爝火录


  初三日(庚寅)

  福王监国南京,发大行皇帝丧,告谕天下肆赦。

  福王传旨:『百官止服青锦绣,朝拜仍行王礼,不必穿带朝服』。百官以典礼重大,具朝服入。王行告天礼,升座,百官四拜。魏国公徐弘基率百官跪进监国符玺,受讫,再行四拜礼,乃退。刘孔昭言:『宜即登大宝(一作位),以正人心』。御史祁彪佳曰:『令旨先受监国之请,其名极正,贤德益彰。既可以示谦让,海内闻之,皆知监国无因以得位之心。俟发丧,择吉登大宝,布告天下为当』。礼臣魏国公等皆然之,乃止。

  监国谕曰:『我国家二祖开天,昭宣鸿烈;列宗缵绪,累积深仁。历今三百年来,民自高、曾以达孙子,世享太平,代受亭育。其在大行皇帝,躬行节俭,励志忧勤,宵旰十有七载,力图剿寇安民。昊天不吊,寇虐日猖;乃敢震惊宫阙,以致龙驭升遐。阴灵诉天,怨气结地;呜呼恸哉!贼因而屠戮我百姓、蹂躏我京都,滔天之恶,盖载不容,神人共愤。孤避乱江淮,惊闻凶讣;既痛社稷之墟,益激父母之仇(一作仇):矢不俱生,志图必报。然度德量力,徘徊未堪;终夜拊膺,悲涕永叹。乃兹臣庶敬尔来迎,谓倡义不可无主、神器不可久虚;因序谬推,连章劝进。固辞未获,勉徇舆情;于崇祯十七年五月初三日,暂受监国之号,朝见臣民于南都。孤夙夜兢兢,催思迅扫妖氛,廓清大难;上慰在天,下对四海。忠孝之道庶几无亡,祈逭深愆敢不戮力?德凉任重,如坠深渊(一作谷渊)。同是仇助,敕尔臣民;其与天下更始,可大赦天下。所有应行事宜,开列于后:

  一、连年因寇猖獗,急欲荡平,因而加派繁兴,政多苟且。在朝廷原非得已,而民力则已困穷。今寇难未平、军兴正棘,尽行蠲派,实所不能。姑先将新加练饷及十二年以后一切杂派,尽行蠲免;其余新旧两饷及十二年以前各项额征,暂且仍旧。俟寇平之日,再行减征。贪官猾胥朦胧混派,使朝廷加惠穷民之意不获下逮,诏差官会同抚按官即行拿问,一面题知。如抚按官徇私容庇,并行重处。

  一、漕粮中有水脚杂费、板席■〈亶〉夫等项名目尽多,今既改运南庾,合行酌改其半。其官旗临兑,向有划会,使用酒席、饮食、花红等项,民间所费不赀;合行裁革。有仍前混征者,官吏弁旗并行拿究。

  一、南北各项钱粮,不论起解存留在崇祯十四年以前实欠在民者,尽行蠲免,不许混征;其征在库、已解在途者,照旧交纳。如官胥通同侵盗,察出加等治罪。

  一、江南、浙西之民最苦,白粮一项,合行改折一半;其一切帮贴杂费及上仓铺垫,尽行减除。

  一、十库钱粮,除布匹、颜料、铜锡、药材等项势难尽折外,其余胖衣、弓箭、盔甲等项,准照额银折解,不许私派扰民。

  一、流寓各藩封,本处抚按官相择就近地方修葺行馆,措给供费,以体敦睦至意。

  一、王府宗室犯罪幽系高墙者,察果情尚可原,奏请宽豁。

  一、卤寇犯顺,尽节殉义宗室亲戚、内外大小文武各官、义士烈女,按抚官察实奏报,从优赠恤旌表。其殉难文武官员,许其子孙陈情,抚按官据实代题,以优议恤。

  一、罪废各官,内除逆案、计典、赃私不得轻议外,其中情有可原、才足戡乱者,诏差官会同抚按官从公采访,名列报闻,分别酌用;不得借端燃灰,致滋幸滥。

  一、近来守令贪婪,绝不留心民隐,致令衙役暴横、乡绅凌虐;闾阎小民,怨苦莫伸。诏差官会同抚按官加意访察,应拿问、应更易,作速报闻,救民汤火。如有真正廉干者,荐举一、二,似凭破格擢用。

