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初四日晴。冯志先、刘开八、舒宾如来谈。午刻至松筠庵赴志先之约,正客为黄公度观察(遵宪),聆其议论,颇具识见。入城谒李子丹丈,拟交《文苑传》,未晤。复答拜各客。
燮尹为我绘《溪山秋思图》,笔墨清超,几入南田老人之室。红树秋山,竹篱茅舍,悠然动归隐之思。灯下看《念庵集•书类》。
初五日阴。发史仲屏丈、潘小斋、吕安生、程惠泉四信,均交邮政局寄。接安生、子禺丈信。午后雨。傍晚诣岳母处,头眩而归。
初六日晴。午后至恒裕一行,因诣会馆,偕四兄入西城大院胡同高升,赴志先之约。
一点钟后迂道出前门到家,头眩呕清水无算。
初七日晴。接季文太叔祖信并参价银七十两。午刻至云山别墅乙卯公局,请世兄黄公度观察。天颇凉爽,晚作诗二首。
送燮尹之皖年少方公子,依然正狂风。画中传品格,酒后露英雄。谡谡松盘地,翩翩鹤翥空。
如逢黄叔度,鄙吝一时融、才集题襟句,仍开祖帐筵。归途青笠雨,离绪白荷天。执手难为别,知心信有缘。
梦随吴地月,直到皖江边。

初八日晴。小暑节。写应酬各件。午刻在江苏馆常府同乡梦局。梦中十一人(武阳五人:汪子渊〔洵〕、刘葆真〔可毅〕、葆良〔树屏〕、刘叔南〔瞻汉〕及余;江阴三人:吴唱初〔鸿甲〕、徐拙庵〔士佳〕、夏闰枝〔孙桐〕;宜荆三人:朱幼笏〔启勋〕、徐研甫〔仁铸〕、莹甫〔仁镜〕)。梦神十二人(董效曾丈〔瀚〕、冯渭卿〔毓璜〕、冯晓卿〔嘉锡〕、冯志先〔荣高〕、方燮尹〔宾穆〕、赵剑秋〔栖木〕、陈养源〔允颐〕、四兄、次弟、朱梦霆〔震甲〕、杨仁山〔楷〕、陶端一〔世凤〕)。葆良以弟病下通州,闰枝、叔南不到。席未阑先归。志先复约广和,因头眩辞。夜半旧恙小发。
初九日阴。闿臣来谈。接少甫、墨缘信。撰马石蘅丈七十寿序。傍晚骑马入城,谒子丹丈,交去《文苑传》,余意欲将《儒林》、《文苑》二传校定后付梓传布,使少年子弟浏览一过,可知学问门径,且易动观感之心。西丈来,为平姬诊疾。五弟约泰丰楼,未往。夜半大雷雨。
初十日阴晴不定,午后复雨。汪作黼自南来,交到兄弟信各两纸。陈菊生、马少蘅均来。寿言脱稿。与五弟论作古文大概。古文断不可不学。凡论事叙事,识见虽好,必须文笔足以达之,方能通达简明。试观古今有名大人物,无不通文笔者,其为用甚大。若骈体一道,以言情怡性,未始无趣,以言有用则未也。灯下看《念庵集》。念庵论学近己着里,体统工夫,精密无弊,故夏峰许为真儒。阅全集,始知《明儒学案》所录不足以尽念庵。余向日所疑(详见二月十五日),因未窥全体耳。念庵之学通寂感动静为一境,而以收摄保聚为第一义,自是濂洛以来相传正脉。(其效忠龙溪处,尤足救王门末流拈本体不说工夫之弊。)
十一日阴晴不定。奉朱笔补授司经局洗马,内阁送科抄詹事府,请上任日期。午后易五品冠服,在祖先前磕头。五伯在江汉关道任务奖花翎,亦于今日开戴。谒正詹瞿子久年丈(鸿禨)、少詹李伯虞年丈(绂藻),商定代奏谢恩。傍晚偕次寅访橘农、恺八,因至广和赴冯渭卿之约。归寓复看《念庵集》,就寝甚晏。
