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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朝新语
臣仰图报君,俯迫谂母,欲留不可,欲去不能,瞻望阙廷,进退维谷。乃于五月二十一日具呈吏部,未蒙代题。臣孺切下情,惟有哀祈君父。查见行事例,凡在京官员,门无以次人丁,听其终养。臣身为独子,与例相符,伏愿皇上特沛恩慈,许臣遄归,扶养其母,叨沐圣泽,以终天年。臣母残病余生,统由再造。不惟臣母子衔环镂骨,誓竭毕生。而报国方长,策名有日,益图力酬知遇,务展涓埃矣。臣无任激切待命之至,缘系陈情,事理字都逾格,贴黄难尽。统祈鉴宥施行。“
秀水徐嘉炎既举词科后,从益都相国修稧于万柳堂。会者十六人,酒半,相国问:“包咸注浴乎沂,是祓濯仰是澡洗?”
宣城施愚山云:“沂水之上,则非澡洗矣”。嘉炎谓:“古无裸体入水者,惟齐懿被弑时,有邴歜阎职入申池浴。池与沂水不同。且是贱者之事,非士大夫所行。又时属夏月,非暮春也。
暮春入水,恐无是理。“众以为然。康熙辛酉,王师收滇黔。
群臣默颂甚夥,惟嘉炎独仿《饶歌鼓吹曲》,自圣人出至文德舞止,凡二十四章。因事立名,与缪袭、韦昭、何承天辈相表里。乙丑元夕,上于南海子大放灯火,使臣民纵观,都卢寻橦鱼龙曼衍之属毕进。群臣从观者皆有诗,独嘉炎作《红门花火记》,文笔奇丽,称于一时。
圣祖南巡,江南民王来熊献《炼金养身秘书》一册。上曰:“此等事朕素不信,其掷还之。”圣训煌煌,足破汉唐宋明诸主轻信方士之谬。
康熙三十二年,鄂罗斯察汉汗遣使进贡。上曰:“鄂罗斯人材颇健,从古未通中国,距京师甚远。自嘉峪关行十一二日熙朝新语。至哈密,自哈密行十二三日至吐鲁番,吐鲁番有五种部落,过吐鲁番即鄂罗斯之境。闻其国有二万余里,汉张骞出使西域,或即彼处。史载霍去病曾出塞五千里,想或有之,今塞外尚有碑记可考。至外藩朝贡,虽属盛事,恐传至后世,未必不因此反生事端。总之中国安宁,则外衅不作。故当以培养元气为根本要务耳。”
江都汪舟次楫。由赣榆县训导荐举,授检讨。二十一年春,琉球国王请封爵。旧典用给事中、行人各一员往。上重其选,特命廷臣会推可使者以闻。入朝人多俯首畏缩。楫独鹤立班中,大臣遂以楫对。充正使,赐一品服至琉球国。王宴楫,手自弹琴以悦宾。楫故善音乐,纵谈琴理,王大悦。乞楫书殿榜,纵笔为擘窠书。王大惊,以为神。累官至布政使,引疾归。上南巡,楫强起迎谒伏道左。上熟视曰:“汝老耶,朕几不识矣。”
赐御书以荣之。
朱竹垞彝尊年五十,由布衣荐举鸿博召试一等,授检讨,旋充日讲起居注官。出典江南省试。拜命之日,即不见客,将渡江誓于神。试毕入京,无所携,惟载书两麓而已。盗劫其居,得钱二千,白金不及一镒,已靡覆不发矣。后以吏议当落职,上特宥之,仅左迁焉。相传竹垞性嗜酒,尝与高念祖同入都,日暮泊舟。辄失朱所在,迹之已阑入酒肆,玉山颓矣。其跌荡如此,而清操如彼,所谓大德不逾,小德出入者耶“
宿迁徐侍讲用锡充康熙乙未房考,严绝请托,或衔之,耸御史劾其把持科场。圣祖谦得其情,将本掷还。
金坛王虚舟澍,精金石考订之学。钱香树先生见于京邸,左图右史,积帖充栋,昕夕丹铅,辨析不少置。戏曰:“子欲为张仲杨柯丹邱其人耶?”澍曰:“人各有癖,乐此不疲也。”
