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史藏
- 志存记录
- 澄斋日记
澄斋日记
二十八日晴。巳刻与嗣香前辈,仲鲁、性庵二同年在乡祠合请陆申甫同年,未刻始到。固安被水甚惨,同人议放急赈。有李君香甫自固安来(李即县人),因招之,详询灾状,大约饥民不下七万人,非宽筹赈款,不足拯救也。至万寿西宫贺润泽娶儿妇之喜。雷雨骤至,在恒裕少避。又至石桥别业,赴锡聘之丈、延子澄、景佩珂、伊仲平前辈、郑叔进之约。自笏斋、申甫到京,余无局不在配享之列,征逐为疲。川督电通,城围略解,唯乱党四起,一时尚难平靖耳。
二十九日晴。饭后至长椿寺行吊,顺为连雨亭诊病。归寓,张芝生来久谈。灯下朗读《史记》诸表序,足称雄宕二字。欧公《五代职方考序》,酷摹《汉兴诸侯王表序》,然字外出力处,则去之远矣。邓完白习篆隶,每晨起磨墨一碗,一日间用罄乃已,如是者八年。钱献之习李少温《城隍庙碑》,熟摹精思,至梦少温授笔法。前哲一艺之成,必专心若此,乃造其征。余于医学、书学,皆稍有所窥,而心轻意活,从未破除一年半载之力,下苦工夫,安能容易成家?书学不过欺世盗名,医道则直误人而已。思之愧奋。接常郡一府两县募赈捐信。
八月初一日阴。先大母生辰拜供。申初刻至嵩阳别业,赴程玉川、刘龙伯之约。灯下写大对两付,为延澄老写诗一纸,寄延平书。接史持叔电。读《魏志•杜畿传》,注引《魏略》所叙两段,殊有别趣。陈氏俱削不载,而叙次独得其要。守河东一段,上掩孟坚矣。曹涤新(根荪亲家长子)以所纂《集权资宪通史》排印本八巨册相赠,择录三鉴九通之合乎立宪法制者,分门编纂,间下己意,学子得此以研求法政,颇收融贯之功。涤新费十馀年之力而成,可谓好学也已。
初二日夜雨达旦。笏斋来谈。余出近年所得书画共赏之。未刻己丑团拜。在石桥别业公请陆申甫、袁观臣(用宾。壬午、己丑乡会同年,历宰蜀县,过班道员)两同年,宾主三席。晋甫来夜话。
初三日阴。袁观臣同年来久谈,盛称蜀中天时物产之美,生活用度之廉,为之神往。
饭后至东城祝周采臣太翁寿。又赴农务总会商办固安急赈,作函致盛大臣,乞免车站铜元运费(铜元十万枚)。又函致丁大京兆订会晤期。为景佩珂令嫒诊疾。
初四日晴。天长孙嵩龄来执贽(字申伯。庚子、辛丑举人。邮传部小京官)。午后林叔鸿来久谈,论事多通达语。傍晚至东城祝晋甫六十一岁生日。酉刻至史家胡同赴绍仁亭同年之约,与笏斋同车而归。珩甫在此。笏斋赠摄影坡公小像一纸,元至正中白莲寺佑上人所绘,须眉古雅,衣折曲劲,自是当时高手。厂贾索价三百金,笏乃留两日而影之。
初五日阴。未刻与嗣香前辈约齐,同访丁大京兆,商拨备荒经费银十五万两,为急赈及冬春赈抚之用,灾民庶几得生矣。又得杏丈复书,车站允免铜元运费。出城吊裴绚臣。
