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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散后至笏斋处寻大兄复话。
二十一日阴。讲官同僚在江苏馆团拜,到十八人,唯文焕章、华瑞安未来。在中庭实行团拜礼,合拍一照,觥筹交错,尽欢而散。至畿辅学堂集议。上灯后至便宜坊赴孙仲
山约。晚,微雪。接三兄信。
二十二日晴,大风。水蓄胸中,脾胃大困,终日倦卧,不能举一事。临睡大呕吐。
二十三日晴。午刻至编书处,寿州师来商公事,与闰枝检点进呈书,傍晚始散。至大兄处为大嫂诊疾。大兄自移寓莲花寺湾后,无人不病,无日无病人,此非久居之地也。
宝惠所买南监本《晋书》,配板杂乱模糊,讹脱连篇,几不可读,字虽大而无用,因付还书肆。所贵于旧本者校对精审,刻印整齐,足以豁心爽目也。若迷乱错杂,不复能读,虽宋本奚取焉?此不能与守残佞古者论也。偶读《晋书》三四传,叙次芜冗,殊不快意。因检周氏《晋略》对读之,顿觉其清整峻洁,深得体要,传后各论尤深切有味,语不妄下,乃知其突过前人也。笏来夜谈,余眩吐复作,客逡巡去。
二十四日晴,天稍和。江苏学堂所聘教习徐子山(安仁)来见。徐君通州人,冒鹤亭所荐。对坐略谈,果有学识。黎蔚然来谒。有内城王氏就诊。申刻至广和居赴周允孙之约。大兄以一千六百金买放生园屋基,立契交款,中保人季毓如、冯果卿、郑延青。三载考绩,黜陟大臣,徐嘉定罢相,侍郎李昭炜,仓督刘恩溥,阁学印启、贵昌,副都奕秋,巡抚陆元鼎皆罢。久无此严旨矣。翰林院岁拨起居注银贰百两。起居注有办公经费,自今日始。
二十五日阴。读《晋略》割据、执政、方镇三表序论,皆有精识特见,卓然经世之文。《史记》、《汉书》、《明史》外,无此作也。此等序论不独综括一代治乱利弊,洞达其所以然,且能俯仰千古,以一朝贯异代,乃称良史才耳。午后至广惠寺行吊,在畿辅学堂少坐,至大兄处看病。晚饭后访蔚若丈谈。微雪。
二十六日京察三四五六品京堂引见。天明登车,雪一夜未止,积二寸许,入西长安门,踏雪而行,遥望玉宇琼楼皎然一色。是日适值二品以上大员谢恩,公所列坐殆无隙地。
八点半钟在勤政殿引见,西苑门内雪景尤佳,绝好一幅范宽、马远关山雪霁图也。归寓假寐片刻。午后梅叟来谈,出示新诗数十首,今晨登西爽阁望雪二首,雄骏倜傥,最为佳作。
上灯始去。王保之师竟以计典去官,殊可惜。又理卿王福祥、府尹李希杰均开缺。李自到任以来,不办一事,不见一属吏,唯高卧衙斋。李受北洋所增九千金,以听慰帅节制,真庸材也。灯下修改《儒林•余焕文传》,子厚之尊人也。学宗宋五子,精综经制之学,以仪曹佐刘霞仙中丞戎幕,安辑雍凉,甚著谋略。养母还山,终身不出,德化乡闾,诚感盗贼。庶几匪惟知之,实允蹈之者欤?又读《晋略》孙恩、卢循二传,叙述情势既明,且能有笔力发事外要义。四史后唯欧阳《五代史》时得斯妙。余于史学用功最久,曾于乙酉、丙戌、丁亥年看廿四史一过,诸家论史之书(如钱竹汀、赵瓯北、王西庄诸先生书),所阅不下十馀种,故史例义法略窥梗概。