爝火录


  元吉疏曰:『臣闻惟圣达孝,补先人之遗事,始称丕承;群臣协忠,录已往之幽芳,政为作则。仰惟我皇上大公为怀,善继人志。前者恭谒孝陵,审视几筵,俨对羹墙;徐问懿文园林所在,亲为展拜。臣随诸臣后,莫不手额:斯举实为三百年来未有之盛事也。先臣杨守陈尝议修「建文实录」有云:「国可废,史不可废」。卓哉两语,可称要言不烦。弘治中,布衣缪恭伏阙上书,请复建文时故号,爵其后裔奉祀。时系恭狱,以闻于上,敬皇帝诏勿罪。夫灭曲直不载,不若直陈往事而示之以无可增加也;削庙号不隆,不若引景帝故事,还懿文当日追尊故号,祀之寝园而配以建文君也:二事并系大典。惟我皇上运际中兴,卓识旷怀,同符开辟;伏乞敕下廷臣广集众议,「建文实录」作何开局纂修?懿文故号、祀典作何厘正?若此举告成,在天列宗之灵,必加阴隲;千秋万世之下,传为美谈:孝莫大焉!抑臣更有请者,靖难死事诸臣历蒙恩诏褒录,乃谥荫诸典尚缺有待。羡逊国之君臣何厚,媿此时之节义多亏!良由高皇帝开天立极,首褒余阙而斥危素,风励备至;靖难以后,正气渐就损削,故酿今日狯猾卖国之徒屈膝拜伪、腼颜见人也。请将靖难死事诸臣及北京各直省殉难诸臣,敕下诸司细加采录,酌与谥荫庙祀』。

  命沈廷扬以海舟防江;寻命兼理饷务,馈江北诸军(廷扬,字季明,崇明人。崇祯中,由国子生为内阁中书舍人,加户部郎中,督海运;升光禄少卿)。

  鲁王泊舟镇江,请于附近简僻地方安顿。

  北都陷,诸榷税者多以自入。工部主事王域榷税芜湖,叹曰:『君父遭非常之祸,臣子反因为利耶」?悉归之南京户部。寻由郎中迁建昌知府(域,字符寿,松江华亭人,举人)。

  十三日(己巳)

  以吴志葵镇守吴淞。

  先是,江北诸镇兵不戢,耽耽思渡。志葵时为游击,随抚臣郑瑄镇京口,悉心守御,昼夜靡懈,江上以安;故有是擢。

  命诏使速行山西、陕西、北直、山东等处,仍多方传布,以示朝廷不忘吾民至意。诏差乏员,命观政进土赍宣。

  北直颁诏,差王俞谠、马直同行。

  故大学士孔贞运卒。

  朱统■〈金类〉疏劾刘宗周。言『宗周请移跸凤阳;盖以凤阳高墙所在,欲以罪宗处皇上,而与史可法拥立潞王。其兵已伏丹阳,当急备』。

  统■〈金类〉,南昌建安王府镇国中尉;时候考吏部。

  勘议原任总督王永吉。

  张惟机、杨汝成从陆至山东,方大猷遣牌送至济宁登舟。

  都察院直陈巡方之弊,请急奖清直,以肃台规。帝命申明之。

  吏部尚书张慎言罢。马士英念慎言秉铨,阮大铖终不能起,乃令刘孔昭、汤国祚、赵之龙等力攻慎言。慎言再疏乞休,得请。而山西尽陷于贼,慎言无家可归,流寓芜湖、宣城间。国亡后,疽发于背,戒勿药卒;年六十九。

  慎言陛辞,帝曰:『晋疆未复,卿已无家可归。沿途侨寓需召』。慎言遂寓宁国。孤孙间关来侍,慎言曰:『祖孙相聚足矣』!久之,郁郁以死;孙扶榇归葬故里。

  福建巡抚张肯堂遣兵入卫(肯堂,字载宁,松江华亭人;天启五年进土)。

  升王廷垣、管绍宁礼部左右侍郎。

  刘泽清疏劾刘宗周劝往凤阳,为谋不忠、料事不智;抗称草莽孤臣,无礼;阴挠恢复,不义;欲诛臣等激变士心,召生灵之祸,不仁。

  初,泽清纵兵南下,大肆杀掠;无敢声其罪者。宗周首出疏纠参之,谓泽清、杰皆可杀;曰广票优旨:『付史馆纪录』。士英乃嗾泽清与姜、刘为难;士英票泽清疏:『宪臣平日原以议论取重』。盖讥之也。