  一、人才消乏,皆由吏、兵二部及抚按、监司不肯从公抡选。即朝廷一番恩例,非绅衿之夤缘、即富豪之贿买,益令贤奸倒置,才俊沉埋。今当特行廉访,凡山林草泽、下寮贱吏中有真正硕德奇能,堪以御乱匡时者,抚按行各属从公保举,确定数人,以凭拔擢。如曲徇情面、滥贿属托,或致发觉及试验不效,举主连坐,重法不贷。

  一、生员优免廪膳食粮,原制作养盛典。今后照旧优免,廪粮照额全给,不得议扣。其乡绅候事平酌议。

  一、近因饷匮,派报营官、富户助饷,甚为骚扰;除曾奉明旨酌减外,其余尽准豁免。但寇乱未靖,军兴不敷,在各人亦应捐输助国,以励同仇;即照捐数多寡,分别甄录。

  一、关税增加太多,大为商民之害,今止照崇祯三年旧额征解;其正税之外一切新加、私派、捐助等项,尽行除免。如有额外巧立名色、婪行侵肥,大法不赦。至于柴、米二项,原无额税,近年自私设立,甚至借名禁籴,索骗多端,殊为可恨;以后俱行裁免。又各关冗员冗役为害商民,须抚按官严行清察,务令裁就原头;如徇情虚应,定坐通同之罪。

  一、各街运粮官侵欠漕银,法无可贷。察在十二年以前,追比;日久家产果尽者,准予赦免。

  一、抚按、司道借名新加赃罚、助饷、公费等项为数太多,因而滥准词讼访讼拿衙蠹,每一州县,赃罚动至盈千累百,下司动移官钱抵解承差,每百两勒索至二、三十两不等;既大为民害,抑且为官苦。今后不许再拿酷加重法,不得追赃攀累无辜。其各抚按、司道新加助饷,亦准裁减。

  一、近年推用武官,止凭贿赂;即由督抚题用者,亦非无因。以致豪杰灰心,武功不振。应行通察,果有频年血战、未经升擢者,督抚按官据实报闻。

  一、死罪、军徒各犯,除谋反大逆罪重不赦外,其情轻法重,实有可原者,辟准改军、军准改徒、徒准释;年七十以上者,尽行豁释。

  一、府州县现监人犯,已结未结,尽行发落释放。凡抚按、司道及有司衙门问理词状,除事关人命及军机重情外,一切尽行注销;赃罚尽行蠲免。

  一、钦赃人犯,抚按官察审轻重,分别减豁;若家产尽绝并无嫡亲子孙者,即行赦免。

  一、江湖民船,寄性命于风涛、获锱铢以糊口,最为贫苦。近年加有舡税,片帆小艇无一得免;公家所入有限,官役私敛无穷。以后径行蠲免(一作豁)。

  一、府州县内外衙门州场田土应纳租银,俱照原额征。其有坍塌者,审察明白,酌免其芦课;新加一项,亦准免征。

  一、上江二县、各直省行户最苦;今后一切事务,有司官公价平买,不得签票勒取。违者以赃私论罪。

  一、沦陷州县,有能倡义纠众、擒杀伪官归正者,无论绅士军民,即行擢用管理该地方;仍俟有功,大加升赏。其避难流寓者,地方官安插住处,许令耕种、贸易;其子弟入籍考试,一体收录。不得豪横欺压,致生怨望。