丁亥、戊子两年纂《前秦书》以证所学,共四十卷,纪、志、表、传粗备,积稿四寸,已有规模,再加修改,便可成书。苻氏立国传五主四十馀年,虽不及元、魏,以视南朝之陈、北朝之齐、周,则有过之无不及(幅员之广与元、魏同),只因记注多阙,后人纂辑无从。余据《十六国春秋》为底本而参以晋、宋、魏三史、《通典》、《通考》及六朝著述,人物事迹,远胜南陈。它日终当勒成一编,不虚中年一番心血也。今于十六国形势事实屈指而谈,犹能条分缕析,亦昔日讨论功耳。
二十七日晴,甚和暖,积雪皆融,檐溜玲琮,俨然江南风景。畿辅学堂收考,余往监试,并阅课卷,定甲乙,写草榜。祝孙孟延夫人三十生日。晚,赴子厚之约。接次寅信。
二十八日晴。京察三品以下京堂各官,由外务部左丞陈名侃领衔具折,谢照旧供职恩。八点半钟折下,在西苑门内向照墙行礼。归寓略进饮食。巳正至贾家胡同江苏学堂行开学礼,与吴蔚若丈、于海帆前辈率教习、学生、执事诸君叩谒至圣先师行释菜礼(教习六位,学生到者六十四人)。京官送子弟入学及观礼衣冠而来者廿馀人。午后设两席,请教习,余及蔚、海二公作主人。散后至王保之师处奉慰,兼为姨太太看病。病势已不可为,循保师之意勉开一方。接庞劬帅函件。
二十九日阴。至保师处复诊。到编书处办公,傍晚始散。岑寂无聊,饮于广和,折柬招亚蘧、笏斋、云依及大兄。
二月初一日晴。天渐和暖,大有春意矣。余每至春日,即动江南之思。午后至保师处诊疾。连次服药,居然渐有起色。至任卓人兵部处吊筱沅中丞之丧。访任觐枫,与谈财政,辄能言利弊所以然,且目光甚远,能见其大,与寻常驵侩争竞近利小利者,有上下床之别,自是商界中人才。余因此尤兴研究计学之志。申刻赴亚蘧广和之约。散后诸君联车访大兄处手谈,余独归。诸史中以文字论,峻洁推《三国志》,渊雅推《宋书》,深永推《新五代史》。
若以经济有实用论,则宋明二史最有益。柯维骐《宋史新编》简明老当,虽胜原书之繁冗,然奏疏规画刊落过多,诸志尤不甚详。故明体例、便记诵,诚为良史;以云济用,尚宜兼看原书。《明史》则体用俱备。
初二日晴。子封丈、子嘉前辈来谈。傍晚,访嗣香前辈。复姚思臣信。发宽仲侄信。
接婿女信。
初三日晴。至保师处看病。病得药力则稍健,不久复作,是生气将尽,不可为矣。
午刻至武阳馆祭文昌帝君。同乡春团,兼请外宫,京官仅五人,寥落甚矣。至畿辅学堂阅学生复试卷。灯下改削疏草。政务处奏裁科道三十员,奉俞旨。
初四日阴。至保师处诊脉。起居注上次照像模糊,丰泰主人任觐枫愿备酒肴约诸君至楼上畅饮,重拍一照,到者二十一人,唯周容阶丈未到。散后为亚蘧夫人诊病。请袁先生与宝惠分缮奏疏,共九扣,详陈新疆事势,请设新甘总督,兼辖陕西、甘肃、新疆三省,使关内外联合一气,新疆屹然为重镇,然后可保蒙古、保川滇以卫京师。东三省焦烂之馀,已无及矣。曲突徙薪之策,西边曷可缓哉!缮毕封固,交起居注供事王俊彦代递。
初五日晴。黎明登车,七点钟在六项公所恭候,膳牌发下始行。二侄女生日,云依招往午面。与耜云、笏斋诸君作半日手谈。又为孟延诊病。晚,云依复设筵款客。夜眠甚酣。
