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皇小识


已而,御史毛九华疏纠温体仁逆祠献媚诗册,任赞化疏纠体仁居乡不法事。上召对,体仁奏:“臣若有媚珰祠诗必以手书为贽,万无木刻之理;既系刻本,必流传广布,何以两年来绝无人论及?且此册何不发于籍没逆珰之时,而得于九华之手?乞皇下敕下该部,严究所刻之人,此诗从何得来,则真伪立见。若但以刻本为据,则刻匠遍满都城,以钱谦益之力,何所不假捏?”上如言诘九华。九华对:“八月买自途间。”上曰:“八月买的,如何到今才发?”九华对:“臣十月考选。”体仁奏:“臣参钱谦益在十一月,九华参臣在十二月;九华既得此册,何以不急具疏特纠册中媚珰诸入,而但于条陈疏末,单指臣名?种种真情,已自毕露。”上问阁臣如何说,首辅韩爌奏:“体仁平日硁硁自守,亦有品望。但因参论枚卜一事,愤激过当,致犯众怒,所以诸臣攻他。”体仁奏:“臣通籍三十年,并无一字挂人弹章。只因参了钱谦益,攻者四起,凡可以杀臣逐臣者,无所不至。岂一人之身,贤奸顿异至此。毛九华系谦益之党无疑。”上曰:“温体仁也辩得是。”又召御史任赞化,上曰:“毛九华参温体仁一诗尚且不真,尔如何参他许多无根之旨?如此亵语,在御前渎奏?”体仁奏:“赞化疏全是诬捏,凡宦游臣乡者俱可问。即如说臣与陈与郊儿女姻家,此一查可明。事事无影,虚捏如此。”赞化奏:“臣之所言,不过采访公论,长安万口如一。”体仁奏:“去年,谦益未入都门,赞化代谦益首攻御史陈以瑞。以瑞系崔、魏削夺,皇上赐环之人,因会参谦益科场之事,赞化反以媚珰纠之。及谦益入都,把持吏部,覆之为民。此赞化为谦益死党之一证也。去秋,皇上未有枚卜之言,赞化特出荐相才一疏,盖为谦益而发,至称谦益为伊周之班行。此赞化为谦益死党之二证也。若谦益幸入纶扉,赞化自居拥戴首功。一旦被臣参破,故恨臣最深,诬臣最甚。”赞化奏:“陈以瑞部覆冠带闲住,皇上独断著他为民,体仁如何力保以瑞?”体仁奏:“臣非敢力保陈以瑞,只因以瑞曾参谦益,故赞化还将以瑞参论。”上曰:“不必多奏,候旨行!”自是体仁以告讦见知于上。结党之说,深启圣疑。攻者愈力,而圣疑愈圣矣。

江西庶吉士朱统钅希与吴江相公有交,其得馆选也,吴江为之道地。虽云无私,而实有意。给事中阎可陛疏攻吴江,并及统钅希。著仍选中书,周道登准回籍调理。后统钅希朦胧起授简讨,上亦弗深究也。

上一日御日讲,讲官徐光启讲《中庸》毕,上忽问曰:“既云‘知天地之化育,’又云‘其孰能知之,’是同是异?”光启以“化育”分内知,“孰能知”分外知。上哂曰:“知也有内外。”年终,讲官叙劳,内阁题光启以礼部侍郎加太子宾客,照旧日讲。上抹去“照旧日讲”四字。

二年己巳二月初四日,皇长子生,中宫周后出。我明中宫无生子者,三百年来,周后一人而已。

考:圣躬燕寝之所,为屋三楹,而不并列,由第一间而后第二间,而后第三间。其第三间,圣躬晏息处也。其第二间,具大薰笼,贮衾绸之属。凡召幸宫眷,至第一间,则尽卸诸裳,裸体至第二间,取衾绸被身,乃进至第三间,所谓抱衾与绸也。即中宫与东西两宫赴召,不敢不遵用此礼。惟先后以曾同糟糠,不肯赴召。又圣驾幸宫中,旧例圣母趋出宫门外接驾。先后亦以糟糠故,废此礼不用。