  靖江王攻复道州。

  兵部主事何纲疏言:『臣请陛下三年之内,宫室不必修、百官礼乐不必备;惟日求天下才,智者决策、廉者理财、勇者御敌。爵赏无出此三者,则国富兵强,大敌可胜(一作服)。若以骄悍之将驭无制之兵,空言恢复,是却行而求前也。优游岁月,润色偏安;锢豪杰于草间、追枭雄为盗贼,是株守以待尽也。惟庙堂不以浮文取士而以实绩课人,则真才皆为国用,而议论亦省矣。分遣使者罗草泽英豪,得才多者受上赏,则枭杰皆毕命对疆而盗魁亦少矣。东南人满,徙之江北,或赐爵、或赎罪,则豪右皆尽力南亩,军饷亦充矣』。时不能用。

  楚王进「中兴议」,内言『江山形胜,荆、襄急宜收拾』。帝以其说可采,命该部速复。

  大清侍郎王鳌永招抚山东,青州、东昌、临清、兖州皆降,惟济宁不下。

  「核真略」云:清朝下东省,止一人一骑责取遵依,无不应者;积感之所劫也。及济宁不应,亦遂惨淡而去,继至亦止十三人。设南都有千人之旅,渡河先至,呼吸可通;山东岂遂归清耶!

  督辅史可法奏「款清灭寇疏」曰:『先帝以圣明之主,遘变非常;即枭逆闯之头,不足舒宗社之恨。是目前最急者,无踰于办寇矣。然以我之全力用之寇,而从旁有牵我者,则我之力分;以寇之全力用之我,而从旁有助我者,则寇之势弱:不待智者而后知也。近闻辽镇吴三桂杀贼十余万,追至晋界而还。或云借清以破贼、或云借清以成功,音耗杳然,未审孰是。然以理度之,宁州既撤,则清必随以入关;此时畿辅之间,必为清有。但清既能杀贼,即是为我复仇。予以义名,因其顺势,先国仇之大,而特宥其前辜;借兵力之强,而尽歼其丑类:亦今日不得不然之着数也。前见臣同官马士英已筹及此;事期速举,谋戒需迟。今胡马闻已南来,而凶寇又将东突;见庙堂之上,未定遣何官用敕、办何银币、派何从人。论议徒多,光阴已过。万一清至河上,然后遣行,是清有助我之心,而我返拒;清有图我之志,而我返迎。所重者皇上之封疆,所轻者先帝之仇耻。既示我弱,又长清骄;不益叹中国之无人,而北伐之无望耶?伏乞敕下兵部会集,臣即定应谴之官某文某武,或径通清主、或先通九五。应用敕书速行核议,应用银币速行置备(一作办);并随行官役若干,各项应给若干糜费,一并料理完备,定于月内启行。庶款清不为无名,而灭寇端在此举矣』。

