图此!以臣愚见,大王被冤,今始昭雪,当设位祭告开丧,其费可得也』。王从之。振飞首倡赙四百金,阖属承风厚赠,计共得八千金。入南京陛见,得封广东南雄府。王束装至苏州,闻清兵渡江,移舟嘉兴。遇太监高起潜、都督陈洪范等聚议时事,洪范语多不合。王性暴,遂挥拳殴洪范;起潜跪劝,乃止。洪范降清。王至杭州,劝潞王监国,拒北使招降者;潞王不听。会郑鸿逵自京口至、苏观生自南都至,胥会于西湖。共说王曰:『清兵渡清江,金陵不守;若以浙西为门户,立国于闽,大业可图也』!遂与福建巡抚张肯堂、巡按吴春枝、礼部尚书黄道周、南安伯郑芝龙等奉王监国。

  时地方奸民纠集各大户逆奴乘时焚劫,辱及妇女;方三、四百里中,皆于六月十三日一齐举事。五团唐氏、六灶顾氏先被其害,上海生员华文明率子士适、女华氏、媳闵氏,挈家赀登舟谋遁。而逆奴顾杰、顾成等八人纠奸民沈朝小纪等数十百人邀之马家坝,文明易小舟渡水登岸;华与闵见贼势汹涌,泣相谓曰:『宁速死,勿受辱』!即携手投水死。越三日,士适收其尸,犹相携不放,酷暑中颜色如生。闵年十九,华年十五(「上海县志」)。

  上海二十三保祝圣尧家,群奴持刀弒主父子,屋宇立时焚毁;延至各乡,大户无不烧抢。又有顾六等倡率各家奴辈入城,先至绅家索鬻身文契,其家立成齑粉;主被殴辱,急书退契。各大家为之焚掠一空。

  按明季缙绅多收投靠者,而世隶之县邑几无王民矣。然主势一衰,跋扈而去。甚有反占主产,坑主赀财献之新贵。有势力家因而投牒兴讼者,有司亦惟力是视。物极必反,以是顾六一呼,从者蜂起。

  马士英等率兵走钱塘,距杭城十里,列营五。

  杭州张秉纯绝粒死。妻刘氏勺水不入口,阅十有六日,命子扶至柩前祭拜,痛哭而绝。

  大清兵入苏州,杨文骢遁走处州。

  大清豫王遣大帅贝勒调兵八万入苏,一从虎邱黄花泾、一从枫桥出横塘、一从高坂桥出洞泾。杨文骢遁,贝勒驻师阊门外白云庵;令士绅朝见,皆行四拜礼。遂命侍郎李延龄同降将土国宝镇苏州,授原任通判徐树藩(一作蕃)署太仓州事,举人王节、李楷等署嘉定、武进等知县。

  土国宝,开州人,河南总兵;为闯贼所败,失官潜居京师。后降于大清,随豫王下江南。至是,命为苏州巡抚。

  长洲诸生顾所受,字东吾,老儒也;与计琰善,人称东园先生。闻变,赋诗曰:『身自明朝老布衣,眼看世界不胜悲;从容死向宫墙地,免使忠魂弃浊渠』。又书几上云:『非自同于匹夫匹妇之谅,实不忍为被发左衽之人』!赴泮池死。

  苏州府学生员华京,字壮舆;殉节死(「府志」)。

  十五日(丙寅)

  昆山王佐才等起兵。昆山人议拒守,县丞阎茂才已遣使迎降大清,用为知县;县人共执杀茂才,推旧将王佐才为主。朱集璜、周宝瑜、陶琰、陈大任等并举兵,参将陈宏勋、前知县杨永言率壮士百人为助(佐才,邑人,历官狼山参将;年老矣。集璜,字以发,贡生。宝瑜,举人,官仪对知县。琰,字圭稚,诸生。大任,贡生。共倡义,迎佐才,以其宅为帅府。佐才,字南阳;万历四十一年武进士)。

  茂才严薙发之令,邑人磔杀之。贡生陈大任推王佐才为主帅,治守具。传闻州中浦六结连巨恶为内应,赂丐者以毒药投井,以火药置窗户,夜举火。时天大暑,民渴不敢饮,众心汹汹。忽雷击里者二人,捕浦六不得,攒槊杀藏六者;而故令杨永言、参将陈宏勋募兵数百人至,遂以永言为监纪治县事、宏勋副佐才,移檄远近。

