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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河日记
七月初一日丁丑 晓大雨 留行 与郑进士 周主簿 卞君 来源 赵主簿学东 {上房干粮判事} 赌纸牌以遣闲 且博飮资也 诸君以余手劣 黜之座 但嘱安坐飮酒 谚所谓观光但吃餠也 尤为忿恨 亦复奈何 坐观成败 酒则先酌 也非恶事 时闻间壁妇人语声嫩啭娇愬 燕燕莺莺 意谓主家婆娘必是絶代佳人 余故托爇烟妆草入厨 一妇人五旬以上年纪 当户据床而坐 貌极悍丑 道了叔叔千福 余答道 托主人洪福 余故久拨灰 流眼傍睨那妇人 满髻揷花 金钏宝珰 略施朱粉 身着一领黑色长衣 遍锁银纽 足下穿一对靴子 绣得草花蜂蝶 盖满女不缠脚 不着弓鞋 帘中转出一个处女 年貌似是廿岁以上 处女髻发中分绾上 以此为辨 貌亦杰悍但肥肉白净 把铁旋子 倾绿色瓦盆 满勺了薥黍饭盛得一椀 和旋沥水 坐西壁下交椅以箸吸饭 更拿数尺葱根 连叶蘸酱 一饭一佐 项附鸡子大瘿瘤 噉饭吃茶 略无羞容 盖岁阅东人 寻常亲熟故也 庭广数百间 久雨泥淖 河边水磨小石 如碁子大黄雀卵者 本无用之物 而拣其形色相类者 当门处错成九苞飞凤 以御泥淖 其无弃物 推此可知 鸡皆尾羽脱落 一如抽镊 往往肉鸡蹁跚 其形丑恶不忍见 所以助长也 且禁虱也 夏月鸡生黑虱 缘尾附翼 安生鼻病 口吐黄水 喉中痰响 谓之鸡疫 故拔其尾羽疏通淳气云
初二日戊寅 晓大雨 晩晴 前溪大涨 不可渡 遂留行 正使命来源及周主簿前往视水 余亦随行 不数里 巨浸当前 不见涯涘 使善泅者入水测其浅深 不十步而肩已没矣 还报水势 正使愁闷 尽招译官及各房裨将 使各陈渡水之策 副使 书状亦来会 副使曰 多贳门扇及车舆 作筏以渡 何如 周主簿曰 此计大妙 首译曰 门扇 车舆难可多得 此间造屋 现有十余间材木可以贳用 但患葛绞难得 诸议纷然 余曰 安用缚筏 我有一两只舴艋 橹桨都具 但欠一事 周问所欠甚事 余曰 只乏个副手梢公 一座哄笑 主人麤卤 目不识丁 而丌上犹有杨升庵集 四声猿 有尺余正蓝瓷甁斜揷赵南星铁如意 腊茶色小香炉云间胡文明制 椅卓屛障俱有雅致 不似穷边村野气 余问 你家计粗足否 对曰 终岁勤苦 未免饥寒 若非贵国使行时 都没了生涯 有男女几个 曰 只有一盗 尙未招壻 余问 何谓一盗 曰 盗不过五女之门 岂不是家之蟊贼 午后 出门闲行散闷 薥黍田中急响了一声鸟铳 主人忙出门看 那田中跳出一个汉子 一手把铳 一手曳猪后脚 猛视店主 怒道 何故放这牲口入田中 店主面带惶愧 逊谢不已 其人血淋淋拖猪而去 店主伫立怅然 再三惋叹 余问 那汉所获谁家牧的 店主曰 俺家牧的 余问 虽然这畜逸入他人田中 不曾伤害了一柄薥黍 奈何枉杀了这个牲口 你们应须追征猪价么 店主曰 那敢追征 不谨护牢 是我的不是处 盖康熙甚重稼穑 制牛马践谷者倍征 故放者杖六十 羊豕入田中 田主登时捕获 放牧者不敢认主 但不得遮车道 阻泥则引出田间 故田主常常治道 以护田云 村边有二窑 一恰裁烧毕 涂泥灶门 担水数十桶连灌窑顶 