  一、铜木客商侵卖公帑,法无轻赦。但每以监犯恃横,妄扳小民,为害无已;以后司官不得轻听生事。如本犯年老,家产子孙尽绝者,分别减豁;罪重者确拟正法。不得久淹,致滋扰害。

  一、抚按、司道府厅各役以上司之虎威,肆百计之渔猎,下司小民莫敢谁何。诏差官会同抚按官严行禁饬,再有此等,重法处死。本管官徇庇不处,一并并重究。

  一、逃放祖卫军,自崇祯十七年五月以后俱免勾充。

  一、驿递马夫,困苦至极。差使勒索、惜马官吏侵吞公食,致令积年猾棍,包当科派,佥报富户、洒派里甲,俾小民重重帮贴,所费不赀。今后准将第二次裁减站银,仍准给发。不许再派里甲,致累小民。如违,将官吏拿究。

  一、铺兵走递公文,答应差使,最为疲苦。原设该公食,准照旧全给,以速邮传。

  一、恩诏到日,各抚按官星速颁行各郡县,务令榜挂通知;仍刊刻成册,里甲人给一本。如官胥猾吏隐匿虚饰以图侵盗,诏差官同抚按御史力行访察,犯者即官参、官拿重处,吏胥人等立刻枭示。

  呜呼!自有乾坤,鲜兹祸乱之情;凡为臣子,谁无忠义之志?汉德可思,周命未改;惟尔臣民,尚其勖哉!匡予不逮。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福王颁先帝哀诏于天下。谕曰:『呜呼!予小子凉德,未堪国家多难;如何昊天,降此鞠凶!呜呼痛哉!维先帝以天付神资,丕承祖宗弘绪;适逢国步多艰,民生日蹙,而勤学力政,罔有休暇。冀以尧、舜之深仁,挽叔季于唐、虞。念兹在兹,无时或怠。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如先帝之焦劳者也。不期以礼使臣,而臣忍以不忠报;以仁养民,而民忍以不义报:彝伦攸斁,报施反常。自有生民以来,亦未有甚如今日者。驯见妖氛日炽,戮我赤子、辱我宗藩、毁丧我陵殿;四海人心,莫不欲灭此而朝食。乃先帝爱惜愈加,招抚弥切。至于饷初增而又减、将已败而仍收、官极贫酷而仍用,无非欲化顽为良、拨乱为治。呜呼痛哉!胡天不吊?遂至有今年三月十九日之事!爰及国母,掩照相从;徽音顿杳,遗烈如生。信乾坤之合德,肆节义以双成。然而惨变殊常,遗羞千古。孤虽渺质,片义犹存;暂膺监国,益切除凶。谨告哀于臣民,庶怜予而多助。知尔同心,凄感何切!丧礼以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毋禁民间音乐嫁娶。督抚、镇守、都按三司官员,地方攸系,不许擅离职守;闻丧之日,止于本处哭临。三日进香,遣官代行。卫所府州土官(一作卫所府州县土官),并免进香。谕告中国,咸使闻知』!

  北京锦衣卫骆养性与吏部侍郎沈维炳,约诸臣设先帝位于午门。明日,行哭奠礼。礼毕,即备法驾迎东宫于朝阳门。

  是日,韩四维、孙泽承遁去;惟梁兆阳、高尔俨、张懋爵等自如。大清入京师,下令安辑百姓。

  北京诸臣,俱赴朝哭临毕,骆养性备卤簿出迎;至朝阳门外,多官望尘俯伏。

  及登舆,乃大清摄政王也;各骇愕而退。及城门,城上已满树白标矣。时大内尽为贼焚,惟太庙及武英殿尚存;摄政王居武英殿。侍郎王鳌从之入,见王与储帅俱席地坐,潜走出。

  满兵入京,法令甚严,俱驻城上。附近居民有馈酒食者,皆不敢受。所食物黑碎而干,以少水吞之,便度一日;盖牛炒之类也。故其三月之粮,人自携带,无运输之劳。其驮载者,皆酋长以上所用之物,士卒无所与也(「核真略」)。