蒲州再召,适当推敲逆案。右庶子杨世芳,其姻家也。世芳乃纂修《要典》者,自应入逆案中,蒲州力庇之;薛国观亦以沈维炳护持,俱邀漏网。而同事朱继祚、余煌、张惟一、袁鲸等,皆援例格外矣。以此蒲州相业,颇不协人心。

工部节慎库主,给发商人上供颜料银两,最深称弊薮。设有监督主事一员,巡视科道各一员,所以厘奸剔弊计,自至详也。而诸府奸更甚。四月,上特发其弊,监督主事刘麟长、巡视给事中祖重烨、御史高赍明俱下狱。因追论元年同事诸臣,惟重烨与御史吴阿衡狠藉颇著,复徵阿衡下狱。鳞长、赍明,以无染止行降调;阿衡于边警时,以边才拔为监军御史;重烨遣戍。

乌程既特疏参虞山,宜兴复于召对佐理之,举朝皆与为敌,弹章如羽,上坚留不放。时有四凶之目,指乌程、长垣、宜兴及少司马也。八月,部推乌程为南京礼部尚书,以骆从宇陪。推大成寺卿康新周为南京工部侍郎,以何乔远陪。御笔俱点陪。乔远以尚宝卿请告林下,仅五品耳,而躐跻九列,则乌程之提挈也。

九月,河南道驿传道缺,推原任副使路周贺填补。领敕之日,适上正视朝,路老迈甚,支离万状。上传谕阁臣云:“路周贺举步蹒跚,语言蹇塞,河南虽不是边道,驿传也不是容易的,卿等还传与吏部知道!”出言成章,真天纵也。

于是有三盛事,皆非人力可强致者:一则锦衣徐本高之八世一品也,本高为文贞公元孙,文贞前以少傅赠其曾祖父如其官,连本身四世一品矣,本高承父贞武荫历官都督同知,际遇覃恩,亦得赠其曾祖父如其官,连本身亦恰四世一品,虽总由文贞推恩,而一人不中断,一人不重叠,恰符八世,俱腰玉称一品,亦宇内所希觏矣。一则南海黄士俊之父也,士俊登万历丁未状元,历官礼部尚书,际遇覃恩,封其父如其官,适百岁。士俊给假归家,称觞,有旨:“准与建坊,锡名熙朝人瑞。”夫百岁称觞,异矣。乃其子以尚书顿首堂下,己亦受尚书封,绯袍犀带,称百岁老臣,且邀有煌煌天语,不尤异乎!一则晋江杨元锡也,元锡登崇祯甲戌进士,年才十六,释褐之日,发仅覆额,所谓其位可致,其年不可幸也。

浙江总兵王光有病,不任事。宁绍副将林某,勇而且廉,当事者拟以林继王之座。林某亦颇有望擢之思,遣役入都修候,王亦遣役入都,两役交遇于职方之门。王役谓林谋攘其主之缺也,不胜其怒,遂挥老拳。林役不敢抗,展侧之际,所赉候仪堕地。事既宣传,不可终隐。职方郎中方孔照具疏参林,有旨:“革职提问。”人皆冤之。

琉球国王新立,遣使告知,且请受封。旧例:给事中、行人各一员,充正副使。时科已推山东杜三策,行人应属江西萧士玮,次则山东孔闻籍。两人交相推诿,至诟詈于司正杨抡之门。抡不胜其愤,遂自请行。有旨:“杨抡归升京堂用,萧士玮降三级,调外任,孔闻籍不准考选,调南京用。”抡与三策,皆赐一品服,以是年九月出都,至六年八月,始克航海完册封事。归时,飓风大作,几葬鱼腹。七年二月复命,三策升太常寺少卿,抡升尚宝司少卿。抡以惊悸成疾,未几卒。闻籍后升陕西西宁兵备道,适有番夷之变,合家自焚。