窑顶略坎 受水不溢 窑身方烂 得水卽干 似当注水不焦为候耳 一窑先已烧冷 方取甓出窑 大约窑制与我东之窑判异 先言我窑之误 然后窑制可得 我窑直一卧灶 非窑也 初无造窑之砖 故支木而泥筑 薪以大松烧坚其窑 其烧坚之费先已多矣 窑长而不能高 故火不炎上 火不能炎上 故火气无力 火气无力 故必爇松取猛 爇松取猛 故火候不齐 火候不齐 故瓦之近火者常患苦窳 远火者又恨不熟 无论燔瓷烧瓮 凡为陶之家 窑皆如此 其爇松之法又同 松膏烈胜他薪也 松一剪则非再蘖之树 而一遇陶户 四山童濯 百年养之 一朝尽之 乃复鸟散 逐松而去 此缘一窑失法 而国中之良材日尽 陶户亦日困矣 今观此窑 砖筑灰封 初无烧坚之费 任意高大 形如覆钟 窾顶为池 容水数斛 傍穿烟门四五 火能炎上也 置砖其中 相支为火道 大约其妙在积 今使我手能为之 至易也 然口实难形 正使问 其积类品字乎 余曰 似是而非也 卞主簿问 其积类迭册匣乎 余曰 似是而非也 甓不平置 皆隅立为十余行若堗塍 再于其上斜驾排立 次次架积 以抵窑顶 孔穴自然疏通如麂眼 火气上达 相为咽喉 引焰如吸 万喉递呑 火气常猛 虽薥秸 黍柄能匀燔齐熟 自无挛翻龟坼之患 今我东陶户不先究窑制 而自非大松林不得设窑 陶非可禁之事而松是有限之物 则莫如先改窑制以两利之 鳌城 {李恒福 } 老稼斋皆说甓利而不详窑制 甚可恨也 或云 薥秸三百握为一窑之薪 得砖八千 薥秸长一丈半 拇指大 则一握仅四五柄耳 然则薥秸为薪不过千余柄 可得近万之砖耳 日长如年 向夕尤暑 不堪昏睡 闻傍炕方会纸牌 叫呶争哄 余遂跃然投座 连胜五次 得钱百余 沽酒痛飮 可雪前耻 问 今复不服否 赵卞曰 偶然耳 相与大笑 卞君及来源不胜忿寃 要余更设 余辞曰 得意之地勿再往 知足不殆
初三日己卯 晓大雨 朝昼快晴 夜又大雨达曙 又留 朝起开窓 积雨快霁 光风时转 日色淸明 可占午炎 榴花满地 销作红泥 绣球浥露 玉簪抽雪 门前有箫笳铙钲之声 急出观之 乃迎亲礼也 彩畵纱灯六对 靑盖一对 红盖一对 箫一双 笳一双 觱篥一双 迭钲一双 中央四人 肩担一座靑屋轿 四面傅玻瓈为窓 四角亸彩丝流苏 轿正腰为杠 以靑丝大绳横绞杠之 前后再以短杠当中贯绞 两头肩荷 四人八蹄 一行接武 不动不摇 悬空而行 此法大妙 轿后有两车 皆以黑布为屋 驾一驴而行 一车共载两个老婆 面俱老丑而不废朱粉 顚发尽秃 光赭如匏 寸髻北指 犹满揷花朶 两耳垂珰 黑衣黄裳 一车共载三少妇 朱袴或绿袴 都不系裳 其中一少女颇有姿色 盖老的是妆婆 乳媪 少的是丫鬟也 三十余骑簇拥着一个胖大莽汉 口傍颐边黑髭松松 权着九爪蟒袍 白马金鞍 稳踏银镫 堆着笑脸 后有三两车 满载衣橱 余问店主 此村里可有秀才塾师么 店主曰 村僻少去处 那有学究先生 去年秋间 偶有一个秀才 从税官京里来的 一路上染得暑痢 落留此间 多赖此处人一力调治 经冬徂春 快得痊可 那先生文章出世 兼得会写满洲字 情愿暂住此间 开了一两年黉堂 敎授些此村小孩们 以酬救疗大恩 现今坐在了关圣庙堂里 余曰 可得主人暂劳向导 店主曰 不必仰人指导 举手指之曰 这个屋头出首的大庙堂是也 余问 