初六日晴。昨折已下政务处议奏。政地诸公盛称此疏为经世大文,卓识闳议。宝惠昨由吏部掣签,以主事分兵部学习行走,与翊虞同部。宝惠先求牙牌,数得“先开驷马门”之句,即决其必分兵部(兵部为大司马,于六部第四,翊虞先得之。故云先开门也)。
此次户部、刑部各四签,兵、工各二签,乃独得此。亦前定也。(〔眉〕而不知一生遭际即由于此。人生有定命,讵不信然?一一惠注。)门人廖子方来见,武选司帮办也。拟拉宝惠分选司(凡分部者,可由亲友禀请入己司,谓之拉司)。午后至编书处。出城至于海帆前辈处为其令嫒诊病。景湘来夜谈。以银元一元二角买梁启超《明儒学案节本》共二十卷。发次寅信。景湘言,犍为县与口口交界,有山名口口口,纵三百里,横六百里,其中皆猓猓居之,亘古未通王化,相传为黄帝时遗种。地产金,然不知贵,偶以瓜子金出山与人贸易。言语不通,无文字。间出钞掠,皆奸民导之。张罗、岷远尝持其契约入山(刻木为之。得此契约入山中,无阻之者),欲谋开化之方,然无从措手也。
初七日晴。京家人员第一次圈记揭晓。午初至大兄处候信,旋得全单,竟被摈(翰林院一等十八员,圈十六员,唯大兄及汪凤梁二人不与焉)。相对郁郁。运气之坏,一至于此!未刻至学堂,阅补考学生卷。
初八日晴,大风,颇寒。笏斋、云依、景韩、质钦同时来谈。饭后至雅初、景韩两处看病。访白昆甫太守,托其携带阿汀乳妪回闽。车中忽发眩晕,全福馆公局,周采臣约醉琼林,均却之。复湖南张啸圃信。接家书并大兄汇款。
初九日晴。午前诣保师处诊病。未刻入署,候善化瞿中堂到任。善化任学士二十三年,最为淹久,而由学士拜相,则不及十年。可见仕途迟速,自有一定,绌于彼者伸于此,非人力所可强为。余于是不兴迟暮之感矣。出城至云山别墅赴郭连城之约。散后至大兄处一行。
初十日阴,风狂如虎,撼窗撞户,屋瓦欲飞。采涧夫人在厅事请客,余坐别室看书,
不会客。畏风不出门。
十一日晴,大风竟日,凛冽不异隆冬。皇上亲祭社稷坛,临时改遣礼亲王恭代,盖外间颇有告变者,以此戒严。人心不靖,讹言繁兴,新政之效,大略可睹矣。都察院奏请裁科道三十员,以职务清简为辞,不知谏官为天子耳目,建言即其专责,奚论职务哉!政务处议如所请。编修刘廷琛草疏力争之,由掌院代奏。余言未及此,闻之深引为愧。午刻饭于便宜坊。灯下草江西教案疏。先是,江西新建有教民案,南昌县知县桐城江召棠持平办结。天主堂法神甫王国安屡来请托,江君不为动。上月廿九日,教堂折柬招江君。及门,摈驺从不令入。江君虑有变,密嘱从人告急于新建令。既入,重门皆闭,引至密室,几上置文书及一刀一剪。王逆手文书请签字云,如不签,则刀剪具在,请自裁。江君愤甚,取刀自刎,不殊,手软不能深入。王逆用剪推其背,遂仆。迨新建令率众破门入,则江君已不知人矣。舁出见首府,犹能自述被诱受戕本末。伤重,旋殒命。民间大愤,而抚藩各官恐奸民藉端滋事,反调兵卫天主堂,民益愤。初二日,遂攻教堂,杀教士,波及英国教堂,亦焚其屋而歼其人。王逆见事起,逃去,竟漏诛。当江君被戕之后,地方官果能传谕民间,谓法神甫凶横如此,不特尔等所痛恨,即本院司亦痛心切齿,欲为江大老爷报仇。即当电奏皇上,请旨办理,决不使该逆幸生。但尔等万不可暴动,反得为彼藉口,不能报仇。且此系法国神甫,与他国无干,尔等尤不可乱动,别生枝节。