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波杂志

  ○赐监生酒
  元丰间,驾往国子监,出起居,有旨:人赐酒二升。诸斋往往置以益之,曰:“奉圣旨得饮。”遂自肆,致有乘醉登楼击鼓者。因是遇赐酒即拘卖,以钱均给。以是知自昔国学有酒禁也。
  ○倭国
  煇顷在泰州,偶倭国一舟飘泊在境上,一行凡三、二十人,至郡馆谷之。或询其风俗,所答不可解。旁有译者,乃明州人,言其国人遇疾无医药,第祼病人就水滨,杓水通身浇淋,前四方呼其神请祷,即愈。妇女悉被发,遇中州人至,择端丽者以荐寝,名“度种”。他所云,译亦不能晓。后朝旨令津置至明州,迩便风以归。
  ○茶器
  长沙匠者造茶器极精致,工直之厚,等所用白金之数。士夫家多有之,置几案间,但知以侈靡相夸,初不常用也。司马温公偕范蜀公游嵩山,各携茶往。温公以纸为贴,蜀公盛以小黑合。温公见之,惊曰:“景仁乃有茶器!”蜀公闻其言,遂留合与寺僧。凡茶宜锡,窃意若以锡为合,适用而不侈。贴以纸,则茶味易损。岂亦出杂以消风散意,欲矫时弊耶?《邵氏闻见录》云:温公尝与范景仁登嵩顶,由轘辕道至龙门,涉伊水,至香山,憩石楼,临八节滩。凡所经从,多有诗什,自作序曰《游山录》。携茶游山,当是此时。
  ○吕申公茶罗
  张芸叟云:吕申公名知人,故多得于下僚。家有茶罗子,一金饰,一银,一棕榈。方接客,索银罗子,常客也。金罗子,禁近也。棕榈,则公辅必矣。家人常挨排于屏间以候之。申公,温公同时人,而待客茗饮之器顾饰以金银分等差,益知温公俭德,世无其比。
  ○史传是非
  史传褒贬,成是败非,其来有素。人之行,孰先于孝悌。项羽欲烹太公,汉高祖发“分羹”之言,其于孝也何有?唐太宗以藩王夺长嫡,推刃同气,其于悌也何有?脱使项羽、建成有分羹、推刃之恶,史册何以书之?特高祖、太宗,功胜于德耳。
  ○辟置幕属
  建、绍兵兴日,帅臣许辟置幕属。既素为知己,其于婉画,裨助惟多。今惟四川制帅如故事,他皆命于朝。宾主邈不通情,殆与郡县官等。阃寄兵谋,无从咨访。川泳云飞,岂复有相得之乐。缓急利害,既不相及,相忘于江湖,宜也。太原,名“小朝廷”,盖以得客之多。范文正公亦有言:“幕府辟客,须可为己师者乃辟之,虽朋友亦不可辟。盖为我敬之为师,则心怀尊奉,每事取法,庶于我有益耳。”庞庄敏守郓、守并,皆辟司马温公为通判。罗致大贤亻次助,一时皆然。
  ○修锁
  韩魏公门人有击关夜出者,阍吏不得赂,诘旦,以锁损诉于公。公曰:“锁不堪用,付市买修来。”滕达道为范文正公客,公镇南阳,每宴客,达道必出追妓。文正虽不乐,终不禁也。时谓非二公之贤,岂容不拘小廉曲谨之士。前哲宽厚类如此。是亦报杜书记平安之义。
  ○宫人斜
