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史藏
- 志存记录
- 烈皇小识
烈皇小识
罢各镇监视太监,谕曰:
“朕御极之初撤还内镇,举天下事悉以委之大小臣工。比者多营私图,罔恤民艰,廉谨者又迂疏无通论。己已之冬,京城被攻,宗社震惊,此士大夫负国家也。朕不得已,用成祖监理之例,分遣内臣监视,添设两部总理,虽一时权宜,亦欲诸臣省咎引罪。今经制粗定,兵饷稍清,诸臣应亦省改。其将总理监视等官,尽行撤回,以信朕之初心!张彝宪俟漕竣,即回监供职。惟关、宁密迩奴寇,高起潜着削去总监字样,督理如故。”
先臣供事日讲,上甚属意,宫中尝言:“文震孟到阁中到好,只是他还是板金绦。”时先臣官少詹,止四品也。乌程侦知之,年终,讲官应叙劳题升,先臣应升正詹,乌程寝阁不题;傅祭酒冠,应升正詹。仍升少詹,阻遏后进,亦已甚矣。六月至八月,乌程大病不能起,上乃点用乌程。使乌程不病,此举不可几也。
时圣恩深重,捐躯莫能图报。而尔时天下事实有不可为者:政府之事权日轻,貂珰之盘蹈已久,能尽削之以归中书乎?疆场之饬备无期,内地之流毒愈炽,谁为宗岳之先乎?真小人张弧以伺我隙,伪君子甘言以售其奸,能一一烛照之俾勿堕其网乎?虽欲佐圣天子以转移天下,将安从措手也?窃为先臣计,不若坚以病辞,使圣天子知能辞宰辅者,惟先臣一人耳。宋神宗论温公辞枢密曰:“若他人,虽迫之使去,亦不肯矣。”惜乎!香山诸公,见不及此也。
上为流寇事,于二十一日召阁臣及府部科道官平台对面,诸臣各有敷陈,先臣奏:
“今调官兵剿贼,本以为卫民也。乃官兵不能剿贼,反以殃民,以致民间有‘贼兵如梳,官兵如栉’之谣。今惟严申号令,凡兵丁扰害民者,必杀无赦;将官能钤束兵丁,秋毫无犯,监军御史,立刻奏闻,破格优擢。”
上曰:“卿说得是”。又召入门内,先臣奏:“民间团聚村堡,正‘人自为守,家自为战’之意。官兵不得以索粮为名,到处骚扰,以致流贼亦冒妆官兵,混入村堡。欲堵御之,则虞以杀伤官兵,致干法网;欲拱手听之,则子女玉帛,听其捆载而去。民害何由得除?寇氛何由得靖?臣意请天语申饬:今后凡官丁所过,地方官预备糗粮,勿得以恶草塞责,违者参处;兵丁亦不许入村堡,违者听民间堵御,将官不得故纵。”府中某有言此不可行者,先臣复相辨析。时跪奏良久,上曰:“先生起来。”称“先生”,亦异数也。
故事:新参入直后,以名帖同礼帖致意大珰,大珰亦以名帖、礼帖致意,此旧规也。先文肃由特简入政府,此例遂废。大珰曹化淳,系王安名下,素附正人,疑先文肃有意外之托。王安之侄中书某,转致同人,且盛称曹珰皈依先文肃之意。又云:“若循例往来外廷,惟所欲为,大珰无不奉命。”同人以告,先文肃坚持不可,曰:“极大珰之力,使我不为宰辅耳。不为补辅,于我何损?而名帖既入,此辱岂能洗耶?”同人乃止。曹珰久不见复,以为大耻,遂与乌程比面。呼吸相应。先文肃顿失圣眷,盖由于此。
乌程于内廷凡有执事人员,极小者,节中俱有礼相候;掌印及秉笔者,又不必言。先文肃乃孤行一意如此,欲久居揆席,得乎?