尝道经秦邮,泛舟珠湖。仰见天际白云如竹数百枝,枝叶皆具,熙朝新语。下有云片若怪石,俨然图画。因作《竹云题跋》。
嘉定孙松坪致弥工诗。康熙初,上命御前大臣采访朝鲜文献,致弥膺荐。赐一品服策遣。《奉使诗》有“甘茂漫数从博望,马周只恐负常何”之句。后登戊戍进士,官至侍读学士。
以布衣先假一品服,而后登第服官,事亦奇矣。
嘉兴马维翰,貌仅中人,而抱负甚大。中康熙辛丑进士,内大臣验看,诸人皆跪,马不可。九门提督隆科多诃之,马夷然不动。隆转笑曰:“不料渺小丈夫,风骨乃尔。”马曰:“区区一跪,未足见维翰风骨也。”
汤文正公斌,顺治己丑进士,历官至工部尚书,以理学自任。抚吴时,以上方山五通庙惑民,士女烧香祭赛,大为风俗累,上疏请废其庙。得旨允行,于是海内五通庙悉行撤毁,神像投之水火,一时快之。公由江苏巡抚内升尚书,至京陛见。
上曰:“天下官有才者不少,操守清谨者不多见,尔前陛辞时,自信平日不敢自欺,今在江苏洁已率属,实心任事,克践前言。
朕用嘉悦,故行超擢,尔其勉之。“仰见圣主知人之明,而公之简在帝心,从可想见矣。
长洲冯勉曾勖,由布衣荐举鸿博,召试一等十三名,授检讨。性至孝,父尝馆闽中,己与祖及母家居。岁凶乏食,为村塾师,得升斗奉养,与妻采荇以食。后父客死,阻兵弗获归榇。
徒步入京,游公卿间,膺荐得官。乞假归,入闽寻父榇不得,伏地哀恸。有老人指视其处,遂扶以归。人谓孝思所格,神示之也。
华亭黄之隽,康熙辛丑进士,在翰林日,聚同巷八人为八仙会,以杜少陵饮中姓氏为上八仙,人取其一以自署。又以世俗所传钟离洞宾辈分署之,为下八仙。彼以上八仙呼,此以下八仙应,故为参错,不得呼姓字称谓。错者罚饮,时号酒仙。
著《香屑集》十八卷,皆集唐八句,为古今体诗九百三十余首。
对偶工整,浑若天成,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长洲尤西堂侗,明季诸生,我朝以选拔授永平府推官,以事免。少时有声庠序,所作骈俪各种,脍炙人口。尝以西厢词句题作文,流闻禁中。世祖知为徐立斋元文师,因取观之,叹曰:“真才子。”及召试官翰林,偕诸儒进平蜀诗文。上见其名,曰:“此老名士。”西堂以此六字刻堂柱,左曰章皇天语,右曰今上玉音,极文人之荣。
施愚山闰章少孤,事叔誉至孝。一日值叔诞辰,大集亲戚上寿,而叔以小故忤意,坚卧不起,愚山跪榻前移晷。辛亥客都门,每忆叔辄涕泗。事叔如此,世所希有。
蔡文勤公世远,康熙己丑进士,出安溪李文贞公之门。是时,文贞以程朱之学教后进,公故习宋儒书,既见文贞,毅然以圣贤自励。颜其所居室曰二希。言学问不敢望朱文公,庶几真希元;事业不敢望诸葛武侯,庶几范希文。可见其志矣。
王楼村式丹少知名,年六十,始领康熙壬午乡荐,癸未捷会状。当乡试时,已定解矣。及得吴楚琦卷,改王为第六。其实吴远不逮王,知三元亦前定数也。
海宁查慎行初名嗣琏,康熙癸未庶吉士。胞弟嗣瑮,官编修。族侄升,官谕德。时称三查。上赐鲜鱼,慎行《纪恩诗》云:“笠檐蓑袂平生梦,臣本烟波一钓徒。”颇称旨。一日,忽奉内传烟波钓徒查翰林,盖以别二查也。慎行又有“烟蓑雨笠寻常事,惭愧犹蒙记忆中”之句,一时以为佳话。