这个先生姓甚名谁 店主曰 一村坊都叫他富先生 余问 富先生多少年纪 店主曰 公子你自去问他 店主因走入炕里 手拿红纸数十片 拈示道 此乃那富先生亲手墨迹 那红纸左沿细书某位舍亲尊台 某年月日 恭请台驾电莅敝筵 店主道 俺们兄弟前春招壻时 倩他请席刺纸 大约仅能成字 而数十纸所写字样无大无小 如珠贯丝 如印一板 意其秀才为富郑公苗裔 卽唤时大同去 寻那庙堂里来 寂无人声 周回观玩 右厢里有小儿读书声 俄有一儿开户探头一张 因走出 不顾而去 余追问童子 你们的师父坐在那里么 童子道 甚么 余曰 富先生 童子略不采听 口里喃喃 拂袖而去 余谓时大曰 那先生必在这里 遂直向右厢 一推开户 有四五副空椅 幷无人迹 余阖户 恰裁转身 那童子引一老者而来 想是富也 适纔闲走比邻 那童子忙去报客而回也 乍观面目 全乏文雅气 余向前肃揖 那老者不意抱余腰胁 尽力舂杵 又把手颤颤 满堆笑脸 余初则大惊 次不甚喜 问 尊是富公么 那老者大喜道 你老那从识俺贱姓 余曰 吾久闻先生大名 如雷灌耳 富曰 愿闻尊姓大名 余书示之 富自书其名曰富图三格 号曰松斋 字曰德斋 余问 甚么三格 富曰 是吾姓名也 余问 贵乡华贯在何地方 富曰 俺满洲镶蓝旗人 富问 你老此去 当面驾么 余曰 甚么话 富曰 万岁爷要当接见你们 余曰 皇上万一接见时 吾当保奏你老 得添微禄么 富曰 倘得如此时 朴公大德 结草难报 余曰 吾阻水留此已数日 眞此永日难消 你老岂有可观书册 为借数日否 富曰 无有 往在京里时 舍亲折公新开刻铺 起号鸣盛堂 其群书目录适在橐中 如欲遣闲时 不难奉借 但愿你老此刻暂回 携得眞眞的丸子 {淸心元 } 高丽扇子 拣得精好的作面币 方见你老眞诚结识 借这书目未晩也 余察其容辞志意鄙悖庸陋 无足与语 不耐久坐 卽辞起 富临门揖送 且言 贵邦明紬可得卖买么 余不答而归 正使问 有何可观 恐中暑 余对 俄逢一老学究 非但满人 鄙陋无足语 正使曰 彼旣有求 何可啬一丸一箑耶 第不妨借看书目 遂使时大送淸心元一丸 鱼头扇一柄 时大卽回 持掌大几叶小册而来 皆空纸所录书目 尽是淸人小品七十余种 此不过数页所录 而要索厚价 其无耻甚矣 然旣为借来 且新眼目 遂誊而还之 尺牍新语共六册 汪淇憺漪笺 焚书共六册 藏书共十八册 续藏书共九册 李贽卓吾着 宫闺小名录 长洲杂说 西堂杂俎 尤侗展成着 筠廊偶笔 宋荦牧仲着 同书 字触 闽小记 因树屋书影 周亮工元亮着 四礼撮要 甘京着 说林 西河诗话 毛奇龄着 韵白 匡林 韵学通指 潠书 毛先舒稚黄着 西山纪游 周金然着 日知录 北平古今记 顾炎武着 不知姓名录 李淸映碧着 蒋说 蒋虎臣着 影梅庵忆语 冒襄辟疆着 古今书字辨讹 东山谈苑 秋雪丛谈 余怀澹心着 冬夜笺记 王崇简着 皇华纪闻 池北偶谈 香祖笔记 王士禛贻上着 毛角阳秋 群书头屑 闺合语林 朱鸟逸史 王士禄着 笠翁通谱 无声戏 小说鬼输钱故事 李渔笠翁着 天外谈 石庞着 奏对机缘 弘觉着 十九种 柴虎臣着 橘谱 诸虎男着 日下旧闻共二十册 朱彝尊锡鬯着 虞初新志 张潮山来着 寄园寄所寄共八册 赵吉士着 说铃 汪琬着 说铃 吴震方靑坛着 