先文肃壬戌廷试,大珰王体仁以御批第一,持名帖报喜。旧例:以晚生帖复之。先文肃语其人曰:“我新进书生,不知回帖怎样写,今姑以原帖奉复。”盖甫进,即与内奄抗,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如此。
时杭州解到龙缎三万匹,内奄索贿不遂,驾言不中用,令票旨驳还。先文肃与乌程言:“龙缎虽云不堪御用,然以充赐赍杂赏,似亦无妨。况三万匹入京,不知费民财几十万?若行驳还,复造以进,民不堪命矣!明主可以情告,宜出一揭,为杭民请命,乞行暂收。以后不以不堪者塞责。”乌程不可,票旨尽数驳还。后徵之数年,始克补解。
总兵曹文诏以剿贼阵亡,奉有恤典。其子曹变蛟任副总兵,有谢恩疏,阁票者再四,仍发出改票。御笔将奉恤典月日,及上疏月日,各加一点,阁臣咸不解其故。后数日,乌程入直,反复良久,曰:“得之矣”。乃恤典之旨尚新,与谢恩疏日月不相应,盖变蛟托人在京干。当邀旨后,随即具疏,即汉昭察霍光之明也。乃票旨诘问其故,次日,即下。先文肃谓“乌程亦有小才”。谓此。
浙江提学佥事黎元宽以文体事褫革。元宽出揭,尽发乌程嘱托诸私事,谓执法不阿乌程修怨所致。御史姜思睿据揭具疏参论,给事中姜应甲助之。思睿疏有为代草者,事颇泄,乌程乃得预为地。上果主先入之言。欲加降处,屡发改票,先文肃与香山竭力调护得免。
九月,部推操江,正为太仆寺卿张元佐,光禄寺卿王道直陪。上召对于暖阁,元佐抄拾陈言。率尔殊甚;道直兢兢,言不能出口。上点用道直。后四年己卯,浙江巡按题涂必泓,云南巡按题王范,上亦召对。必泓条奏两浙利弊甚急,上改王范巡按浙江,必泓巡按云南。盖圣意用人不测如此。
十月,上以流贼未平,震惊陵寝,特颁圣谕,避正殿,撤乐减膳,以初三日始居武英殿,百官俱宿公署,阁臣俱宿于朝房,诏曰:
“朕以凉德,缵承大统,不期倚任非人,边虏三入,流寇七年,师徒暴露,黎庶颠连。国帑匮绌而徵调未己,闾阎凋敝而加派难停。中夜思维,不胜愧愤。今年正月,流氛震惊皇陵,祖恫民仇,罪实在朕。今调边兵,留新饷,立救元元,务在此举!惟是行间文武吏士,劳苦饥寒,深切朕念。念其风餐露宿,朕不敢独卧重帏;念其饮水食粗,朕不敢独享甘旨;念其披坚冒险,朕不敢独衣文绣。兹择十月三日,避居武英殿,减膳撤乐。非典礼事,惟以青衣从事。与我行间文武吏士,共甘苦之,以寇平之日为止,文武官其各省过淬厉,用回天心,以救民命!”
七日,上御笔起用黄道周。十日,上御笔放王应熊。此两日,乌程皆以待罪不入直。而十日,嘉善、香山,皆以暂假不入,惟先文肃与辎川司票拟。说者谓巴县之放,先文肃实为之,由是忌者益耽耽不能旦夕容矣。
给事中许誉卿削籍为民,福建右布政申绍芳革职法司提问。誉卿由壬戌考选,历任工科都给事中,计今十四年,资俸俱极深。以母老,欲得南京太常少卿,以便迎养。同人俱不可,德州遂欲题升南缺。先文肃愠甚,语侵德州过当,德州怀恨。适台省同时攻德州及总宪,许公谓必须舍德州而专攻总宪。盖总宪与乌程朋比肆恶,尤不可缓。户科姚思孝业具弹章,以德州、总宪并列。以许公言,遂去德州,德州稍稍相忌矣。而御史张缵曾不通商榷,特疏独参德州,张寓与许比邻,德州疑此疏出先文肃及许公意。