康熙癸末会试,十八名进士宫懋言之祖名伟璆,系崇祯癸未中式十八名,且俱系诗,四房房考俱翰林李姓。初,懋言公车北上,梦祖与之履,觉而喜曰:“此绳祖武之兆也。”
常熟蒋文肃公廷锡,康熙癸未进士,官至文华殿大学士。
少时工写生,名与惲南田埒。及贵,都中极重之。大抵以逸笔写生,而风神生动,非识超胆大笔有仙韵者莫能为之。性爱士,一艺可观者皆罗致门下,指授之。故其客潘马所作,皆能乱真,而文肃真本不可多得。
高邮贾国维以工书侍内廷食俸,圣祖常以内翰林呼之。举顺天乡试,以冒籍被劾,蒙恩赐复会议。落第,又特赐进士,一体殿试,遂以第三人及第。异数也。
松江钱少司寇艰于嗣,偕夫人祈子于天童。大师为集众僧,问谁愿随钱居士往。众未应,一饭头老矣,自言愿往。已而司寇果生子。初名鼎瑞,易名芳标,中丙午顺天乡试,官中书舍人,既而假归。一日与客坐斋中,有僧持一缄至门,云自天童来。舍人拆视,殊不骇讶,但云仓卒奈何。明日晨起,索笔书一偈云:“来从白云来,去从白云去。笑指天童山,是我旧游处。”掷笔而逝。
武进赵太史熊诏,恭毅公申乔长子也。生前一夕,祖梦神授一轴,云彩蟠结熊诏二字,因名之。果中康熙己丑状元。
熊相国赐履官侍郎时,上万言疏,有名臣风度。其略曰:“臣荆楚鄙儒,猥蒙先帝简拔,授以清班。继荷皇上殊恩,累迁今职。圣恩高厚,中夜汗流。伏念臣虽至愚,自幼读书辨志,窃以圣贤为师。数年以来,恭遇皇上高拱深居,经筵未举,区区献纳微忱,无由上达。且以出位陈辞,典制有禁,因循缄默,尸素至今,臣之罪也。兹者伏遇皇上恪谨天戒,轸念民依,虚己下询,采及葑菲,正微贱小臣图报涓埃之日也。臣备员侍从,谨仰遵明诏,殚竭愚衷,庶几高深之一助,惟皇上留神省览,则天下幸甚。伏读诏书有曰:”今闻直隶各省人民多有失所,疾苦穷困,深可轸念。或因官吏贪酷,朘削民生,或因法制未便,致失民业。‘呜呼!皇上此心乃二帝三王之心,此言乃二熙朝新语。帝三王之言也。夫民生至今日,某困苦亦孔亟矣。国家日言生聚,而凋敝愈甚。日言轸恤,而疮痍不起。日言招集、言蠲免,而流亡满目逋欠浸多。近而畿甸,远而直省,流离琐尾之状,所在皆是。惟官吏之朘削,徭赋之科征有以致之,诚有如圣谕所云者。盖小民终岁勤劳,耕耨仅能自给,而复税秋粮,朝催暮督,卖丝粜谷,十室九空,私派倍于官征,杂项浮于正额。
况乎分外之诛求,无名之赔补。种种朘刻,剥肤及髓。一有不应,而老弱疾病俱已颠顿呼号于捶挞敲扑之下。闾阎之膏液有尽,而猾吏之贪囊无底。愚蒙之皮骨仅存,而有司之欲壑无厌。
就使年丰岁稔,尚难保须臾不绝之命。一旦水旱,其不至转徙流亡、填沟渠而委道路者几何哉!蠲征则吏收其实,而民受其名。赈济则官增其肥,而民重其瘠。此固民情之大可悯,而国计之重可忧者也。虽然,此不独守令之过,上之有监司,又上之有督抚,朝廷方责之以廉,而上官实教之以贪。皇上固授以养民之职,而上官日课以厉民之行,今日之守令诚有难言者。