十二日晴。今日放浙江(徐树铭、吴相生)、江西(张百熙、杨家骥)、湖北(黄绍箕、熊亦奇)考官,而余仍不与,大概留放学差矣。撰谢恩呈,嘱次寅缮写,而余则赴钮伯雅处,为其冢妇题主。归路谒岳母,热甚不可耐,餐西瓜一个,顿觉满腹清凉。傍晚至泰丰楼赴冯晓卿之约,座客拥挤,喧呶殊甚,挥汗如雨。席半乌云忽起,雷声隆隆,绕天而行,大雨将至,急附芷沅车先归,车灯骤灭,趁电光而驰,到家始雨。项薇垣来久谈。
新授司经局洗马恽毓鼎谨呈,为恳请代奏恭谢天恩事。本月十一日奉朱笔:“恽毓鼎补授司经局洗马,钦此。”窃毓鼎猥以樗材,忝登芸馆。历跻清职,久佩春华秋实之箴;校理秘文,幸窥天禄石渠之典。未图报称,方切兢惶,兹复渥荷纶音,荣升六局。龙光宠锡,鳌戴情殷。伏思司经职列于《唐书》,洗马名标于《汉志》,允维论思之地,实为侍从之荣。自愧谫愚,难酬高厚,惟有常严素履,益矢丹忱,以冀上答鸿慈于万一。所有毓鼎感激下忱,理合循例呈请代奏,恭谢天恩。谨呈。
十三日阴。
十四日阴,躁热殊甚。连日贺客纷至沓来,有见有不见,不能备载。发第七号家信(附去蒋醉园事)。济帆来,为赞儿诊疾。夜半大雷雨。
十五日子刻雨止。丑刻出门,至西苑门谢恩(正詹载泮香〔萼〕、瞿子久〔鸿禨〕,少詹李伯虞〔绂藻〕、文星〔阶海〕)均到。五点二刻,折发下,遂行至徐、翁、孙三师处磕头,答拜吕镜宇年丈。巳初至詹事府上任,谒圣拜印如仪。午刻,为得子、升官二事祀先。济帆来,为赞儿诊疾。西丈又来,为丙女诊疾。丁卯在松筠庵公局,未往。申刻,至同丰堂,赴沈桐声之约。在朝房以十千文买原板《南宋杂事诗》一部,注中征引宋以后说部朝野琐事甚备,足资骈文诗词之用。即看厉樊榭、赵意林两家。
十六日阴。拜供。一日看《杂事诗》沈栾城、符幼鲁两家。傍晚,乘马答拜汪作黼,未晤。拟偕次寅访子蔚,甫出门而蔚至,小谈而去。晚饭后中庭纳凉,听盲词有“子路从而后”一阕,演说《论语》甚详,雅于拱立止宿中间添插两人问答情由,能补文中未及之意。
竟夜大雨达旦。
十七日晴。何子襄表弟、效丈、四哥均来。午刻至陶然亭,赴冯润田之约。新霁微凉,山容淡远,车穿苇薄,清绿沾衣,尘烦为之一净。散后在岳母处少坐。次寅以七千文招歌弋腔,颇可听。
十八日晴。看《杂事诗》吴尺凫一卷。饭后答拜各客。为润泽改文。
十九日晴。己丑科公祭南皮文达师,出至孙、廖两师处。拟至北城拜客,以天气太热,改而南辕,拜城外数客。归寓随意看书消遣。申刻至同丰赴四兄之约。微雨。
二十日晴。柔儿弥月。岳母枉过。看《杂事诗》赵功千一卷。傍晚问效曾叔岳母病,又问高阳师病。诣保之师磕头,未值。
廿一日晴。小有不适,卧半日。修史馆《皖志》。志先邀复春,未往。
廿二日晴。放江南(刘思傅、米锡恩)、陕西(柏锦林、刘学谦)考官,今日两起。
余固不作此想,乃同乡、熟人仍无动者,殊为减色。偕五弟入城答拜庾年,又祝叔南太翁寿,面后出城,访冯渭卿、沈桐声,畅吃西瓜归。检《文献通考》,看《兵考》所载各议论,极有益,读之增长识力(严太仆《通考详节》极便记诵,然欲考求法制,为经世之用,究须看全书也)。日斜后偕次寅至郊原散步,甫出门,遇刘心斋,偕至南下洼徘徊良久,共入茶肆,凭窗啜茗,颇有乡村风味。接迎静斋信。王西丈来为采涧诊疾。