又山东左布政劳永嘉辇金六万两,主兵科宋之普家,营升登莱巡抚,已入启事矣。劳,故‘三案’漏网,诸台省拟合力以攻之。德州三过户科宋学显,曲致殷勤,求诸君稍徐之,候旨下而攻之未晚。盖旨既下,则前金可分享也。又曰:劳公之座,即申公之座也。申系寒家姻戚,时以右布政赍表入都,瓜期已及,盖直以此相期,而台省竟不能待,交章连牍。有旨:“登抚者另推!”而东省诸人,又无不怀恨矣。宋之普力怂德州,谓先文肃决不相容,自时以铨席待南冢及大司农,岂能久留汝耶?德州已心动,适又值张缵曾之疏,以之普语为信然。遂具疏参誉卿与绍芳,坐以“争官讲缺,”而参绍芳中有“凭藉奥援”等语,阁中相顾错愕。嘉善谓“争官须有实迹,当令回奏!”不应。乌程票旨,而悍然抢去,票旨云:“大干法纪,著降级调用。”夫既云“大干法纪”矣,而仅仅降调乎?次日,果改票:“著削籍为民。”先文肃力争之,不能得,乃言:“科道为民,极荣之事,敬谢老先生玉成之。”又二日,旨下:“誉卿为民,绍芳提问。”
十一月,大学士何吾驺与先臣同罢。许给事誉卿,复有去国一疏参乌程。乌程辨疏,即参先文肃,即指前“为民极荣”之语。谓:“皇上所以鼓励天下者,止有此爵禄位号,而文某乃云云,以股肱心膂之臣,为此悖伦灭法之语。”曰“悖”曰“灭,”盖深以激圣怒也。上览之果怒,有旨:“吾驺、震孟,不宜徇私挠乱。”疏未及吾驺,而旨突及之,知乌程所以相中者,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吾驺与先臣,俱具疏引罪。再疏,吾驺奉旨:“着致仕去。”先臣奉旨:“着冠带闲住去。”
下庶吉士郑曼阝于锦衣狱。曼阝为壬戌庶吉士,建言蒙谴,林居亦十四年矣,与嘉善皆出华亭之门,称先后同门。郑之得馆选也,宜兴口诛笔伐,不少宽假,郑心怒之。辛、壬之际,攻击宜兴、乌程者甚众,郑因昌言:“宜兴决不可留,而乌程实可大用,言路不当并攻。”嘉善心善其说。既入政府,即力誉郑于乌程,乌程唯唯。嘉善邮寄郑书,谓:“当急来,吉致子情于乌程矣!郑复寄讯先文肃,先文肃力阻其来,郑反有愠心,以文肃之相为,不如嘉善也。至是,赴京补官,嘉善复言于乌程,谓:“某已来,是人可备先先生药笼中物,当以馆职畀之!”乌程复唯唯。武进旧辅,郑族母舅也,力毁郑于乌程,乌程信之。适时乌程新逐香山与先文肃,长安哄然不平其事,郑亦随众持愤激之论。乌程侦知之,谓郑特假语以欺嘉善耳,遂具疏纠郑。疏成,语嘉善曰:“今为郑某事具疏,当与老先生同题。”嘉善欣然。乃取视,则纠其杖母事。嘉善面赤股栗,不能出一词。乌程冷笑曰:“固知老先生不愿预也。”遂独具名以进。上方欲以孝弟风励天下,览疏震怒,下曼阝于锦衣狱。杖母者,郑为孝廉时,父振先私宠一婢,为嫡吴氏所虐。振先与子谋,假乩仙以怵之,吴氏惧甚,愿受杖以赎罪。即令此婢行杖,得次,曼阝不禁失笑。吴氏大怒,谓渠父子私构此局,遍诉三党,由是喧传有杖母之事。然其事已三十年,不可得而究竟也。
十二月,在籍礼部左侍郎林钅干、顺天府尹刘宗周,行取到京。有旨:“林钅干着以原官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刘宗周升补工部右侍郎。”