督抚廉则监司廉,守令亦不得不廉。督抚贪则监司贪,守令亦不敢不贪。表直影端,源污流浊,此又理势之所必然者也。今之为督抚者,求所谓精白一心、为国家安辑地方爱养黎庶者,臣亦不敢谓遂无其人。独是国家以全省付畀,有察吏安民之权、兴利除害之任,其待之不为不隆,而任之不为不重矣。乃日望其察吏,而吏治日坏,日望其安民,而民生日蹙,日望其兴利除害,而一利未之兴、一害未之除也。大抵有司之职业在地方,上官之激劝凭举劾。年来督抚之所荐称循卓者,果小民之戴为父母而尊若神君者乎?其所劾为贪庸者,果百姓之畏若豺虎而疾如蛇蝎者乎?是未可知也。以督责为能,而不问其慈惠。以催科为政,而不问其抚绥。以夤缘之巧拙为优劣,而不问其才干之短长。以礼节之厚薄为殿最,而不论其品谊之高下。此风熙朝新语。一倡,争相效尤,交蟠互结,牢不可破。如是而欲其激浊扬清、兴利袪弊也,是何异适越而北其辕、炊沙而望成饭耶?所以比年来旱涝频闻,死亡载道,而此辈竟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漠然不加喜戚于其心,不知其为国敛怨已不可解。在廷诸臣习为瞻徇,务相容隐,不肯举发其贪污之迹以告皇上。间有一二指名纠参者,亦不过微示其意,曾未尝直暴其污秽残酷之所在,而皇上亦遂莫得洞悉其蠹国殃民之实状。故此辈得以久窃威权,贪恋禄位,方恃此以为垄断之长计。而无辜赤子之颠连而无告者,正未知何日而有再苏之望也。伏乞皇上将现任督抚大加甄别,其贤而能者加衔久任,其贪污不肖者立即罢斥,无令久居人上,荼毒生民。嗣后遇督抚缺出,不拘内外大小臣工,果有端方清正能事,才优如古大臣其人者,敕部院大臣从公保举,授以兹任。其考课也,以民生之苦乐为守令之贤否,以守令之贪廉为督抚之优劣。则督抚得其人,监司自得其人。监司得其人,守令亦必得其人。廉者劝,贪者惩,有利必兴,有害必除,而民之不获其所者寡矣。盖任之非其人,行之失其意,虽周官周礼祇足为厉民祸世之具。《传》曰:“有治人无治法。”又曰:“人存政举。”此不易之论也。此圣谕之所已及,而臣详切言之者也。虽然,内臣者外臣之表也,京师者四方之倡也,本原之地亦在朝廷而已。朝廷一举一动,万方之则效。九土之观瞻于是乎出,而其大者,则在于立纲陈纪、用人行政之间。
此其鼓舞化导之权,转移感动之机,固有不问之草野而问之廊庙者。今朝政之可议者不止一端,臣请择其至大者言之。一曰政事极其纷更,而国体因之日伤也。从来圣君贤相开国承家,必取一代之典章法制,为之斟酌损益,厘为百世不易之令模。
以善建于不拔。远之子孙率由无愆,忘变乱之患。近之臣民遵守,无纷扰丛脞之虞。三代圣王所以保世滋大、无疆惟休者,熙朝新语。此也。我国家章程法度,一踵先朝之旧。虽其势之极重而难返、事之极敝而难行者,类无不承讹袭陋,苟且因仍,曾不闻略加整顿,去其所为太甚之弊。而急公喜事之辈,又从而意为更变于其间。但知趋目前尺寸之利以便其私,而就中莫大之忧、无穷之患潜倚暗伏于冥冥之内,而皆不知所以为之计。朝举夕罢,倏弛倏张,王言屡亵,朝政滋繁,议论日多,成功绝少。此时之最当讲究者也。伏乞皇上敕下议政王、贝勒、大臣、九卿科道,将国家制度文为详慎会议,何者当沿,何者当革,何者宜益,何者宜损,参以古制,酌以时宜,务期振衣挈领,纲举目张,勒为会典,著为成宪。则上有道揆,下有法守,贻谋垂裕,作述于昭,而亿万年无疆之业在此矣。“奏上,上深嘉纳,饬部议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