廿三日晴。一日阅云峰书院课卷。申刻在广和居请客(徐子贞、沈桐声、何子襄、孙叔玖、刘佥谋、冯渭卿、四兄、五弟),归寓已三鼓,仍看书十馀页,乃就寝,盖余于看书亦若有瘾,非此不得安眠也。
廿四日晴。冯志先、张仲仙(自江右来)来谈。午刻至云山别墅,赴何润夫之约。同座白少植工青衫调,唱《蒲关》一段缠绵顿挫,馀味曲包,自是雅人吐属。听毕觉神味犹悠扬不尽,音之足以感人如此。书业堂以旧板《朱子大全文集》、《王阳明全集》来售,以十金得之(余性素吝,独于书则挥霍不少惜)。灯下看《传习录》,尽三十馀纸,启发甚多。
廿五日阴。润泽来,交去改作。闻高阳师薨逝,悲愕异常,即往吊,伏地痛哭,不觉失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不第为师门私痛也。至江苏馆,常州京官公请公使大臣前常镇道吕镜宇(海寰)、新放常镇道长久山(恒),主人到者十九人,两宾迟至四点钟始到,半席而去。夜归看《传习录》。半夜雨。
廿六日晴。皇上万寿,卯刻诣午门外随班行礼,到者寥寥,不禁太息。归路答拜张仲仙、彭思柔,未晤。因至会馆,与渊丈、四兄略谈归寓。写广东信两封并同乡祝次伯六旬寿礼及余所送寿礼,托孙伟之带。午刻赴志先之约(其阿郎弥月)。席散作手谈,傍晚始归。
冯渭卿约韵华,以先府君忌辰已近(系半夜丑刻),不往。
廿七日晴。拜供。接吴质甫信。浙江解饷委员俞耀珊大令(宗渊)来见。发五伯信,交森昌寄(为潘恩荣、叶滋纯、彭自强、潘志颉、程肇元、李应珏、吕俭锡说项)。润泽来交课作,应时改定而去。至高阳师处知宾,出诣岳母少坐。灯下看《传习录》。因事大动气恼,于养身养心皆不相宜,事平旋悔之,以此见治怒之难。
廿八日晴。中丞公生辰拜供。结己丑用账,以备移交。午后至豫和堂赴吴子和之约。
酷热不可耐,得微雨而解。接潘筱斋信。六点钟后偕次寅步诣龙爪槐,穿禾黍而行,如入田野,其地房屋凉爽,于消夏极宜。窗外蒹葭送青,蝉声幽静,因与次寅持杯对酌,以畅幽情。
归途西山晚霞映带林薄,诗情画意俱在心目间,恨无王孟佳句、马倪名笔传之耳。晚饭后为孟常讲《近思录》。五弟亦有志看宋儒书。
廿九日一日雨不止,闻心斋、孟常言,四乡则自四月至今未见滴雨,禾苗枯槁欲尽,
何偏枯如此!未刻至同丰堂,赴剑秋之约。接刘彬孙信。灯下看《传习录》,明透处洞达本原,读之使人兴起。
七月初一日孟秋时享太庙,轮应毓鼎陪祀。雨一日夜不止,水深没膝,竟未能往阅房山课卷。饭后西丈来为采涧诊疾。偕次寅至会馆访四兄未值。在渊丈处久谈。雨复大至,冒雨而归。从段春岩处借来《徼书》两本。此书系永新贺子翼先生(贻孙)所著,极为包安吴所重,比之《淮南》、《吕览》。昔在安吴文中见此书名,复从《文苑传》中得其大略。因读之尽一卷,大旨即小见大,因近喻远,多沉挚深练之言,体格文笔均近《吕览》。夜雨达旦。
初二日一日雨不止。阅卷。饭后偕次寅至湖广馆祝劳闿忱夫人寿。观剧至十一钟始归。
夜,雷雨尤甚。
初三日一日雨不止,前后院水深一尺,倘淫霖不已,庚寅之患又将见于今日矣,不胜忧虑。兀坐室中看《文献通考•兵考》。傍晚雨略息,至绳匠胡同一行。高阳师饰终诏下,予谥“文正”,以“守正不阿,忠清亮直”八字褒之,可谓名称其实,犁然有当于人心中。