是年二月,流贼犯凤阳。先是,总兵尤世威等,统兵扼守潼关诸隘口,露宿凡十旬,皆患疫疠不能军。闻贼大至,遂溃。贼乃越卢氏,超永宁,转陷荥阳,攻汜水,屠之。又破固始,复分为三路:一趋凤阳,一趋六合,一趋颖、毫。颍州知州尹梦鳌、判官赵士宏率士民固守,城破,俱阖家殉难。遂犯凤阳,凤阳无城郭,贼至,官军无一人敢迎敌者,贼焚皇陵,楼殿俱烬,燔松柏三万余株,杀守陵内奄六十人,纵放高墙罪宗百余人。留守朱国率家丁巷战,斩贼二十七人,力竭以死。贼首扫地王、太平王入府治,知府颜容暄囚服匿狱中,贼纵囚,获之,贼首张盖鼓吹,杖容暄于堂下,杀之。推官万文等六人、武弁四十六人,俱被杀。十民被杀者数万,剖孕妇以视男女,注婴儿于槊,观其宛转呼号以为乐,焚公私邸舍三千余间,光烛百里,恣掠三日。太监卢九德、总兵杨御藩统京营兵至,南京兵京至,贼乃拔营趋庐州,沿途杀掠无孑遗。陷巢县,杀知县严觉。攻舒城,知县章可试塞三门。止开一门以诱贼,暗设坑以陷之,贼入死者千余人。援兵亦渐相逼,贼遂掠霍山,抵庐江,庐江敛金求免,贼伪许之,乘不意,夜袭城,城陷,复陷无为州。
贼首满天星、张大受等攻桐城,乘舆绕城呼降。守将射中其腰,遂趋潜大诸县,山民皆习猎,以毒注矢,人辄毙,所在结寨杀贼,贼遂走麻城。
三月,江北贼掠安庆,陷潜山,应天巡抚张国维率兵御之。江南兵素不习训练,猝与贼遇,陆营守备周礻右望风先逃,总练指挥包文达阵亡,全军溃散,贼遂入湖广,陷麻城及罗田。
蕲黄民擒获贼首爬天王,身长八尺,日啖人心数十,双目与发肉俱赤,自言:“此天亡我,非我过也。”倡乱九年,陷州县十余,所向无敌。今乃为村民所擒,岂非天哉?解至军门伏诛。
总兵邓■〈王巳〉,为叛兵杀于樊城。■〈王巳〉素无纪律,所将川兵,淫掠尤甚。俄骑营叛,■〈王巳〉登楼以避之。见势逼,赵火死。举营北窜,惟步失未动。洪承畴令参将贾继选、周继元分统之。
五月,汉南贼陷宁羌,曹文诏进剿,夜至王峪,贼伏险以待,文诏击之,败。张全昌自咸阳出兴平之东,贺人龙入子午谷断其南奔,刘成功同游击王永祥驻金牙关遏其北走。贼夜渡河,趋郿县。承畴亦渡河追之,至王渠镇,贼力出恣掠,贺人龙击败之,追至大泥峪。贼舍骑登山,张全昌复击之,贼尽入终南山。
六月,陇西贼摇天动等袭陷西和,曹文诏赴援,文诏至婆罗寨,大军在后,而贼十余万骤至,力竭自刎。文诏敢战能杀贼,为贼所畏。报至,官军为之夺气。
陕西巡抚李乔革职议罪,甘学阔代之。
七月,贼高迎祥、张献忠等陷澄城。八月,陷咸阳。先是,贼翻川鹞降于承畴,贼首高迎祥屯乾州。承畴令翻山鹞说之,不听,南走武功,承畴追击,败之。迎祥率大队自武功、周至,分道渡河。十月,张献忠、老犭回犭回突出潼关,守将艾万年等兵溃,遂犯南邓,而一字王等部众十余万,高迎祥统十二万,亦自潼关出犯阌乡、灵宝。大队东行,尘埃涨天,阔四十里,络绎百里,老弱居中,精骑居外。总兵祖宽、左良玉,两军相对,遥望不敢邀击,贼遂屯于陕州。十一月,祖宽破贼整齐王于九蒿,贼溃而为二,东走偃、巩,南走汝、郏。丙辰,群贼大合于龙门白沙,连营六十余里。祖宽分兵袭击张献忠于姑家庙,大败之,斩首行余级,献忠遂陷巢县、含山,又陷和州,沿江下犯江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