  唐内人墓谓之宫人斜,四时遣使祭之。“唯应四仲祭,使者暂悲嗟”,令孤楚诗也。“荒凉城南奉先寺,后宫美人官葬此。角楼相望高起坟,草间柏下多石人。秩卑埋骨不作冢,青石浮屠当丘垅。家家坟上作享亭,朱门相向无人声。树头土枭作人语,月黑风悲鬼摇树。宫中养女作子孙,年年犊车来做主。废后园陵官道侧,家破无人扫陵域。官家岁给半千钱,街头买饼作寒食”,此元丰中张文潜《留题奉先寺诗》。煇季女葬临安北山僧舍,四五年来,每值春时往视,寺之两庑,皆内人殡宫。徘回次,未尝不长哦此诗也。煇复得历阳所刊唐《张文昌乐府》,《北邙山篇》云:“洛阳北门北邙道,丧车辚辚入秋草。车前齐唱《薤露歌》,高坟新起白峨峨。朝朝暮暮人送葬,洛阳城中人更多。千金立碑高百尺,终作人间柱下石。陇头松柏半无主,地下白骨多于土。寒食家家送纸钱,鸱鸢作窠巢上树。人居朝市未解愁,请君暂向北邙游!”古今名胜,赋咏孰工,览者当自得之。
  ○独活石脾
  王右军帖云:“独活无风则摇,有风不动。石脾入水则干,出水则湿。”出水则湿可见,入水则干何自知之?近年《夷坚戊志》序,其略云:叶晦叔闻于刘季高:有估客航海,不觉入巨鱼腹中,未能死,遇其开口吸水时,适木工在,乃取斧□斫鱼。鱼觉痛,跃身入大洋,举船人及鱼皆死。或戏难之曰:“一舟皆死,何人谈此事于世乎?”颇类前说。

  ●卷五
  ○陈东
  陈东,字少旸,太学生。所上封事主李伯纪丞相,力诋汪、黄。建炎元年,死于应天府。被逮之际,作遗书寄其家,区处后事甚悉。死生之变亦大矣,神识殊不乱。其帖今在其外孙括苍潘景夔家。顷年,许右丞为作哀辞,具著本末。少旸初不识李丞相,李念伯仁因我而死,祀之家庙。同时上书被行遣者欧阳彻,抚州人。高宗临朝,尝曰:“朕即位听用非人,至今痛恨之。虽已各赠承事郎,与有服亲迪功郎一名,犹未足称朕悔往之意。可各赠朝奉郎、秘阁修撰,更与恩泽二名,拨赐官四十顷。”建炎三年,又诏:“张悫,古之遗直。陈东,忠谏而死。二人皆葬镇江府界,可令本郡致祭。”呜呼,哀恤之典至矣!少旸死之后,其家但仰给赐田。彻字德明,靖康初虏犯阙,请质二子二女而使穹庐,御亲王以归,不服。死时年三十三。又有进士徐晖,乞借官入虏奉亲王归,诏假晖通直郎往使,亦卒无闻。
  ○《兰亭序》
  《兰亭序》“丝竹管弦”,或病其说。而欧阳公《记真州东园》“泛以画舫之舟”,南丰曾子固亦以为疑。
  ○文体二
  “司马迁文章所以奇者,能以少为多,以多为少。唯唐陆宣公得迁文体。”苏子容魏公云。“为文之体,意不贵异而贵新,事不贵僻而贵当,语不贵古而贵淳,事不贵怪而贵奇。”宋元献公序云。
  ○夕阳楼
  中山府有夕阳楼。煇出疆日,骑马自楼下过。在城之隅,规制甚小。然郑州亦有夕阳楼。临安、颍州、汉州皆有西湖。建康有赏心亭,扬州亦有赏心亭。名虽同而显晦异。尝记小词:“夕阳楼上望长安,凭栏干。”或改为“恁栏干,望长安”,谓中山夕阳楼也。沈存中云:“章华台,乾溪亦有数处。”
  ○重刻《醉翁亭记》
  淮西宪臣霍汉英奏:欲乞应天下苏轼所撰碑刻,并一例除毁。诏从之。时崇宁三年也。明年,臣僚论列:司农卿王诏,元祐中知滁州,谄事奸臣苏轼,求轼书欧阳修所撰《醉翁亭记》重刻于石,仍多取墨本,为之赆遗,费用公使钱。诏坐罪。汉英遗臭万世,臣僚亦应同科。政和间,潭州倅毕渐,亦请碎元祐中诸路所刊碑,从之。
  ○大观东库
  大观东库物,有入而无出。只端砚有三千余枚。张滋墨,世谓胜李庭珪,亦无虑十万斤。
  ○蜂儿
  蔡京库中,点检蜂儿见在数目,得三十七秤。黄雀鲊自地积至栋者满三楹。他物称是。童贯既败,籍没家赀,得剂成理中圆几千斤。“胡椒铢两多,安用八百斛”,古今所纪一律。