夜,星斗皎然。
初四日天竟畅晴,非意料所及。岳母枉过。至荣宝斋定会馆课卷,访管丹云丈,偕一刘把总(名凤藻)到教场五条看屋两所,将为会馆置产。归阅房山卷。灯下看《兵考》,反复数过,于两汉兵制略有见。
初五日晴。阅书院卷讫。又出生七月分题目。午刻至同丰赴四兄之约。散后访子蔚。
日入乃归。夜半复雨。
初六日晴雨不定。清晨至会馆,散会课卷,领卷者十八人。午饭后归。接林大令(济)
信。
初七日阴,夜大雨。
初八日晴。至岳母处贺厚官周岁之喜,面后归。访戴少怀前辈,请其评阅课卷。山东(陆宝忠、李桂林)、山西(王祖同、姚舒密)、河南(管廷鹗、华俊声)。
初九日阴。骑马答拜前门东客归,适张啸圃丈在此。午后偕次寅入西城,赴叔南、苏云之约。半途遇大雨。七点钟半席先行,赶宣武门归寓。
初十日晴。先妣忌日,拜供。橘农、宾如、耀珊均来。写五伯信,并采涧寄叔祖母物件托耀珊带。连日心气浮动,看书竟不能入,心之易放难收如此。申刻立秋。
十一日晴,湿热殊甚。清晨祭神谢宅,午刻祀先荐茄饼。饭后写应酬各件。周安生自鄂来。发孙荃伯年丈、吴质甫二信,森昌寄。
十二日晴。接余芷舲信。至会馆答拜啸圃丈,因与诸君剧谈。在四哥处午饭。又冒暑答拜各客,末至橘农处,解衣吃瓜,清谈至晚始归。与橘农论今天下最可忧者在人心风俗(在上者极力提倡西学,而人心渐与之俱化,一旦泰西有事,恐不免从风而靡耳。总之,不向根本处培植而唯考之以西学为务,是直驱民离叛也。可恨可痛),其害实自汉学家启之,使为学、做人分为两事,而学者不复向身心性命上用工,学校无名教,士林无清议,陵夷浇薄,非一朝夕之故也。向使讲学之风犹盛,宋儒之说大行,人心未漓,气运决不至此!相与慨叹者久之。灯下看《传习录》。
十三日晴。接诸哥弟信,知伯母上月患病甚剧,幸医治得法,得以转危为安。即与次寅托志先发一电,问慈体近已痊否。信中又述近来里门盗贼横行,肆无忌惮,居民惶惶,如待寇至。地方官姑息讳饰,益长奸心,家中遭穿窬之患,窃去诩虞少奶之首饰等件约值千馀金。武进县不肯认真究办,恐难破案也。申刻至一品升赴季兄之约。
十四日晴。拟上治盗跖斟酌属稿,大旨实叙近日情形,深恐勾结哥老会匪为江南之患,请饬抚臣督责地方官认真查办。因谒正詹瞿子久年丈,请其阅看。岳母枉过。申刻至广和居吃梦(子蔚昆仲、葆真昆仲、橘农及余)。
十五日晴。谒满正詹载辦香、少詹李伯虞年丈,又至衙门查看格式。出城答拜各客。
至松竹斋取折子及折匣牌子归,嘱次寅缮写。接余伯申黑龙江信(去年十二月所发)。
十六日晴。至高阳师处,己丑公祭。入西城拜少詹文星。偕同年至画丰堂大苑公局,请吕镜宇星使。烈日薰蒸,坐车中如炽炭。竟日衣冠周旋,苦不可耐。接兰生太叔祖信。晚饭后子蔚来畅谈,至丑刻始去。
十七日晴。城西拜客。饭后詹事府笔帖式连(桂)来,封折写牌交其于半夜呈递。朱楚白(珩)自广东来,以《粤雅堂丛书》见贻。申刻在一品升与啸圃丈、葆贞昆仲合请陈养源,席未散先归就寝。接黄榆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