  会稽布衣潘集闻王毓蓍死,为文祭之;袖二石及所著诗文,自投渡东桥下。周卜年闻毓蓍死,作「五噫歌」;饮酣,至海滨持一简付牧竖曰:『家人来问,以此视之』。遂赴海死。顷之,父追至,发简读之,乃嘱其弟立后事也。父号哭曰:『儿死诚当,但尸不可得,如何』!明日,怒涛涌尸上,冠履不失(集,字子翔;卜年,字定夫)。

  集闻安抚使至,泣曰:『苏州之役,吾王父母俱死,三奔丧不得一骸骨归;今腼颜为其民,偷生视息,死何以见先人地下』!为文吊毓蓍,沉于河。卜年闻二子死,曰:『二子死不先,年死不后』!肃衣冠,跃入海(年,山阴人。乡人私谥集曰「义成先生」、卜年曰「全义先生」)。

  潞王常淓监国于杭州。常淓,潞简王翊镠子,万历四十六年嗣封。崇祯时,贼躏中州,常淓流寓杭州;南都覆逾月,称监国,迎母妃入府。

  原任左都御史刘宗周令分守台绍道于颖上疏于监国潞王,请诛马士英;不报。

  马士英至绍兴,绍兴士人犹未知福王被擒也。原任九江佥事王思任上疏,言『战斗之气必发于忠愤之心,忠愤之心又发于廉耻之念。事至今日,人人无耻、在在不愤矣!所以然者,南都定位以来,从不曾真真实实请求报雪也。主人宽仁有余,而刚断不足;感奸相马士英援立之功,将天下大计尽行交付。而士英公窃太阿,肆无忌惮;窥上之微而有以中之:上嗜饮,则进■〈酉灵〉醁;上悦色,则献妖淫;上喜音,则贡优伶;上好玩,则奉古董。以为君逸臣劳,而以疆场担子一肩推与史可法;又心忌其成功,而决不照应之。无一出朝,招集无赖,卖官鬻爵,攫尽金珠。而四方狐狗辈愿出其门下者,得一望见,费至百金;得一登簿,卖至千金。以至文选、职方,乘机打劫;巡抚、总督,见兑即题。其余编头修脚、服锦横行者,不在话下矣。所以然者,士英独掌朝纲,手握枢柄,知利而不知害、知存而不知亡,朝廷笃信之以至于此也!兹事急矣!政本阁臣,可以走乎?兵部尚书,可以逃乎?不战不守而身拥重兵,口称护太后之驾,则圣驾独不当护耶!一味欺蒙、满口谎说,英雄所以解体、豪杰所以灰心也!及今犹可呼号泣召之际,太后宜速趣上照临出政,断酒绝色、卧薪尝胆,立斩士英之头传示各省,以为误国欺君之戒!仍下哀痛罪己之诏,以昭悔悟;则四方之人心士气犹可复振,而战鼓可励、苞桑可图也』!又上书士英曰:『阁下文彩风流、才情义侠,职素钦慕。即当国破众疑之际,爰立今上以定时局,以为古之郭汾阳、今之于少保也。然而一立之后,阁下气骄腹满,政本自由、兵权独握,从不讲战守之事而止知贪黩之谋,酒色逢君、门墙固党,以致人心解体、士气不扬。叛兵至,则束手无策;强敌来,而先期已走。致令乘舆播迁,社稷邱墟。阁下谋国至此,即喙长三尺,亦何以自解也!以职上计,莫若明水一盂,自刎以谢天下;则忠愤节义之士,尚尔相谅无他。若但求全首领,亦当立解枢权,授之才能清正大臣,以召英雄豪杰,呼号惕厉,犹可幸望中兴。如或逍遥湖上、潦倒烟霞,仍效贾似道之故辄,千古笑齿已经冷绝;再不然,如伯嚭渡江,吾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地也!职当先赴胥涛,乞素车白马以拒阁下;上干洪怒,死不赎辜。阁下以国法处之,则当束身以俟缇骑;私法处之,则当引领以待鉏麑』。

  嘉定士民起兵,推侯峒曾为主;偕里人黄淳耀、张锡眉、龚用圆、马元调、唐全昌、夏云蛟等誓死固守(锡眉,字介兹,崇祯三年举人。用圆,字智渊,天启元年举人;官秀水教谕。元调、全昌、云蛟,并诸生)。

  峒曾子玄演,字几道;玄洁,字云居:俱诸生。从父起义,杀大清所置县令,捐数千金犒军。北帅李成栋自吴淞至,以数十骑追城下挑战;玄演帅壮士追逐,尽歼其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