  太仆少卿万元吉疏言:『先帝天资英武,锐意明祚而祸乱益滋,宽严之用偶偏、任议之途太畸也。先帝初惩逆珰用事,委任臣工力行宽大;诸臣狃之,争意见之异同,略绸缪之桑土。敌入郊圻,束手无策;先帝震怒,宵小乘间,中以用严。于是廷杖告密加派抽练,使在朝者不容救过,在野者无复聊生;庙堂号振作,而敌强如故,寇祸弥张。十余年来小人用严之效如是,先帝亦悔,更从宽大,悉反前规,天下以为太平可致;诸臣复竞贿赂、肆欺蒙,每趋愈下,再撄先帝之怒。诛杀方兴,宗社继没。盖诸臣之孽,每乘于先帝之宽;而先帝之严,亦每激于诸臣之玩:臣所谓宽严之用偶偏者此也。国步艰难,于今已极。乃议者求胜于理,即不审势之重轻;好伸其言,多不顾事之损益。殿上之彼己日争,阃外之从违遥制。一人任事,众口议之:如孙传庭守关中,识者俱谓不宜轻出;而已有以逗挠议之者矣。贼既渡河,臣语史可法、姜曰广急撤关宁吴三桂兵随枢辅迎击,先帝召对时群臣亦曾及此;而已有以蹙地议之者矣。及贼既燎原,群臣咸劝南幸、或劝皇储监国南都,皆权宜善计;而已有以邪妄议之者矣。由事后而观,咸追恨议者之误国;倘事幸不败,必共服议者之守经。大抵天下事,无全害亦无全利。当局者非朴诚通达,谁敢违众独行;旁持(一作观)者竞意气笔锋,必欲强人从我:自所谓任议之途太畸者此也。乞盐前事之失,为后事之师,以宽为体、以严为用。盖崇简易、推真诚之谓宽,而滥赏纵罪者非宽;辨邪正、综名实之为严,而钩距索隐者非严。宽严得济,任议乃合。仍请于任事之臣,严核始进、宽期后效;无令行间再踵藏垢、边才久借燃灰,收之以严:然后可任之以宽也』。诏褒纳之。

  时武臣各占分地,赋入不以上供,恣其所用。置封疆一切不问,与廷臣互分党援。干预朝政,排挤异己;奏牍纷如,纪纲尽裂。而刘泽清所言尤狂悖;王初立,即言『宋高宗即位南京,即以靖康二年五月为建炎元年,从民望也。乞以今年五月为弘光元年』。顾锡畴言:『明诏已颁,不可违改』。乃已。

  吕大器劾马士英卖官鬻爵,疏言:『近年温、周擅权,老成凋谢;一时庸奸偾事,中原陆沉。皇上中兴,朝士云蒸蔚起,不意马士英浊乱朝政。夫马士英非以贿败遣戌、借名知兵而为凤督者哉!乃挟重兵入朝,腼颜政地。南国从来蔼蔼多士,一经唆拟,而殿陛喑哑叱咤者藐至尊若赘瘤矣。「逆案」一书,光帝定为乱臣大防,而士英拉阮大铖于御前,欲跻中枢。其子铜臭为都督,女弟夫未履行阵为总戎,姻娅越其杰、田仰、杨文骢,先朝罪人,尽登膴仕,乱名器。窃思士英有何劳绩,倏而尚书、宫保、内阁,倏而金吾世荫也?夫吴甡、郑三俊,臣不谓无一事失,而端方直谅,终为海内正人之归;土英、大铖,臣不谓无一技长,而奸回邪慝,终为宗社无穷之祸』。疏入,勖以和衷体国。

  国子监典籍李模疏曰:『窃惟臣义不明、臣职久荒,文惟以宠利为心、武不以干城为念;致祸烈宗社、毒播中原。凡属班联,并难卸罪;不谓越在南国,便可幸功也。恭遇皇上聪明特亶,元德夙彰。方当群臣笺请,蒙特谕忠孝为本;大仇未报,一言痛激,天地动容。觐光臣庶庆得君而事以复先帝之仇,即上以复二祖列宗之仇。夫今日之大复仇,非仅仅克复神京,告慰陵庙,遂可策勋饮至也;即生组逆闯之颈,献俘阙廷,列其滔天罪恶,尽夷丑类,犹未足雪先帝在天之深痛也。言念及此,今日诸臣能刻刻自认先帝之罪臣,方能纪常勒卣,蔚为皇上之功臣;而果能用志不分,一意讨贼否?日者,庙廷之事几成哄市;诸臣拊心自问,心念同仇方急,何暇隙斗!第虑传闻遐迩,不免轻视朝廷。盖朝廷之所以总揽权纲、整肃海内者,恃有法耳。若诏旨之布意也,而法寓焉。原当日拥立之事,皇上不以得位为利,诸臣何敢以定策为名,而甚至轻加镇将;臣窃谓于义未安。夫皇上正位镐、丰,懋膺新命,乃二祖列宗之所睠注、先帝之所凭依;将以大复仇而光前烈,非若寻常推戴可以言功也。即在镇将,事先帝未闻有桑榆之收,事皇上未闻有汗马之绩。按其实,亦在推戴之科;而予之定策,其何以安?倘谓劝进有章,足当夹辅;抑以勖勉敌忾,无愧溢称。然而名实之辨,何容假焉!夫光武之卿邓禹,犹惭受任之功;唐肃宗封子仪,尚自诣阙请贬。诸镇果负血性,必有以处此。臣故愿皇上敕谕文武诸大臣,立志以倡率中外:实欲竞功,先怀赎罪;必大慰先帝殉国之灵,庶堪膺皇上延世之赏。如今日无功而洊膺勋爵者,君恩虽渥,倘宜各本至诚,再四辞免,以明臣谊。则忿耻之心,自加真恳;忠勇之气,自加奋盈;竞凌之习,从此潜消;骄侈之萌,从此永杜。臣实不愿见光复未臻,而国体先亵。至于丝纶有体,勿因大僚而过烦;拜下宜严,勿因泰交而稍越;繁缨可惜,勿因近侍而稍宽。明主必防其渐,然后纲维不堕而威福日隆也』。