  ○徐东湖
  东湖徐师川,绍兴初由谏垣迁翰苑,赞机命。煇乾道丁亥在上饶,从公季子珪游,因叩家集,云诗已板行,他无存者。久而得奏议于残编断简中,猥并错乱,不可读。乃为整缀成十卷,附以杂文一卷,写以归之。公视山谷为外家,晚年欲自立名世,客有贽见,盛称渊源所自,公读之不乐,答以小启曰:“涪翁之妙天下,君其问诸水滨。斯道之大域中,我独知之濠上。”及观序《修水集》“造车合辙”之语,则知持此论旧矣。 
  ○二道人
  东坡南迁,度岭次,于林麓间遇二道人,见坡即深入不出。坡谓押送使臣:“此中有异人,可同访之。”既入,见茅屋数间,二道人在焉,意象甚萧洒。顾使臣:“此何人?”对以苏学士。道人曰:“得非子瞻乎?”使臣曰:“学士始以文章得,终以文章失。”道人相视而笑,曰:“文章岂解能荣辱,富贵从来有盛衰。”坡曰:“何处山林间无有道之士乎!”煇顷得诗话一编,目曰《汉皋》。王季羔端朝尝借去,亲为是正,亦言不知何人作。前说,《汉皋》所书也。一小说云:汉皋,张姓,不得其名。
  ○海棠诗
  东坡在黄冈,每用官妓侑觞。群姬持纸乞歌词,不违其意而予之。有李琦者,独未蒙赐。一日,有请,坡乘醉书“东坡五载黄州往,何事无言赠李琦”。后句未续,移时乃以“却似城南杜工部,海棠虽好不吟诗”足之,奖饰乃出诸人右。其人自此声价增重,殆类子美诗中黄四娘。
  ○朔庭苦寒
  使虏者,冬月耳白即冻堕,急以衣袖摩之令热,以手摩即触破。煇出疆时,以二月旦过淮,虽办锦裘之属,俱置不用。亦尝用纱为眼衣障尘,反致闭闷,亦除去。然马上望太行山,犹有积雪。同涂官属有至黄龙者,云燕山以北苦寒,耳冻宜然。凡冻欲死者,未可即与热物,待其少定,渐渐苏醒。盖恐冷热相激。
  ○《秀水闲居录》
  霅川朱鲁公丞相,著《秀水闲居录》。一编之内,于南渡诸公行事,贬驳殆无全人。其公论耶,私意耶?必有能辨之者。
  ○名贤辈行
  自昔名贤,严于辈行,尤笃通家之好。子弟见父执必拜,或立受,或答半礼,呼以排行,或称小字,书问以从表兄叔自处。尝记秦楚材内翰守宣城,一族叔见于公厅稠人中,叙至次,乃举小字以审之。今则拜礼施于显宦,则有佞贵之嫌,为父执者,亦恐凭藉而为我累,通家之契替矣。
  ○劣丈
  王元之之子嘉祐,为馆职,平时若愚??矣,独寇莱公知之,喜与之语。一旦,问嘉祐曰:“外人谓劣丈云何?”嘉祐曰:“外人皆云丈人旦夕入相。”莱公曰:“于吾子意何如?”嘉祐曰:“以愚观之,丈人不若莫为相为善,相则誉望损矣。”自称为“劣丈”,未之前闻。 
  ○家塾
  典家塾难其人,严则利于子弟而不能久,狎则利于己而负其父兄之托。顷一钜公招客训子,积日业不进,踧??欲退。钜公觉之,置酒,泛引自昔名流后嗣类不振,且曰:“名者,古今美器,造物者深吝之。前人取之多,后人岂应复得。”士人解悟,其迹遂安。张无垢子韶云:“某见人家子弟醇谨及俊敏者,爱之不啻如常人之爱宝,唯恐其埋没及伤损之,必欲使之在尊贵之所。故教人家子弟,不敢萌一点欺心。其鄙下刻薄,亦为劝戒太息而感诱之。此平生所乐为者。今教子弟,乃以主人厚薄为隆杀,亦可笑矣。”浑然忠厚之气,可敬而仰之。
  ○发蒙师