檀几丛书 王晫着 三鱼堂日记 陆陇其着 亦禅录 幽梦影 张潮着 粉墨春秋 朱彝尊着 两京求旧录 朱茂曙着 燕舟客话 周在浚着 崇祯遗录 王世德着 人海记 査嗣琏着 琉球杂录 汪楫着 博物典汇 黄道周着 观海记行 施闰章着 析津日记 周篔着 与郑进士分录 以为书肆考求之资 卽送时大还传 且令语之曰 此书皆我东所有 故吾老爷不览此书目云尔 时大归言 富也听渠所传 颇有怃然之色 赠渠手巾云 手巾长二尺余 新件黑色绉纱也
初四日庚辰 自昨夜达曙大霔 留行 看杨升庵集或纸牌消闲 副使 书状来会上房 又招行中 广询渡水之策 良久尽罢去 似无善策也
初五日辛巳 晴 阻水留行 店主开其内炕烟沟 持长柄锹子扱灰 余于是略观炕制 大约先筑炕基高尺有咫为地平 然后以碎砖碁置为支足 而铺砖其上而已 砖厚本齐 故破为支足而自无躄蹩 砖体本匀 故相比排铺而自无罅隙 烟沟高下劣容伸手出纳 支足者递相为火喉 火遇喉则必踰若抽引 然火焰驱灰 阗騈而入 众喉递呑迭传 无暇逆吐 达于烟门 烟门一沟深丈余 我东方言犬座也 灰常为火所驱 落满坑中 则三岁一开烟炕一带 扱除其灰 灶门坎地一丈 仰开炊口 爇薪倒揷 灶傍阙地如大瓮 上覆石盖为平地 其中空洞生风 所以驱纳火头于烟喉而点烟不漏也 又烟门之制 阙地如大瓮 砖筑 状如浮图 高与屋齐 烟落瓮中 如吸如吮 此法尤妙 大约烟门有隙 则一线之风能灭一灶之火 故我东房堗常患吐火 不能遍温者 责在烟门 或杻笼涂纸 或木板为桶 而初竖处土筑有隙 或纸涂弊落 或木桶有闯 则不禁漏烟 大风一射 则烟桶为虚位矣 我念吾东家贫好读书百千兄弟等 鼻端六月恒垂晶珠 愿究此法以免三冬之苦 卞季涵曰 炕法终是怪异 不如我国房法 余问 所以不如者何等 卞君曰 何如铺得四张附油芚 色似火齐 滑如水骨耶 余曰 炕不如房则是也 其造堗之法但效此 而施之于房 铺得油芚 有谁禁之 东方堗制有六失 而无人讲解 吾试论之 君静听无哗 泥筑为塍 架石为堗 石之大小厚薄本自不齐 必迭小砾以支四角 禁其躄蹩 而石焦土干 常患溃脱 一失也 石面凹缺处补以厚土 涂泥取平 故炊不遍温 二失也 火沟高阔 焰不相接 三失也 墙壁疏薄 常苦有隙 风透火逆 漏烟满室 四失也 火项之下不为递喉 火不远踰 盘旋薪头 五失也 其干曝之功 必费薪百束 一旬之内猝难入处 六失也 何如与君共铺数十砖 谈笑之间 已造数间温堗 寝卧乎其上耶 夜与诸君略飮数杯 更鼓已深 扶醉归卧 与正使对炕而中隔布幔 正使已熟寝 余方含烟朦胧 枕边忽有跫音 余惊问 汝是谁也 答曰 捣伊卤音尔幺 语音殊为不类 余再喝 汝是谁也 高声对曰 小人捣伊卤音尔幺 时大及上房厮隶一齐惊起 有批颊之声 推背拥出门外 盖甲军每夜巡检一行所宿处 自使臣以下点数而去 每値夜深睡熟 故不觉也 甲军之自称捣伊卤音 殊为絶倒 我国方言称胡虏戎狄曰捣伊 盖岛夷之讹也 卤音者 卑贱之称 尔幺者 告于尊长之语训也 甲军则多年迎送 学语于我人 但惯听捣伊之称故耳 一场惹闹 以致失睡 继又万蚤跳踉 正使亦失睡 遂明烛达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