陕西饥民倡乱蔓延,廷推杨鹤以兵部右侍郎总督全陕。上召问方略,鹤第以清自持、扶恤将卒对。先是,天启丁卯,陕西大旱,澄城知县张耀采催科甚酷,民不堪其毒。有王二者,阴纠数百人,聚集山上,皆以墨涂面。王二高喝曰:“谁敢杀张知县?”众齐声应曰:“我敢杀!”如是者三,遂闯入城,守门者不敢御,直入县杀耀采。众遂团聚山中。巡抚胡廷宴,老而耄,置之不问。又延、庆连岁荒旱。去冬,有王嘉允者,倡乱于府谷,蔓延于西、汉以南。今春,延绥巡抚岳和声、陕西巡抚胡廷宴,各报略阳、淳化、绥德、宜川等处流贼孔棘,郧阳抚治梁应泽亦以汉南盗告急。三月,商雒兵备刘应遇率毛兵至汉中合川兵击贼,贼奔汉阴,应遇追斩五百余人,诛其渠魁十余人,余悉北走,汉南盗平。八月,贼复犯耀州,参政洪承畴合官兵乡勇共万余人,击贼于云阳,败之。夜来,贼乘雷雨掠淳化入神道岭。此流贼之始也。

九月,奢、安二酋平。先是,土司奢崇明、安邦彦先后称叛,云、贵不靖者,七年于兹。去冬复起,朱燮元总督云、贵、川、湘、广西五省,专任讨贼。而贼据大方,阻险负隅。崇明僭号大梁王,邦彦自称四裔大长老,谋先犯赤水。燮元侦知之,命守将许成名佯北,诱贼深入。度贼已抵永宁,分遣林兆鼎从三坌入,王国祯从陆广入,刘养鲲从遵义入。邦彦分兵四应,力颇不支。复遣监军副使刘可训同降将罗象乾,以奇兵绕出其背夹击之。贼大惊溃,崇明、邦彦皆没于阵,官兵斩其首以献。捷闻,燮元等俱进爵赍银币,子荫有差。御史毛羽健疏请添设永宁巡抚,即以刘可训为之,以靖地方,以劝劳臣。不报。

是冬,拟册立东宫,中外皆望大赦。九月二十六日,上召阁臣进,已素袍角带,决意行刑。二十七日,御笔勾逆案倪文焕、李夔龙、梁梦环、田吉,封疆则总督镐、抚臣张翼明、总兵渠家祯,监造则工部高道素偕内臣黄用。督造桂王府第时,惠王封荆州,桂王封衡州,并在湖广筦计者,臆揣就国,必以齿序,经费每急荆缓衡。天启七年夏,桂王之国,距惠王仅数日,巡按温皋谋疏乞展期,逆奄矫旨切责,有司仓皇那济。道素与用,画工趱造,道素督正殿以外,用督寝殿以内,皆潦草塞责。今年三月初三夜,大风雨,雷震寝殿,压死宫女六人。以后每遇风雨,王同诸宫眷即露立庭中,盖深恐覆压之惧也。事闻,黄用司礼监拿问,道素革职,法司究问。用狱未具,道素在刑部,先拟赎徒。董御史羽宸疏激上怒,屡谳屡驳,加等论死。至是勾及之。阁臣韩爌以为请,上曰:“朕若出藩邸,这就是榜样。高道素监造王府,而使数百宫人死于非命,即寸斩之,未足蔽辜,又何请焉?”是日,道素意必无他虞,同醉以往,及行刑,则已醒矣,仓皇不能出一语,但连呼“如何如何”而已,多冤之。黄昏,大雨雪。

十月之朔,上御殿颁历,忽有声冤自刎于丹墀者。究竟之,乃民间词讼事。其人刎而不死,上命刑部提问其事,立案不行。时先文肃语当事曰:“此怪兆也,宜修边!”逾月,即有辽警。