我之护教堂,恐该逆逃走耳,非保护也。如此,则民间气稍平,待官自办,必不轻动矣。然后发兵捕王逆,封教堂,羁禁候旨。我占上风,法人亦俯首无辞。此案可以力争先著。乃地方官计不出此,反保护该堂,强压良民。民见官之不分黑白,不报怨而反媚之也,安得不激成义愤耶?此时法人转以暴动咎我,英人亦以株连责我,办理既极棘手,而我国外交诸公,平日畏洋人如虎,其敢声罪致讨,争国体而平民心乎?前途概可想见矣。呜呼!(书至此,泪涔涔而下矣。)闻已派津海关道梁敦彦驰往江西查办。
十二日晴。请袁先生代缮封奏交翰林院王供事呈递。午后至编书处。申刻至太升堂赴李星甫(经野)、王饴山(宝田)之约。
十三日阴。翰林院值日。辰初至西苑门外公所兼候封奏、膳牌。辰正二刻事下即归寓。此折有旨交外务部。笏斋生日,云依为备午面,大兄为备晚筵。在大兄大川淀新居竟日盘旋。此宅前门在大川淀,门对荒郊,烟树迷离,西山在其右,隐约可见,颇饶野趣,亦仕隐佳处也;后门在南横街,余等出入甚便。散后与笏斋、子厚步月而归。恩星五来谈,请为其太夫人看病。
十四日晴。午后祝聂献廷太夫人寿。顺至海帆前辈处看病。访劭予丈、乔茂护,均不值。晚,饮于聂氏。
十五日晴。一月馀蒙气塞空,日白无光。以人事证天象,颇有足忧者。午后至编书处,傍晚始散。买明王圻《续文献通考》,共一百本。明刻本马氏《通考》,继《通典》而作,以详备胜。国初三通并续,宗旨已不甚分明。又官书成于众手,其中苟简割裂往往而见,序例极诋王书,以显其长,究竟王书周密精审,过官书远甚(唯其所增数门,如道统、方外,实有可议)。吾辈欲为经制之学,马、王二编皆当切实研究之书也。正续二考共二百本,看似难读,然择其重要如食货(田赋、征榷、钱币等)、河渠、兵刑之类,不过数十卷,破除一年工夫,便可卒业。吾虽衰病,犹有志焉。
十六日晴。畿辅学堂开学。午后与鹿芝翁、刘博翁、李嗣翁偕教习、执事员率学生谒先师,行释菜礼,礼毕合拍一照。教习颇庸劣,不胜师表之任,恐无成效可期。姑令铭侄入学,倘无德可修,无学可讲,则退学归求耳。又至编书处。傍晚至雅初处为六甥看病。
赴润田便宜坊之约。大兄以放生园地基转售润田,得价一千二百金,成契画押,弢哥、子厚同年作中人。
十七日晴。翰文斋以旧钞各书求售,有《南烬录》、《北狩见闻纪》,皆记徽、钦在
北蒙尘事,金人凌虐,殆无人理。粗阅一过,发指眦裂。高宗不孝之罪,上通于天矣。午后至大兄、笏哥处略坐,申刻至永丰堂赴梁巨川同年之约。
十八日晴。刘正卿、舒宾如来谈。午后祝何梅叟寿。至编书处。出城至武阳馆查验工程。灯下临苏帖一纸,入年以来第一次亲笔墨也。复瞿肇生同年信,托黎蔚然(炳燊)带。
又致沈爱苍信,又致翁婿信。为学以慎独为第一关。此独莫作独居看,凡事不欺心,即独体也。一念之起,一事之行,为善为恶,己心无不知者。知之而不自欺,善便行,恶便止,即是慎独真功夫。此《大学》诚意一章密切要义也。阳明提致良知,蕺山提诚意,皆圣门慎独真传。若以冥心寂处当之,则静时有慎独,动时无慎独矣。思至此,心体为之一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