绚臣今年丧妻殇子,旁无兄弟,仅存堂上七旬老母一人,临丧不胜哀怆。询其病状,初一晚尚出赴宴,醉饱而归,猝然昏卧,不能言动。医以为气虚中风也,人参桂附杂投,次夜即殒。余按此为饮食填塞太阴,乃值气郁不舒之际,骤食过饱,遏脾使不运行。脾系不灵,周身经脉皆阻,正如钟表之机轮,或阻或滞,则全副机关悉停也。唯用大剂承气下之,大便一下,机关即活,其病霍然若失。余曾治吴雅初妹丈家乳妪,外证悉类中风(口眼亦斜),幸未进燥补药,即以大黄、芒硝、厚朴、枳实峻攻之。夜半畅解,次日诣余处叩谢矣。时医不知饮食填塞太阴之名,概以为中风,而进祛风开窍各药,甚者必用参附,无不壅阏而死。前年直督杨文敬即此病也。冤哉,冤哉!吉甫内弟犹力执庸医之言,指为虚证。
余谓三十馀岁迂谨之裴绚臣,素无疾病,作鰥夫近一年,旁无姬侍,何从而虚?业以参附杀之矣,而犹诬以虚名,恐冤魂将痛哭于九泉也。灯下详识之,以告后之患此病者。
初六日晴。为刘蔥石题《枕雷图》引首。唐韩滉在蜀得坚木,制大忽雷、小忽雷各一(其制类琵琶)进于文宗,流传至今,皆归蔥石。林畏庐同年为绘此图,蔥石复详记其事。饭后至佩珂处复诊。出城至林叔鸿处道喜(新妇为景月汀将军之女)。归寓,三兄在此,同吃肥蟹。灯下为朱象甫题其曾伯祖茮堂先生青衫旧迹卷子,用御制墨及明方子鲁墨浓研书之,行间皆有蓝紫宝光,乃知坡公最重用佳墨。
题朱茮堂先生青衫旧迹卷子,为象甫世仁兄作此卷乃茮堂先生作秀才时,应古学之试卷。正场卷,旌节花赋,以“花号旌节,种自仙人”为韵;
拟陆元佐新刻漏铭;拟郭元振古剑篇七言古。复试卷,梅炎藻夏赋,以题为韵。红绫馆试帖诗,二乔观兵书便面。吴彩鸾写韵图便面,七律各一首。先生正场卷白记云:是日经古、诗古合考,准继烛。
余已交经古卷,接烛写诗赋。学使刘文恭公查号至,见诗赋,虽未誊真,而草稿甚清楚,谓明日将起早,即以草稿付幕友评阅。榜发,擢为第一。随后始补正文。其年嘉庆庚申也。先生官漕督日,得此两卷,装成长卷。自题曰“青衫旧迹”。老辈题跋甚多。象甫为先生曾侄孙,此卷已传三世。而象甫征题,余实开始。
经济闳通校舍开,谁从妃俪斗心裁。数篇剩有当时体,认取承平好秀才。
巨卷牛腰入箧中,姓名同付碧纱笼。宝藏手泽尊前辈,犹见乌衣子弟凤。
初七日晴。宜兴周笠航(志恭)来见。筱棠师之堂侄,以通州师专祠为自治会占据,请余约同乡具呈顺天府保护立案。笠航言,光绪初年,在京卧病垂危,先君力疾诊治获痊,终身不忘此恩。筱棠师与先君至交,目击贫困之状,以致憔悴忧伤以殁,深抱不平。壬午秋,不孝捷京兆试。师以府尹充监临,余往叩谒,师握手大呼有天道,几至泪下。老辈之重风义如此。饭后,桂月亭同年过谈。客去,即赴东城张振卿年伯之召,八点钟始归。振丈席间话同治末年朝事,娓娓可记,当详识之。余所立辅仁改良私墊,呈请督学局立案,已蒙批准,毕业后升学。
初九日晴。澜笙太叔祖、寿臣叔祖、许仲恒、承庆侄,均自津来祝贱辰。傍晚,子女儿辈设筵为余暖寿。
初十日晴。余四十九岁生日。宝惠传集喜连成班效彩衣之戏。晨起在菩萨前、祖先前行礼,合家叩祝。十一钟开戏,两钟散戏。男客二百廿人,收礼三百五十馀份。余于事前并未敢声张,而亲友乃闻声踵至,于此见同人相待之厚也。朱桂卿前辈赠联云:“进退之际,雍容可观,今是昨非,抗志直同蘧伯玉;君国为怀,反复致意,独醒众醉,放怀休拟屈灵均。”何梅叟、刘浩川均有赠诗。接大兄电,兼护延建邵道。
行年五十,记性大减。自今日始,定为课程如下:细看《资治通鉴》。精研各种医书。编著《孟子大义通》。