  或谓童稚发蒙之师,不必妙选,然先入者为之主,亦岂宜阔略。世谓《初学记》为“终身记”,盖亦此意。
  ○渡金山
  韩蕲王在镇江,一日,抵晚,令帐前提辖王权至金山,仍戒不得用船渡。恳给浮环,偕一卒至西津,遂浮以渡。登岸,寺僧叵测,疑为鬼神。诘得其详,以手加额,因指适所历处,皆鼋鼍窟穴。曰:“官既不死,他日必贵。”权后果建节。
  ○军中饮
  蕲王每与军官饮,用巨觥无算,不设果肴。王权一日窃怀一萝卜,蕲王见之,大怒曰:“小子如此口馋!”俾趋前,以手按其额,痛不可忍,随成痕肿,既乃复与之饮。二说得于权之子处智。
  ○荐二帅
  张循王罢兵柄,就第。一日,秦丞相召相见,言:“有少事烦郡王,建康、镇江军皆阙主帅,请荐其人。”唯唯而退。越旬,申言之,张辞以居闲之久,旧部曲不相闻,未有可荐者。秦曰:“教郡王荐翰林学士则难,荐将帅,职也。”张逼不得已,以刘宝、王权名上。二人皆旧隶韩王军。
  ○幸第
  绍兴驾幸循王第,过午尚从容,循王再三趣巨榼辈乞驾早归内,皆莫测所以。他日,有叩之者,答曰:“臣下岂不愿万乘款留私第为荣,但幸秦太师府时,未晡即登辇。”闻者叹服识虑高远。二说得于循王之侄子安。
  ○随侍子弟
  子弟随侍父兄显宦,不患人事不熟,议论不高,见闻不广,其如居移气、养移体何。一但从仕,要当痛锄虚骄之气。昔之照壁后訾相人物,指摘仪度,见其或被上官诋诃,进退失措者,莫不群笑,声闻于外。及今趑趄客次,庭揖而升,回视照壁后窃窥者,即前日之我也。
  ○丹砂变雉
  李才元,元祐间知汝州。时辰州贡丹砂,道叶县,遗其二箧。乃化为二雉,斗山谷间,耕者获之。人疑其盗,县械送州。才元识其异,讯得实,始免耕者。砂能变化,可谓异矣。夫识其异,其谁嗣之?
  ○《茶山诗》
  “似病元非病,求闲方得闲。残僧六七辈,败屋两三间。野外无供给,城中断往还。同行木上座,相与住茶山”,乃曾吉甫侍郎诗。茶山,上饶名刹也。煇在上饶三四年,日从寓士游,遍历溪山奇胜。廖明略、徐师川、吕居仁、郑顾道、曾宏甫诸公,风流未远,邦人类能道之。煇尝欲裒集赋咏为一编,目为《玉溪唱酬》,以侈一时人物之盛,因循不克成。
  ○封妾
  “白屋同愁,已失凤鸣之侣。朱门自乐,难容乌合之人。”唐郑光镇河中,宣宗欲封其妾为郡夫人,上表辞焉,书记田绚之辞也。宣宗大喜,曰:“谁教阿舅作此好文?”左右以绚对,便欲以翰林召之,以不由进士,遂止。今士大夫肆情昵爱,恨无自以致其上僭????洗浅麖?乎?顷年见长上说元符间章子厚作相,宗室请再娶,乃以嬖妾出之于外,而托言仕族女。事闻,重黜之。得不有愧于郑光乎?
  ○定器
  煇出疆时,见虏中所用定器,色莹净可爱。近年所用,乃宿泗近处所出,非真也。饶州景德镇,陶器所自出,于大观间窑变,色红如朱砂,谓荧惑躔度临照而然。物反常为妖,窑户亟碎之。时有玉牒防御使,年八十余,居于饶,得数种,出以相示,云:“比之定州红瓷器,色尤鲜明。”越上秘色器,钱氏有国日供奉之物,不得臣下用,故曰“秘色”。又尝见北客言:耀州黄浦镇烧瓷,名耀器,白者为上,河朔用以分茶。出窑一有破碎,即弃于河,一夕化为泥。又汝窑,宫禁中烧,内有玛瑙末为油,唯供御,拣退方许出卖,近尤艰得。