  大清遣将偕吴三桂追李自成。

  福王以张慎言为吏部尚书。慎言上中兴十议:曰节镇、曰亲藩、曰开屯、曰叛逆、曰伪命、曰褒恤、曰功赏、曰起废、曰惩贪、曰漕税。皆嘉纳。

  吏科李沾合诸科道奏以「朝班宜肃」。是时,旧京朝仪久废,故沾言之。

  廷推阁臣,众举史可法及高弘图、姜曰广。刘孔昭攘臂欲并列;可法曰:『本朝无勋臣入阁之例』。孔昭曰(一作孔昭勃然曰):『即我不可,马士英何不可』?乃并推士英。

  会推阁员,吏部九卿具疏上;词林仅推掌翰林院詹事府詹事姜曰广一人。传旨吏部:『予察祖制,阁员俱用词林。至先帝,简用别衙门官。今正推,如何止列姜曰广先生一人?似与祖制不合(一作符),着该部再行添推来看』。

  廷议起废;共推郑三俊、刘宗周、徐石麒。刘孔昭特举阮大铖;史可法曰:『此先帝钦定逆案,毋庸再言』!乃已。

  松江夏允彝,闻北都变,恸哭累日,毁家倡义。走谒尚书史可法,与谋兴复。闻福王立,乃还(允彝,字彝仲,华亭人,崇祯十年进士。官长乐知县,举天下廉能第一。丁母忧,归)。

  允彝将家产籍于官,助饷讨贼。

  初四日(辛卯)

  大清令臣民为崇祯帝服丧三日。

  北京诸臣沈惟炳、王鳌永、金之俊等投职名于大清,摄政王通中国语曰:『汝曹勿畏,我不杀一人;令各官照旧供职』。鳌永、之俊俱有条陈十余款。授之俊军司马将军印,从视城池;之俊遂宿朝房,催各司属官复任。沈惟炳仍为吏部侍郎,曹溶、吴邦臣、熊世懿、张懋爵、朱某(一作宗室朱朗鑅)为五城御史,骆养性仍拜执金吾:俱秃而加冠。

  沈惟炳与骆养性、金之俊具劝进表,上之内院;大学士范文程接见笑曰:『此未是皇帝。吾国皇帝去岁已登极矣,何劝进之有』?

  摄政王颁谕曰:『逆贼李自成系明朝子民,纠众凶徒,妄兴大逆,逼弒君父;诚天地神人之共愤者也。予与明朝虽为敌,殊切痛惋;特令举国挂孝三日,以尽君父之情。仍令太常、礼部等衙门尊以天子之礼,葬于原拟之圹』。于是各官奉令,自初六日始,设先帝后位于帝王庙,合京臣民哭临三日。后令议谥、议葬。各事既毕,于本月初九日薙发,十五日朝见。礼部侍郎杨汝成称:『典礼浩繁,不能独任』。文程即令吏部推应补者。惟炳推雷跃龙尚书、李明睿左侍郎;摄政点用明睿。拟上先帝谥曰「端皇帝」,庙号「怀宗」,先后谥曰「端皇后」:如旧制。

  大清正官必用本国及辽东人,故不点尚书而用明睿。明睿以疾辞,王曰:『明日欲令官民人等哭临;无神主何以哭临?无谥号何以题神主』?明睿闻言大恸,王甚义之。

  又传词林官入,止高尔俨应命。王问辽、金、元事;尔俨至衙门取所贮「二十一史」中「辽、金、元三史」以进。王又言国可灭、史不可灭,欲修崇祯史书。尔俨对以纂修遗稿俱被贼焚,且修书事重,詹、翰一体。王乃召詹事府官来;明日,何瑞征入对,而杨昌祚、林增志以重伤告假。范文程许之(文程,浙江上虞人,沈阳卫籍。祖某,于沈阳陷时降)。

  大清官兵部尚书文程,官内院大学士。每日坐午门左,详决诸事兼受章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