达则为良相,穷则为良医。
用我则施之政事以济一时,不用则垂为学说以济百世。
十一日晴。惫甚,晏起。午刻至嵩阳别业赴陆申甫同年之约,兼摄影,皆己丑同年也。
十二日晴。亲友陆续来补祝。未刻至医学堂听毕业学生王铭鼎讲生理学,语颇明切。
申刻借恒裕请澜翁及初十日格外出力诸君,夜半始归。
十三日晴。写应酬各件。午正至西车站送申甫同年。归路访笏斋久谈。公度、朗轩来夜谈。
十四日阴。至董五叔岳母处,昆师母、元和师相处叩节。至荣相处答谢。
十五日晴。晨起祭神。饭后为三兄贺节,为锡兄祝寿。月上时祀先,助祭者男女三十馀人,可云盛矣。阖家拜节。夜饭后率铭、骏、襄、纶、懿至春仙观剧,演《渡银河》,灯彩极佳。归已四鼓,月明如水,凉透衣衫。
十六、十七日失记。
十八日晴。王晋卿方伯来谈。晋老令祖仲三先生名振纲,道光戊戌科会元,与先大父同年。余为晋老叙之,欣快不置。科举既废,年世交渺不相属,情谊索然。故余于先人年世交视之极重,稍存王谢风流也。晋老赠余六朝人写经墨迹残卷三十七行,系从吐鲁番三堡地沙中掘而得之。所得经卷极多。有系以年长姓名者,乃北凉沮渠无讳时所书,有承平三年、承平十五年款识。考史,北凉沮渠牧鞬既亡,其从子安周率部落西徙,称大号于西域,即今吐鲁番地,传子无讳,为柔然所灭。承平纪年,史所失载,不意千馀年后,忽
从沙漠中发现,真快事也。此残卷,字在楷隶之间,时存蝌蚪遗意。今人得宋板书一册,珍同球壁,若唐刻本已绝天壤,矧六朝时墨迹耶?向得敦煌唐人写经六叶,诧为奇宝。今则话兰簃中,当推此为秘笈第一矣。午后至尚敬臣家祝立夫年伯七十六岁生日,因留观剧,夜半始归。
十九日晴。午后访张知庐、范棣臣,接收旅京教育公会文件。酉刻至鸿丰堂赴王晋老之约。闻十二日嘉定府、雅州府相继失守。午前无云而雷,兵象也。
二十日晴。午后附快车赴津,仍下榻仓廒,澜翁及玉山侄来接。阅报纸,叙州府失守。川事糜烂至此,朝廷犹不肯罢斥赵尔丰,别简有威望之员,岂竟弃川不顾耶?在火车见月出时其色如血。与董子安同车,下车子安即约聚丰园晚饭。
二十一日晴。十一钟始起,下床即接宝惠快信,知革命党于二十日黎明据武昌省城,总督瑞澂弃城遁,湖北提督张彪继之,藩臬以下不知下落。奉旨革瑞澂职,仍署湖广总督,带罪图功。命陆军大臣荫昌督兵赴援。午后拜客,晤傅提学,为顺直学堂常年经费四千金已由谘议局提议通过,求其照拨。又晤沈冕士、翁笏斋。
二十二日晴。下床复接快信,知宝惠蒙荫大臣奏充行营司令处秘书长,即全营总文案也。平时受其识拔,得荣名,食厚糈,患难相从,分所当然。余昨见荫公督兵,即知宝惠必有是行矣。午刻饭于第一楼,主人八人(戴宾臣、徐六皆、谢受之、董子安、周季良、王言伯、邓豁然、许仲衡)。四点钟附快车回京,七点三刻抵东车站。到家见宝惠意气甚壮,心为宽慰。又闻汉阳县城失守,铁厂、枪炮厂俱为所据,匪党推黄陂黎元洪为首,系新军协统。记名提督伪授汤化龙为两湖总督(汤系甲辰进士,法部主事奏调内阁法制院,现充湖北谘议局长)。瑞澂初六日即遣全眷回京,尽载贿而行。十三日闻有革党起事之信,移往楚豫兵轮。昼在署办事,夜宿舟中。十九日搜杀党人未毕,忽闻枪炮声,仓皇出城。