毛文龙向为辽东参将,辽阳陷没,文龙逃至海滨。适有难民数千人,文龙以术笼络之,遂同航海至皮岛。盖皮岛居辽东、朝鲜、登莱之中,称孔道。文龙斩荆棘,具器用,招集流民,通行商贾,南货缯币,北货参貂,咸于文龙处输税挂号,然后敢发。不数年,遂称雄镇。又掠沿海陵丁,或指建州奸细,或称临陈斩获,以是积功官都督,挂平辽总兵印。逆贤时,各边出内奄镇守,文龙亦疏请内奄监其军。上即位,严核军饷,敕下山东抚按,檄登莱后备王廷试往。廷试,多欲人也,既饱其欲,遂盛诩文龙忠勇可用,士饱马腾,绝无破冒。文龙亦惮上英明,思有以自立,乃通情于清,愿捐金三百万,易金、复二卫地,奏恢复功邀上赏。已成约矣,袁崇焕督师出关。

上召问方略,以五年为期,可以平辽。及履任,觇知文龙有成约,急遣喇嘛僧入清,啖以厚利,欲解文龙议以就己。而清最重盟誓,坚持不可,强之再四,不听。喇嘛僧曰:“今惟有斩毛文龙耳。在清不为负约,在我可以收功。”崇焕遂以阅武为名,直造皮岛,大阅军士,文龙置酒高会。次日,文龙进谒,崇焕亦置酒留宴,酒半,称有密旨,即座中擒文龙,斩于辕门外。时崇焕立营严整,众亦不敢犯,文龙部下千余人,散往他处,余众悉就抚。事定,然后入告。朝廷亦姑容之,时七月间事也。先是,崇焕出都,阁臣钱龙锡叩以辽事,答以当先从东江做起。龙锡谓:“舍实地而问海道何也?且毛帅亦未必可得力。”崇焕云:“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则杀之。”至是,疏中即入钱语。上以问锡龙,锡龙谓实有之。而文龙既杀之后,清来索赂,崇焕无以应,特疏请增三百万,谓:“五年之后,全辽皆复,并从前所加各项,皆可蠲余,此一劳永逸之计也。”上集群臣廷议,皆执奏不可。崇焕无所出,遂听清入犯,由喜峰口、马兰谷、松棚路阑入,直抵遵华。时新令严汰冗兵,被汰者阴谋为乱,清兵临遵北城下,蓟抚王元雅尚汰兵四百人,兵即开门延师,元雅死于乱军,清兵遂破三屯营。蓟镇总兵朱国栋自缢,山海总兵赵率教统兵赴援,营于七家镇岭,猝与清兵遇,众溃,率教死之。报至,举朝震恐。上命蓟辽总督刘策戴罪立功,控扼石门,以防西轶。又命保定巡按解经传同仓储总督南居益驻守通州,专护仓储。又命太监李凤翔提督京营,与总、协二臣料理城守。又命兵部急徵宣大、山西兵入卫。

枚卜一案,以乌程、虞山故,高阁不行。至是,蒲州乞休,力请点用。十一月初六,上点大名成基命一员,至岁底,复点桐城何如宠,又于会推外,特点宜兴周延儒及会稽钱象坤,共四员。

王在晋被谴后,上召对群臣,升工部右侍郎王治为兵部尚书。洽,山东人,相貌极伟岸,上私语云:“好似门神。”卜者周生问之曰:“中枢之座不久矣。”以门神一年即易故也。至是,清兵阑入,十一月十一日,上召对,礼部右侍郎周延儒奏:“中枢备御疏虞调度乖张,既不能预授方略,拒敌于塞外;又不能整顿兵马,歼敌于城中。谁任中枢决裂?”简讨项煜继之,且引世庙庚戌丁汝夔故事云:“斩一丁汝夔,将士震悚,虏闻风宵遁。”上遂下王治于狱。说者谓:“既例丁汝夔,必有为杨守谦者矣。”

以左侍郎申用懋代王治,升口北兵备梁廷栋为顺天巡抚,起旧帅杨肇基为蓟镇总兵,起旧辅孙承宗于家,督师通州,诏天下勤王。

申甫者,游棍也,始为僧,号本初。游滇、黔中,得彼中役鬼之术,小试辄验。庶吉士金声荐之。上召问,颇惑其术,特授为副总兵,捐内帑七十万金,听其造车募兵之用。授金声为御史,监其军。时庶吉士刘之纶,四川人,请缨甚锐。上壮其志,超授兵部右侍郎,募兵剿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