  临济监军凌駉受大清巡抚山东之命,出示称「顺治元年」;然于南京亦发疏不绝(駉系李建泰门生;建泰在北,荐之抚东也)。

  姜曰广抗疏乞休,言『臣观先帝之善政虽多,而以坚持「逆案」为尤美;先帝之害政间有,而以频出口宣为乱阶。用阁臣内传矣,用部臣、勋臣内传矣,用大将、用言官内传矣。而所得阁臣,则淫贪巧滑之周延儒也,逢君脧民、奸险刻酷之温体仁、杨嗣昌也,偷生从贼之魏藻德也;所得部臣,则阴邪负狡之王永光、陈新甲也;所得勋臣,则力阻南迁、尽撤守御、狂稚之李国祯也;所得大将,则纨裤支离之王朴、倪宠也;所得言官,则贪横无赖之史■〈范上土下〉、陈启新也。凡此,皆力排众议,简自中旨,后效可睹矣。今又不然,不必佥同。但求面对,立谈取官,同登场之戏剧;下殿得意,类嬴胜之贩夫。阴夺会推之柄,阳避中旨之名:决廉耻之大防,长便佞之恶习:此量可训哉?天威在上,密勿深严,臣安得事事争;但愿深宫有暇,时取「大学衍义」、「资治通鉴」视之。周宣、汉光,何以复还前烈;晋元、宋高,何以终狙偏安;武侯之出师,何惓惓于亲君子、远小人;李纲之御敌,何切切以进君子、退小人:必能发圣心之聪明,破邪说之先觉,然后国耻可雪、中兴可期也。臣待罪纶扉,朝廷未肃、风俗未淳、兵民之危疑未解、江河之备御全疏,半壁东南有同幕雀;媿死无地!终夜拊膺,而责臣者丛至矣。苟好尽言,终蹈不测之祸;聊取充位,又来鲜耻之讥。郁郁居此,臣病日深;但恐求病而死,亦不可得耳』。疏入,慰留之。

  马士英、阮大铖等见曰广疏,滋不悦。朱国弼、刘孔昭遂以诽谤先帝、诬蔑忠臣李国祯为言,交章攻之。史可法进调停之说,谓『前监国诏有「逆案」不许起用语,臣为去之;后来何故复入?此示人以隘』。郭维经驳可法失言。

  左良玉属承天守备太监何志孔、巡按御史黄澍入贺,阴伺朝廷动静。澍挟良玉势,当陛见,面数马士英奸贪不法,且言『尝受献忠伪兵部尚书周文江重贿,乃为题授参将;罪当斩』。志孔亦论士英罔上行私诸罪,司礼太监韩赞周叱志孔退。士英跪乞处分,澍举笏直击其背曰:『愿与奸臣同死』!士英大号呼。王摇首不言者久之,谕诸臣出;赞周即执志孔候命。王因澍言,意愿动,夜谕赞周令士英逊位。士英佯引疾,而赂福邸旧奄田成等向王泣曰:『上非马公不得立,逐马公,天下将议上背恩矣。且马公在阁,诸事不烦圣虑;马公去,谁念上者』?王默然,即慰留士英。士英亦畏良玉,请释志孔,而命澍速还湖广。澍复疏劾士英十大罪;士英深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