藩臬以下官或遁或匿,无一守者,匪党坐而得之。三百年来弃城逃走之速,瑞澂首屈一指矣。
二十三日晴。一日谣言葚多,传某某处皆兵变失守矣,或系伪电,或出讹传,均无其事。外城吴厅丞(篯孙)张皇失措,勒停唱戏,讥察行人,而无识无胆之京官,挈眷出都。邮传大臣复欲停止京津火车,一时人心摇惑,市面大扰,银行、钱店纷纷兑取银洋,周转不灵,遂致接踵闭门,钞票竟成废纸,甚至大清银行钞票亦不收用,是无国家矣。米价飞涨至每石银十二两,若非巡警得力,则剽兑刂横行,辇下不乱而自乱矣。朝旨起袁世凯督湖广,岑春煊督四川,革瑞澂及统制张彪职。
二十四日晴。市面梗塞如昨。晨起宝惠叩辞入署,未刻从荫大臣乘专车赴彰德,与项城面商办法。陆军第一镇、第六镇及抽调各镇兵队陆续开发。午刻至大顺永布店借现钱二百千,店中掌柜邀饭于便宜坊,饭毕在恒裕略坐,锡兄亦至,未刻偕至畿辅学堂开第六次旅京教育公会。闻瑞澂出洋十二万元,求各国领事保险,德英两领事均鄙贱其人,不屑保,俄人保之。瑞为宣宗朝已故两广总督大学士琦善之孙,英吉利之陷广州,琦善实启之,固失地辱国之世家也。真所谓谬种流传矣。
二十五日晴。作书致民政部大臣代筹维持市面之策。桂大臣张皇特甚,符调城外旗兵入城,屯扎以备巷战。见者转滋疑骇。匪徒果陷京师,尚能巷战乎?徒增焚掠而已。得宝惠电(惠每日密电陆军部,由部照录一份送余),荫帅在彰德驻师一日,与袁帅面商剿抚事宜。李新吾来谈,述鄂事颇详,盖得于归自兵间者。瑞督既遁,藩司连甲踵之,匿于兵轮,弃眷口于藩署,闻已被难。学使王寿彭微服匿于谦祥益绸缎庄(山东人营业)。臬司马吉樟衣冠坐大堂,骂贼求死。贼谓之曰:“汝欲作忠臣,无此便宜事!”牵之下,迫令出署。次日,贼就谘议局开议院,马及武昌府赵毓楠,俱为贼胁,莅院监临。财政处高松如为贼所囚,盐道黄祖徽无确耗(〔眉〕廿七日报纸谓,京中得黄电云,全家无恙)。此全城大官现象也。邮部盛大臣忽接革党密电,嘱其转运粮饷。盖密电本落贼手也。盛得电大惊颤。
革党照会各国领事,请守中立,且过江晤商。领袖者德领事不肯承认。美领事以美之教堂、商业多在省城,渡江见之,欲借以详查。匪党排队鼓乐迎入,美领睹死尸遍街巷(皆旗兵之被杀者),怫然曰:“公辈自命文明,乃残杀无辜若此,岂文明举动乎?”归告诸领曰:“此草寇也,不足成大事。”遂俱不承认而议驻兵保租界矣。晚饭后至濮处为二侄女诊病。
二十六日晴。度支部发银二百万两,以百万维持官银行,以百万发商会维持市面,人心稍定。言官相继论瑞澂、张彪罪,请诛之,以申国纪。讲官中乃无一疏,西掖为五色矣。瑞为泽公姊夫,袒甚力,恐国法不能及也。午后至北城祝希文四叔岳生日。七点钟至总布胡同赴法友铎尔孟君之约,同坐为姚石荃、刘幼云、宋云子诸公,论学甚洽。铎君嗜中文,尤嗜理学家言。架列书数十部,皆经史性理也。孟楫侄尽质其所有,仓猝南归。少年人无胆气一至于此,安能任大事耶?二十七日晴。得宝惠电,大营驻武胜关,前军已达江岸。太白经天。午后至北长街祝华壁臣太翁、太夫人双寿。归途过农会,遇诚裕如参议,相对久谈。又为二侄女复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